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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书籍名:《红肚兜》    作者: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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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起鹅黄色的唐装在镜子前比比,妈妈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只是比我略胖一些,但比起其她中老年妇女,她仍是保持了很好的身材。

  我打量服装的前后左右,感觉无懈可击就付款买了下来。再想买点什么,又好像没有一点欲望了,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走出商厦,我问自己:我还是我吗?

  我不想知道我还是不是我自己,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和我的影子在马路上一前一后行走,我的影子总是走在我的前边,使我不停地追赶着她,而当我追赶上她的时候,她又在我的身后藏起来了。她就像跟我捉迷藏一样,让我不停地变换着走路的姿势,好在马路上的行人不多,我千变万化的姿势并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的影子使我分了心,不再陷入方总的别墅里。这样我心灵的压力和痛苦就少多了,我轻松起来,像从前一样轻松起来,这时我又想起了丽莺,此刻她在干什么呢?她知道我和方总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吗?

  我拿起手机,想给丽莺打个电话,拨通的时候我又把手机关了,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厌恶,不知是厌恶她还是厌恶她带给我的生活。继续走路,仍然不想打的,脑子处在沸腾的状态,即使不想丽莺也会想别的。我想起了王可和何羽,由他们又想到文学。王可还是那种穷光蛋式的作家么?他让我给他买包子的情景就像难忘的电影镜头一样深陷在我记忆的深处,因此引出的一系列故事,何羽的故事、奚美凤的故事,在我的脑海中跳跃,让我弄不清生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面孔。

  王可是我接触的男人中最讨厌的男人,不过他向我介绍了何羽,何羽又向我介绍了那位杂志社的男副主编,致使我的一篇小说能够在全国有影响的青年刊物上发表,丽莺向男士们介绍我的时候,总冠之以青年作家的头衔,它几乎成了我身份的标签,也正因为此,我才能够接触到方总这样有钱有势有品味的男人,并且知道男人们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仅仅喜欢长相漂亮的女人了,除了长相,他们更喜欢有文化的女人,这样才能提高他们的品味。从这点看,我要感谢王可和何羽,他们对我文学的提携,使我拥有了一般女孩子过不上的生活。用醉生梦死形容我的生活过分吗?真实地说,我没有醉生梦死,我还比较清醒,知道女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内心深处仍有一条道德底线。这条道德底线证明我没有醉。

  路经一个报摊,我买了一张晚报,已经有很长时间不看晚报了,人在沉醉于爱情的时候,对周边的一切事物都不太理会。这座城市的晚报有一个特点,内容大多是吃喝嫖赌卖淫,好像是迎合市民的某种心理,其实大多市民的心理没有这么低俗,报业人士有点低估市民的欣赏水平了。

  我将报纸匆匆浏览了一遍,路灯时而明亮时而乌暗,我在或明亮或乌暗的灯光中看到了这样一篇报道,北方某县一位三陪女当了法官。三陪女穿警服的照片也刊登在了报纸上,人长得挺漂亮,大眼睛细眉毛,头发全部梳在脑后。报纸介绍说,三陪女搭上了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并把这事跟自己的表哥讲了,表哥给她出主意说,你不能这样陪他睡过觉就算了,青春饭可不能吃一辈子,你要让他给你找工作,弄个铁饭碗捧一捧。三陪女就让表哥打听什么工作最稳妥,表哥打听一圈回来说,法院的工作最稳妥。于是,三陪女不久就去法院当了法官。

  审了二十二件案子,全审错了。报纸的编者按说:行政权力的无所制约,必然导致商品社会丑陋现象的发生。人们,警惕啊!

  看到这则编者按,我一下子笑起来,原以为只是道听途说的丑闻,竟是现实中的真事。我再次打量了一下三陪女的照片,忽然感觉这个女人很厉害,至少比我厉害多了,知道什么是人生最重要的。当然,她某些方面的启悟得益于她表哥,而我的身边就缺这么一位点化我的人,王可、何羽跟这个没文化的表哥比,统统是一堆大粪。

  一阵风将报纸吹得哗啦啦响,我收起报纸。这时我看到手腕上的表提醒我已是晚九点了,我不能再走路了,于是拦了辆的士回家。

  妈妈正卧在床上看电视,我开门的声音好像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她不看我,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洒一点。我关好门后,就把衣服抖开了,我看到她的眼睛终是亮了起来,然后问:“多少钱?”我说:“无价,是女儿孝敬您老的礼物。”

  妈妈听后有点不相信地说:“你什么时候有过这份孝心?”

  我说:“别拿老眼光看人啊!”

  妈妈这才起身穿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她突然告诉我说:“刚才有一只鸟在她的头顶盘旋了两圈,将一泡屎屙在床上就飞走了。”

  鸟屎是不洁之物,这一晚我的脑子里不停地出现鸟屎的信息。

  四十四

  外婆温婉快生妈妈的时候,肚子大得就像一只冬瓜,也像一只倒扣的铁锅。她这个样子,行动起来是很困难的。但温婉始终记得虎头说过的一句话:怀孩子越是月份大时,越是要多走动,这样生孩子才能顺产。

  温婉牢记着这句话,便每天挺着大肚子在街口转。她不太喜欢在院子里久坐,李散香出来进去的身影总让她感到压抑。虽说眼下她已经不再惧怕她了,可她的内心深处却远远地抗拒着她,她尽量避免跟她接触,她觉得李散香是个心里长草的人,她不安宁,她也让身边的人不得安宁。

  在街口散步,经常会碰到左邻右居的熟面孔,他们喜欢跟温婉说话,喜欢对着她的肚子指指点点。他们说看这肚子的形状发圆,大概是个女娃。如果是男娃,肚子一定发尖。有个年轻的小媳妇索性把自己几个月大的孩子递给温婉抱,并让孩子的两只小脚站在她浑圆的肚子上,说如果站稳了,一定是女娃。结果,孩子的两只脚一踩上去,就牢牢地站立起来。人群立刻一阵哄笑,女娃女娃的喊声也乱作一团。

  温婉没有慌张,她把孩子递给那位年轻的小媳妇,晃着两只穿绣鞋的小脚在原地走了几步说:“男娃女娃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宝贝。”

  人们就睁大了眼睛看她,继而说:“郭大准不这样想,郭大一定是喜欢男娃的。散香大姐若是能开怀,郭大不会讨个小回来。”

  话说得有点难听了,温婉的脸上仍是一副从容的表情,她用手指拢拢头发,抖抖白绸子绣花手帕,见过世面的派头便摆了出来。人们听见她说:“郭大是有钱才讨小的,并不是散香开不开怀的原因。再说,女人早晚都会开怀的,只不过有人早有人迟,早晚都不算什么事情。”

  温婉这样一说,七嘴八舌的嘴巴也就自动停止了。人们感到无趣,便四散回家。温婉仍留在原地散步,她想她说话的方式是正确的,她家里的事情不要外人参与,一旦参与进来,她还是要跟自家人站在一起的。

  不久,李散香就在邻居的嘴里听到了许多话,大多都夸温婉知书识理。李散香心里知道这小女人骨子里的聪明,也就不像从前那样事事逞她的强了。

  温婉感觉着这一切的变化,但心里与李散香仍是隔着一道屏障,女人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这么想。当然她外表上没有什么情绪的流露,仍是依着自己的心思该干啥还干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给肚子里的娃做几套衣服,让孩子像模像样地出生。

  郭大走后,一直没有信来,孩子快要出生了,他仍然没有信来。听街上的人说,城里如今兵荒马乱,生意大不如从前兴旺了。郭大在哪里,温婉不知道,但他肯定不在上海,那座繁华的城市郭大没有财力永久地住下去,他会在远离上海的地方做生意,这样才能保住他小本经营的利润。温婉直觉,郭大没有赚到大钱,不然他不会一直没个音信。

  何况他知道温婉生孩子的日期,如果他赚了钱,他会让人捎些钱回家。

  这样一想,温婉的心里竟有些七上八下的了,生怕郭大出什么意外,又想吉人天相,各人的命运都是天定的,多虑也没用。

  温婉将过去的一些积蓄花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打量自己的首饰。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插了门,拿出首饰一件一件地看,她想把其中的一件拿到街市的当铺当掉,换些洋花布给孩子做衣服。可她打量了半天,每一件都舍不得,每一件首饰都是她过去的历史,滴血滴汗的历史。最后,她的眼睛定格在一副鸡血玉镯上,玉镯温润光亮,她戴在腕上打量了半天,好像那镯上有她的血汗在晃动,摘下来放在手里掂掂,忽然想起这副镯子是她在醒红院时,一个土财主送的。那是她接的最后一个嫖客,他们好了几回,他送了温婉这副鸡血玉镯,说值半亩地的价钱,黄金有价玉无价,温婉当时没考虑它的价值,只觉得这是一份情意。后来,她就遇上了郭大,从前的一切关系便都断绝了。

  那个送她玉镯的财主,温婉已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印象里是个肉头肉脑的男人,穿长袍马褂,戴一顶瓜皮帽,眼睛细小却十分有神,像乌龟眼一样。每次他来找温婉时,手里都要拎个布袋子,里边装些海棠、花生什么的吃物,让温婉开心,温婉吃着零食,就不太在意他的乌龟眼了。不然,温婉的嘴巴便一刻不闲地数叨他的丑劲,弄得他连尘根都挺不起来了。温婉知道,这个土财主是她最讨厌的一个男人,但又是对她最慷慨的男人,不论钱和物,他都舍得拿出,只要温婉喜欢。

  这一点,倒是让温婉记挂了很久,直至跟郭大生活在一起,偶尔还会想起从前一些温暖的细节,有时陷得很深,清醒过来的时候,便怪自己六根不净。眼下,她打量着这副鸡血玉镯,时光又回到从前,记忆的门重新开启,温婉的内心便陷入一种痛苦之中。我是谁呢?我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呢?我爱郭大,郭大爱我吗?我为他豁出去了一切,而我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大的位置呢?孩子快出生了,他连个信也没有,外边虽说兵荒马乱的,他如果活着就该有个信来。温婉想到这些,内心便有点嗔怪郭大了,这也是她内心深处对郭大的一次由衷抱怨。然后,她就带上鸡血玉镯到当铺里当掉了。

  温婉拿了当铺的钱,天也渐渐黑了。天黑以后,街市便显示出它六亲不认的无情,黑漆漆的没有灯的夜晚,偶尔有一盏马灯高悬在生意人家的门楣上,给人一种鲜活的生机。温婉寻到一盏马灯坐下来,这是一家烧饼铺,另有杂碎汤卖,所谓杂碎也就是动物的内脏,牛、羊、猪、鸡、鸭的肝肠肚肺,煮熟切碎,沏上老汤,洒上香菜等佐料,香气扑鼻滋养身体。温婉坐下来以后,眼睛就不住地往那大铁锅里望,恨不能将那一锅的汤水都吞到肚子里去。她有点后悔地想:怎么从前就不知道这个地方呢?天天守在那个院子里跟李散香较劲,真是无聊透顶。

  温婉要了两碗汤,一碗羊杂碎,一碗鸡杂碎,又要了两个烧饼,一个甜的,一个咸的。

  跑堂的一会儿就把汤和烧饼送上来了,温婉往汤里注了一些醋,又搅了一点辣子,就呼呼噜噜喝起来,她喝得很猛,生怕被谁抢去似的,一碗汤下去就喝出了一身透汗。真好喝啊!她心里说,又喝第二碗,这时她才开始吃烧饼,烧饼又酥又脆,上等的面食,温婉吃完两个烧饼,感觉不过瘾,又要了一个咸的,三个烧饼两碗杂碎汤,温婉付钱的时候,老板说:“真是好胃口,一定生个壮实的娃!”

  温婉笑笑说:“那就借老板的吉言吧。”

  天黑得很浓了,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让人的眼睛不由随着它眨动。温婉站在街上看了一会儿星星,仍然不想立刻回家,她就在街上慢慢散步,她想每天晚上都要在这个铺子吃烧饼喝杂碎汤,孩子要出生了,在肚子里需要营养。她没必要天天陪李散香喝红芋粥,她们是不一样的人。

  温婉每晚跑到街上喝杂碎汤吃烧饼,这事不久就被李散香发现了,她弄不明白温婉为什么要这样摆谱,而她花钱似流水的习惯是在哪里养成的,郭大究竟给了她多少钱?一连串的追问使李散香的好奇心愈来愈烈了,这天趁温婉不在,她就悄悄把她的屋门打开,翻了她的梳妆台,又翻了她的床铺和橱柜,她在橱柜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首饰盒,用手一拉那锁竟开了,盒子里的世界令李散香目瞪口呆,那是一个珠宝玉器的世界,令她陌生又大开眼界的世界,她的眼睛未敢在这世界久留,慌乱地扫了几下,就将锁又恢复了原状。然后,她浑身颤抖着离开了温婉的房间,在院子里喘粗气,她的思维混乱,理不清头绪,但心里的念头却十分明白,这些珠宝都是郭大送给她的么?按她的估计,郭大没有这么多的钱,那么温婉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究竟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李散香这才想起温婉从未提过自己的家人,也没有亲戚来往。她越发觉得蹊跷,莫非……她不敢深想下去了,若是郭大讨了个窑姐回家,那真太有辱门庭了,尽管李散香不肯承认自己的想入非非是对的,可内心里仍有一种意念,认定她的想入非非没错。

  李散香被这种意念纠缠着,似有点站不稳了,她晃晃朝自己的房间里走,温婉的音容笑貌不时在她的眼前浮现,她用手朝左右挥了挥,想把眼前浮现的东西驱走,可她越是挥手,温婉越是强烈地占据她的心扉。这个贱货!这个婊子!这个骚狐狸精!她心里骂着,嘴里也跟着骂了出来,她正骂得起劲,大门咣啷响了一下,温婉从外边走了进来,她的肚子高挺着,行走有点吃力。

  温婉没想到李散香这么晚还会站在院子里,直到黑暗中发出一阵审视的怪声,温婉才嗅到了这个女人的气味,非同寻常的气味,她预感到要有不正常的事情发生,精神忽然紧张起来了,便停在原地不动。

  李散香快步走过来,经过温婉身边的时候故意啐了口唾沫,然后直奔门口,将门栓哐啷一声销上说:“进门也不知销门栓,怕断尾巴呀!

  要是有野男人跟进来,这一辈子的贞洁不就白守了。”

  温婉感到李散香的话里有话,便不甘示弱地说:“销不销门跟野男人有什么关系?大姐有话直说,别故意找气。”

  李散香丝毫不让步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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