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床上动作的几种分类(1)
尹治平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官运不错，三十出头就做了单位的一把手。他一度感觉膨胀，于是有了市级机关的小许。小许是世纪末长大的重庆姑娘，毕业于名牌大学，到西部的新建市眉山，碰上尹治平。二人一拍即合，拿工作关系做掩饰。1999年，蒋韵到小许的单位拜访小许，见面之初言词碰撞，各自送上一记耳光。打过了之后接着谈。小许对蒋韵有好印象，送她出单位，主动向她伸出和解的手。蒋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她自忖，碰上了一个对头。也许她并不厌恶小许，但小许言语嚣张，她就叫她吃耳光。她挥出去一记耳光，听到了两声响，那小许反应快，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出手，右手落实在对方的左脸上。她们在小许的单位门口握手的时候，左脸还有点儿发红。不久，蒋韵在前往成都的客车上邂逅李逢。李逢尝了甜头，立志娶她回家。她综合各种因素，权衡两个男人，尹治平还是占了上风。嫁给李逢？不可能。当初选择尹治平，她就比较勉强，何苦十年后再来一次勉强？两个男人优点相加，也许是个理想的老公，但人与人如何相加呢？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接受一个便是照单全收。她疑心老公，于是还以颜色，19999年的下半年，尹治平开始对她疑虑重重。夫妻暗斗，大抵算平手，表面一切如常，工作，女儿，一日三餐，包括床上的那顿美餐。
尹治平十一点钟就回家了。十点钟他打通了蒋韵的手机，蒋韵说，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待会儿就走。他回家按门铃，满以为老婆来开门，等了半天，却是自己掏钥匙。他进门就开始不舒服。他果在沙发上，呆在不舒服的老地方。老婆行踪不定的日子，他是沙发上的一个固定物件，守着电视百无聊赖，不断推移时间的底线，从十点推到十一点，再到零点。去年有所好转，今年大有好转，今晚却又出问题了，又是这个零点。零点加上手机断电，组成一个大疑点。
尹治平个子高，生着一张娃娃脸。他做了几年单位的一把手了，今年换届选举，又连任一届。他不想挪单位。不想继续往上爬。他喜欢老同事老部下，在他们中间他如鱼得水。好烟好酒好车，已经够潇洒了。他不搞腐败，于是纪委表扬他，反贪局称他是廉洁奉公的好干部。除了上述四好，家里还有一好：好老婆。其他部门的一把手，并不羡慕他的四好，倒是嫉妒他的一好。几日不见蒋韵，就有人说他私字当头金屋藏娇。
蒋韵是好老婆，因为她身上有三好：好身段好模样好性情。尹治平带她出去应酬，有些意外的场面令他窃喜：男人们探头探脑，女人们呆头呆脑。官场中人，面子是很重要的。夫妻间究竟如何，旁人并不知道。芦治半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遭。
蒋韵这样的好老婆，却是来之不易。尹治平中学时代就追求她，一直追到大学毕业。蒋韵在篮球场上尽显英姿的时候他苦练篮球，以期跻身校代表队。大学他拼命写情书。他寄出去的书信有如漫天霉花，收到的回信寥若晨星，而且每封回信只有几行字。他体会得最深的一句话，就是逆境中要坚持。他曾对赵渔讲，他始终铭记毛主席的教导：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可主动恢复，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尹治平和赵渔那一年离开眉山，大学毕业又一同回来。赵渔做了教师，尹治平走进政府部门，央起了公文包。他坚持追求蒋韵，加大了追求的力度。有一天他敲开赵渔在学校的宿舍门，旁边站着穿一身白色运动装的蒋韵。他成功了，单恋了五六年，恋爱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有望开出并蒂之花。赵渔真为他高兴。不过那天有个微妙的细节：赵渔面对蒋韵，说话有点不自然。蒋韵也察觉了。后来她暗中比较两个男人的优劣。这和她的职业有关：总是挑选更好的时装。出嫁之前她鼓足勇气暗示赵渔，碰上一根坚硬的木头。婚后她努力爱上丈夫。夫妻二人年纪轻轻便双双得意，一个在官场，一个在商场。于是问题就出现了，先出问题的是尹治平。
九十年代末，尹治乎开始飘飘然，把单恋的时光理解为受雎迫的时光。他要适当地打一下翻身仗。结婚十周年他有了小许，这位来自名牌大学的姑娘自以为拥有开明的性观念。她一见尹治平就有好感，觉得他夹着公文包走路的姿势像她喜欢的影星王志文。二人喝了两回茶吃了一顿饭就真枪实弹地干上了。尹治平再度领略了青春滋味，归家甚晚，并且挂着难以掩饰的倦容。时隔不久，蒋韵回家也是一脸倦怠了。夫妻像是展开了竞赛，比谁归家更晚，谁的呵欠更多。表面上一相敬如宾，暗地里各自捏一把劲。尹治平明知自己走不远的，却不知蒋韵要走多远。蒋韵一路走下去，很有可能走出婚姻。结婚十余年，家是别人称羡的家，但尹治平始终有一块心病：他测不准老婆的情感温度。他自己呢，显而易见，容易达到沸点。他以一百度对应老婆的八十度，而双双降温的日子，则是八十度对应五十度。再往下降他就很危险丁。蒋韵可能一降到底，再也没法回升。尹治平奋力得来了社会地位，对老婆的影响仅限于赢得了一种尊敬。老婆始终是主动性强，像她当年在篮球场上……
零点，尹治平啪地一声关电视，脱衣服进卫生间。他身材瘦长，臀部紧缩，像个长跑运动员。他也适宜作爱情长跑，奔向自己的老婆。小许只不过让他略作停顿，并未让他失去大方向。小许日后是要嫁人的。她对尹治平持一种欣赏态度，在男人们变得肥硕的年代，她欣赏他小伙子般的肋巴骨。她激发他的性力，唤起他的幽默感，抚慰他底气不足的男人的自尊。她在床上绵绵不绝变尽花样，似乎要同一个不在场的漂亮女人比个高低。
小许……这浴中的男人想。水流洒向他敏感的肋巴骨。老婆抛给他一个零点，他赤身裸体想着小许。这种自我保护机制，可以说是老婆为他设计的。老婆行踪不定，他就要犯错误，将身体和思绪转向小许。
下午卟许给他打电话，说刚从重庆回来。她约他吃晚饭。尹治平将女儿安顿了，驱车到新城区，停在漂亮的湖滨路上等候小许。小许本想在家里款待他，他说，有一家新开张的鱼庄不错。小许笑了笑，挂了电话。
戴一副墨镜的小许朝他的雪铁龙走过来。奇怪的是小许也穿着花裤子，远看像他的老婆。蒋韵一身性感衣裳，他是持保留意见的。早晨起床，老婆对镜试新衣，他发表意见说：你看人家商女……老婆明白他的意思，商女穿衣裳一向含蓄。她只不过一时兴起，也许穿一回就搁到一边了。小许穿花裤子他没意见，小许毕竟是小许。他看她走过来，注视着她的大腿两侧，心想：今晚我不惹她，吃完饭就同家。
汽车向东出城十余里，拐入一个鱼庄。鱼庄有池塘，池塘里有儿个专供垂钓的亭子，亭子白然是水泥做的，盖了一层红漆。老板称它是仿古休闲庄。小许对垂钓没兴趣，只说肚子饿了。她坐丁夫半天汽车。
小许胃口好，吃下许多菜，喝了一瓶山城啤酒。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在重庆，他们希望她离开眉山回老家。先嫁个重庆老公，然后以两地分居为由凋人重庆市府或某个区政府。两个哥哥都很有能耐，但他们尊重她的选择。小许说，等她在眉山呆腻了再说。未必回重庆，到成都也可必，名牌大学的文凭是她的一张通行证。
小许吃饱了，抬头望着尹治平。
尹治平慢慢喝着一瓶红星二锅头。他通常要喝两瓶，阴两酒。
小许一手托腮，瞧着他。
小许说：你不能一口干吗？
尹治平说：一口干不过瘾。
小许说：有些人一口千才过瘾。
尹治平说：军人，少数民族，他们喜欢一口干。我这种喝法叫品酒，他们叫喝酒。
小许说：可是酒跟他们更有缘。
尹治平说：你是重庆人，难怪你会这么说。重庆人喝酒，成都人品酒。
小许说：眉山人呢尹治平说：眉山也属川两平原，眉山入向成都人看齐，而你来自山城……
小许说：山里的野妹子，来到平原上。
尹治平举着酒瓶说：向野妹子致敬！
尹治平说罢埋头吃鱼。换了往常，他会顺着野妹子往下说。小许瞅着他，用另一只手托住腮帮。
个吃，个瞅，天光暗下来。店家也不柬开灯。
小许说：我出去走走。这鱼庄后面有条林阴路。
尹治平说：你去吧。
小许起身出门，踏上横跨池塘的一座桥。外面的光线要好屿，有个垂钓的男人扭头瞧小许。
尹治平想：我今天……
他有决心在先，今晚不碰小许。半个月前他们在一起，只喝茶不动手，他认为开了一个好头。最初他们在一起就只是喝茶。现在他试图重返他们的开端。
这喝着二锅头的男人想：今天我……
这个问题纠缠他，从她上车的时候一直纠缠到现在。他望着鱼庄的大铁门，心想她走到哪儿了。他熟悉那条林阴路。
也许问题是出在她身上，她不该穿花裤子，不该迎面朝他款款走来，不该走出鱼庄把背影给他，同时给那个陌生的垂钓者。
男人一心在女人身上，没过多久，女人就回来了，花裤子穿过池塘，回到吃饭的地方。男人仰起头，将瓶中的酒一口喝了。这个动作是对她说：眉山人也会向重庆人看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