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孙庆海与她们(2)
丁宁说：糊涂才好呢，再来一瓶糊涂酒。
孙庆海说：喝得糊里糊涂。
丁宁说：然后金蛇狂舞。
丁宁说到这儿，有点情不自抑了。他们一起吃饭，饭后洗个澡，鸳鸯戏水……她起身走到一边去。有阴阳图的窗帘低垂着。孙庆海在沙发上架着一条腿。他眼里没什么表情。客厅有一架老式座钟，茶几上放着花瓶。女人在窗前，似乎等他过去。偌大的客厅，静悄悄的两个人，一间卧室和另一问卧室……两个画画的男女，正联手创作一幅画，画面从距离开始：女人拉开距离，男人缩短距离，他们之间有一个充满弹性的空间。她把背影给他，他不看也知道。吃不吃午饭都无所谓，食与色的秩序不妨颠倒。颠倒方有沉醉，糊里糊涂的金蛇狂舞……
孙庆海却接了一个电话，成都的一位画家朋友打来的，这人跟丁宁也熟，请他们吃午饭。孙庆海不便推辞，既然他在丁宁家里。二人下楼，丁宁从车库开出一辆蓝色的别克，她走向车库时孙庆海瞅她的背影，仍是面无表情。俄顷到了一家火锅店，绿衣侍者引他们上二楼。同桌吃饭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商和他的女友。吃罢火锅去了一家漂亮的私人画廊。义来了几个画界朋友，大家一起喝茶。阳光透过画廊倾斜的屋面，照着一群穿戴各异的艺术家。两个穿短裤身材出众的模特儿也加入进来。她们是美院的学生，到画廊挣点零花钱，同她们尊敬的老师打成一片。孙庆海自然是中心人物，不过他舌不多。邀请他的人排起了队。下午心点他和了宁告辞，回丁宁的电梯公寓，那儿有他的房间，电梯上升时他们互相瞧着。
丁宁吃火祸吃出汗了，进门就去了浴室。孙庆海在画室看画，他发现了被遮挡起来的商女。裹一张浴巾的上宁在画室门口停了停，孙庆海没转身。她去了卧室，换上裙子。
丁宁走进画室，孙庆海才回过头来。气氛已经变了。
这男人说：她看过这幅画吗？
丁宁摇头。她注意到孙庆海的发音。男人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方有这种声音。换成女人则是眼发亮。
丁宁的眼睛却黯淡了。
她说：我就想这两天请她过来看看。
孙庆海说：打个电话吧。
丁宁说：你是说这会儿？
孙庆海点头。
这男人又说：别说我在这儿。
丁宁笑了笑。孙庆海想给商女一个惊喜。男人碰上心目中的女人，游戏的兴趣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孙庆海对丁宁，差的就是这点火候。昨晚他打电话告诉丁宁，今天上午十点钟到她家。他未曾想过，这种按步就班的方武，对一个期待着他的女人并不合适。
丁宁拨了商女的手机号码，电话里响起商女愉快的声音。商女说，五点钟下班就打车过来。
丁宁对孙庆海说：她来了，需要我回避吗？
孙庆海说：你回避她做什么，她是我的表妹。
丁宁说：你们只是远房亲戚。
孙庆海笑道：远房亲戚也是亲戚。
丁宁说：你去年为她画的那幅油画，她拿回家了吗？
孙庆海说：拿同家了，她说挂存客厅的墙上。
丁宁说：我记得那幅画是红小做的框子，很沉。估计是赵渔帮她挂上去的。
孙庆海说：也许吧。赵渔人不错。
丁宁说：非常好的一个人。
孙庆海说：你们见过面？
丁宁说：他和商女到这儿来过一次。他话不多，有时就像你。你见多识广，他思维敏捷、开阔。
孙庆海哦了一声，他在看油画。
丁宁说：你和赵渔还有个共同点，待人都很温和。也许真正优秀的、有力量的男人都是这样。
孙庆海仔细看面。
丁宁笑道：你不想昕我说这个？
孙庆海说：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丁宁说：不说了。我已经犯了忌，不该在一个男人面前称赞另一个男人。
孙庆海笑道：你这是批评我吧？
丁宁说：你是谁呀，我哪敢批评你。你来了，我就很高兴了。
孙庆海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
丁宁笑道：拍我干吗呀？
孙庆海说：不可以拍吗？
丁宁说：不可以。
孙庆海说：哦，不可以拍，但是町以拥抱。
二人起身拥抱，像两个外国人。了宁的身子有点抖，她走开了，去了卧室。从卧室出来她换了一套衣裳。她打电话给底楼的餐厅，订了晚餐。她拉开客厅的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她说不三：有什么不高兴，却也说不上高兴。如果她装出高兴的样子，她就不是上宁了。商女是她的朋友，却又是另一个女人，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曾经和孙庆海青梅竹马。天知道他们小时候是怎么同事。去年在西藏饭店的那次小型油画展上，商女随孙庆海去了他的套房，丁宁目送他们的背影。继而看孙庆海的大作《1983》，她从中嗅到了什么。田三面上空无一人，老房子，柑树，秋千，同墙，夏季的阳光……她分明看见了两个少男少女，他们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被每一片柑树叶子挽留。
丁宁想：他们两个不会有事的，他们毕竟有一层亲戚关系。远亲也是亲。年少不知事，长大了，长到三十多岁，孙庆海快四十岁了，该有一点羞耻心，有正常人的道德观念……
丁宁安慰着自己，有一个词无端跳出来：乱伦。事实上，丁宁也知道，这个词不合适，重了。可她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这个词，或者说，是词语自动前来照面。这个潜伏在任何人的血液中的强有力的词，帮助她应对跟难的时刻。她也是女人，对孙庆海倾慕已久，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眼下却处于明显的劣势。她被女人之为女人的情绪所挟裹……
丁宁想：即使说不上乱伦，至少是跟它有关吧。
不言而喻，如果让丁宁投票，她会对即将走到一起的男女有可能发生的非正当举止、念头，以及由此而生发的非正当关系投下反对票。
丁宁在客厅转悠。两百平米的大房子，错层，七八个房间色调各异。孙庆海已不知去向。
五点一刻，商女到了。
商女在出租车上给赵渔打了电话，说她到丁宁的住处看画，也许晚上才回家。赵渔说：你去吧，我在家里守儿子的作业。别呆得太晚。商女说：我九点钟同来。赵渔说：十点钟吧，丁宁喜欢你。商女说：十点钟你）下车来接我。赵渔说：遵命。商女说：你在家里做什么呢？赵渔说：守儿子的作业，等老婆回家。商女说：真乖啊。赵渔说：也77街遛一圈，看场电影什么的。商女说：这就不乖了。赵渔笑道：不许遛么？商女说：不许看电影。
商女合上手机时，出租车正驶过银河王朝，这是位于77街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在成都数一数二。半年前孙庆海曾回来过一次，和一个法国朋友住在银河王朝，请商女去喝茶。商女去果了两个小时，这件事她没告诉老公。孙庆海第二天就返回北京了，在机场给商女打电话，商女便有些惆怅。表哥总是异地他乡的表哥。商女远在少女时代就有这样的感觉。孙庆海考上大学走了，留给她一件赠品：一根蓝色的发夹。她戴着它直到初中毕业。塑料发夹不慎折断。她掉下了眼泪……
豪华气派的银河王朝一掠而过，表哥孙庆海也一掠而过。丁宁……商女想。她喜欢丁宁脸上的雀斑。她们曾经长时间促膝交谈，丁宁握着她的手，用肌肤的接触来侍递友谊。丁宁想留她过夜，她并无异样的感觉。波伏瓦不是说过么？女性之间天然相亲。
两个女人相见时，照例是手拉手。商女随丁宁进了画室。
商女进门就看见了自己：她在一块长方形的亚麻布上，穿一条薄薄的米色皮风衣，正朝着观看她的人迎面走来。有都77街景，更远的背景却是乡村。头上白云滚动，同她娴静的外表形成某种反差，似乎喻示着她的内心。这是丁宁初见商女时留下的印象。当时孙庆海把商女介绍给她，说是她的表妹。丁宁画到最后才意识到，这幅闯上有孙庆海的影子。
商女很喜欢这幅油画，喜欢画布上的那个商女，丁宁画出了她的神韵。后来赵渔对她说，画布上的神韵毋宁说是丁宁献给她的一件礼物。至于孙庆海的影子，如果丁宁提醒一句，商女便会有所察觉。但丁宁不会提的。这幅岫和孙庆海没关系。
两个女人背朝画室的门，孙庆海悄没声息地出现了，倚在门框上。丁宁回头瞟他一眼，看见他眼里的喜悦。
丁宁说：今天我还邀请了一个人。
商女说：你的朋友。
丁宁说：我们的朋友。
商女说：谁呀？
商女没想刊孙庆海，倒是想到了孙健君。去年在西藏饭店，他们四个人吃过一顿饭。
丁宁说：你表哥。
商女说：庆海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庆海在她身后说：昨天晚上。
商女吓一跳，随之掠过了一阵喜悦。丁宁瞧他二人的神情，自己的脸倒红了。
表哥给了表妹一个法式拥抱，用右脸挨她的右脸。然后是丁宁，他挨了挨她的左脸。两个女人相继落人他的怀抱，礼节性不足以涵盖一切。她们自然有区别，丁宁的胸部有两块大海绵。
丁宁去了厨房，说是煮咖啡。
孙庆海说：你最近还好吧？
商女说：还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