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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但识雨中趣 何须天放晴(1)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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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上空的臭氧层出现了巨大的空洞,但臭氧层人们看不见,也就不以为意。人们只关心可见之物,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之一。气温逐年升高,科学家们给出了一个诊断性术语:温室效应。细心的人和粗心的人都承认,气温比之二十年前,已有显着变化,冬天不冷,夏天太热。然而变化归变化,变化意味着什么呢?变化真那么可怕吗这世界每天都在变,不变才可怕……乐观的人们相信科学家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天热怕什么?空调多舒服。汽车释放大量尾气,同样不值得大惊小怪。

  美国人都拒签了《京都议定书》,中国人担的哪门子心?环境保护的声音再大,大得过发展的声音吗?发展是硬道理,其他都是软道理。洪水、瘟疫、沙尘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人们不是照样生活得很好吗?虽然穷人的数量大得惊人,但中国不是少数人过得挺舒坦吗?富人吃香的喝辣的,穷人面带菜色奋起直追,这样的生活景观,不是符合某些大人物的逻辑吗?

  天变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地也变了,这同样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天地之变始于人变。人是急功近利的人,慌里慌张的人,贪得无厌的人。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于是……无法可想。有一种慢下来的声音,倒是从大洋彼岸传过来的,这声音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四个字:适可而止。对自然的掠夺适可而止,对物质主义的迷恋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像赵渔这种男人,身居西南大都市,每天听到的声音却是发展、发展、发展。听得多了,便听出歧义:发财,然后展示给洋人看,咱们中国人……赵渔想到这个会发出笑声,而玩笑是对付“宏大叙事”的一个好办法。玩笑有解构的功能。赵渔拨开喧嚣,倾听适可而止。他倾听是因为他能够倾听。听了十多年,书上的声音和内心的声音合而为一。

  大音希声。2001年,某报披露了一则消息:全球几百名科学家得幽了一个结论,地球变暖的趋势已不可逆转。换成中国人的说法,这叫回天无力。赵渔崇拜的那位德国大师,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极为清晰地指出了这一点:全球总动员,技术的绝望狂奔……技术的本质亟待查明,赵渔希望以一己之微力,投身这一宏伟的事业。他三十七岁了,应该做点什么,发出一点声音。声音是否有效且不管,重要的是发出去。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国内发行量甚巨的《读书》杂志,类似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人文知识分子的边缘运动,或能构成权势的强大的对立面,牵制对方,时时给对方敲警钟。

  但前景也可能是黯淡的,欲望如脱缰野马,物质主义如火如荼。赵渔从中看到了愚蠢,实实在在的愚蠢,怵目惊心。如果愚蠢已被证明是一种常态,那你就只能干着急。你想呵,想呵,想呵,你的左邻右舍却在冲啊,冲啊,冲啊。

  群体和个体不可偏废,这是赵渔的经验之谈,也是他的护身符。不必把自己弄得像堂吉诃德,跟风车战斗。一边是批判,睁了眼看,另一边却是赏心悦目的日常生活,流连于层出不穷的细节。人生苦短,几十年一晃就没了,值得去感受的东西还很多,很多很多。而流连于生活的细节,诗意的栖居,本身就是一种批判。

  2001年夏末,成都和眉山两地都下起了雨,一来便是几十天,大雨滂沱,下得人心惊肉跳。百岁老人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四川盆地仿佛变成了热带雨林,植物与昆虫都在疯长。府南河终于泛起了波浪,岷江水大幅上涨,不复裸露干洞的河床。眼见天晴了,转眼之间叉乌云密布。天变了,天邪了,天气预报是个说不准。地里的庄稼遭殃了,谷子发芽蔬菜开花。城里人无大碍,只是出行不便,马路上但见各色雨披翻飞。经营雨具的老板拍手称快,巴不得下到明年。

  来历不明的雨,忧心忡忡的雨,却也带来了儿多欢乐。快乐的人总会快乐的,但讽雨中趣,何须天放晴。天高云淡的秋天叫人神清气爽,百年不遇的暴雨让人情思如潮,比如

  眉山苏祠路的喜儿,因住顶楼,漏雨漏得一塌糊涂,几个房间都泄了水。水又穿过预制板,在六楼田小兰家里的的答答。田小兰下班回家傻了眼,转身上七楼。那喜儿却存公司,跟几个朋友划拳吃酒。喜儿打车回来,先到田小兰的家,一见地上床上大大小小的塑料盆就乐三。喜儿说:你这摆的什么阵?田小兰推着他上楼,进了门就听得扑通一声:下水了。田小兰撑开一把大红伞,喜儿义乐了,回家打雨伞,可是头一遭。一人在伞下忙碌开了,一时没法堵漏,只能先排水。喜儿走到哪儿,红雨伞跟他到哪儿。田小兰躬下身子搭手,红雨伞便将二人罩住,恰似情爱道具,伞下红脸对红脸。集体劳动好畦,把爱情来产生。不过喜儿忙着救灾,顾不上谈情说爱。七楼排涝,六楼的小雨渐渐停了。入夜雨势稍减,喜儿打着水电到屋顶查看。原来是栽种花草的泥土贴了墙,积水渗入墙体,流到各处。喜儿在雨中挥舞锄头,田小兰义打雨伞又打手电,足足干了两个小时,将泥土挪到中央。

  一对泥人下楼,各自洗了澡,换了衣服,精神抖擞的,红光满面的,笑吟吟乐呵呵的,义聚到一处了。喜儿帮田小兰收拾床铺。铺床单时,田小兰的裙子下面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腿,喜儿便发愣。田小兰说:喂。又说:喂。喜儿才同过神来。五月他们在楼顶迎着晚风初吻,没能上床。半个月前他们接过一次吻,还是没能上床。邵兵像幽灵,随时可能飘过来。床是铺好了,雪白的枕头,天蓝色床单,二人坐在床沿上,慢慢向对方转过身。劳动了半天,也该娱乐娱乐了。然而田小兰始终有一根绷紧的神经,留意着楼梯上的响动。喜儿受她的影响,也是忙申抽空瞅房门。他爱得理直气壮,具体的动作却有点偷鸡摸狗。邵兵有一辆破车,半夜三更也可能冲回眉山。邵兵不怕雨的,暴雨更刺激……喜儿和田小兰坐在床边上接吻,吻得浑身发烫,像喝下了一碗姜汤。他们没能滚上床,分开了,坐到灯下合计,等天一放晴,就请人来处理屋面。这时,突然炸响了一个大雷,二人吓一跳,以为邵兵打门……

  反常的暴雨,持续的暴雨,雨中之乐,比如成都的孙健君。女儿孙小萌放了暑假,却叉到学校补习。孙健君受小姚委托,接连二个下午驱车到女儿的学校,顺便接走商女的儿子赵高。商女打电话请他帮忙,因赵渔出差去了山东济南。他先把女儿送到小姚的住处,再送赵高回77街。那赵高却不肯,要和孙小萌一起做家庭作业。孙健君电话请示商女,商女同意了。孙健君心头暗喜:机会来矣。他亲自下厨弄饭,开车到电信实业公司接来商女。晚餐卜分热闹,加上。女主人小姚,五个人同桌吃饭。三天皆如此,孙健君真是乐开了怀。餐桌上的两了女人,商女是他的初恋,小姚是他的头一个老婆。长方形的餐桌,他居中,商女和小姚分列左右。他左边瞅一眼右边瞅一眼,殷勤为她们夹菜,频频与她们碰酒。他把盏畅饮,妙语连珠,营造着其乐融融的家的气氛。小姚对商女很客气。商女当初是她的一块心病,但现在不是了。她固然不及商女漂亮,却比商女时尚。她说起时尚话题,商女只配做听众,木木地望着她。小姚不禁想:嫁给木头男人的女人,也是一根木头。商女三了。出头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一种稀缺资源,拿到社会上去,配置给大资本,名车洋楼唾手可得……时间紧迫呀,那一年就掉一个价。孙健君对商女不死心,小姚最知情。她支持前夫美梦成真。饭桌上她用言语撮合二人,提起旧事,暗示孙健君痴心不改。她不顾商女的尴尬,大谈初恋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的重要性。

  她接了一个电话,抄超一把雨伞就走,有车阶层不怕雨……男孩女孩关门做作业,男人女人干了杯中酒,移至客厅看电视。电视播些什么,也许二人都心不在焉。孙健君更厉害:电视根本就不存在。他回复了当年的直愣愣,一双眼只在商女脸上,看不够的脸啊,听不够的声音。商女穿着套裙,平放两条腿或架着一条腿,眼睛迎着他的眼睛,不时扭头看电视。孙健君心潮起伏:让电视滚蛋吧!然而电视不能滚蛋,电视是个由头,他一人方能一坐几个钟头。商女一再催儿子回家,那赵高偏偏磨蹭,跟他的小萌姐姐叽哩咕噜……谁知道商女真催还是假催呢?瞧她稳稳地坐着说话的模样,她也不想走哇。他和她有一句尢一句地聊着,状如恩爱夫妻。男人一心伺候,女人也不讲礼,开水递过来了,水果送上手了……商女起身去卫生间,孙健君手拿一块新毛巾。漂亮的毛巾是对她说:请让我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吧。而商女接过色彩鲜艳的毛巾,等于告诉他:我知道……是啊,她哪能不知道。他们离开卫生间,坐回刚才的位置,他往她身边挪了挪。趁着续水的工夫,他又前进了几公分,轻轻说话不费力,越发像夫妻。沙发是那种半圆形的布艺沙发,同着小电影似的电视机。孙健君一挪再挪,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动作隐喻了他这十余年,向商女无限靠近。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哪……暴雨击打窗玻璃,一阵猛似一阵。

  孙健君起伏的胸部激荡着爱情,欲望倒退居次要了。爱情便他眼发亮,说话变了声调。一头扑过去该有多好!可他扑不过去的,除非她……她坐在他旁边,娴雅的身姿大抵是个抚慰。孙健君若是不计后果地扑过去,也许就把未来给扑掉了。再者,爱情令他稳住身形,不至于乱来。眼下的这一刻多么美好,赏心悦目的时间,从七点到九点,有一天超过了十点。小姚哼着时尚小调回家了,他们齐齐的起身,双双告辞。小姚快活地说:我回来你们就走啊?若我不回来呢?小姚脸上挂着暖昧的笑,递绐他们两把雨伞。赵高撑了一把在前边开路,孙健君和商女合用另一把。从楼梯口到他停车的环形车道,大约有二十米,他得以合乎情理地揽她的细腰,腿靠腿脸碰脸。雨真大呀,噼噼啪啪落在伞盖上,他搂得真紧啊。幸福的二十米,宛如去年在三苏祠那幸福的二十秒。孙健君事后是记真切了,而三楼的小姚倚在窗口,也将楼下这雨中的一幕看真切了。她看得发呆,那是她的事……

  雨中之乐乐陶陶,孙健君乐而忘返,将商女母子送回77街,掉过车头,蓄足马力冲上高架桥,迎着大雷雨,迎着内心的风暴。雨势未减,心潮难平,却是怎生是好?他打电话叫来潘婷,一口气把汽车开到二环路。潘婷笑着,在雨声中叫喊:你疯啦?是的,他疯了,今夜他要疯个够。有一个人被他抛到脯后了:他年轻的老婆南子。

  雨啊,雨啊,七月的雨,八月的雨,乡下的农民心忧如焚,城里的商家眉头紧锁,情侣们不复压马路,纷纷钻进咖啡屋。暖昧趁机登场,热线电话,聊天室,短信息,烛光里的幽会,电影院的悄悄话……而南子这一类女人就难免要吃亏了。老家渠县倒没什么,下了几场及时雨,谷子可望丰收。南子平时就不火出门,逢着这罕见的暴雨天,更是足不出户。看电视,听音乐,背诵英语单词,下午五点,冒雨将儿子孙殷接回家。苗条而清秀的南子心如止水,窗外大雨倾盆,雷鸣电闪,并未使她联想渠县县城里的那一夜。那一夜的记忆被锁进了保险箱。老公除了上班,大抵芊家的。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而夜里通常有爱抚,雨声伴着入眠。这可真好啊,这才叫家庭生活,平时难以抵达,雨季帮了她的忙。有一回孙健君正欲出门,被几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弄踌躇了,在门口观望一阵,又回到老婆身边。雨天留人哩,留住了夫君……南子一日比一开娇媚,目光柔柔的,语音甜甜的。然而孙健君接连几天行踪不定,她的心又凉丁。下午四点,总会有一个电话说他不回家,晚上有应酬。什么应酬他也不讲,他不用讲的。有一天他深更半夜才摸回来……黑云压城的时候,系一条白色长裙的南子伫立窗前,抚摸自己冰凉的手臂。有一个名字在雨中跳跃:宁强。

  2001年的雨,起于七月,止于九月,其问有短暂的晴好天气。77街上透气的人们随身携带了雨伞,脸上挂着网犯放风时的笑容。久违的朋友见面,天气是必谈的话题。下了这么久的雨,不淡几句如何说得过去?没人追问变天的问题。这个问题有可能是假问题。人们相信,历史上也曾有过连下两个多月的雨,干吗要大惊小怪呢?正如气温升高,太阳变成毒口头,河流不是上二凋就是洪水上日滔……

  那些湿漉漉的口子,太阳难得升起一回,生活却是照样进行。球溪镇上漂亮而能干的女人郑裁衣,隔几日就往成都跑。她到省城开火锅店的计划已进入实质性阶段,店铺交了定金。三百平米的营业面积,分上下两层,先前是一家快餐店,做不动了,她毅然接手改做火锅三占,实现她多年来的梦想。她住进77街一个家庭旅馆,以便和赵渔联系。她是赖上赵渔了。赵渔既热心又细心,方方面面为她考虑。她见过了商女,给赵高买去许多东西。她对赵渔说:你夫人……我真不知怎样形容才好!同到球溪镇,却对柒宝琴如此这般地形容一番:鼻子啊,眼睛啊,身段啊。柒宝琴听得痴迷了。令柒宝琴懊恼的是,赵渔夫妇原是她家的客人,却让郑裁衣抢了去。她央求她的女老板,带她到省城走一趟,她已经七八年没去过成都了。郑裁衣摸她的耳垂,抱着她说:好,好……八月初的一天,二人收拾了衣衫上路。动身时尚有一筵阳光,到成都就迎来一场偏东雨。郑裁衣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对柒宝琴说:以后不可州我邦裁衣了。柒宝琴说:叫你郑总经理。郑裁农说:不好听,就叫我的本名儿,郑彩忆。

  当天晚上,两个镇上的女人到77街99号拜访赵渔夫妇。柒宝琴刻意装扮了,一套新买的浅灰色职业装,配着乳白色高跟鞋。郑彩忆比较随意,黑色上恤配牛仔裤。及至走进赵渔的家门,商女笑着迎出来,身上的衣饰更简单:一条九分裤,一件白衬衣。除了一根珍珠项链,别无金银饰物。而柒宝琴是戒指又是耳环,还挂了一根金项链。跟商女这一比,难免俗气,于是越发怯怯的,坐着不说话。那郑彩忆倒是有说有笑,拉着赵高的手,显然跟这家人是混熟了。赵渔问起于冬,以及球溪镇上的那家火锅店,柒宝琴一一作答,红口门牙条理分明,只是一面说,一面脸红。商女微笑着,直拿眼睛去瞧她。

  告辞了赵渔夫妇,下楼出大门时,老曹走出门房,将这两个女人的背影瞅了好一阵。他分明嗅到一股乡野的气味儿。他分辨着,同时展开分析:她们是来找小赵的,可是商女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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