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武侠书被没收了
人家有钱买鸡蛋，
俺爹没钱没法办。
买了二斤土豆子，
煮煮就算过了年，
哎嗨哎嗨过呀过了年！
原来小胖又在捣蛋，将《白毛女》中喜儿的唱段《扎红头绳》改了词。
男孩们拍着手哈哈大笑。有的男同学还大叫：“再唱一个！”
小胖更来劲儿了，又把《我是一个兵》改了词，肩膀一耸一耸，瓮声瓮气地唱道：
我是一棵葱，
长在地当中。
谁敢掐我一个叶，
我要他的老狗命！
大家一听，更是笑翻了天。有的还学着唱了起来。
这时，班长板着脸过来了，两眼一瞪，说：“不许篡改革命歌曲！”
吓得小胖脸上顿时没了笑容，十几个同学也都大眼瞪小眼，吐吐舌头散开了。
没热闹可看了，山子便到教室外去玩。他无意中看见三班的一个男同学躲在槐树后边看书。对书有着浓厚兴趣的山子走了过去，见那个男同学手上拿了一本挺旧的书正看得津津有味。那书的纸都发了黄，字还是竖排的繁体字。
“同学，看的什么书呀？”
那个男同学看了他一眼，没回答，继续看他的书。
山子又问道：“同学，你看完了借我看看，行不行？”
男孩说：“不行。我也是借的人家的，后天就得还呢。”
“后天？那……要不你先借我看看吧，我保证今天看完，晚自习前还你。好吗？”山子几近哀求地说。
“你可说话算话啊！我是借的初三的一个同学的，他不让我借给别人。再说，”男孩压低了声儿，“这是黄色小说！”
“啊？”山子惊了，“怎么个黄法？”
男孩抬了抬那本书：“这么黄了，还不是黄色小说？”
山子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说姓勾。山子觉得挺奇怪，这姓真特别！
山子拿到了书，心里很是高兴，但上课时是没法看的，左边有语文课代表监督着呢。有一次，山子借了一本连环画《七擒孟获》，上自习时偷偷拿出来，用胳膊挡着，趴在课桌上看。刚看了两页，就听小芝说：“收起来！再看我报告老师了！”
山子威胁她说：“你敢！”
一向文文静静的小芝居然厉害起来了：“你看我敢不敢？你再看试试！”
吓得山子忙把书收了起来。为了报复小芝，山子学着小秀去年说小桂的话：“以后，给你找个厉害婆婆天不怕，非管着你不可！”
小芝白皙的脸一红，没吭声。
一下课，山子把书装进裤袋里，飞快地跑去厕所撒尿，又飞快地跑回来，躲到大杨树后边去看。书的前边后边缺了不少页，没头没尾的，也不知什么书名。看了一页，山子发现这是一本写古代侠客的书。那些绿林好汉，都有一身好轻功，飞檐走壁、劫富济贫，很是了得。山子虽说已过了痴迷《七侠五义》一类图书的年龄，但几乎所有的小说，对他都有吸引力。何况，这种书在学校图书馆里是借不到的。
只靠课间时间是看不完的，匆匆吃了午饭，抓紧又看了十几页。
而午休时间是不允许干别的事的。许多孩子没有午休的习惯，躺在那里睡不着，但睡不着也得什么都不干地躺在那里，这是规定。有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戴着红袖标来巡察，各班还要定期评比。
山子在上初中之前从来不睡午觉，不过，学校的规定还是得遵守，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挨时间。可今天不同，山子心里记挂着这本小说，想着晚自习之前要还给人家，根本躺不安稳。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看看没人注意自己，便从枕头下边悄悄取出那本书，侧身朝里，看了起来。
书中有一个神镖女侠，不但年少俊俏，还有一手飞镖绝技。她腰佩六把飞镖，五丈开外，手一扬，百发百中……
正看得入迷，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那本书。山子扭头一看，一个高中的男生，个子高高的，得有十七八岁，左臂上戴了一个红袖章。
“好哥哥……我，我不看了！”山子使劲儿抓住书，却不敢夺，生怕把书撕破了。
值勤同学倒不凶，只是抓住书不放：“不看了也不行，你已经违反纪律了。松手！”
山子恳求说：“哥哥，我改了还不行吗？”
“不行！”值勤同学不耐烦了，又用力拽了几下，山子无奈只好松了手。
值勤同学拿了那本书出门去了。
旁边的同学幸灾乐祸地叫了起来：“该！该！”
还有一个说：“叫你能，这回能不起来了吧？”
同学们还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山子都没听清。他现在最发愁的，是如何尽快要回那本书，好还给人家。
山子坐起来，穿上汗衫，想出去找那个值勤的高中同学。可是，刚穿了一只鞋，就听一个班干部喝了一声：“午休时间，不准出去！”
山子只好又躺了下来。
他躺在那里，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不一会儿，头上身上就急出了大汗。
好不容易熬到起床号响了，山子就想赶紧去找那个高中同学，可自己还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呢。
大虎也帮着打听，终于有一个同学认识那个值勤的男同学，说是高二三班的，叫王大耕。
山子撒腿就往高二的教室跑。找到高二三班时，他才发现，教室里，那些学生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好了。一个男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课本、大三角尺、大圆规，正准备进去上课。
山子不敢进去了，也没看到王大耕坐在哪个座位上。
这时，山子必须尽快回班里去了。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
跑到教室的后门时，只见同学们也都坐好了。山子忙溜了进去，从小芝身后溜到了座位上。
后桌的大柱说：“大文豪，又干什么大事去了？”
邻座的两个同学小声地附和着笑。
这一节课，山子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他只盼着郭老师赶紧上完课，只盼着下课铃快些响。
但郭老师仍旧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讲着，一笔一画地在黑板上写着，又抑扬顿挫地念着课文，还不断地叫一个一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可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再去高二三班要书是来不及的。
山子想了想，去三班找到那个男同学小勾，把书被没收的事告诉了他。
小勾一听就急了：“你得抓紧要回来啊！我得赶紧还给人家呢。”又白了山子一眼，“我还没看完呢！就不该借给你！”
山子低着头说：“吃了晚饭，我就去找他要。”
下了第三节课，小勾领着一个男同学来了。那个男同学比小勾高半个头，脸黑黑的，看上去还挺老实的。
小勾说：“怎么样？我不蒙你吧？书就是他的。他叫王升。”
王升接嘴说：“书也不是我的，是我借庄里表叔的。”
山子很有些抓瞎。
匆匆吃了晚饭，山子再次来到高二年级三班。坐在门边位子上的一个男同学瞅瞅山子，问：“小家伙，你找谁？”
山子胆子一壮，说：“我找王大耕。”
那个同学扭头往后边看了看，说：“不知他上哪去了。”又问一个男同学，“你看见王大耕了吗？”
那个男同学说：“没有。”又问山子，“你找他干什么？”
山子说：“不干什么。”又掂量着快上晚自习了，只好往回走。
刚走到教室前边，只见小勾正等着他呢，一见面就问：“要回来了吗？”
山子无可奈何地说：“没有。”
小勾急得连连跺脚转圈圈：“哎哟俺的个娘耶！你让俺可怎么办哪！”又说，“真倒霉！怎么就把书借给了你呢！要是那个高中同学把书交到了教务处，教务处的老师再追查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山子的脑子里本来只有一个要书的事，一听小勾说怕老师追查黄色小说，才反应过来，这不只是违反纪律的问题，还是道德品质的问题！自己刚入校一个多月，可不能落下坏名声啊，更别说还要连累无辜的小勾了。
怎么办？山子连去要书的勇气都没有了，但不去要，又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晚自习，山子把书往桌洞里一放，撒腿就往高二三班跑去。
到了高中部的教室前边，只见高中生们汇成一股人流，往宿舍区涌动。高二三班的教室里，日光灯还亮着，但只有两个男同学在扫地，一个女同学在擦黑板。
山子琢磨了一下，又去了高二年级三班的宿舍。可到了那个宿舍门前，站在杨树下的黑影里，徘徊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敢进去。
明天就是星期六了，也就是还书的最后期限了。小勾来了，说：“明天下午书的主人王升要回家，得把书还给人家。”
山子想，如果书店里有卖这样的书的，就去买一本还给人家。这本书即使是新的，顶多也就六七毛钱。但是，书店里肯定没有卖这种书的，并且，连书名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买呀！
山子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地说：“你说怎么办吧！”
小勾白了他一眼：“我有什么法？赔人家吧！”
“赔多少？”山子把心一横。
“我去问问王升。你拿钱，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哩！”
山子就站在那里等着。
过了一会儿，小勾领王升来了，说：“你赔人家两块钱吧！”
“两块？”山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一本《林海雪原》才六毛六呢！”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五块钱！每天吃三分五分的菜，连个一毛的菜都舍不得打。他又想起了上小学时，小木让他赔的那本才四毛八分钱的《替哥哥当矿工》。
“要么，你还书呀！”
山子已被逼到悬崖边上了。他咬了咬牙：“好吧！现在我身上只有一块二，去储蓄所来不及了，我再给你八毛菜票吧。”
“不行！”王升使劲儿摇头，“我也是借人家的，不要菜票！你给我菜票，我回去给人家，人家怎么用？”
小勾说：“要不，你去借借吧！”
山子不愿借别人的钱，再说，同学们都很穷，找谁借啊！他想了想，说：“这样行不行，你回家不是要路过县城吗？我跟你一块儿走，到县城的储蓄所取出来给你。”
小勾斜了他一眼：“真富啊！还有钱存储蓄所。”
其实，山子的存折上只有八块钱，但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第二天中午放了学，山子和小勾、王升一块儿去了县城。
到了储蓄所门口，小勾和王升在外边等着，山子进去取钱。正办着手续，小勾和王升却进来了。
山子心想：怎么，你们还不放心啊？
小勾笑嘻嘻地说：“我还从来没进来过这种地方呢，进来见识见识。”
山子取了两块钱，出了门，把一块钱装进口袋里，又把另一块钱递给小勾。小勾接了钱，稍犹豫了一下，又递给了王升。
山子说：“你还得找给我两毛。”
王升从口袋里掏出叠在一起的钱，打开来，从里边取出两张一毛的纸票，递给了山子。这钱，还是昨天山子给他的。
山子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往东走，走上了回家的山路。
小勾和王升显得很兴奋，他们说着笑着，往西走了。
至于他们会不会把钱给那本书的主人，山子不知道，也不愿再想了。
回到家，山子没跟娘和爸爸说这件事。
他觉得很窝囊，简直窝囊透了。
打那起，他再也没借别人的书看。有时，看到同学在看自己没看过的书，心里痒痒的，很馋，但也能忍住，强迫自己把头扭到一边去。
有时想看书了，就去学校图书馆，那里边还有各种各样的刊物和报纸可以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