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教 歌
有同学说，当地乡亲在苇子河见到过狼，好多人还听到过狼嚎。那种狼嚎非常瘆人。
爸爸送了山子十几次，倒没碰上野兽，也没碰上“断道”的歹徒，山子的胆子渐渐大了些。这天早上，爸爸把山子送过了西山，山子就说：“爸爸，我自己走，你不用送了。”爸爸迟疑了一会儿，应了一声，停下步子，看着儿子走远了，才回家去。
这天，班长大旺在班上宣布了一件事：学校要组织乒乓球队、田径队、歌咏队等，愿意加入的同学到体育委员或文娱委员那里报名。
山子和前桌俄语课代表严平报了歌咏队。
严平是个很老实的男孩，肤色微黑，双眼皮，大大的眼睛。平时，像个女孩一样，很文静，从不咋咋呼呼，也不跟同学打打闹闹。他学习非常刻苦，俄语单词抄了厚厚的一大本。每次上俄语课，老师提问，严平都回答得很正确。教俄语的王老师非常喜欢他，还把他抄单词的大本子给同学们传阅。
每周二下午的第四节课是歌咏队的活动时间，地点在体育场旁边的一间音乐室里。辅导老师是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老师，姓周。周老师很年轻，二十三四岁。中等个子，圆脸盘，一双黑黑的明亮的大眼睛，一口很标准很流利的普通话。
到了歌咏队，山子看到了文娱委员小苹。她喜欢唱歌，也唱得很好，加入歌咏队是理所当然的。小苹人如其名，脸蛋儿也圆圆的像个苹果。
山子对唱歌有一种天生的喜欢，好多歌，他听几遍就会唱。有时走在路上，他也拿着歌本，边看边唱。有同学见了，就说这小子是个傻子。如果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新歌，山子一定要想办法把它学会。小时候学的儿歌都是姐姐教的；上初中了，那些儿歌是不能再唱了，于是就学那些大人唱的歌。
在歌咏队学的第一首歌是《雷锋，我们的战友》。
这时候，全国人民学习雷锋的热情高涨。《雷锋，我们的战友》这支歌是电影《雷锋》的主题歌，也就是电影演到雷锋因公殉职之后，画外的大合唱。气氛非常庄严、神圣、悲壮。
雷锋，我们的战友，
我们亲爱的弟兄。
雷锋，我们的榜样，
我们青年的标兵。
学习雷锋，
红心永向党，
学习雷锋，
跟着毛泽东。
前进，前进，
永远高举毛泽东的旗帜，
前进，前进，
为共产主义而斗争！
这支歌不难学，周老师教了几遍，同学们就都学会了。
周老师又将队员们分成几个小组，一组一组轮流唱给她听。
周老师弹着风琴给他们伴奏。
当天的活动快结束时，周老师说：“同学们，你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教会班里的同学唱这支歌。”
山子、严平和一帮女同学走出了音乐室，田径队的男同学过来了，大柱也在其中。大柱看看他们，扯着嗓子哈哈笑道：“这有两个假妮儿！小子也喜欢这玩意儿呢！哈哈！”
歌咏队的几个女孩听了，就哧哧地笑。
周老师听见了，皱皱眉，走上前批评大柱：“怎么可以嘲笑同学呢？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明白了吗？”
见漂亮老师生气了，大柱吓得不敢吭声，低着头走了。
每到星期一下午，山子都看到周老师领着十几个打扮得像鲜花一般的女孩，还有三四个神清气爽的男孩，去县广播站教歌。这是现场直播，由周老师教歌。女孩都穿着花衬衣、白裙子，男孩穿着白衬衣、蓝裤子，都系着迎风飘动的红领巾。严平告诉山子，那些同学是初二初三的。山子心里非常羡慕。
这天课间休息时，文娱委员小苹来找山子。
“山子，你来教同学们唱《雷锋，我们的战友》吧！”小苹的嗓子有点儿哑。
“我教？”
“我的扁桃体老发炎。这不，又哑了，还挺疼。”小苹用小手摸摸下颌的下边。
“同学们能听我的吗？”山子很打怵大柱、小胖、小歪那几个爱捣乱的男同学。他们说起风凉话来，一套一套的，还老爱一唱一和地用坎子（歇后语）挖苦人。
比方说：“嗨，你小子是屎壳郎趴在马路上——充硬骨头啊！”“你是猪八戒上高老庄——净想好事啊！”
也不知道他的这些坎子是跟谁学的，反正，没有好听的。
此时的小苹一本正经地，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说：“你教之前，我先说几句。”
“要不……还是让严平教吧！”尽管山子也想教教试试，但还是有点儿打怵。
“俄语老师让严平朗诵一篇俄语课文，他正忙着准备呢。”
“那，我试试吧。”
上音乐课，小苹走上讲台说：“我嗓子哑了，所以请山子同学来教大家这支歌，大家要好好学。”
小苹话音未落，一个男同学就怪腔怪调地学了起来：“山子同学——叫得多亲切啊！”
同学们一片哄笑。
外号叫小歪的男同学学着电影中的女特务娇滴滴的腔调：“山子同学，请你教歌！哈哈！”
同学们又是一片哄笑。
又有一个男同学叫了一声：“山子同学，升官了啊！这回是二委员了！老二！哈哈！”
谁都知道“老二”是骂人的话。男同学们又哄笑起来，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山子气得小脸煞白，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白。
“安静！”小苹气得将讲桌一拍，圆圆的苹果脸涨得通红，“谁不愿学，出去！”她指着学女特务腔调的小歪说。
“哎，你又不是班长，你有什么权力让我出去？”
“就是！”坏小子们附和着。
小苹瞪起一双好看的圆眼睛，像一只发怒的猫。她用目光去扫班长大旺，但大旺不在座位上，可能老师叫他有事去了。
小苹可不是好惹的。她从小就性子直、脾气冲，谁也不怕。她用沙哑的嗓音高声说：“今天学的是革命歌曲《雷锋，我们的战友》，认真不认真学这支歌，代表着对雷锋叔叔的态度！谁反对学这支歌，上老师那里报到去！”
这话太灵了。几个刚才还梗着脖子伸着脑袋吵吵嚷嚷的男同学，立刻像挨了一棒子的乌龟，把脖子缩回去了。
山子走到讲台下边，开始教歌。
雷锋，我们的战友，
我们亲爱的弟兄。
雷锋，我们的榜样，
我们青年的标兵……
开始，山子还有点儿拘束。虽然他不止一次登过台，但上中学后还是第一次。不过，教了几句之后，山子就放松下来了。他一句一句，认真地教着。同学们都看过电影《雷锋》。电影中放这支歌时，画面是肃穆的青松、蓝天白云、列队敬礼的解放军官兵。同学们唱着，眼前就浮现出那些庄严的画面，便都很认真地学着。这气氛，让山子也很受感动。
教了四五遍，山子说：“下边，同学们连起来唱一遍！”
有同学说：“有些词记不住。”
这时，小苹站了起来，对大泉说：“请你把歌词抄到黑板上吧！”
大泉应了一声，就上去抄歌词。大泉的字在全班写得最好。他还会写正楷的毛笔字，是从小在村里练的。他村里有个老人毛笔字写得很好，带出了好几代会写毛笔字的孩子。
大泉写着歌词，山子就领着全班同学连起来唱。
又唱了两遍，大泉的歌词也抄完了。
这时，小苹走上讲台，以命令的口气，大声说：“全体起立！”
“呼啦”一声，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
小苹做好了打拍子的架势，扭头对山子说：“起个头！”
山子起了个头，同学们就唱了起来。
小苹那一双柔软的小胳膊小手，在全班同学面前有节奏地挥动着。
山子也大声地唱着，只觉得荣幸极了，就像合唱队的领唱似的。
打教歌那天之后，每天上晚自习之前，小苹都要指挥全班唱一遍这支歌，而每次她都让山子起头。
过了一个星期，山子听小苹的嗓子还是不大好。
山子想告诉她一个让嗓子消炎的办法，可又不敢说，他生怕那几个男同学开自己的玩笑。上次教歌前的小插曲已使山子非常恼火，也有点怕了。
又过去了三天，小苹的嗓子还是不好，还老咳嗽。
在初中，男女同学之间基本不说话、不来往。如果有谁主动跟女同学说话，说不定会招来别人的侧目和风凉话。
山子想写条子给她，可又想，绝对不行，递条子的含义是交朋友、谈恋爱呢。自己即使在没人的地方给小苹递条子，说不定也会被她臭骂一顿。那天，她当众大骂那几个捣蛋的男同学的神情，还很清晰地闪现在山子眼前。小苹生起气来，可真精神、真厉害！那一双圆圆的黑眼睛瞪起来，真像一只要抓老鼠的猫！
这天中午，山子走在学校的中心路上，一抬头，见小苹远远地走过来了。山子心里窃喜：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等小苹走近，山子壮起胆子叫住她说：“小苹，你平时多喝点儿胖大海吧！”
“什么？”
“胖大海，是一种中药，对嗓子有好处。”
“真的吗？”
“真的。中药铺里有卖的，像枣那么大，不贵。”山子比画着，“开水一泡就变大了，还可以跟金银花、甘草、麦冬、连翘、菊花一块儿泡着喝，还挺好喝的。”他警觉地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四班的同学，又说，“菊花要用药菊。哎，药菊就是那样的。”他一指中心路西边的那一片在风中摇曳的白菊。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说的。我喝过好多回了。”
“你爸不是邮局的吗？”
“他懂中医。”
小苹点点头：“知道了！”那一双圆圆的杏眼里满是感激之情，一点儿没有猫扑老鼠的模样了。
山子见对面有人走过来了，忙和小苹分开了。
第二天上午，山子见小苹课桌上放了个玻璃瓶子，里边泡着棕色的、淡黄色的东西，就是胖大海和金银花。
有两个女同学过来问她杯子里泡的什么。小苹端起杯子，让她们尝了尝。三个女孩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说笑。
一个月之后，全年级组织歌咏比赛。四班就表演合唱《雷锋，我们的战友》。演唱时，指挥仍是小苹。小苹的嗓子早已好了。但小苹走到站得整整齐齐的队伍前边，并做好指挥的手势后，却低声叫了一声：“山子，起头！”
山子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心怦怦乱跳，心想，这事你该早告诉我一声啊。但事到如今，他只好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暗暗清清嗓子，开口唱道：“雷锋，我们的战友……预备——唱！”
同学们就很认真很整齐地唱了起来。
雷锋，我们的战友，
我们亲爱的弟兄。
……
雷锋，伟大的战士，
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
结果，四班拿了第一名。小苹非常高兴，班主任汪老师也非常高兴，全班同学都非常高兴。
山子心里也乐开了花，有点儿自豪地想：自己这次也为班级的荣誉出了一份力——歌的调起得正好；若是起高了，同学们唱不上去，可就唱不整齐了。
上了中学，还有一个好处是看的电影多了，有时全校师生还去县礼堂看文艺演出，如话剧、相声、快板等。演员们的表演惟妙惟肖，常常逗得孩子们捧腹大笑。每演完一个节目，学生们都使劲儿地鼓掌。
这天晚上，学校在礼堂里放了一场电影《红日》，山子和同学们看得津津有味。当看到解放军战士气势如虹，击溃敌军残部之时，同学们禁不住齐声欢呼、热血沸腾！
对于电影《红日》，山子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支电影插曲《谁不说俺家乡好》。
巍峨挺立的蒙山下，清水长流的沂河边，打了胜仗的解放军官兵在休整，附近村庄里的大娘大嫂来到河边给战士们洗衣裳。这时，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大姐姐走到军民中间，唱起了一支歌：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哎——哎！
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依哟，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山子听得如痴如醉，他觉得大辫子大姐姐唱得真好听，特别是那个“得儿哟依哟”的卷舌音，太有山东民歌味儿了！
看完电影后，山子就想找这支歌来学一学。恰好，过了两天，校歌咏队活动时，周老师就教他们唱这支歌。山子心里乐开了花儿！
这支歌虽是女声独唱，但山子和严平还没变声，嗓子又高又亮，所以，跟一帮女同学在一起唱完全没问题。有几个女孩还没他们唱得高呢。
连周老师都赞叹说：“我还是第一次碰上嗓子这么好的男孩呢。”
只学了两次，山子就把整首歌学会了，还自己编排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山子热切盼望着周末快快到来，他要回家表演给娘和爸爸看，让他们也听听这首好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