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峨眉仙山红男绿女(3)
他拍着栏干说：这是一座占桥吧？
林杏花说：这座桥宋代就有了，你瞧那块大石头，上面刻着桥的名字，一个明朝和尚的草书。
赵渔循她的手指望去，看见桥头的一块石头，刻了几个字，月下看不分明，只觉得字体像张旭的狂草。赵渔待要走近看，林杏花说：你先别看，猜猜前面的两个字。
赵渔说：没凭没据的，怎么猜呢。
林杏花说：给你一个提示。恋人们到这桥上来，一般都要留个影。
赵渔辨认字迹时，恰好月亮被灰云遮了去。他说：看不见了。
林杏花说：你不要用眼睛，用心去想。
赵渔笑道：这不是叫我猜谜么。
林杏花说：不是猜谜。我冉提示一句，这座千年古桥有一种神奇的功能，你闭目一想，若是天助你呢，那两个字就自动浮现了。
赵渔照她的吩咐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睁开，摇头。
女人说：你用心不够专，再试一次。
男人依言。眼前漆黑一团，满脑子女人的面影，哪有什么汉字？他想：天不助我，没法子。睁开眼睛，目视十步开外的石头，正要叹息，忽见一束光打住了石头上，两个连成一体的繁体字立时凸显。男人叫道：双飞！
林杏花松了一口气，她说：老天不负有心人，谢天谢地。
赵渔说：刚才好像有一束光。
林杏花说：那是灵光，不是月光。你瞧，月亮还在云层里。
赵渔说：我还是觉得像月光。
林杏花启齿一笑：月光也是灵光嘛。
赵渔说：对，月光也是灵光。
说话间，月亮露了出来，赵渔再看那石头，上面的字迹又模糊一片了。神鬼之事，赵渔是不大信的，此时却生出疑团：莫非这双飞桥上真有灵光？峨眉山乃是佛教圣地，除了接纳善男信女，难道也鼓励红男绿女？
林杏花说：离此不远有一个丹砂洞，书上有记载，是孙恩邈炼丹处。那儿更奇，壁上寸草不生，夜里时有幽光闪烁。想去看看吗？
赵渔说：你不怕啊？
林杏花说：我不怕。你呢？
赵渔笑道：你都不怕，我怎么会怕？
林杏花说：不怕就走啊。
赵渔说：副社长他们……
林杏花说：打麻将，观风景，各得其所。咱们走吧。
丹砂涧距清音阁大约两三里路，月光照着青石板，夜行无碍。偶有一段坡路，赵渔便牵了林杏花的手。手指及掌心一经接触，彼此都哆嗦。山风若有若无的，那黑白一水涛声依旧。石板路一侧是断崖，百丈有余，即是林杏花描述的造山运动的杰作。有大树横着长出去，远看奇诡，像巨人的手臂。若是雷电之夜，风啸林孔，这山间断不敢有夜行人，吓都吓死了。林杏花胆子不小，不过她对赵渔说，夜游蛾眉山，她也是头一遭。走到林木疏朗处，月光柔柔地洒下来，男女携手而行，那快意自是刻骨铭心。看来林杏花存心要制造记忆，以峨眉山上的这一幕，呼应她同赵渔的球溪之旅。此情此景只应梦中有，可她偏向梦外寻：偌大的一座仙山，小小的两个凡人，他日忆及，宁不嗟叹再三？混浊如当世，动真情大不易，何苦让它藏着掖着呢？这一层，活泼而又聪颖的林杏花无疑是走在赵渔前头了。反观沉思的男人，似乎只能将思念视为实际行动……
丹砂洞到了。
这儿亦有寺庙，唤做牛心寺，二人悄悄绕过去，不惊动寺内僧人。走到离洞口二三十米的地方，林杏花将几缕游丝般的绿光指给赵渔看，像是磷火，忽隐忽现。林杏花捅捅赵渔的胳膊，悄声道：足不是鬼的眼睛？赵渔说：是鬼也要瞧瞧。
待二人走近洞上上，幽光没了。
赵渔说：进去看看。
他划了一根火柴，一手拉黄林杏化，拨开杂草人洞。渐渐深入了，火光照耀处，并无一物。林杏花说，史籍上记载着洞内的坩灶石床，黄庭了轻亲眼见过。黄庭曜距今已近千年，丹灶石床恐怕是移往别处了。赵渔说，这里卒无一物。那绿光从何而来？林杏花压低声音道：蜕不定真有鬼一。
赵渔划了儿根火柴，照见一处洞壁，跟别处一样的岩泥，却不着半点苔痕，光秃秃的叫人费解。林杏花说：会不会是孙思邈当年炼丹，烟熏火烤的缘故。赵渔说：有可能。炼丹留下的矿物质，还能发光。林杏花说：一个人睡在这儿，他就不害怕？赵渔说：史籍上说过他孤身一人么，林杏花说：没说过，也许是两个人……
二人于洞中交谈，声音有些异常。火柴熄了，伸手不见五指，一时又停一了言语，声光俱无。各自的面孔都在眼皮底下，身子只消动一动，脸就贴上了。洞中初吻，也算是一桩奇迹。吻过之后更进一步，这丹砂洞就是洞房了。
不可否认的是：言语停顿之时，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赵渔将火柴划亮了。他看了看她的翘鼻头红嘴唇，挪开视线。忽听音声大作，她一惊之下扑到他身上。却是她的手机在响。
电话是她的朋友、那位紫衣女人打来的，副社长关心她和小赵的行踪。她说，就在清音阁附近。副社长乐呵呵地时林杏花讲了几句，又对赵渔说。赵啊，我今晚牛得很哪……
林杏花合上手机说：奇怪，洞中也有信号。
二人出洞原路返回，走了一段回头看，那绿光依然在洞口飘来飘去。林杏花说：据牛心寺的和尚讲，洞口发光并不是经常发生的事那一年碰上儿回就不错了。而且集中在春夏两季，秋冬更少见。
赵渔思忖着，林杏花接着说：赵渔，你运气真好，双飞桥有灵光助你，这丹砂洞又为你放光。这两种光均是可遇而不可求。
赵渔说：这些日子陡雨陡晴，也许暴雨冲刷在先，太阳照射于后，残留在涧中的曰三物质方能释放能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做几个实聆便可以见分晓。
林杏花笑道：和尚不做实验的。为什么要做实验呢？留下一点神秘岂不是更好？金顶上的佛光，一旦被解释成大气现象，便失掉了那种摄人心魄的神奇。
赵渔说：有屿解释是说不过去的，比如每个人在佛光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说成是空气中水滴的反射。还有，即使仅仅是大气现象，人们仍然要问，为何偏偏在金顶上有这样的大气现象呢？
林杏花说：科学家们有时候是多此一举。
赵渔说：这是时代造成的，所谓破除迷信，破掉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像飞碟，国内科学家的解释非常武断，好像一说可能存在外星生物，他们心里就不舒服。这是一种狭隘的、目光短浅的实用主义。当科学解释并不能提供有力的证据，却仍以科学的名义说话时，科学实际上变成了一种信仰。
林杏花说：赵渔，你信佛吗？
赵渔说：佛教对世界的解释有许多牵强，不过，佛之为佛，恰好不在于解释。佛祖拈花微笑，弟子阿傩得了一点皮毛，大肆开讲。
林杏花说：你的意恩是，佛和佛教不是一回事。
赵渔说：小时候我到新都县走亲戚，被大人们带人宝光寺夫雄宝殿，看见一位一体的佛祖像，不知不觉就跪上下去。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心中敞亮，有光照着似的。以后但几有如来佛祖，我一定要拜。
林杏花说：我和你一样。平时不轻易踏进佛堂，只要进去了，一定跪到蒲团上。
赵渔说：西方人进教堂，和我们进佛堂的感觉相似。有一种更高的东西悬在你的头顶，但你不能仰头细看，不能研究它。理性思维在这儿应该避退三舍，
林杏花说：头顶一尺有神灵。
赵渔说：说得好。神灵，或者说神性。我们还不能说需要它，一说需要就把它功利化了一个母亲不会说她需要母爱，一个恋人也不会说他需要爱情。
林杏花说：神性、母爱或爱情，应该摆到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赵渔笑道：它们又不是一样东西，不能摆的。你能把命运摆到引么样的位置呢？
林杏花悄声道：说得真好，我一下明白了许多。
二人边走边交谈，仿佛同到了四月的长途客车。无边的原野变成起伏的群山。林杏花索性坐到石梯上，四周寂然，月光淡淡地照着，诸峰之间群星闪耀。诗意与神性……赵渔也不做声了。少顷，林杏花扑闪杏眼，扭头望着她身边的赵渔说：我在想，世间存在着两种东西，一虚一实，虚实之间大有讲究。打个比方吧，中医理论强调虚能致实。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实，是你刚才说的那种更高的东西。虚能够照耀实，像人们常说的佛光普照。噢，让我再想想，世问万物原是相反相成，虚与实，阴与阳，正与负，是与非，物质与反物质……
赵渔笑道：你快要成哲学家了。
林杏花四下瞧瞧，颦着赵渔晓：我们这一议论一思索，这些山啊，树啊，月色啊，好像都变了。
赵渔说：不单是美，还有别的。
林杏花说：我这会儿的心。晴也是从未有过，又激动又平静。你呢？
赵渔浣：我也是。
两个激动而又平静的青年男女，并肩坐在高高的石梯上，视野开阔。
赵渔说：我们走吧。
上坡时他牵了她的手，下坡一路跳跃，像两个快乐的小孩。赵渔忽然想起两句古诗，随口念出来：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还有一句意境相似：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林杏花也随口笑道：无人管倒好……
次日起床，到食堂吃早餐，赵渔埋头对付一犬碗刀削面。林杏花化了淡妆，细眉如新月，红唇饱满衣衫雪白。她喝牛奶，剥鸡蛋，同小乔说话。赵渔一面享受碗里的美味，一面感受对面的她：真是说不出的俏丽。黄维对她彬彬有礼，一改昨晚酒后情态。副社长炫耀昨夜麻将桌上的战绩：他赢了五十点。为此他挑了几样旅游纪念品送给大家。林杏花得了一柄丸扇，赵渔得了一把折扇。折扇上有眉山书法家何鸿题的字：万古流音。赵渔对书法略知一二，这何鸿先生是他的老乡，便拿在手上欣赏。黄维评价说，此人的书法有于佑任之风。一行人出大殿，赵渔还在细看，林杏花走到他旁边说：你喜欢何鸿先生的书法，以后我留意着，若有他的作品在山上。我买下来替你保存着。赵渔说：多谢。林杏花说：你也布用游，你得回赠我一样东西。赵渔说：送你什么呢？林杏花说：我属兔，你送我一一只小兔子。赵渔笑道：野兔还是家兔，林杏花蜕：两种都不是……
说话闻，不觉踏上舣飞桥，前面的黄维转过身，举起相机就照，将那石头上的双飞一字也摄人镜头。林杏花脸上一红，不复同赵渔并肩走，停下来等候副社长。
他们从清音阁往万年寺进发、万年寺索有“白水秋风”之说，正是景色绝佳的清秋时节，不可不游。四男一女登上向阳坡，迎着初升的红日头。副社长仍是军人作风，一路领先，小乔手握敞开的酒瓶子紧随其后。林杏花也不甘示弱，旅游鞋牛仔裤英姿飒爽。黄维和赵渔落后十余步，黄维晃了晃手头的相机说：我刚才拍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赵渔笑了笑，知道他的“珍贵”指什么。赵渔想：说它珍贵也不假，纵然他日能莺游，情态已非昔日的情态。黄维说：这张珍贵的照片，如果我要你出钱买，你肯出什么价？赵渔不答。黄维义说：喂，你表个态嘛，肯出什么价？赵渔笑道：你说吧，我不还价。黄维仰面大笑：我今天可是发财啦，这样吧，念在你我兄弟的情份上，我让你一把起价十万……
林杏花慢下来，让黄维从她旁边走过，却用目光止住赵渔。她问赵渔：你们刚才说啥呢？赵渔说：没说啥。林杏花说：我明明听见他说什么起价卜万。赵渔笑道：他想让我买下……双飞桥上的石头。林杏花摇头：你骗我，不是说这个。赵渔说：真是说石头。林杏花说：是照片上酌石头吧？赵渔顾左右而言他：那块石头倒有点意思。林杏花说：你买回去好了，放在你的办公室，每天看，说不定哪天来了灵感，写下一部石头记。赵渔说：写下一位二十一世纪的林丫头。林杏花笑道：单写一位林丫头啊？
林杏花余下的半句话，却用眼睛说了：还有一位傻小子呢？
赵渔不答，笑一笑蒙混过去。
其实傻小子并不傻，他知道的，正如她也明白的。想说而未说的话，就让它留着吧，按下不表，且听下回分解。一看朝阳升起，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曲双旅游鞋合着一个节拍，脚下的石板路，既是音阶义是琴键，几百米几千米，一路踏响心事。血个人义汇合了，林杏花讲着即将到达的古功德林，讲着白龙洞大峨楼，峨眉山她如数家珍。漂亮的杏眼轮番照拂一东客，赵渔不须看，乃是自家人。偶尔瞟他一眼，这人是只管埋头走路的，人森林踏着落叶，环视周遭细听松风。
占功德林是纪念一位明朝和尚，和尚名唤别传，暮年率徒在这一带植树，按《法华经》的字数，栽下松、楠、帧、杉、柏，一字一株，共栽了69999株，至今绿荫蔽日。林杏花在一棵柏树下说出这个数字，众人感叹不已。什么人是伟人？别传和尚这样的人就是伟人。伟人种下伟岸的树，纵横七万棵。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赵渔口中吟诵，站到石碑前留影。
正午时分抵万年寺。
一片像是来自异域的建筑群，圆顶及尖顶寺庙，与别处的寺庙迥异。万年寺的海拔高度高出清音阁三百米，亦是群峰环抱，但每座山峰均有名字：宝掌、天池、玉笋、钵盂……万年寺的最佳时节正是秋天，满山红叶如醉。寺庙与寺庙之间有足够的空间，到处花团锦簇。人在寺中走，恰似画里行。
林杏花介绍说，万年寺号称有三宝：佛牙，普贤菩萨铜像及明月池。佛牙重达十三斤，其实是一颗剑齿象大牙化石，距今已有二十万年。黄维笑道：也许剑齿象即是佛祖法帽之一。副社长说：科学就是科学，岂可跟宗教混为一谈。小林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林杏花摇头说：不知道。副社长笑道：你昨天跟我们讲地质学，造山运动，讲得多好，怎么今天就不知道了？林杏花说：科学值得崇尚，但我也相信一句话，佛法无边。黄维说：听小林的意思，和我是一致的。副社长转向赵渔：小赵，你说呢？赵渔说：科学与宗教，各行其是。副社长听了摇头，林杏花抿嘴一笑。
普贤铜像置于奇特的无粱砖殿，体态丰润的菩萨趺坐于莲台，一头六牙白象背负莲座。宝相庄严，林杏花扑通一声跪到蒲团上，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红唇微启，也不知她念些什么。黄维不意赵渔跪到她旁边去，赵渔佯作不知。
明月池是个天然水池，冬不干夏不盈，池中青蛙鸣声如琴，唤作弹琴蛙。青蛙解琴如此，而况人乎？林杏花蜕：当年李太白听广浚和尚弹琴……山东客人侧耳倾听，而赵渔已走神矣。秋风起处，但见红叶烂漫。山下一条白水，宛如洁白的腰带。抬望眼天高云淡……赵渔由美景而沉思，由沉思而感动。这感动着的男人两手插进裤带，目光回到林杏花，不经意碰了碰她抛珠吐玉的红唇，心下一动。
中午吃饭时，林杏花接到领导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台车要上金顶，路过万年寺，问她的客人想不想搭便车回去。林杏花问赵渔，赵渔转向副社长。副社长征求了黄维小乔的意见，决定上去，夜宿金顶。峨眉山下过了几场雨，傍晚或能看见佛光。明晨再看日出云海，收获就大了。
饭后他们在高处喝茶，等山下报国寺开来的那辆车。万年寺显得空旷，漂亮，千干净净。林杏花说，可惜不能在这儿过夜。副社长对她说：明年我们还要来，还想谙你做导游。黄维说：小林是副主任，平时不做导游的。林杏花说：朋友可以例外。副社长说：现在我们是朋友吗？林杏花说：那当然哪。
小乔一再提到枯叶蝶，林杏花说：附近有个杂树林子，也许有这种蝴蝶。小乔说：我们去看看。副社长说：待会儿车就来了。小乔说：我们速去速刚。
于是林杏花带路，黄维同往。黄维从小乔上中争过那瓶二锅头，先喝下一口二副社长对两个下属说：你们去招蜂引蝶，我和小赵喝茶聊天。
二个人下楼台，径回山门。林杏花扭头，远远地冲赵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