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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峨眉仙山红男绿女(1)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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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进驱车到双流机场迎接客人,赵渔同往。中午为客人接风,“今天”出版社的书记和两个副社长都来了,一行八人到巴国布衣。黄维酒量大,专喝二锅头。赵渔陪饮一瓶。李进把赵渔拉到一旁说话。山东客人想游峨眉山,李进已给旅游局的朋友打了招呼,请予关照。他想让赵渔陪客人走一趟。

  李进说:商女去了北京,你又到蛾眉山,赵高没问题吧?

  赵渔说:没问题。

  这事便定下了,饭后便启程。星期三,也就是九月十二日返回成都。

  从成都到峨眉山一个半钟头。四十分钟到眉山,再一个四十分钟,就到峨眉山了。赵渔驱车直至伏虎寺。游峨眉山有两条路线,一是坐汽车直赴金顶;二是走伏虎寺,雷音寺,清音阁,

  洪椿坪,洗象祠,穿过十甲松林抵接引殿,接引殿之上,方是可见佛光云海的金顶。坐车方便,却失掉四分之三的景点。赵渔同客人商议,决定徒步登山。

  伏虎寺在山脚下,浓阴遮盖,大片的古桢楠高大笔直,十分壮观。图方便的游客在山那边的盘山路上,这伏虎寺显得冷清,树比人多得多。伏虎者,密林深处曾伏虎矣。四个男人在林下喝茶,阳光透不进,背上只觉冷风嗖嗖。四周全是几百年的大树,棵棵都像成了精。据说夜里要开会,讨论山间各事宜,草木的生长,寺庙的香火,风雨雷电及日照的配置,一一做出决断,像西方的元老院。黄维曾到过此地,听和尚和山民说起过,他又引经据典,说得煞有介事。说得山风呼啸而起。

  他们等一位导游过来。李进打电话说,当地的旅游部门已有安排。这是下午三点钟光景。他们运气好,庙里的和尚说,昨晚还下过一场雨。

  客人当中有一位副社长。另有一位小乔,生得虎背熊腰,一路紧跟领导。

  导游来时,赵渔到庙宇背后寻厕所去了。

  归来在佛堂驻足,仰望我佛丈八金身。蒲团上端坐着一位捏着念珠的老和尚,闭目诵经。偌大的佛堂空无一人,老和尚并不教赵渔消费:花十块钱抽一根签,花更多的钱算命。赵渔深知,这些年佛门道观不清静,烂和尚臭道士纷纷跻身商品经济。大把大把捞钱。有一同,他劈头问一个守着门槛的道长:生意还好吧?道长一愣,随即笑道:生意过得去。眼前这位穿缁衣须皆白的老者,只管念他的经。赵渔合十跪下,却听钟声敲响。老和尚敲钟不收钱。施主自跪,和尚自敲,如来佛前香烟袅袅。

  有人跨人大殿,走到赵渔身后。

  老和尚睁开半只眼,旋即闭上。

  来人蓄着齐耳短发,生一双杏眼。牛仔裤,旅游鞋,一件齐腰的白色小衣衫。戴着墨镜,斜挂一只皮包。这人像是凌空而米,抿嘴一笑,对跪在佛像前的男人徐徐道:

  施主别来无恙?

  赵渔听得分明,又惊又喜。更不回头,答日:

  球溪别,已近半载,你还好吧身后的人说: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赵渔说:敢问你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身后的人竭力忍住笑,正色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赵渔说:在下一向愚钝,请明示。

  身后的人说:来自山脚下,欲往白云端。

  赵渔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那和尚倏地将一双老眼睁开,惊异地望着这佛像前的两个年轻人,一张枯叶般的脸泛起几缕红润。占稀之人阅世多矣,这佛堂的问与答,可谓罕见。情爱力量大,真是枉谈色与空。几了年佛门生涯,早已心如古井,竞被这一对后生的妙语弄得老脸泛红,羞煞人矣。不过,老和尚尚能幽默,但见他目一张唇一启,送出了几个字:

  你们是来拍戏的吧?

  二人皆笑。

  二人者,赵渔林杏花矣。

  林杏花到伏虎寺,原属巧遇。她上班的旅游局办事处设在离此地不远的峨眉山自然博物馆。吃午饭的时候,偶然听主任提起,成都“今天”出版社要来几个人,社长给他们处长打了电话。林杏花自会想到赵渔,主动请缨做导游。但”今天”出版社只有一个同恚陪几个山东客人来,这人未必就是赵渔。林杏花想碰碰运气。即使这人不来,听听他的消息也是好的。

  不难想象,林杏花从博物馆到伏虎寺,一路上是怎样一种心情。临走她儿番犹豫,才没有披上那件蓝色的翻领薄绒衣。

  走进那片林了,远远看见几个男人在喝茶。林杏花脸热心跳,走近了,心却转凉:哪有赵渔?

  林杏花向黄维等人作了自我介绍,方知还有一位同志去了厕所。赵渔,黄维随口说、是他么?林杏花难掩喜悦。黄维好奇地问:你和小赵认识?林杏花点头,脸又红了。黄维瞧这情状,心想:原来小赵在峨眉一有个红颜知己……

  林杏花径直去佛堂,她不想在众目下与赵渔见面。于是有了刚那精彩一幕。

  副社长征求林杏花的意见:是留在伏虎寺呢,还是往上走。林杏花说,伏虎寺虽然风光极好,却不必流连。夜宿清音阁更佳。一路看风景,过雷音寺。明日从清音阁出发,到另一大景点万年寺,再作打算。

  副社长说:好吧,就照小林同志说的办,上山。

  五个人上山了,沿途都是石板路,或于林中穿行,或在三上三岗行走。蛾眉山山山相连,绵延数百里,海拔最高处为金顶之上的万佛顶,3099米。万佛顶乃一孤峰,绝壁千仞,既能一览众山小,又是情侣们的好去处。赵渔初登万佛顶,曾得了一个文章题目:万佛顶谈情说爱。孤峰上两心相证,白云缭绕,真有欲醉欲仙之感。那是在1989年。那一年对赵渔足够微妙:由于李进的一个念头,他从眉山一所中学调往成郝,走进商女生活的城市。小姚白眼他,蒋韵追求他,而在桂子飘香的时节,商女毅然告别孙健君……七月赵渔登峨眉山,上万佛顶,独坐悬崖,思绪如云雾翻滚。那一年他二十三岁,是个尚存性幻想的处男。绝壁那边飘来一女子,苗条而挺拔,分明是蒋韵。蒋韵落到山前,款款朝他走来,却又变成身线婀娜面容如花的商女……赵渔这会儿想:你当时在万佛顶上坐丁多久。两个小时?恐怕还不止。佛家视色为空,列为诸戒之酋,万佛顶本应佛光普照,淫欲荡然无存。你满脑子如花似玉,是不是有些不敬?

  赵渔独自笑笑,冒出一个念头:佛祖与美女亦可共存。观音菩萨不是生得很漂亮吗?

  此刻,赵渔身边走着林杏花,两双白色旅游鞋拾阶而上。赵渔仍足几个月前的那身穿戴,杂色线衣,布裤了。不同的是脖子上挂着理光相机。林杏花向客人讲述峨眉山,被他一次次摄入镜头。男人们通常不照相的,至多留个影:某年某月到此一游。林杏花俏丽而活泼,不似那等寻常导游,出口就像背台词。她不单熟悉动植物分布,且对山体构造、山间气象了如指掌。更能寻章摘句,李白杜甫,苏东坡黄庭坚。佛家传说及寺庙掌故,则往往信手拈来,不露痕迹。她的普通话带了点儿成都口音,听上去十分悦耳。两鬓斑白的副社长让她给迷住了,眼睛只在她脸上,哪管什么风光。林杏花往前一指说:

  雷音寺到了。

  这雷音寺掩映在古木之中,一行五人进得山门,见一四合小院,回廊一周,密林中洒下几束光线,将庭院照得斑驳陆离。副社长和林杏花在阶前合了一张影,黄维小乔也和她照了一张。副社长对赵渔说:小赵啊,你也和小林同志合拍一张嘛,留个影,作个纪念,这也没什么。赵渔笑了笑,只不动身。林杏花也不表态,二人隔了踱离傻站着。副社长说:你们两个年轻人,还有封建思想啊?黄维说:人家不照,总有不照的理由嘛。副社长瞧瞧林杏花,仍是不明白。林杏花笑了。

  出雷音寺,天光为之一变。太阳照着山峦,不见游人。到清音阁的蝣客大都在汽车上,走霄音寺这边的少而又少。山道曲折,且有陡坡,副社长是当过兵的,一路领先,还不时向林杏花伸出手,拉她一把。他对林杏花说:你是我们队伍中惟一的女同志嘛。日头渐渐偏西,他们走在山脊,一个个身影如剪影。林杏花的匀色小衣衫在风中飘动。赵渔路按快门,咔嚓咔嚓。林杏花悄声道:别照了:赵渔说:我拍的可是风光片。林杏花说:还风光片呢,你将我塞到镜头里……瞧你的傻样,待会儿让我给你拍儿张。赵渔说:我不拍。林杏花说:奇怪,只许你拍。不许我拍啊?

  二人小声拌嘴,黄维和小乔相视一笑,放慢了脚步。走在前头的副社长兀自说着什么,蓦地回头,旁边已没了林杏花。他停下来等她,抹了一把汗,眺望山下。

  两个年轻的脑袋冒出来,副社长露出慈祥的笑容,对林杏花说:小林啊,欢迎你到山东来,看看今天的渤海湾。

  林杏花说:山东我来过两次。如果下次要去的话,我想走一走胶东半岛。

  副社长说:胶东好啊,有个龙口市,发展很快。

  林杏花说:徐福当年带五百童男童女,好像就是从那儿入的海。

  黄维说:史料上称他徐芾。

  林杏花说:我知道。小时候看徐福的连环画,印象特别深。徐福是个老头,一大把胡子了,却带着那么多蹦蹦跳跳的小孩。我当时想,这老头多有趣。

  副社长说:龙口好啊,难以想象的发展速度。

  赵渔想:浅山市……浅山市是张炜在《外省书》中虚构的一座城市。有个亿万富豪叫史东宾,整天忙着搞开发,推土机昼夜轰鸣,不把宇静优美的海湾搞得鸟烟瘴气不罢休。这种人被当地官员了故伟人。赵渔知道,张炜曾到龙口市挂职当副市长。他笔下的浅山市,是否有几分出自龙口市?一个转型的、急剧变化的、貌似价值多元的时代,可怕的单一正粗暴地践踏着生活。

  赵渔从《古船》、《秋天的愤怒》就开始熟悉张炜了。张炜每有新书,他和朋友们必定认真读。他关注着这位特立独行的作家。那一年听说张炜患肝病,他不禁为他担心。直面人生如同重体力活,一样需要强壮的身体。鲁迅先生伤心伤肝伤脾,五十六岁溘然而逝,体重只有七十多斤。赵渔窃以为,先牛为后人树立的榜样,在身体这一面,应该是指向相反。萨特在《七十岁自述》中说,除了思考和写作,生活应当是一连串赏心乐事。想想罗索,海明威,甚至海德格尔……赵渔不知道张炜近来如何,还是“最大限度地拒绝现代视听吗”?

  《外省书》中有个姑娘师辉,师辉太美了,她的眼睛“能照亮一百米的空间”。师辉不嫁人,躲开众多肮脏的手,固守美丽。她为史东宾这种男人画卅了一条界线:金钱的力鼍到此为止。史东宾咆哮、哭泣、诡计频出,将玫瑰花塞满她的小屋,一概没用。“伟人”于是立显渺小

  赵渔笑了笑。师辉者谁?是张炜向往的最美好的女性吗?书中还有一位家住北京的神秘的女画家,惊鸿一瞥,竟是再难忘怀。

  林杏花捅了捅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赵渔扭头瞧着她。

  林杏花说:一个人发笑,呆头果脑的。

  黄维说:赵渔的呆,挺有意思。七月份他到济南,我陪他到处转,寻风味小吃。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觅了,手机也打不通,害我找他半天。小林,你猜他在做什么?

  林杏花想丁想说:他埋着脑袋,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味在人群中乱转。

  黄维笑道:你真是赵渔的知己,猜得太准了。

  副社长说:赵渔喜欢考虑国家大事。

  小乔说:为肉食者谋。

  赵渔说:哪能呢,想着玩玩。

  林杏花说:他操心的事儿可多啦,上次我们到球溪……

  林杏花说出半句,停了口。黄维笑问她球溪在何处,却见她面上一红,指着诸峰下的一座寺庙说:那是中峰寺,峨眉山八大占寺之一,黄庭坚曾经住过的地方。

  五个人走进古寺,见一深黄色石头,胡乱置于杂草丛中。林杏花说:这石头可是有来历的,叫做雄黄石。唐玄宗避安史之乱到成都,梦见一老者,自称孙思邈,住峨眉山中峰寺下,向他索要雄黄作炼丹之用。唐玄宗差人将雄黄运到此处,云雾满山,不见人迹,却见石头上显现感恩之词。

  众人拨开杂草,石头上果然隐隐有字迹。副社长一阵感慨。林杏花讲的故事,他一概信以为真。

  赵渔说:云雾满山,不见人影,却见石头上的文字。这意境蛮好。

  林杏花说:孙思邈是隋唐药圣,唐代山水诗人对他十分崇拜,王维的那首着名的“松下问童子”,描绘的隐者也许就是孙思邈。

  副社长说:有道理。多半是他。

  赵渔笑道:不是他也是他。

  林杏花瞪他一眼:怎么不是他?你倒说说不是他的理由。

  赵渔说:我说不出来。你说是他,那就是他了。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我并不是你的反对派。

  副社长笑道:小赵啊,你反对也没用,我们是两票对一票。黄维小乔弃权。

  赵潼说:他们两个没表态,怎么就弃权了?

  黄维说:弃权了,领导指示弃权。

  赵渔摇头:邪了,不可思议。

  林杏花说:这就叫中国特色。

  赵渔说:哦,中国特色。今日游古寺,得一真知灼见,将来退了休,到这儿结一庐,就叫它一得居吧。

  林杏花说:我在山下辟个小园子,种点儿蔬菜,移栽几棵仁寿文宫区的五星枇杷,养一群小鸡。

  黄维说:二位山上山下遥相呼应。

  林杏花说:十天半月,我上山叩访赵渔居上,谈佛论道。

  赵渔说:隔三岔五,我下山吃一回杏花女士种的新鲜蔬菜,文官枇杷,红烧或清炖土鸡。

  林杏花说:居士也吃鸡啊?

  赵渔说:东坡居士谪居海南,吃鸡上瘾,恨不得一日杀尽西村鸡。

  林杏花说:这典故我可不知道。

  赵渔说:你刚才讲的,我也不知道啊。你知为你知,我知为我知。

  林杏花笑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赵渔随口说: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林杏花闻言,顿时红了脸,却指着寺庙另一端说:那边还有一块奇石呢。

  黄维笑道:这中峰寺可以写一部石头记了,主人公都是现成的,不用虚构。

  林杏花装做没听见,径直朝那边走过去。副社长说:石头记就是《红楼梦》嘛。赵渔点头,不作补充。年轻小伙子似有所悟,冲黄维笑了笑。

  一行五人出寺庙往西,迎着山间圆圆的落日。夕阳红胜火,盖因山林青黛。从中峰寺到清音阁,一路坦途。副社长拿出军人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其余四人紧随其后。林杏花迈动着裹在牛仔裤里的两条腿,旅游鞋起落。白色小衣衫、纯棉内衣,杏眼、红唇、翘鼻头……这五个人像一支小分队,她是队伍里的一朵花。赵渔抬眼是夕照,仰面是蓝天,层林尽染,远近如画,更兼身边走着林杏花。林杏花何许人矣答日:林杏花便是林杏花。球溪之旅,摇摇晃兑的长途客车,四月的原野,麦田炊烟农家……多么难忘的翻领薄绒衣。划拳,洗脚,同床而卧。五个月不通电话。三年不想家……够了,够了,峨眉山上的赵渔已人魔境,木头走向了反面,铁树要开花。山道上三双皮鞋两双旅游鞋,黑色向黑色靠拢,白色向阳色致意。

  支五人小分队渐渐分成两个小组,皮鞋匀速前进,旅游鞋落后了。旅游鞋的橡胶底子摩擦着青石板,吱吱有声。石板路,林中路……山东人的足音远去了,四下沉寂,叶子掉卜来的声音都听得见。林杏花蹲下身子系鞋带,赵渔点香烟。周遭是一幅油画,而人在画中动作。林杏花站起身,同他目光相接。

  脚下这条路通向何处?也许二人眼中有问号,却是一闪即灭。沿途风光好,哪管它通向何处。

  半个钟头之后,清音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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