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床上动作的几种分类(2)
奴为出来难，教君姿意怜……
二人回到车上。尹治平拨了一个电话，老婆的手机关机。他皱起眉头。他想：你不仁我也不义……这时，一辆轿车从岷江二桥那边开过来，车灯直射眼睛，他伸手挡住脸。他哪里知道，这辆车上的男人和他想着同一个女人。
尹治平启动雪铁龙，送小许回她居住的小区。今晚就这样了，他送她到楼下。小区十分漂亮，近百栋一模一样的房子，专供干部居住。到处停着车，进口车和国产车。一个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走动。有些人肚子大，面无表情。保安分布在各处。保安的背影如同干部的面影。
小许说：上去坐坐吧。
小许住五楼，尹治平有一把钥匙的。有几个住户认识他，以为他是小许的男朋友。这儿的规矩是：人跟人一般都不打招呼。上楼的人遇到下楼的人，点个头就不错了。尹治平不习惯这种邻里关系，有时冲人家傻笑，活像一个小干部。
小许住一套错层的大房子，客厅宽敞。尹治平走到窗前，眺望几栋小楼的灯光。小许用紫砂壶泡了茶，自去卫生间洗澡。
过了一舍儿，小许探出头来说：喂，请把沙发上的浴巾递给我。
尹治平将浴巾递进去，他没有观看浴中的小许。
小许出来时，叉穿上了那条花裤子。她说：待会儿我送你下去。
尹治平说：别客气。
小许说：我还想出去走走。
尹治平说：你坐了、}天汽车，早点休息吧。
小许说：我上车就睡觉，一直睡到成都。
小许的两条腿搁剑木头茶几上，她没穿袜子。她喜欢卷着身子睡觉，周末可以一觉睡到中午。在眉山她的朋友仪限于几个同事。她曾经有个奇怪的冲动，想跟蒋韵做朋友，却碰了软钉子。
尹治平架着二郎腿。二人面对面，隔着一方茶几，小许红润的脚离尹治平的膝头只是几公分。她常去洗脚房，血脉通畅。足心的颜色反射到手心，冉经由手臂、颈脖的传递，面孔白里透红。
尹治平伸手端紫砂壶，手指碰了小许的脚趾。紫砂壶小巧可爱，男人把玩着，将弯曲的壶嘴伸人口。他瞟一眼茶几上红润柔软的脚。
小许说：快十点了。
尹治平说：你早点睡觉，别再出去了。
小许说：我就在附近转一转。你什么时候走？
尹治平说：这就走。
小许瞅着他。这男人往紫砂壶里续开水。
小许说：动身呀。
尹治平咂了咂嘴巴说：这茶刚吃出点味儿来。
小许说：你再不走，我就不送你了。
尹治平自顾吃茶，啧啧有声。
小许说：你走不走？
尹治平说：吃完了这道茶就走。
小许说：谁知道你要吃多久。
尹治平说：吃不了多久，十来分钟吧。小许说：三分钟。
尹治平说：你想烫死我呀？
小许笑道：我能烫死你么？死猪不怕开水烫。
尹治甲在她脚上拧了一把，她哎哟一声，缩回了一条腿。
男人吃茶，女人抚脚。他互相瞅着。
男人放下了紫砂壶，站起身来说：本官要开路了。
女人笑道：死猪复活了。
男人不理她，走到门口换鞋。今晚就这样了。穿上皮鞋走人。女人也来换鞋，一双漂亮的高跟鞋，袜子却撂在了沙发上。女人说：劳驾帮我拿一下。
男人说：你自己拿。
女人说：我偏要你拿。
男人说：我今天偏不拿。
女人笑道：你这人好没意思，说你一句不怕开水烫……
男人说：你才没意思，茶都不让喝，刚吃出点味儿来，你就下逐客令。
女人说：我下过逐客令吗，
男人说：你限定我喝一分钟。
女人说：可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男人说：那就再过五分钟。
女人说：五分钟之后，你去替我拿袜子。
男人点点头。二人各自靠着一堵墙，站在门口的过道上。女人的一只脚踏在鞋柜上，她对男人说：你是一头犟驴。
男人说：一匹种马。
女人说：一头死猪。
男人笑道：死猪复活啦。
女人说：一头瘦肉型的猪，一头身材修长的猪，夹一只公文包，揣一瓶二锅头。
男人笑道：一头醉醺醺的猪。醉里挑灯看剑……
女人说：剑在哪儿呢？
男人说：箭在弦上。
女人说：我怎么没看见呢？
男人说：箭在中途，速度太快，你看不见的。
女人笑道：我看见你的眼睛，眼里好像有支箭……
二人向后仰的身子往前倾，嘴唇就靠近了。眼里的那支箭“卟”地一声射出来，嘴张开了，尹治平一把抱起小许。小许说：你说过要这儿呆上五分钟。
尹治平说：这个简单，别说五分钟……
小许说：就是五十分钟……
余下的话便省略了，说话的嘴和吃饭的嘴也被省略了。五十分钟是有点夸张，十分钟二十分钟比较符合实际情况。门口的过道上有男鞋女鞋，半人高的鞋柜，一盏灯和两堵墙，一道乳白色防盗门，一条腿和另一条腿……一双薄棉袜搭在客厅的沙发上。
尹治平刚刚洗完澡，就听见钥匙插进锁孔。老婆回家了。卫生间满是水蒸气，蒋韵探进头来。不好意思，她说。回来晚了，内衣拿了吗？
尹治平说：不用，我拿浴巾裹一裹。
男人出浴室，看见女人正在脱花裤子。他瞥一眼她的肤色，她瞧一瞧他的脸色。
蒋韵说：你生气啦？
尹治平说：没有。
蒋韵说：下不为例。别生气。
穿一条内裤的蒋韵走到裹一条浴巾的尹治平身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尹治平说：睡觉吧，上一点半了。
蒋韵匆匆洗了澡，夫妻上床，面对面的躺下。蒋韵的眼睛发亮，许是喝茶的缘故。她捋了捋额头上的儿根头发。她的手指特别长，漂亮的指甲在细眉之间轻轻划过。这是一双近乎完美的手，可以上杂志封面的。如果她一直打篮球，指关节会变粗。她做时装店，一做十年，手是挑选衣饰的手，向顾客指点款式的手。去年她告别生意，选择了闲适。今年她三卜三岁，她想比二十”三岁的时候活得更像女人。她保养身心：到茶楼品茶，上下班步行，回家做家务，看电影，做运动，在赵渔的鼓励下还时常捧着一本书……尹治平想：也许她下午打麻将，晚上喝茶。
夫妻礼节性地拥抱了半分钟，复叉脸对脸，眼睛瞧着眼睛。这时候，一个恰当的动作就足关灯，让心灵的窗口暂时关闭，到黑暗中去闪烁。蒋韵伸手捋头发，也许本意是想关灯的，却在中途转向，捋完了头发，落入老公的手中。手儿相携，腿儿相挨……然而眼睛与眼睛之间有距离。这会儿的情形是：四肢单纯眼睛复杂。眼睛里的几种成分互相排斥，柔情固然是成分之一，却难以主导情绪。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他们不仅面对面，还得说点什么。
蒋韵说：赵渔他们今天固成都了。
尹治平说：下午走的。
蒋韵说：你跟他们打过电话吗？
尹治平说：赵渔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我跟商女也说了几句。
蒋韵说：是么？
尹治平说：是的。
两人的视线越过对方的面孔，一个看窗帘，一个望着墙上的画。
关灯，还是……
治平忽然又想起什么，对老婆说：今天我接了一个电话，那个想要钱的家伙打我的手机。听他的口气，你调动的事儿好像有转机。
蒋韵说：管它呢，调不调都无所谓。
尹治平说：他为何改主意呢？
蒋韵说：也许他考虑再三，还是不得罪你的好。
尹治平说：他不用求我的。
蒋韵说：不管他。
尹治平沉吟着，望着老婆光洁的脸。
蒋韵说：我的生日快到了，谢谢你送给我这份生日礼物，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要谢谢你。
尹治平凑到老婆的耳边说：你是我的好老婆，我努力做你的好老公。
两人接吻，身子抱在一块儿了，抱了大约一分钟。大概是因为说事儿，思维活跃，身体的反应就滞后了。丰腴的腿和有力的腿难以交织。他们分开了，还是觉得灯太亮，各自的眼睛发着光。有某种不确定的东西构筑着确定的障碍，使裸体不能以裸体的名义说话。
关灯就好了。
蒋韵伸出去的手中途转向，而尹治平根本不想伸手。他不喜欢这个简单的动作。那一年春夏之交，确切的说是两年前，1999年的春天、夏天和秋天，他很不喜欢老婆伸手关灯。老婆回家晚，并且上床就把手伸向床头的电灯开关，任凭他在黑暗中生气。他不能对老婆发脾气，因为他是尹治平，而尹治平的特征之一就是脾气好。再说是他先犯错误，他右了小许，带着倦容回家……
尹治平和蒋韵躺着说话：夫妻夜话。说话告一段落，便伸手抱一抱。他们抱了好几次，充满了亲密感和礼节性。卧室漂亮而宽敞，红木家具，落地玻璃窗，床头灯刚好笼罩着一张床……床上流淌过多少欢乐，上演过多少好戏啊，而此刻他们言语谨慎，长臂怎么也舒展不开。
蒋韵打呵欠，尹治平也打呵欠。打呵欠的模样是想说，夜已深了，该睡觉了。长臂高高举起，越过了电灯外关，却又落下来，落到枕头或被子上，仿佛动作的后面还有动作。
总会有动作的，夫妻生活的一人要素，就是充斥着这样和那样的动作。动作又被分类：现成的动作，犹疑的动作，心里的动作……情绪生发的动作总是好动作，大脑主持的动作总是坏动作。要么就干脆不管情绪抛开大脑，纯粹的动作，不好也不坏：夫妻间总会有这类动作的，这叫做身体的无政府主义，仅限于家里传播。
两口子在床上磨了半天了，忸忸怩怩的，像一对初人洞房的夫妇。要么关灯睡觉，要么厮搂厮抱，这些都是果断的动作，日常的动作，然而今晚奇怪……
蒋韵再次打呵欠，张开红红的嘴。尹治平暗自笑了。老婆不关灯，对他庶几是个安慰。怪只怪他疑心重，拿不出一个像样的动作。
尹治平说：睡吧，快两点钟了。
蒋韵说：是有点困了。
尹治平说：那我关灯了？
苒韵说：我来吧。
凡事好说好商量，心情舒畅。蒋韵伸直一条玉臂，电灯便熄了。二人平躺下来，也许同时闭上了眼睛。不多时，男人响起轻微的鼾声。
蒋韵却下床小解，悄悄走进卫生间。她瞧着白己镜中的裸体。竹林寺……她一阵气紧，脸发烫了，眸子又黑又亮。
三十三岁的女人，至今无人登临的情感高坡，或许会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一个响亮的名字：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