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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书籍名:《红肚兜》    作者: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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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温婉的克星李散香,开始了对外婆的全力侦察。她先是盯梢温婉,看她把首饰在哪家当铺当掉,等温婉离开以后,她就悄悄潜入这家当铺,询问店主温婉当掉的东西来自哪里,价值几何。店主便将首饰的档次一一告诉李散香,李散香听着听着便感觉温婉是个有来路的女人,这来路还不小。

  店主看看四周没人,压低声音对李散香说:“郭大娶来的这个小女人啊,依我看是见过男人世面的,你瞧瞧她来当的这些首饰,哪一件不是无价之宝啊,小户人家的女人不可能有这些东西,就是大户人家的女人,有一两件戴戴也算是奢侈了,可她有多少,有这么大一袋子。”店主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勾起了李散香无限的联想,她想起那天温婉不在的时候,她偷看过她的梳妆台,那里确有珠宝和玉器,她当时也往别处想过,但没敢想得太深刻,她还是不愿意家里出个不地道的女人,那样她和郭大都会没有面子。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李散香又问:“那你说说她这些东西能从哪里弄来呢?总不会去偷吧?”

  店主诡谲地笑了一下,“她不可能去偷这些东西,但她可以偷男人,让男人再把这些东西给她。男人是舍得给自己爱的女人花钱的,只要男人对这女人有了兴趣,他是什么都舍得出的。”

  “可郭大没有这些钱啊,郭大就是有了这些钱也不可能都花在她的身上,他还要过日子呢。”李散香有点不解地自语。

  “你这个女人呀,真是榆木疙瘩脑袋。温婉见识过的男人可不光是你们郭大一个,她那些珠宝来自天南地北,男人们啊也来自五湖四海。”店主进一步说。

  李散香终是听出味道来了,但她心里仍然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如果郭大真是从妓院里拣了一个女人回家,那可把郭家的脸丢尽了。

  于是,李散香说:“不可能吧,温婉不能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女人吧,她的家境很好,珠宝一定是祖上传下来的。再说,郭大再风流,也不至于去那脏地方拣个女人回家。”

  店主还要说什么,李散香已经迈出了门槛。她想如果真是这样,也只能把丑事在家里弄明白,在外边还是要维护一个家的体面。不过,她心里的窝囊却是怎么也排解不掉了,并且店主已经明确地告诉她,温婉是从窑子里出来的,她的那些珠宝,只有沦落风尘的女人才有。她忽然有一种蒙羞的感觉,使整个院子都蒙羞的感觉,这感觉在她行走的过程中变成了怒气,一旦见到温婉就抑制不住地爆发了。

  温婉正坐在院子的太阳下绣花,她给肚子里的娃做了件棉袄,想在前襟绣上一枝梅和一只鸟。她手中的针线刚刚在棉布上穿了一个眼儿,李散香就像一股风一样破门而入,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前后打量着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想在温婉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样,可她看了半天,似是什么破绽都没有,温婉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照旧绣她的花。

  这个时候,李散香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她想你是个什么东西呀,在这里装蒜。你以为自己光荣吗?如果你真是个窑姐,你就趁早离开这个院子,郭大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李散香在心里骂了半天,以为自己的胆量和要说的话都准备好了,就拉开了架式。她首先把两只手叉在腰上,然后伸出右手,做了个莲花指的动作说:“今天院子里没人,你说说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吧?”

  温婉愣了,当她抬头看见李散香那怪样子时,忽然冷下脸说:“我从哪里来对你根本不重要,我不是奔着你来的,是奔着郭大来的。这个院子如果没有郭大,我能来么?”

  李散香被温婉不卑不亢的态度惹火了,她想并不是她自己要找事情,而是事情找她,便直截了当说:“你动不动就去当铺当首饰,你哪里有这么多的珠宝哇?郭大再喜欢你也不可能变卖家产给你买珠宝,再说他有多少银两,我还是有数的。外边都传你的珠宝来路不明,说你是烟花巷里来的,我们郭大当真在烟花巷里娶了你?”

  温婉听李散香这么说,随手就把针线扔了。她站起身,太阳正好照射过来,照着她圆鼓鼓的肚子。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说:“你敢说这孩子不是郭大的么?你要敢说,我现在就把孩子堕掉,免得日后风烟四起招惹麻烦。”

  李散香横着眼睛说:“你别拿孩子吓唬人好不好,没孩子也比有辱门庭好多了。”

  温婉两眼看着李散香,她的眼睛像仇恨什么似的,当她的眼睛闭上的时候,两行热泪便流了出来,喃喃地说:“要是你再逼我,我就离开这个院子。”

  李散香丝毫没有软下心,“你要真是窑姐,走了倒也干净了,我们郭家几辈子没出过丑事,名声不能败在你身上。”

  温婉看看李散香,又看看天上的太阳,太阳有点偏了,她什么也不想说,知趣地朝自己的屋里走,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郭大,她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只有郭大能够改变。

  回到房间以后,温婉突然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去寻找郭大的计划,她看看自己的肚子,虽然孩子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出生了,可她坚信在孩子出生之前,她能找到郭大。她想她不能再犹豫了,如果这样下去,到了生孩子那天,李散香欺负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她和郭大的孩子。

  温婉开始收拾东西,她先查看自己的首饰。当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时,她感觉里面的东西被谁动过,本来她的一副玉镯是放在一个绣花的首饰盒里的,现在却突然摆到了抽屉里,再看看首饰盒里的东西,像是被人乱翻过,一定是李散香,她的心忽然愤怒起来,这个见识短的女人,她在心里骂道,出走的决心越发坚定了。

  温婉把珠宝玉器一件一件放好,每一件都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最后她确定下来哪几件可以当掉,做个远行的盘缠。毕竟郭大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他人在哪里,在她看来都是个不定的数字,她先是要到上海,找一下郭大从前的熟人,在那里打听一下郭大的下落,要是她打听得准确,她渴望在一至两个月内找到郭大,他们相见以后,她就可以在郭大面前放心地生小宝宝了。

  想到那么远的寻找,温婉真有一种千里寻夫的感觉,就像古代的孟姜女,她想起了那首民间小曲,孟姜女哭长城:“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挂红灯,人家夫妻团圆去,孟姜女千里寻夫哭长城……”

  她不是去哭长城,但她是去寻夫,她的夫君,远在千里万里之外,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走遍万水千山。

  温婉肚子里的娃这时突然蹬了她一下,这一下已经比从前有劲了,她感到了腹中生命的力量。

  温婉这才想起自己给孩子做的那些衣服一定要带走,那是她千针万线的爱心,孩子出生后,就穿上她做的衣服,体会她的母爱,她要让孩子知道她是世界上最不容易的母亲。温婉想着,随手拿起孩子的一件小肚兜,那上面跳着一只青蛙,四周是硕大的荷叶,青蛙的眼睛大而圆,一副活灵活现的神态。温婉看着看着,不由想起从前的生活,在虎头家当绣工的生活,那个时候的她未谙世事,一心做女红,是虎头的丈夫作践了她,后来虎头又把她卖到了妓院里,那个吸她血的妓院,她想起来就切齿。

  如果不是在妓院里遇上了郭大,她不知要在那鬼地方煎熬多久,可也正因为遇上了郭大,她才到这穷乡僻壤接受李散香的说三道四。

  这个气她实在是受够了,原以为跟郭大回家永远过一种平静的日子,却不料这平静也是相对的,李散香如同魔鬼一样让她受苦受难,为了郭大,为了孩子,她吃苦受难都行,但为李散香受难,她就犯不着为难自己的身心了。

  走,走哇,走到天涯海角,离李散香远远的。

  孩子的衣服收拾好了,温婉又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她尽量减轻负担,拣有用的和值钱的拿,可她拣了半天,仍是无法把应该带走的全部带上。她就遗憾地看着那堆收拾出来的衣服想:不知过多久,这些衣服就会变成李散香虱子的故乡,它们伴着李散香的肉体在这里安营扎寨,那就让这些绸缎给虱子们提供一个豪华的住宅吧。

  房间的挂钟咚咚响了两下,已是后半夜两点了。温婉要走就趁这个时候走,李散香肯定睡着了,院子里的门有个什么动静,人在梦乡是不易察觉的,她就到院子里看了看,好大的一个月亮悬挂在天上,把个院子照得通体透明。她走到大门口,故意把门销动了动,她想听听李散香屋里的反应,听了半天,李散香的屋子没有任何动静,温婉索性把门销打开了。

  温婉快步回到屋里,拎起收拾好的包裹,像一个小偷一样悄悄溜出大门,潜入茫茫的月光之中。

  温婉走到天明,总算找到了一家落脚的店铺,她喘息着跨上台阶,将包裹放在店门口。老板娘正收拾屋子,回身看到温婉,立刻唬了脸说:“这么重的身子你还敢出来住店呀?”

  温婉一笑,喘着粗气说:“你开店我住店,又不是不给钱,哪有店家拒绝客人的?”

  老板娘见来人说话在理,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帮她拿包裹,安顿下来后说:“看你这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生养了,这么重的身子还出来走动,有个三长两短的谁能担待得起呀?”

  温婉坐下来,一边喝着老板娘递来的茶水一边叹气,老板娘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多问,收拾了一点早饭,让她吃了。吃过饭,温婉择了一间屋子躺下,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去了。傍晚时分,老板娘又来跟她搭话,并问她在这店里要住多久,温婉说:“明一早就走,要尽快赶到上海。”

  老板娘在一旁默默打量温婉的脸,只见她脸色青黄,一副气脉虚弱的样子,就忍不住说:“女人到了这个时候,是要在家里静养的。上海可是一个远地方,坐船还要三天三夜呢。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上海,这是冒险啊!实话告诉我你究竟到那里干啥,也许我能帮你一点忙。”

  温婉见老板娘一副火热的心肠,内心不由一阵伤感,就把内心的真话讲出来了,温婉说:“我到上海找我的男人,他把我扔在家里就走了,大半年也没个音信。家里闹粮荒,天又旱得滴雨不下,大老婆每天欺负我,我要是把孩子生在家里,娘俩的小命都难保。”温婉停住话,看看老板娘,叹了口气又说:“我知道自己身子太重行动不方便,可我还是要去上海找我的男人,孩子是他的,他不能把我丢在家里不管。

  老板娘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她上下打量着温婉说:“人都是这样,受气受不了,吃苦却吃得下。不过,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上海找男人,万一找不到他怎么办?”

  温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真没细想过,要是她找不到郭大该怎么办呢?她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一片茫然。

  老板娘见温婉不语,便不好再继续难为她,便说:“凡事往坏处着想,往好处着手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说一步。这样吧,我有个远方亲戚是渔家,明天我唤他过来,你使几个小钱,坐他的船到上海去,这样也就省了一路的周折了。”

  温婉一听,立刻欢喜起来说:“那就有劳大姐帮忙了,日后我要是有了发迹的日子,一定不忘姐姐的大恩的。”

  老板娘说:“客气话就不必说了,都是女儿身,谁还不知道这罪是咋受的。”说罢,就给温婉收拾了饭菜,还特意煮了一碗红枣莲子羹,并加了冰糖。

  温婉已经很久没吃到这样的饭菜了,欣喜之余不由又把眼泪勾了出来。老板娘见了忙说:“可别总是心焦,你总是心焦,肚子里的娃都会变丑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感觉这人生啊,就像天上的云雨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人在世上就是活这么一个过程,你欢喜也罢,不欢喜也罢,过程都是实实在在的,你必须把它走完。”

  温婉听着老板娘的话,感觉这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不单纯是男人的世面,还有生活的世面。她忽然就想到小时候抚养过自己的吴妈,也像老板娘一样的开通,而她的内心深处对这类饱经沧桑的女人是依恋的。她还想说些感激的话,又觉得老板娘不是那种耳根子发软、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的女人,于是只好闷声不语地端着碗吃饭,她发现自己的食量很大,两碗饭一碗菜,外加一碗红枣莲子羹,她吃了这些饭,连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了,便跟老板娘说:“我吃了这么多饭,怪吓人吧?”

  老板娘笑笑说:“你虽张开了一个嘴,却是两个人吃,有一半要分给肚子里的娃呢。”

  温婉听老板娘这么一说,便开心地笑起来,内心叹道:会说话的女人真是一只喜鹊呢。

  第二天一早,老板娘的远方亲戚就来了,温婉看见那是个壮实的渔家,便放心地跟老板娘结了账,又给了渔家工钱,匆匆忙忙就上路了。

  时令虽已是深秋,太阳出来后,天地仍是暖融融的,风一吹,便有树叶飘飘洒洒落在路上。温婉脚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响声。渔家走在前边,用担子挑着温婉的行李,这使温婉行走起来轻松多了,但仍是感觉身体里的负担,娃娃的负担。这样的负担使她行走一段路便要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在她歇息的时候,渔家远远地等着她,暗想女人们真是麻烦,从来没有一身轻松的时候,跟了男人,就想生娃,生了娃又要带上个娃,娃大了又给娃的娃带娃,一辈子的劳累,说是男人惹的祸,其实是女人自找的罪受。

  渔家见温婉走不动了,便喊道:“前边就是渡口了,没多远的路程,你再坚持一下咬咬牙就到了。”

  温婉生怕渔家起了烦心,站起来赶快走,一步三晃的,就像风中的一棵柳树。

  又走了一段路,温婉的体力丝毫都没有了。渔家又回头说:“这回是真要到了,你得坚持,不然天黑前我们上不了船。”

  温婉想着天黑前上船,也就不再歇息,继续跟在渔家的后面走。

  这时她感到自己的脚底板痛起来了,那三寸金莲的小脚,一定磨出了血泡,走一步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幸好她的肚子不痛,这个娃似乎知道她的苦,在肚子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跳也不闹。要是他(她)再跳闹,温婉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该怎么办了。正想着,娃的小腿就在她的肚子里乱蹬开了,温婉自语说:“真是个不经念叨的东西,正想着你呢,你就闹开了。”温婉摸摸肚子,感到自己的心口发慌,她饿了,肚子里的娃能不饿?

  夕阳下沉的时候,总算走到了渡口,上了船,温婉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船是货船,渔家常年奔波在江上,一家人也就生活在船上,女人和孩子,船舱很大,有睡觉的铺位。

  船娘见温婉这样高挺的肚子,便捕了江里的活鱼煨汤。

  温婉喝了鱼汤,又吃了鱼,天就渐渐黑下来了,她择了铺位睡下,一觉就睡到了天明。天明以后,船已在江中驰出数十里,山也不是从前的山,树也不是从前的树了。

  渔家说:“还有这样两个时日,船就抵达上海了。”

  想到即将见到郭大,温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踏实的喜悦。

  四十八

  说起来,妈妈温晴应该算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她为了虚幻的爱情毁了恩人乔本龙的事业,后来乔本龙一直也没有寻找过她,自然也就没有报复她,她就在离上海不远的一个小镇居住了下来,伴着老态的外婆温婉。

  安静下来的时候,妈妈温晴会面对窗外,望着那一朵又一朵的流云或一棵又一棵的树木,这个时候她再也不想周环宇了,那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在她面前虚晃一下,就逃得无影无踪了,留下破损的日子让她缝掇。如果不是她极早纳过闷来,她被乔本龙生吞活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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