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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纪念五月四号(1)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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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的暮色来得早,转眼已是林下幽暗,人面模糊。商女、齐红、赵燕换上了泳装,恰是颜色各异,粉红,翠绿与深黄。商女的粉红最为鲜艳。五个大人在这边,孙健君和两个小孩在那边。嬉戏的声音传过米,赵高人声喊妈妈。赵渔说:你过去看看吧。商女便循声而去。听卢音并不远,却在百步开外的半山坡上,须穿过一片林子。商女走进林了天光越发暗了,不禁牛了怯意。林中无路,她是赤脚踩在杂草上的,万一草丛巾窜出一条蛇……她埋头看路,心里满是蛇的影了,忽觉前耐有人,猛一抬头,一个没穿衣服长身玉立的议予挡住去路……

  孙健君驱车到报社三一班,这是五月八日上午十点左右。汽车驶入繁华的总府路,在77街天桥下停了一会儿。节后堵车乃是家常便饭,他点了香烟,望着天桥上的行人。一群女孩嘻嘻哈哈的走过,初夏是她们腱露肢体的好时光,露背,露脐,酥胸半裸。有个女孩的短裤像内裤,半截屁股在阳光下招摇。孙健君摇了摇头。他的女儿长大了,他无论如何不允许她这么穿。这是妓女的穿法。妓女把她的审美观带到天桥上。女人是凭着衣饰才成其为女人的,不同的款式呈报她们的千姿百态。暴露的真义应该是遮蔽。女孩子露脐露背均无木可,露屁股就露出了问题:一露就白了。屁股是一道底线,正如乳房是一道底线,两条底线一上一下一前一后,护卫着女人们的婀娜多姿。

  婀娜……孙健君想。一团跳跃的粉红色占据了人行天桥。

  当时商女低着头、穿过幽暗的林子朝他走来,一直走到他的眼皮底下。她吃了一惊,旋即冲他笑笑。他打量她的赤脚,他也赤着脚的。他们往山坡上走,她看见了那个小水凼,仅能容纳数人,水边横着一棵弯曲的老树。赵高正往树上爬,商女说:乖儿,小心点。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赵高掉了下去。孙健君说:别担心,水很浅的。商女说:他七岁那年,他爸爸就教会他游泳了。赵高说:妈妈你下来。孙健君牵着她下水。齐腰深的泉水,两边靠着山岩,像个石头枯子。他们并不知道,这温泉有个名字,叫做鸳鸯浴。孙健君让商女把脚踩在泉眼上,足心有一股暖流撩拨,暖流升上来,环绕小腿,怪舒服的。两个小孩打水仗,互不相让,水花溅起一片。赵高猛一扑,却将妈妈扑倒,倒在孙叔叔怀里了。这时天已黑尽,星光闪烁,李进洪亮的声音传过来:上岸集合,生火烧饭啦。孙小萌说:再玩五分钟。赵高说:再玩十分钟。女孩的长发湿透了,男孩用手指替她梳理。

  商女上岸,往山上走了几步,孙健君尾随而来。此刻他井无预谋,制造去年在眉山三苏祠的那种惊险场面。尾随商女,不过是潜意识驱使的一个举动:商女走到哪儿,他跟她到哪儿。他曾在梦中一直跟她走,双双走入坟墓,躺进同一口棺材……商女又往前走了两步,正欲转身眺望,却忽然蹲了下去。一根刺扎进她的脚板心。

  孙健君一跃而上。别动,他说。

  他扶她坐下来,坐到山坡上。他跪在她跷起的脚前,小心寻找那根刺。找到了,他用两只手慢慢挤压,一下子拔出来,商女痛得叫了一声。血流得不多,看上去像一条黑色的蚯蚓。商女说:没事儿。孙健君说:什么没事儿,这刺有毒的。他把嘴唇凑过去,要为她吸吮。商女说:别……孙健君哪里肯依她,脑袋一晃,嘴就贴在她的脚上了,弄得她有点痒痒。他仔细吸出一口,将自己的淫液和商女的血吐在地上。他一吸再吸,吸她的血。商女说:可以了。她大概担心自己的血会被他吸干,因为他吸得很起劲,黑暗中晃动着一头黑发。商女几乎伸手,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这样的时刻,给他一个吻也不为过。孙健君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脚,吸了最后一口,大约觉得差不多了,尝了尝滋味,吞下肚去。却又伸出舌头舔她的足心,令她仰面一笑……他扶她站起来,步步挪下山左,中途又停下,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像个称职的医生。

  两个小孩已上岸,窜到林子里去了。商女跛着一只脚,慢慢走:孙健君说:让我背你吧。商女摇头:不碍事的,走几步就行了。孙健君便搀着她,揽了她柔软的腰,而她的一条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林子里漆黑一片,草丛中行走艰难,孙健君越搂越紧,腰部紧贴商女的腰部,连同大腿、小腿和脚踝……没走多远却看见李进赵渔在那边牛火,齐红赵燕已穿戴整齐。二人停下来,是喘口气的意思,孙健君搀着商女腴的身子,似乎也搀累了。孙健君说:商女。商女嗯了一声,扭头瞧着他。他却不做声,只叹了一口气。商女懂他的叹息,却不便加以抚慰。说啥好呢?今生今世……孙健君停下来就不想走,立地生根似的,要呆到地老天荒。两人的身子分开了,靠得太近,要出意外的。那边火光熊熊,商女说:走吧。孙健君故意迟走一步,将赵高和孙小萌唤过来,一边揽一个。商女一拐一拐的往前走,火光将她的浴衣映得通红……

  孙健君上午在报社开会,处理稿件,接待了一位来访者。他在社会新闻部担任副职,每月写一篇特稿,通常情况下不值夜班。他在报社比较特殊。他是赍深编辑,前妻小姚又神通广大,诸事为他做了铺垫,不让他操心。记者这种行当,对正经的写作是有害的。每日制造新闻,难免无聊、虚张声势、油腔滑调。跟上时代!而对一个有素养的作家来说,这又是一个奠名其妙的词,仿佛时代在前面跑,作家在后头追。说跟上,倒不如说穿透、驾驭、克服、批判。这若干年,孙健君对他的职业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一个饭碗而已。传媒最大的特点就是起哄。他和赵渔认真讨论过几次,赵渔说,海德格尔为“常人”下的判断:闲言,好奇,两可,用于现代传媒可渭十分贴切。传媒制造庸众。手拿报纸的人和手握书卷的人是判然有别的。

  孙健君开完部主任会,回到办公室,听一个“上访专业户”喋喋不休地说了二十分钟。几个同事都溜了。他把专业户送到电梯口,对方冲他微笑。他知道,他是被这找错丁地方的家伙认作知音了。谁叫他今天心情好呢上午开车出去了,他就开始回味了,五月四号塞满了五月八号。他想给商女发个短信,传递心情,或能唤起商女的一份心情。他们共同拥有这一天。两个五月四号,相隔十二年。遥远的日子与切近的日子,孙健君将它们珍藏起来,分别加以命名,一个叫姿意寻欢,一个叫有限缠绵。缠绵二字,孙健君决不是随便用的。他捧她的脚,她凭他吸吮……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缠绵是已经发生了。缠绵是两个人的事情,越过了一厢情愿。老天给他机会,赐予他一根刺,扎进她芬芳的皮肤,使他得以吸她的血,舔她的脚板心。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不像去年,他蓄意制造丫一个惊险动作,抱着她满地滚。他不再“蓄意”了,这倒令人惊奇。他搀着她走过那片林子时,完全有机会设下圈套:比如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双双倒地,趁了黑暗一阵乱摸……五月四号是个宿命,十二年再来一次!孙健君事后才展开想象,谩计了若干细节,让那些细节击打他的身体。要知道,她当时穿着泳装,而他只有一条泳裤。倒下去之后……唉,倒下去之后他们嗅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一动不动,可是突然间,他们动起来了,再次紧紧地抱着打滚。这片林子不是别的,就是一张床……

  孙健君如此这般地想象着,不禁面呈微笑。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场景了,欲望之舞充满了诗情画意,恒久不变,下体坚硬不过是小事一桩:那东西毕竟具有时间性。孙健君在楼道上,在办公桌前,在卫生问里完善着那些生动的、不无夸张的细节,兀自笑出了声。痛快。想象是有根据的,根据叫做缠绵:他搂着她的腰,她搭着他的肩,大腿与大腿不言而喻。第二天他发现那是一片水杉林,可它已经被命名了,每一棵直立的树,每一片柔软的草都叫缠绵。他还进一步发现,正因为他缠绵着,身心被一股温情围绕,才失掉了某蝗细节,没有给商女设下圈套。

  那一天大家都玩得很愉快,青年节名符其实。群体有群体的氛围,个体有个体的状态。泡过了温泉,叉围着篝火吃烧烤,烤鸡,烤鱼,烤香肠。农家的老头送来了新鲜玉米,一一用铁丝串了,伸到火中噼啪响,香味儿弥漫在每一张脸上。都市的男女张口犬嚼,赵渔吩咐赵高和孙小萌,一样挑一些,送到农家去。商女也去了,仍是有点跛。回来时,赵渔借着火光细看她的伤口,齐红赵燕探过头来。同志们个个关心她的脚,孙健君边喝啤酒边说:

  没事了,出了一点血,毒液都排出去了。

  孙健君是这件事的权威,他说没事了就没事了。

  商女说:偏偏我倒霉……

  李进笑道:这山里的刺对你有感情。

  孙健君说:是有感情,那条路我走了好几次,它们也不来刺我。刺一回多好玩,这样走路。

  孙健君起身学商女,一踱一跛的走,围着火堆转,众人大笑。商女将一只玉米棒朝他扔过去,打在他的胸口,温柔的疼痛……

  也许火焰和笑声掠了林中鸟,两只黑色大鸟飞出来,一前一后,扑动着翅膀往山上飞去。孙健君望着鸟去的方向,陷入遐想。

  这时,齐红抱了琵琶,唱一曲苏轼的词:凤凰山下雨初晴。在众人的央求下,又唱《铁道游击队之歌》。唱到“咱们扒火车搞机枪”,李进伴以浑厚的男中音。齐红穿旗袍,头发乌黑,面孔白皙。自从做了母亲,她越发显得柔情似水。这位西湖边上长大的姑娘,自幼琴棋书画,到蓉城念大学,邂逅李进。李进以堂堂社长,尚且担心配她不上,忙中抽空弄管弦。夫妻二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李进吹了一曲《唱支山歌给党听》,笛声送人夜空,婉转悠扬。接下来却是《送公粮》,丰收的喜悦如春水流淌。李进是做过知青的,他下放的地方就在眉山尚义公社。他挑过担子,拿过锄头,农忙和农闲都印象深刻。两年后他参军走了,十年后他离开部队到地方……苦中有乐的知青生活,他一再念叨,并且有个心愿:回“我们的生产队”看看,约上眉山的知青朋友,拜访当年的生产队长、民兵连长。赵渔说:这个容易,只怕你回去看了心酸……

  李进欢乐的笛声,吹得赵燕坐不住了,这长发短裤的女孩,片三汽车音响伴奏,跳起了桑巴舞。单位搞活动,桑巴舞是她的拿手节目。音乐节奏一变,又跳起迪斯科。两个小孩学她跳,孙小萌渐渐跟上节奏,那赵高却是连声怪叫。赵燕跳到赵渔跟前,存心唤起他的记忆:去年在她家,他俩曾经……坐存地上的男人感受着她活泼的腿,心思岔到一边去了:他看见苏姐在舞厅跳集体舞,长腿起落,臀部优美……

  五月四号的这个山野之夜,人人都要表演节目。山野人家的小孩跑来看熟闹,一样的吃烧烤喝饮料,他们钻进帐篷,爬到汽车顶上。赵燕跳舞时,孙健君对商女说:你也跳啊。商女说:我这脚……孙健君笑道:你跳起来肯定好看,别是一番韵味儿。商女不理他,同齐红说话去了。

  孙健君表演俯卧撑,一口气做了七十个,大家为他数数,齐声叫好。这七十个却另有源头:去年在晨光初露,他在商女面前做了七十个,商女为他数的数。当时在他的鼓励下,商女也做了二十个,臀部有点翘,他差点伸手为她抚平,做一回她的体育教练……这会儿孙健君在一片喝彩声中站起身,拍着手上的泥土,对商女说:你也试试吧,手上用力,脚下的伤口没关系,你做二十个没问题。商女以二十个对应他的七十个,这其问奥妙,旁人不知,商女如何不知?商女拗他不过,俯下身子,做了十‘六个,众人亦叫好:以她丰腴的体形,做十六个俯卧撑已经小错了。孙健君期待的二十个落了窑,转念却想:十六个也好,六为顺……

  赵渔打了一趟拳,南拳北腿,呼呼生风。他小时候崇拜豹子头林冲,创丁一套林家枪法,用树枝作长枪。但见他一路比划,绕树游走,转身欺进,忽地腾空而起,手头的树枝往前一点,叫声“着”。赵高拍手哇哇人叫,赵燕喊道:太棒啦太棒啦!

  这远离都市的青年节啊,这红男绿女个个年轻而生动,荒山野岭有诗意。夜已深了,该打牌了,孙健君请商女来一个压轴戏,商女再也不肯。怎奈李进附和,李进说:商女,你就来一个吧。平日里你是端庄美丽的佳人,今日趁你受了伤,换一换角色,给大家表演一回。商女笑道:你们这是存心让我出洋相。孙健君说:你说对了,就是要看你的洋相。赵渔说:出点洋相也无所谓,商女,勇敢些。商女说:表演什么呢?不至于让我跳舞吧?孙健君说:也不难为你,你就绕着火堆转一圈。商女说:就你的鬼点子多。

  商女站起身,围着火堆转开了,七八个人席地而坐,这圈子也不小。她一面走,一面自己忍不住笑,脚下越发跛。那孙健君举起相机,连拍好几张。众人齐声鼓掌。赵高也开始打转了,77街上的跛子,竟是十分像。边走边念着从老家属山学来的顺口溜:跛子跛,畸子畸,畸子喊我是大老爷……

  一群人笑倒在地。

  这边的篝火熄了,那边的麻将又拉开序幕,麻将桌摆在农家的堂屋。赵燕,李进,商女,孙健君。齐红一般不打牌的,赵渔陪她在屋檐下闲聊。两个小孩钻进睡袋,叽哩占噜,不肯出来。屋里,孙健君搓牌砌牌,眉飞色舞。商女坐他的对面,抬眼便是她的俏脸。孙健君暗自嗟叹:美啊,还有那久欲一尝的红唇,还有那轻盈紧束的腰身……视线与视线相接,手指与手指相碰,赵渔在侧也不碍事。孙健君既然捧过了商女的脚,用舌头舔过了她的足心,碰碰指头或视线,不过是小菜一碟。了是,就这么碰来碰去的,从十点碰到零点,碰到凌晨两点,碰了百余次,等于大战百余合了。孙健君越战越勇,商女也不甘示弱,她凝神看牌的模样,不单孙健君,李进赵燕也要瞧两眼。齐红不惯熬夜的,于是收场,四方输赢不大,孙健君又输给商女,输了五点。他对商女说:你是我命里的克星,我这辈子,怕是赢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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