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纪念五月四号(2)
别想得太多。
孙健君靠在了农家的土墙上。
赵燕携了商女的手，出门寻厕所去了。孙健君走到闩口抽烟，等她们的身影重新出现。
该睡觉了。
四顶帐篷，睡下七个人，赵渔把自己安顿在汽车上。商女同儿子、孙健君和女儿各住一顶帐篷。李进齐红的帐篷在林子里，为野地的亲热作了准备。赵燕的帐篷靠近赵渔的汽车，毕竟是女孩子家，担心夜里出意外，寻求庇护。孙健君的帐篷挨着商女的帐篷，自是窃喜。他躺下来，毫无睡意，大睁着一双眼，捕捉旁边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气味儿，山间溪流的淙淙声隐约可闻。他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既紧张又平静。他听见赵高说梦话，商女没声音。她是否也睁着眼睛呢？他不知道。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她和他一样兴奋，脑子里充满想象，这个夜晚就好玩了。
孙健君的双手垫在脑后，他是小说家，想象力丰富，这样的时刻，叫他怎能不想？
……商女爬出帐篷小解，而农家的厕所在房子的背后，他静悄悄地跟上去，先是吓她一跳，然后一把抱住她，在她糊里糊涂、以为是做梦的时候，他已噙了她的舌头。等她明白过来，已经身不由己了，她温柔地将他接纳，死命地抱住他的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孙健君想啊，想啊，想到凌晨三点，想到凌晨四点。林子里落下一层薄雾，有叶子从树上掉下来：铿然叶。孙健君侧过身子继续想，美好的想象，尽管场景有点混乱。不混乱才怪哩，蓄积了这么多年。黑暗中他盯住商女的帐篷，如果那边也翻身……
农家屋后的混乱仅仅是个开头，他抱着她朝温泉走，双双入水，那才真叫混乱哩，如同两条大鱼，搅得水花四溅。凌晨四五点钟，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刻，谁知道水中的两条鱼纠缠不清呢？纠缠是个好词，两个人纠缠着，身心都不得空闲，一生一卅……
孙健君想到这一层，心呈升起了一股感动，薄雾般地弥漫。感动是治疗激动的一剂良药，清热降火。再者，他的眼睛累了。他固然是个情种，但十几个钟头目光炯炯，那晶状体也会疲劳。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地上的眼睛却闭上了。情爱叫人呼吸急促，他要舒一口气了。
然而事情也凑巧，冥冥中似乎有人捉弄他：既然他以情种自居，下吗睡觉呢？商女翻了一个身，分明是近在咫尺，如同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他倏然惊觉，眼睛睁大了。伸手一摸，摸到帐篷的支架……他暗自笑了，心想：且听下回分解。这会儿他十分清醒。如果商女再翻身，他一定会应和她，叫她的名字。横竖是睡不着，躺着说说话总可以的吧？躺着叙叙旧也不为过吧？1989年的五月四号……时问过得真快啊，一晃便是十二年，商女睡在赵渔的床上。今日犬赐良机，叫他二人床挨床……孙健君屏息静气，将商女二字珠玉般含在口中，随时准备吐出去。
遗憾的是，那边再无动静。
孙健君将口中的两颗珠玉吞下肚去，继而将脑袋伸出帐篷，头顶已是晨光曦微。他决定不睡了，且为她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不能说他一无所获，激动和企盼同样是一种收获。他解开睡袋钻出帐篷，赤脚穿过水杉林，上坡，走进昨夜同商女泡过的那个小水凼。水温很舒适，他把头靠在身后的一块岩石上。《海上劳工》有个感动人的场面：伟大的吉利亚特征服了大海，失掉了德玉西特，他把自己沉人海水。孙健君清晰地记得一幅插图：吉利亚特即将被涨潮的大海所淹没，最后一次仰望苍天……孙健君也将脑袋没入水中，半分钟后又冒上来。他当然币会为商女殉情，那太傻了。活着方能恋爱，人死了，情也没了。
孙健君回营地时，看见商女正为他的女儿孙小萌梳头发。太阳照亮了山峦，将他整夜的幽思化于无形……
五月八号的孙健君怀念五月四号，中午他呆在报社，没回家。他给商女发了一条短信：那天过得怎么样？他收到商女的短信：很愉快。他长时间盯着手机屏幕，感到十分愉快。他组织了一个活动，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明年的五月四号再来一次。年年搞活动，年年有机会。也许明年他就不止吸她的血、舔她的足心了。
孙健君在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问候本地和外地的几位朋友。他吃盒饭，喝茶抽娴。潘婷打来电话，他们开了几句玩笑。一周前他们见过面，在龙泉蛘住丁一夜，长时间交欢，中途冲了两次澡。上天半月不见面，于是格外想念，孙健君要的就是这种状态，潘婷也是。肌肤敏感，浑身都碰不得，一碰就打颤。1989年的5月4号，商女便是这种情形，孙健君记得她的叫声。时隔十二年他舔她的脚，她仰面一笑，笑声与叫声是近邻。他刺激她的笑声，也激活她的记忆。记忆鲜活如初，她将变得不由自主。两个五月四号是可以重叠的，如同两个久未重叠的躯体。
孙健君的念头走得很远了，念头导引身体。再看商女，无论身体也好意念也罢，似乎都是裹足不前。或许暗地里有个进程，孙健君看不见。孙健君取一条直线走过去，商女迂回前进。她走的路线宛如身线。两条线总有相交的一天。
孙健君抬起头，又看见了那片水杉林。
他老是看见她，这没办法。五月四号已成经典，值得永久纪念。而纪念意味着开端：从这个日子出发，走向更多的日子。明年的五月四号……到明年再说吧。孙健君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已不复处心积虑。水杉林比之三苏祠，显然是不同了，他并未给商女下套子。他不搞阴谋了。他是孙健君：舟心健康的正人君子。
孙健君重新诠释了自己的名字，觉得有趣，冲着墙壁露齿笑笑。
他埋头处理稿件。有人悄悄走进办公室，他没有察觉。待她走近了，一股淡淡的脂粉气才使他抬起头来。
原来是小姚。小姚穿一件墨绿色吊带衫，配一条奶白色裤子，脖子上挂一块玉雕小兔。她属兔。
小姚中午要串门，不串了三她就不是小姚了。她坐不住。坐下去一分钟她会弹起来。她精神好，本周比上周时尚，今年比去年漂亮。她嫁给孙健君的那儿年，孙健君也时尚。夫妻共同时尚着，把时代的气息带时家。后来他们离婚了，离婚是一桩大时尚。离婚后的孙健君渐渐出离时尚，而小姚沿着时尚轨道向中心旋转，看来足要时尚到老，时尚将她的圆脸拉长了，鼻子垫高了，眼睫毛弄鬈曲了。她暂不考虑结婚，一个人时尚。她有的是时尚朋友，手机族，电脑族，“安利”族，酒吧族，股票交易族……她做梦都时尚。时尚激活她的每一个体细胞。她活跃在都市的时尚地带，扭着细腰圆臀，带着一股春风。
跳来跳去的女人，孙健君想。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他的前妻坐。
小姚坐下去，不到五秒钟就弹起来了，仿佛屁股上有弹簧。有一本白领杂志说，每天24小时，坐、站、躺须各占三分之一。时尚女人的活法，要有理论根据。
小姚指着桌上的盒饭说：你老婆罢啦？
孙健君忙着咀嚼，小姚又说：讨个老婆不做饭，悲惨。你埋头苦干，她游手好闲……
孙健君说：抽支烟吧，今天我有好烟。
小姚点上一支中华牌香烟，亮出美甲。
小姚说：你老婆年轻漂亮，有资格游手好闲。大作家，你也落人俗套啦。
孙健君说：你抽烟昀样子满在行，像个女特务。
小姚笑道：你才是特务呢，一门心思打人家商女的主意。你可别忘了，赵渔现在是你的好朋友，你当初发财，人家也是出过力的。
孙健君瞅着她。
小姚说：这五一大假，跟她接触过吗？
孙健君说：接触过。
小姚笑道：上手了吗？
孙健君说：上手是什么意思？
小姚说：上手……反正不是上床吧。你们上了吗？
孙健君点头道：上了。
小姚叫道：好哇，怪夺得我一进门，就看见你满腹心事的样子。原来是在陶醉呢。你和她克斯过啦？
孙健君说：几家人去了崇州市，带着帐篷。
小姚说：有情调。酷。半夜里你钻进她的帐篷。
孙健君仰面一笑：特务的干活。
小姚说：特务克斯没声音一个男特务，一个女特务。
孙健君说：人人都是特务，全世界都是特务。
小姚说：这话太绝对了吧，我就不是特务。
孙健君说：你是特务头子。
小姚说：我是安全部的，专了三抓特务。
孙健君说：姚主任，我手头还有一个特稿，我要处理……
小姚说：别急嘛，这是下班时间。
孙健君说：干完活我就回家。
小姚笑道：回家伺候老婆？
孙健君说：就算是吧。
小姚说：想不到你也有掉价的一天，可怜的人。
孙健君笑了笑。
小姚对掉价这个词耿耿于怀，当初和孙健君一起过日子，她老足担心掉价，于是一再掉价。一个穷山沟来的女孩子让她挪了窝，她至今心有不甘。
小姚说：你老婆也学着摆架子丁，我请她替我到学校接一下孙小萌，她却不肯。
孙健君说：孙段五点钟从幼儿园凹家。
小姚说：五点半。孙小萌四点钟放学，中问有一个半小时的空档。
孙健君笑道：你把她的时间估量得很准确。
小姚说：我偶尔请她帮帮忙，她竟然搪塞我。说话的语气也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孙健君我提醒你，你老婆总有一天要摆布你。
孙健君说：怎么个摆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