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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在爱情的源头守护爱情(1)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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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一点,南子下了火车,坐一辆人力三轮进县城。她穿一件淡红色的农裳,配一条碎花九分裤。头顶上是五月的日头。人力三轮拉她到客运中心,师傅说,一块钱。她给了他两枚一元的硬币。四十分钟后有一趟去试马村的班车。肮脏的候车室里坐着一些乘客。有个老头在扫地,也不洒水,尘土飞扬,落到乘客无动于衷的脸上。

  南子迎着日头,走在这小县77街上,心情激动。她并不属于这座城,在县城的实验小学读过半年高中。她记得她的班主任,一位语重心长的数学老师,辍学前几天,班主任找她谈话,试图在全校为她发动一次募捐。募捐的结果很惨,反三耐使南子羞于见人。高一的学牛原本辍学者多。南子微笑着告别班主任,走出校门,眼洞就流成串。回家她扛起锄头。母亲病倒了。父亲半夜喝醉酒。哥哥南帆在野地里哇哇大叫……

  现在好了,南子很想见见当年的班主任。

  凶是午后77街上行人稀少,太阳照在脸上、手上。早晨出门时,孙健君叮嘱她带上防哺霜。火车进站时她抹了一一点。她是听话的女人,虽然她本人无所谓。在成都,即使是七月流火,她出门也不抹防晒霜,不带阳伞。对她来说,太阳向来是叫人亲近的太阳。山野的阳光,明媚而生动,撑一把阳伞就闹笑话了。

  实验中学在一77街的尽头,门前一棵大榕树,树冠如伞盖,遮了大片的阴凉。然而学校“五一”放长假,榕树下卖零食的小贩无精打采。南子买了一条薯条,小贩趁机做广告,南子又买了一袋瓜子,预备在路上吃。学校大门外有个老头袖手观望,南子记得他,看门的江人爷。南子走近这江大爷,说她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没等她说完,江大爷笑着打晰她:进去吧进去吧,闺女,母校欢迎你。

  母校?南子对这个词不大适应。读了半年书,她哭着离开母校。教数学课的班主任也姓江,这是一位严肃的有心人,几乎对每个学生都有谆谆教导。南子回家务农,他一再托宁强转告她,困境中一定要坚持自学。南子明白,老师这是为她的日后指路。进蓉城安家后,她腾出时间自修,身怀六甲的日子也不忘背几个英语单词。孙健君完全支持她。

  学校很安静,操场上几个小孩在玩耍。教师们大都在午休。

  阳光静静地照着当年的这一切。学校变化不大。南子没时间拜访班主任,她打算过两天约几个同学一块儿去。她朝操场那边的教师宿舍楼望过去,有个面孔仿佛出现在窗户上。宁强。

  昨天下午,宁强打电话,期期艾艾的什么也不说,却让她跌入当年。宁强大概知道她即将回老家。

  南子走了一圈,看了看她上过课的教室。一道小门通向两排平房,那儿是个院落,栽着几棵树,其中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树与树之间,拉着晾衣绳。南子隔着一段距离,朝院内瞅了瞅。正待转身时,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穿着深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臂。这个人端着一盆衣服,朝院子一侧的水池走去。南子心跳加剧了,这男人是宁强。

  宁强打开水龙头,躬身清衣服。他没有抬头。

  南子呆了一呆,转身走了。

  下午四点,南子乘坐的客车驶入试马村的地界。十里小平川,奔来眼底的麦浪……泪水涌人南子的眼眶。山花开了一片,走一路看一路。谁不说俺家乡好?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乡野的色彩一来便是大手笔。汽车在半山腰上靠近一条下山小径的地方停下,南子下了车。这是一辆疲惫的老车,一路摇摆而来,又喘息着向前爬行,屁股冒出一股黑烟。路边的野花纷纷摇头。

  南子顺着小路下山,摘下几朵野花,嗅了又嗅。她一路小跑,苗条的身躯蹦蹦跣跳。少女的情愫向她袭来,她看见另一个苗条身影,十年前的苗条身影。十年前她刚刚上高中,未来像五月的田野。班上有个男同学向她自报姓名:宁强。宁强总是埋头做作业,抬眼时除了看黑板,就是看她的侧影。她渐渐察觉了。她永远盯着黑板,不辜负父母艰难攒下的学费,然而黑板上有时会映出一张脸。学校放归宿假,宁强鼓足勇气约她同行。宁强家住宁沟村,宁沟村与试马村仪一山之隔。宁淘村的小伙予,议论得最多的,便是试马村的姑娘家。宁强一幼向往着三三那边。南广高中与他同班,他理解为命运的安排。事实上,从邶时起,南于的确改变了他的命运。南子上课时从来向他转过头来,可他自信正慢慢进入这覆盖着一头秀发的可爱的脑袋。他拚命学习,在运动场上奔跑,用一管笛子展示艺术细胞……他欣喜地发现,南子不动的侧影只是为他保持,她清秀的脸颊、她精致的耳朵旁正孕育着一道回应他的目光。一次的归宿假,他和她得以同行。约好了在车站碰头,一同买票上车。弯弯绕绕的山路,走不完才好啊。星期天下午返回学校,宁强在公路边上,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等她。冬季碰上了阴雨天,山风呼啸,农衫单薄的小伙子在风中抱紧双臂,瞅着山下……南子撑一把雨伞踏着泥泞而来,问他等多久了,他说刚到。可他冻得嘴乌脸青的。他躲进她的雨伞,这可好多了。他迎着风头为她遮挡……

  南子埋头走路,穿过一片杂树林,走出斑驳的树阴。她一眼看见了那座房子,那废弃的打米房。她停下来,将长发往后捋。这次回家她带了照相机,她要拍下它。也许明年它就被拆掉了。它矗立在山坡上,以它破旧不堪的姿态,墙倒粱斜那一年秋风揭走一片瓦。破房子里有她的初恋,时间抹不掉,一风吹不走。她盎算好了,明天独自到山上来,拍它几张。

  南子回家了,一家人已等候多时。堂兄堂妹原是邻居,闻讯而来。大人们忙着招呼,小孩子忙着奔跑,一条大黄狗尾巴直摇。堂屋是坐不下了。凳子摆到屋檐下,各式各样的条盅,泡着浓浓的香茶。父亲向来言语不多,只眯着双眼微笑。他在学校抽纸烟,回家抽旱烟。哥哥南帆是只抽旱烟的,今天却买了两包“红梅”,一支接一支的递出去。嫂子在厨房忙碌,杀鸡剖鱼,炊烟升起来。南子要去帮厨,却如何走得开?母亲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又将目光移到其他人脸上。一家子多么欢畅,可是当年。

  ……唉,当年就别提它啦。她肺上的毛病如今好多了,女婿在省城买药,按期寄到丈夫的学校。

  房子是新盖的,七间大瓦房。水塔也是新修的,还弄了个闪闪发光的尖顶。院墙外一溜果树,红枣,核桃,枇杷……一个兴旺的家,真个奔小康哩。南子是嫁出去的顶梁柱,几乎是不在家的一家之主,父亲和哥哥都听她的。她说栽红枣,家里就栽红枣。几年前孙健君从省农科院弄来的果苗,去年已挂果。松脆蜜甜的小枣子,市场上卖到十块钱一斤。挂果的时节,牙齿锋利的大黄狗栓到了院墙外。然而值钱的枣子招来众乡亲,孙健君又托人弄了一批果苗,南帆挨家挨户的传授栽种经验。据南子的一位堂兄说,村民们已在串连,明年推举南帆做村长……

  开饭了,院子里摆下两张八仙桌,凡门前走过的,一律请进来。夕阳照着水塔的尖顶,闪着金光。男人喝白酒,小酒盅是不过瘾了,父亲一句活,通通改作饭碗。南子望着父亲,父亲伸出了三个指头,表示不超过三两酒。喝闷酒容易醉,喝开心酒却是越喝越开心。父亲限量三两酒,原是南子定下的,女儿发布的禁令,胜于领导讲话。南子对父亲说:今晚破例吧,可以喝四两。堂兄说:索兴一人一碗酒,管它半斤还是八两。南子说:不行。

  男人喝酒,城乡有别。城里的男人喝酒,往住喝出怪味:上级过来敬酒,下级纷纷起立;要么酒桌旁聚一帮狐朋狗友。小贩子海吹大生意;纵是喝喜酒,面对山珍海味,也弄得繁文缛节,叫人失了酒兴。乡下自是不一样,天地之间摆酒席,醉丁的没醉,没醉的反倒醉了:女人们隔桌话家常,酒气熏得脸发烫。南子在众人的鼓励下喝了一口酒,堂妹说:可惜桃花开过丁,不然的话,叫它跟南子姐比一比。南子笑道:我算什么?前两天你姐夫在家累请客,柬了几个女人,商女,齐红,赵燕,个个都比我漂亮。堂兄说:早就听说蓉城美女多,哪天我也赶火车上来瞧一瞧,饱饱眼福。他老婆瞪他一眼说:瞧,瞧,瞧,你瞧了回来眼睛生疮。堂兄睨着老婆说:你这话也忒毒了些,瞧一回就眼睛生疮。我也不敢瞧了,天天瞧你。老婆红了脸说:谁叫你瞧我呀?你瞧壁头……

  众人大笑。那黄狗在桌下咬骨头,邻家的黑狗也来了,两条狗友好相处。这一黄一黑的两条狗,不单是邻居,也是一公一母,一面嚼得骨头晌,一面你嗅我我嗅你。桌上的男女拌嘴,桌下的狗儿扑腾,一窜窜到大门外,寻清静处谈情说爱去了。继而夕阳下山,黄昏逼近,农家的炊烟连成片。女人们下了饭桌,男人们兀自痛饮,荣下酒话也下酒,不喝到星星满天不罢休。

  南子出了院门,走到一棵枣树下,用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孙健君对她说,正在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然而电话那边很安静,还传来几声青蛙叫。南子原是在兴奋中,不觉心下一沉。丈夫也不多问,将电话挂了。南子呆立着,暮色一点点向她靠近。

  夜里南子和母亲同床,母女夜话,点点滴滴的流向深夜。母亲问起她的丈夫,儿子,日常花销,柴米油盐。母亲是想知道,丈夫待她是不是一如往常。南子便描述斜川花园的新家,擦地板之类的细节略去不提,母亲边听边点头,对女儿的幸福心中有数了。南子说,她正打算找一份工作,自己也挣点钱。母亲说,这就更好,母亲人睡了,南子犹自睁了一会儿眼睛,望着老家的屋顶。

  次日上午,来了几位小学和初中的同学,都是本村的。往事说个没完,放牛割草收麦子,山上打滚,水底摸鱼……南子将昨夜的那点烦恼抛开了。午饭依旧是两桌人,瓶装酒改成散装酒乡下人并不计较这个,喝惯了散装白酒的,反而轻视瓶装的牌子货,说是假酒太多。洒碗刚刚排开,却有个后生推门进来,手里提若两瓶沱牌曲酒。这牌子货可不一般,电视年年打广告,近百元一瓶的。南子起身招呼。这后生是她的高中同学,唤做杜海,承包了县城两所学校的食堂,单是油亮的头发和皮鞋,已显着发财迹象。

  杜海入座,将沱牌洒一给大家斟上。这人是个劝酒的行家,南子推说不能喝,他编排了许多理由,把一只小酒盅摆到南子面前,斟满了。他对诸人说:那沱牌酒的广告是怎么说的?一个女生说: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腧上红霞飞。杜海笑道:你一口,我一口,你喝醉我背你走、,女生人窘,酒末沾孵,脸上已是红霞飞。杜海义道:你一碗,我一碗,丈母娘送我一把小红伞。两张饭桌一齐哄笑。按乡间规矩,姑爷(女婿)方能得丈母娘的一把雨伞。这杜海一上来就开始混说,那接话的女,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但好歹都是过来人,混说也无妨。城里流行荤段子,杜海若是放开讲来,足以笑倒众人。碍于南予,他已经有所收敛。在南子而前他不敢放肆。今天他是不速之客。他是本村人,家住县城。当年念高中,他和南子、宁强关系一般。眼下时过境迁,作为发迹之人,他就把同学二字念得响亮了。挣钱的一个乐趣,就是要在老同学跟前显摆。

  一顿午饭,喝空了两瓶沱牌酒。客人陆续散去,南子将几位老同学送出院门。那杜海有意留步,对南子说,他是特意来邀请她的,阴天城里有个小规模的同学会,他希望南子能参加,给个面子。南子说:我一定来,正好想去看望”一下班主任。杜海笑道:不想看你的老同学么?南子说:想啊,昨不想?杜海说:想就好,你若一点都不想,你的老同学可就惨啦。

  杜海此言来得蹊跷,南子却不便问,望着他绕过了一口水塘,往半山腰上的公路那边去了。

  南子的胸口突突跳,大约是酒的缘故。转觉四肢慵懒,便上床歇了歇。醒来已是日头打斜,洗了一把冷水脸,身清爽。南子提了相机出了门,只对母亲说,想拍下老家的风景。

  南子沿着昨天回家的小路,慢慢往山上走。这条路她从小走到人,再熟悉不过了。路面铺了一层黑色的煤渣,路的两边,大抵是麦田。麦收只在这几日,天气预报说,五月上句只有一场零星小雨,其余均是晴天或晴见多云。南子等不到麦收了,上午孙健君打来电话问这问那,两口子商定,她五号返回成都。

  南子穿过麦田,踏上了一座桥,桥下的水流得正欢。顺水而下,即是山那边的宁沟村。这条小河每年五月涨水,七月涨成一条河,能将成人没顶,河底的石头却清晰可见。南子对成都人引以为自豪的府南河没啥兴趣,就是因为这条河。它年那一年的环绕村庄,连个名字都没有。它奔腾喧闹,而府南河四季无波。城里人金贵的东西,乡下人早都习以为常了。

  南于今天是牛仔裤配白色短袖上恤,城里的寻常穿戴,到乡下就令人眼发亮。上午有个女同学,将南子的上恤衫摸了又摸,评价说:这质地,哇……摸了上恤衫,再摸牛仔裤,虽然她自己也穿着牛仔裤,蓝色的比利系列,做工布料俱佳,却横竖觉得是南子的好看。她没法同南子比的,无论比衣衫比裤子,还是比腿直、腰细、臀圆。她伸手触摸到的,乃是都市俏女人的韵味儿,像空气一般。叫她如何跟空气比呢?

  达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没有风。南子脚下的煤渣路一直通向山坡上的公路。有一辆货车驶过,扬起尘土。周遭渐渐的归于宁静,一根涂了沥青的电线杆子呜呜作响。南子停下来,仰头瞧电线杆,回望山下的村庄。电线呜呜的响,她真想躺到地上。今儿换了农裳,她躺不下去的。雪白的上恤不能弄脏,明日有个同学会……

  宁强,这名字又跳了冉来。他昨天的身影显得孤独,端着一盆衣裳。宁强比她大一岁,凭他现存的条件,在县城找个好姑娘并不困难,可是他……

  南子想到这件事,生气了。

  南于生宁强的气,虽然他们已经八年未通音讯了。前天她接了他一个吞吞吐吐的电话,昨天她看见他孤零零的身影。这会儿,她站在山坡上,在呜鸣响的电线杆子旁,想着他的婚姻问题,想着想着她就生气了。明天见了面,她得找个机会狠狠地批评他。可是,明天他来不来呢?万一他不来呢?这是婚姻问题之外的另一个问题。两个问题一同了三{现在南子面前,摆在下午的太阳照着的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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