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孙健君的某一天(1)
十一点，孙健君接到报社打来的电话，要他提前发稿。本来是下午四点发稿，现在提前到午后一点。他只好通知潘婷，将昨天约好的中午的饭局改存晚上。潘婷说，晚上更好。电话里的潘婷十分爽快，孙健君就喜欢爽快的女人。1994年，他曾在深圳遭遇北京的名模，遭遇了美妙的身躯和丑陋的念头，一怒之下提起裤予扬长而去。从此他碰上闪烁的辞就掉过头去，他同意赵渔的诊断：在当下的语境中，女人的靓丽多半指向愚蠢和诡计多端。
中午孙健君在报社吃盒饭，前妻小姚过来搭汕，讨论他们的宝贝女儿孙小萌。小姚将鼻梁弄高了，精心设计了发型，圆脸变成椭圆形，像一只光洁的鸡蛋。她在报社的职务比孙健君高：总编室副主任。她找的男朋友是个处长，身高一米八零，比孙健君还高出了几公分。眼下正考虑结婚事宦。也许婚期临近，她又改弦更张。她是三十五岁的时尚女人，炒股票驾名车，玩电脑和新款手机，出入蓉城所有上档次的酒吧。她熟悉娱乐界的全部新秀，能唱粤语和英语歌曲，永远穿高跟鞋，步态模仿好莱坞女明星，风风火火又不失妖娆。
小姚也吃盒饭。时尚女人的特点是偶尔吃吃盒饭，表达她们的平民倾向。最好是在人前吃，还要吃得香，像七十年代的中国人吃忆苦饭。小姚捧着盒饭转了几个科室了，像一只漂亮的苍蝇，在孙健君的桌前落定。她吃素菜，绿色食品。在前夫面前却不用撑了，她挑他碗里的回锅肉。一面回头瞧门口，表示她担心让别人看见。她问一句孙健君答一句，像老师对学生提问。学生埋头拨饭，回锅肉香喷喷。小姚忍不住又挑了一块，她专挑瘦肉。她喝他杯子里的茶。她拆开某杂志社给他寄来的大信封。晾叹他的大名排在头条。女人面耐的这个男人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想用时尚打倒他，可他在别处，时尚对他没用。他并不是回避时尚，他越过了时尚。十年前他时尚，现在他是脱胎换骨的孙健君。他女儿的母亲在他的饭盒里拈菜，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昧儿。小姚说，她正在读一本着名女演员写的畅销书：《闻香识女人》。孙健君不答。他知道还有个唱歌的，也在写什么诗域什么画。
小姚说：我在春熙路看见她了，一个钟头之前。
孙健君抬头问：你看见谁了？
小姚笑道：别装蒜，你明明知道。
孙健君说：我要处理稿件了，姚主任请到别的科室去吧。
小姚说：赶我走啊？
孙健君说：岂敢。我今天赶你走，你明天就叫我下岗。
小姚说：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孙健君说：有。
小姚说：那我就开始动作啦，过了这五一大假，宣布你待岗，每月拿一点生活费。你呆在家里写小蜕挣稿费，实在不行，卖掉你那辆老车，我接手，保证不会亏待你。
孙健君说：我的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小姚说：我真的看见她了，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小姚一脸神秘，孙健君有点在意了。
小姚说：瞧你紧张的样子，不就77街上走嘛。
孙健君点上一支烟。
小姚说：她穿着牛仔裤呢，那身段那屁股，哇噻！
孙健君瞧着窗外的阳光。暮春，屁股……谁跟她在一起呢？孙庆海？
小姚说：你这情种也怪可怜的，实话告诉你吧，挽着她的那个人是李进……李进的老婆齐红。
小姚自己笑了。孙健君吐出一口烟，指了指桌上的稿件。
小姚说：你抽完烟我就走。喂，你老婆啥时候回来？
孙健君笑道：人家说你是小灵通，我说你是大灵通。
小姚说：家里没人，作案方便。不过你要当心，被老婆回来捉个现场。她都来不及提起牛仔裤呢，哦，白生生的臀啊……
孙健君说：我亲爱的白领丽人，你是呓醋吃到老。
小姚说：我亲爱的大记者，大作家，我吃你的醋，不掉价。告诉我，就一句话，我请你抽一包特制熊猫。你实话实说，和她干过吗？
孙健君点头道：干过。
小姚跳起来说：好哇……我买烟去。
白领丽人夺门而走，男人在她身后补一句：1998年。
下午五点孙健君前往巴国布衣吃晚饭，他的桑塔纳2000型走走停停。人在车上，车在路上，汽车，二轮车，自行车。过两年再加上地下的火车，过二十年有人坐飞机上班，过两百年汽车在高楼之问飞来飞去，即使从空中掉下来，摇身一变又成了坦克或机器人。人死了就拿去克隆……谁在描绘这样的世界图像？美国佬。第五元素，克隆人的进攻……蓝色的星球奋起自卫，把宇宙想象、设计，并最终变成战场。首先要解决的，是星球内部的问题，排列一串名单：邪恶轴心国……孙健君笑了。堵车的时候他便走神，似乎已成条件反射。赵渔不厌其烦地批判世界图像。世界世界着，这很好，海德格尔的着名术语。但世界着的世界一旦变成了世界图像，毁灭就开始了。只有上帝能拯救我们。谁的运气好，抑或谁的运气糟，谁就是毁灭的见证人。
孙健君在车上想：我们活不到那一天的。不过也难说，核按钮一按，蘑菇云冉冉升起，那才叫四海翻腾五州震荡。美国人拍的科幻大片，艺木源于生括……所以要紧的是活在眼下抓紧当前，驱车到着名的川菜馆，同时面对两种美味。
潘婷今天是否穿着牛仔裤？
孙健君猜对了，换个说法叫心想事成。巴国布衣精致的包间，“芙蓉三号”，他和潘婷戏称为“我们的小饭厅”。最初是三个人在这儿吃饭，尤佳，带着她隐忍的不愉快，坐在潘婷旁边，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图明园画家的抽象画。
此后冉没有第三者了，总是而对而的两个人，像呆在家里。潘婷的水磨蓝牛仔裤配一件小绒衣，线条是献给孙健君的。他们已有半个月未见面。准确的说是两周半，十八天。平时他们打电话，学校打到报社，报社打到学校。电话罩话渐少音渐稀的时候，通常就要见面了。仿佛有个周期，两周或三周，般不超过四周。去年暑假潘婷随老公去了几个气温不高的城市，八月下旬才返回成都，二人接连二天进“美蓉二号”，秀色美味尝了个饱。那是仅有的一次例外，直到国庆大假之后他们才重新见面。周期得以恢复，间距合情合理。潘婷和孙健君，他们互相走近的最佳方式就是不断分开。
绿衣侍者上了菜，躬身退出。红烧肉，青蒸鱼，两三个做工细腻的素菜，亲爱者不必铺张。碰酒，低语，嘴唇蠕动。视线久久交织，直线仿佛要变成曲线，绞作一团。侍者在门外不动，除非他听到召唤。他的职责是守护气氛。他当然有自己的内心世界。他来自乡村，投身都市，将广袤抛在身后，抛得越远越好。大地像个不祥之物，他谛听各种各样的小房间。他在门外。他进去很快又出来。然而，总有一天他会在门内被别人偷听。他的远大志向就是带着潘婷这样的都市美女进包间。他不要一次性消费，他要举行盛大的婚礼，生下一堆孩子……
孙健君吃着毛主席爱呓的红烧肉，潘婷对付清蒸鱼。筷子交叉时，轻轻一碰。筷子，鱼肉，舌头，牙齿，餐桌下的足尖……这些还没完，还有别的，比如筷子的形状，肉的弹性，牙齿的硬度，舌头与足尖的灵动与游移，还有很多很多。孙健君像门外的侍者一样不慌不忙。潘婷原是个急性子，后来慢慢适应他。她乐意被他改变，包括某些身姿。同时她也在改变他。他们互相改变。改变的意思是说，他们渗入对方，像两滴不同的水。
潘婷说：我也吃你一块红烧肉。
孙健君笑了笑。他抽烟。
吃了个半饱，这顿饭就结束了。走出刚升始热闹的巴国布衣，驱车上路，潘婷也不问上哪儿。上哪儿都行。太阳在高楼的缝隙之间，他们运气不错，路绿灯。开车的男人说：碰一个红灯，后面准是一串红灯。潘婷在后视镜里冲他一笑，她想：这个人碰女人大概是一路绿灯，他碰过红灯么？潘婷对他的红灯感兴趣，至于绿灯，让他碰去好了。
汽车从北面出城，看来是要去龙泉驿。车速飞快，四个轮子仿佛离地而起。若是商女在车上，孙健君会将车速稳定在八十码。他是商女的司机，要确保她的安全。而潘婷在高速行驶的车上难以自抑，面孔牛动。潘婷和孙健君是一致的，巴不得刺激才好呢。也许商女和孙健君也是一致的，却有极好的隐蔽性：她在优雅的层面上呆的时间太长。孙健君不相信，商女和赵渔夜夜刺激，金属也会疲劳呢，何况人体。孙健君为自己设定的目标是：深入丛林，剥去伪装，赢得宝藏。有朝一日，这十二个字的既定方针将出现在商女的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