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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峨眉仙山红男绿女(4)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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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是好茶,峨眉毛峰。

  副社长问起李进,干满这一届是否再连任。赵渔说:可能性不大。副社长便叹息:李进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退下来太可惜。当惯了一把手的人,一旦……赵渔无话。他知道在山东那家出版社,副社长一直是副社长。而赵渔见过的副职多如牛毛,他们通常只关心一件事:什么人上去了,什么人下来了。上去的风光无限,下来的长吁短叹。这应该叫做中国人特有的“副职情结”……

  副社长忽然说:小赵啊,你和林杏花认识很久了吧?

  赵渔说:几个月。

  副社长笑道:我倒以为你们已经认识了几年。经常通电话?

  赵渔说:没有。

  副社长说:不可能吧?我怎么觉得……

  副社长想听故事,而赵渔并无故事献给他,于是转过脸看风景。

  林杏花的身影出现了,却是由黄维架着一条胳膊,一拐一拐地朝茶楼走来。

  她的脚崴了。

  小乔在杂树林中发现了枯叶蝶,兴奋得犬呼小叫,林杏花赶过去瞧,就把脚扭了。直痛得鼻头冒汗,却说:没事、没事。黄维扶她坐下,副社长蹲下舟替她脱鞋袜,右脚显然肿了。副社长轻轻一按,她哎哟一声。

  副社长面呈愠色,小乔说:怪我……

  林杏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跟小乔没关系。

  副社瞪了小乔一眼:你这人也真是,寻什么丰叶蝶。小林的脚弄成这样,你背她上金顶啊?

  小乔嘟哝:背就背嘛。

  萤维笑道:咱们四条汉子,轮流背林姑娘上山。

  林杏花摇头:金预我恐怕是去不成了。汽车只能歼到接引殿,接引殿离金顶还有十多里路。

  副社长说:我们都不上了,留下来陪着你。

  林杏花说:这又何了?今天多好的天气。

  副社长说:天气冉好,我们也不能撇下你不管。再说缺了你的解说,游山哪有乐趣?

  林杏花说:金顶与万佛顶主要是自然景观,我若唠唠叨叨,反而会失趣。你们上去吧。

  黄维说:无论如何,得留下一个人照顾你。

  副社长说:兵分两路……也好。小林你看呢?

  林杏花微微点头,却低了杏眼,抚自己的痛脚。

  副社长说:谁留下呢?

  黄维笑道:这还用说吗?

  副社长摸摸脑袋说:不会是我吧?

  小乔说:我犯了错误,本该由我来照顾,将功补过。

  副社长笑道:哦,谁都想留下,小林啊,这就叫患难见真情。我们山东来的同志,全是古道热肠。小林你直说,希望谁留下。

  林杏花不做声。小乔抿了嘴笑。

  副社长说:你看你,多爽快的一个人,怎么忽然羞羞答答了?你再不表态,我们可要袖签啦。

  林杏花抬头,红唇动三,动,仍是随不出口丁是冉抚痛脚。其实她的注意,已被期待分散,顾不得脚上滋味。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汽车已到停车场。

  黄维说:我替小林说了吧,有个同志一直不表态,就是他了。

  副社长哈哈笑:赵渔!

  赵渔说:这……合适么?我是受命陪同的主人。

  林杏花说:人家可是远逋而来的客人。

  副社长的手放在林杏花肩头,对赵渔说:客人上金顶,主人留在万年寺,照顾我们的小林同志。简简单单一句话,绕了半天。我说小赵啊,任务就交给你了,明天我们下山来,小林这只脚还没消肿的话,我可要批评你啦。

  赵渔笑了笑。林杏花的头埋得更低。

  山东客人走了。

  茶楼也是客栈,一座木结构的房子,赵渔开了相邻的两间房,扶林杏花进入其中一间,扶她坐到沙发上。他蹲下身仔细看她的脚,关节处肿了,不算太严重。他揉了揉,她咬着嘴唇:疼痛又回来了。

  赵渔说:得用药酒擦一擦。我下楼去看看。

  林杏花说:我有云南白药,你绞一张热毛巾替我敷上。

  赵渔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小袋云南白药。这云南白药天下驰名,专治跌打损伤,内服外用均可。赵渔将白色粉末撒在她脚上,倒了暖瓶里的热水,绞了毛巾盖上去,慢慢搓揉。一只红色的塑料盆,他用洗涤剂清洗过了。林杏花的两只脚漫泡在热水中,扭伤的那只脚稍稍踮起,赵渔说,这样可使血液加速流动。林杏花凡事由着他,这会儿她是他的病人。她仰在沙发上,俏鼻头在他的视线之外。他一心一意的换热水,试水温,按摩她脚上的穴位,从足心到小腿。她竭力忍痒,终丁忽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跟前的男人说:不能笑,要配合,我完不成任务,要挨副社长批评的。林杏花说:他们明天中午才下山。这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杏花笑道:一百天才好呢,巴不得一百天。

  一瓶热水用完了,赵渔取来另一瓶。盆子里的水冷了,他端进来倒进卫牛间。殷勤伺候林杏花,真是一点都不累。伏虎寺碰上她,已是一种偶然,偏偏在万年寺她又把脚给扭了。两种偶然性使他得以蹲在她的双腿前,埋头是她的秀足,抬头是她的俏脸,这样的时刻怎不叫他细致人微?别说两三瓶热水,就是了瓶八瓶也不嫌多呀。邂逅于四月,重逢于九月,黑色的宽边木盆换成红色塑料盆……谁存冥冥中安排这一切呢?林杏花先是足心发红,渐渐脚背也红了。这双丰腴可爱的脚曾踏遍祖国山水。带动活泼的长腿柔软的身腰。林香花穿三十六码的旅游鞋,赵渔手中的脚可谓盈盈一握。这当然不叫把玩。这叫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要挨批评,于是他专注丁她的伤痛处。然而……这“然而”仿佛从指间或趾间冒出来,令他的动作有了歧义。他真像一位合格的医生,反复为她疏通血脉,有力的手指越过了脚后跟,抵达她匀称的小腿。秀脚之为秀脚,向来是指向小腿……事实上,把玩是个模糊的概念,治疗才是当下清晰的意识。这也并不是说,治疔是现象是幌子,把玩才是实质。没有这同事。清晰的自清晰,模糊的自模糊,两者各有地盘互不干涉内政。它们共同组建了一个活生生的场景,意味深长。

  赵渔盯着的红肿处,稍不留神就变成盈盈一握。这感觉真妙啊。学贯中西的辜鸿铭原是小脚痴,痴迷于妻妾的三寸金莲。一壶酒,一双脚,玩起来没个完。“尖尖脚,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辜鸿铭或三寸金莲俱往矣,眼前这位翘鼻头的林杏花,毋宁说足下生风脚底起云,柔软,红润,轻盈。两只秀脚带出一双杏眼、齐耳短发、风中的薄绒衣,带出暮春时节的林杏花,款款走到几月。

  林杏花说:你歇一会儿吧,我感觉好多了。

  赵渔说:好像有点起色。

  林杏花说:你扶我到床上去,你也坐一坐。

  赵渔说:你冉口服一点白药。

  林杏花说:气味太难闻啦,我咽不下去。

  赵渔说:夹两片苹果吧。

  林杏花笑道:那就更难吃啦。

  林杏花倚在床上两腿平放,赵渔坐床沿。这间屋子背靠森林,窗外是个斜坡,占术森森不见树梢。那一年下大雪,赵渔住万年寺,雪落无声天地皆白。当时他十七岁,高中刚毕业,和一群同龄男女围着一台录音机跳舞,奔入雪地打雪仗。弹指一挥二十年,他觉得当年住的就是这个房间,陈设依旧,只新添了电视机。

  他们分吃了一个红苹果。这是林杏花的养生驻颜之道:每日一个苹果。几个月前,在驶往仁寿县城的那辆长途客车上,她请她旁边的白发老太婆吃苹果。后来赵渔请她吃梨。后来他们同床而卧。

  林杏花活动脚关节,疼痛确实减轻了。

  她说:我走了这么多地方,第一次扭伤脚。

  她望着继续为她按摩、轻轻转动脚关节的赵渔,又说:这事儿挺怪的。

  她接着说:我们办事处下设了一家旅游公司,本来主任已经派了一名导游。我主动要求上山,主任感到奇怪,问我为什么,我说,天气好呀。可是赶到伏虎寺一看,哪有你的影子。原来你在寺庙里。

  赵渔说:我跪在蒲川上,突然听到你的声音。

  林杏花说:一听就听着来啦?

  赵渔点头。

  林杏花又问:能不能形容一下你当时的感觉?

  赵渔说:惊喜。

  林杏花说:谢谢。

  赵渔笑道:昕起来像一句客套话。

  林杏花说:你希望我说什么?

  赵渔说:不知道。

  林杏花笑了:奇怪,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人,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赵渔,我且问你,为何不向我称谢?

  赵渔说:是你带给我惊喜,应该由我来称谢才是。

  林杏花笑道:这话更讲不通,要说惊喜,那也是我见到你惊喜在先,你听到我的声音惊喜在后。即使按照你的逻辑,也该由我先道一声谢。

  赵渔亦笑:我说不过你。

  林杏花说:咱们讲道理。俗话说,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理去。

  赵渔说:你有理,我没理,行了吧?我甘拜下风,向你学习,行了吧?

  林杏花仰面一笑:战局尚未拉开,赵渔,你倒先成丁败军之将。可怜,可怜。

  赵渔说:林杏花,你今天存心要挑起纷争。

  林杏花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不过是说你一句可怜罢丫。

  赵渔说:不,你说了三句。

  林杏花说:我还想说一百句呢。赵渔真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赵渔苦着脸说:我成了可怜虫啦。

  林杏花说:什么可怜虫啊,可你还是个读{{人,不懂这可怜二宁的本义。

  赵渔说:不懂就学嘛,自指教一二。

  林杏花说:可怜的意思是……我不说啦。

  赵渔笑道:噢,可怜的意思是我不说啦。

  林杏花说:吃过莲子。

  赵渔说:吃过,有一股清香味儿。这莲了

  林杏花说:莲子就是怜子。

  赵渔说:莲子就是莲子,是荷花的果实。

  林杏花说:荷花漂亮,莲子好吃。

  赵渔说:色香味俱全。

  二人对视片刻,将目光挪开了。

  林杏化倚床头,赵渔坐床沿。男人手边是女人的脚。今天不会同床而卧,不会。两个人呆到深更半夜,该分开的时候还得分开。你怜我爱说说而已,且是用了猜谜的方式。莲子真好吃,色香味俱全。然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你总不至于样样伸手。伸手容易住手难。

  再者,何必非要伸了,这样不也挺好?

  这样是挺好。隔着距离说话……挺好。好到无言,屋里静悄悄。有旅客踏着楼板从门外走过,朱门紧闭雕窗洞开。窗外两只松鼠在树上跳跃。巨大的古树,一株又一株。人无语树无声,不同的物种是否有异曲同了之妙?枝下在空中,保持敬礼的姿态;根须在地下,在肉眼难及之处层层交错。

  林杏花说:我要去一趟厕所。

  赵渔说:自己能走吗,

  林杏花说:不能。你搀着我。请把鞋子递给我。

  赵渔说:我替你穿上吧。

  林杏花说:真乖啊。

  赵渔说:谁让你是病人呢?

  林杏花说:什么时候你病了,我也伺候你一回。

  赵渔笑道:我为你穿鞋,你倒希望我生病。

  林杏花笑道:你不生病,我怎么有机会为你穿鞋啊?今天我是你的病人,明天你是我的病人。

  赵渔说:越说越不像了,居然希望我明天就生病。

  林杏花说:明天生病才好呢,免得你……

  赵渔替她系好了鞋带,抬头望着她:免得我什么?说呀。

  林杏花说:不说啦。

  赵渔笑道:又是一个不说啦。

  林杏花朗声说:不说啦就是不说啦。莲子就是怜子。

  赵渔说:听不懂。

  他想: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薄绒衣就是薄绒衣就是一件风中的翻领薄绒衣……

  林杏花说:走哇,发什么呆呀。

  厕所建在楼外,二人慢慢转过回廊,下午的太阳照在廊柱上。楼下圆顶和尖顶的寺庙前有人散步,大片的菊花,一丛金一丛白。视线跳过万年寺,连接青山与红叶。“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赵渔立在回廊,等林杏花从小桥那边的厕所里出来,忽然想到辛弃疾的词句。而伴随词句的,分明是一种初恋滋味。想当年商女踏进他的梧桐小院,他也是送她上厕所,等她出来,将老榆树旁的大月亮指给她看。情与貌,略相似……林杏花出现在厕所门口,移步上小桥,扶住栏杆,等他过去,槊了她的一条胳膊。今天她是他的病人……活泼的林杏花安安静静。云丫头变成林丫头。

  二人走过拐角,周遭风景如画。

  赵渔抽烟,瞟一眼她清爽的后脑勺。其实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后脑勺,在长途客车上。她的发型酷似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的新闻主持人叶迎春,或者说叶迎春酷似她。赵渔四月就瞧过一次了,眼下再瞧。林杏花倚在廊柱上极目远眺。身后她白知,不须回头看。

  太阳快要下一了。赵渔再点一支烟。

  林香花扭头说:别再抽了。

  赵渔亮给她空烟盒,说:最后一支。

  林杏花说:你每天不止一包烟吧?

  赵渔说:三天抽两包。

  林杏花说:谁信?

  赵渔说:一支烟我抽不完的。有时香烟在手上,忘了去吸它。

  林杏花说:你常常走神。你知不知道你常常走神?人家跟你说着话,你想到一边去了。

  赵渔笑笑。赵燕说过,他是走神的专家。

  林杏花看风景,目光回到他脸上,又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走神的模样挺可爱?

  赵渔笑道:刚才还说我可怜,现在又说我可爱。

  林杏花说:不是一回事么?

  赵渔吸烟,避而不答。

  林杏花说:赵渔,有件事儿我有点纳闷。对你来说,好像思索随时随地都能发生。你既能想得很远,又能想得很近,而遥远的东西,听你说起来并不遥远。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渔说:世事并无远近。或者说,世事的远近不是由距离来决定的。

  林杏花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比如说,美国人。

  赵渔说:美国人离我们很近,这些年越来越近技术主义,物质主义,和我们的功利主义一拍即合。

  林杏花说:这是一个很夫的话题。

  赵渔说:是啊,非常人。我已经想了十几年了。有时候站在他们的立场想问题,民主,法制,生活方式,市场法则。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感到问题严重。

  林杏花说: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赵渔说:严重到很多人不把它当成一个问题。

  林杏花说:而且刚好相反,不能追随美国人才是一个问题。

  赵渔笑道:你呢?你怎么看。

  林杏花说:我和你是一致的,我不喜欢美国人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对谁都指手画脚。

  赵渔说:照美国人的思路看待生活,弊端太多。你读过王小波的书么?

  林杏花说:读过一些,《黄金时代》,《我的精神家园》。

  赵渔说:乇小渡是一个典型的自由知识分子,他在美国呆了八年,得出的结论是,那儿永远是一千度的经商热。他不喜欢美国。美国人把商业原则扩充到所有的领域,带到伞世界。市场法则最终变成丛林法则。

  林杏花说:单边主义越来越明显了。

  赵渔说:我现在想,单边主义是否根植于技术主义。技术主义带来一种无限膨胀的权能感,人对人的权能,人对自然的权能。这非常危险。而更为糟糕的是,危险日益迫近,还缺少足够的报警者。

  林杏花说:即使替钟敲响,人们也未必听得见。

  赵渔说:人们迟早会听见的。警钟一直敲下去,至少会冲淡另一种声音。

  林杏花说:赵渔,你思考这些东西,会不会带给你某种悲观情绪?

  赵渔笑道:你看我像悲观的人么?

  林杏花说:不像。

  赵渔说:我记得有谁讲过,只有深刻的,缘观主义者才能乐观。何况我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者。悲观和乐观都不是源头性的东西。我对时下流行的所渭主流价值观不感兴趣,对生活抱有自己的想法,仪此而已,

  林杏花说:什么想法呢?说束听听。

  赵渔笑道:真想听么。

  林杏花说:这倒怪了,我不想听,问你做什么?请讲。

  赵渔说:万年寺太美了!

  林杏花若有所思。少顷,她对赵渔笑道:你这话倒像佛家的偈语。你先别解释,容我再想想。

  赵渔瞧着她。他想抽炯,可手头只有空烟盒。

  夕阳已落到半山腰,西边一抹残红。有炒菜的香味儿从楼下飘来,好像是咸菜回锅肉。一碗回锅肉,一瓶二锅头……待会儿他和林杏花共饮。晚上在一起,说不完的活。还有明天上午。哦,还有日后。日复一日年那一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球溪之行邂逅的林杏花,可谓红颜知已。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美丽的同志,一颦一笑亦戈情。赵渔滴酒未沾而人已醉,胸口突突跳。他只等她解他的“偈语”。

  林杏花沉思了一分钟,抬起头对赵渔说:我已经知道了。

  赵渔说:请讲。

  林杏花说:咱们回屋吧。

  赵渔笑道:这儿不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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