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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支箭和一把枪(3)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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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点,老曹咚咚咚的下楼。门房的几个麻将客陆续回家。老曹抖抖索索抽掉一支烟,抬头望那七单元,何小娜的卧室还亮着灯。唉,兴奋碰上兴奋,哪里有个完。电视美女蜂拥而来,头一回让他失去了兴趣。看美女人木三分,不如看那楼上的灯。老曹走到院子里,对着花台撒丁一泡尿。进城十二年,他几乎每晚到了三外撒尿,先前对准树干,眼下朝着花台。男人撒尿不是错,小赵科长不也曾光着身予对准梧桐树么?今夜月色真好,月光照着老曹,照着他脸上的骄傲。十二年,真不容易啊,77街99号,56户城里人家,老曹可以说跻身其间了。一介门房,一把老枪,一颗呼啸的子弹。何小娜同志,够你受哩,你还不知道老曹的厉害,让你死过去又活过来……

  老曹背着双手走了一圈,跳回门房,把电话打到七单元,请她下楼吃荷包蛋。

  何小娜正倚在床头看书,边看边回味。埘年了,也许不止两年,她终于有了一回。久违的畅快啊,她快活得掉下眼泪。身子再不用,就不是她的身子了。这个老曹啊,待她可真好。她不关灯就是等他的电话,心有灵犀一点通,黄昏恋不输给小情人。而刚才的那股疯劲,哪像黄昏恋……她抓起电话对老曹说:你上来,我给你冲牛奶。

  老曹飞奔上三楼,劈头盖脑的一阵狂吻,哪里顾得上喝牛奶。两杯冲好的热牛奶渐渐冰凉,两张热吻的嘴仍是不得空闲。老曹要学小赵,亲嘴亲出个名堂,牙齿都碰响了。衣服又掀掉了,人仰马翻的。可是老曹再忙也惦着宿舍大门:万一有人深夜归来……于是浪语变成了耳语,何小娜点头,表示同意。老曹披农出门,对何小娜说:待会儿你下来,我煮好荷包蛋……能干的男人不忘殷勤,何小娜没摇头已是应允。

  何小娜穿戴整齐,补了淡妆,下楼吃了一碗荷包蛋。荷包蛋煮到七分为佳,放点猪油,搁点白糖。当年的稀罕之物,如今不稀罕了,却也又香又甜。何小娜吃完了,老曹将自己碗里的拨给她,一面瞅她的灯芯绒,叉有点蠢蠢欲动。床铺新换了床单,一样的席梦思,宽大,舒适,暖和。没空调有取暖器,夏天有吊扇……二人坐在里屋,外面看不见的。是否再来……老曹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自己没问题,主要看何小娜。她一旦有所表示,抛一个眼神给他,或是动一动手指头,他就立刻向她扑过去。

  何小娜似乎无意再上床,她打量这个熟悉的房间。有些事她早都想好了。她深更半夜朝门房跑,没啥不好的。老曹不错,门房接齐。老曹又给她一个惊喜,一次她就卜瘾丁。她下来投怀送抱,由于她是单位的女同志,便端坐在椅子。她的坐姿构成了障碍,老曹不便扑过来。她坐了坐便告辞,隐约有点失望,怪老曹疯得不够彻底。老曹说:我送你过去。

  门外一地抒情的月光,老曹送何小娜到楼下。她给他一个吻,他立刻还她十个。昏了头的女人又开始往回走,从七单元的楼梯。走向门房。五十六户人家都熄了灯,二人走走停停,何小娜抽空说:明天……老曹说:今天……彼此的青语像对联,标点符号都对整齐了。月下的老曹来了性子,皮鞋在地上划着斜线,模仿赵渔,感觉何小娜如同感觉商女。五十岁的女人忽而足尖点地,忽而双脚腾空,快活有如小姑娘。老曹的斜线走不完,他本该走直线的:迅速四门房,打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可他偏不急。仗是有得打的,仗耍打,斜线也得走。等他走完了斜线,接下来便是一场漂亮仗。老曹盼了多少年哪,何小娜也在盼着,盼星星盼月亮……老曹过上三房而不入,只在月下转悠,脚步颠三倒四,看上去像醉舞,月光下的双人舞。可惜是在城里,若是在乡下,在那宽敞的晒坝,老曹就且歌且舞了,广阔的原野歌声嘹亮……几了。年老酒下肚。老曹原是酒鬼,酒也醉色电醉啊,今夜月色多好!老曹暝着何小娜,吮她的脖子,咬她的嘴唇,挤压她的灯芯绒。他仰望五楼,多想叫一声商女姑娘。老曹已经醉了,怀里一个心里一个。一介门房也有今天哪,天哪,天哪……

  这个时刻,即使五十六户人家全开灯,老曹也不会逃之天天了,不会像当年那样躲进厕所。爱情给予他豪情,大丈夫立于天地间……

  那一天,如老曹所料,他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漂亮仗。天快亮了,何小娜才溜回门房。

  老曹尝了甜头,何小娜又何尝吃了苦头?走斜线和颠倒衣裳令人沉醉,恰如文章开了好头,后面就好办了。文思泉涌是个恰当的形容词,老曹一有机会就跑七单元。何小娜奇迹般地恢复了青春,一天天玉润珠圆。叫她何大姐的人渐渐少了,何小娜重新斟到人们的唇齿问。丈夫泉下有知,也许责怪她,也许给她发来一封贺电。而阴阳隔天地,丈夫知与不知都无关紧要了。何小娜需要对付的,是儿子、女儿及单位同事的评价。这事包不住,迟早会传出去。不单老曹上来,她也下去。冬天的门房不比夏天的门房,大抵清静,悄悄地进去,又悄悄地出来。何小娜从中尝到的,不仅是做女人的乐趣,她甚至抵达了童年的快乐时光。但凡弄好吃的东西,总要给对方留一碗;或是坐到一块儿,未及动箸先动手,美味让位给性事,云雨方罢,菜都凉了。

  何小娜有决心在先,不怕同事的评价。如果老曹离婚,她嫁给他也是可能的。只要有她在,老曹的门房位置就不可动摇。再说老曹也有社保、医保……这些都是实际问题。何小娜透露了一点这方面的意思,老曹敏感的神经立刻捕捉到更多的信息。他抓住机遇行动起来,首先给老婆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就投以冷跟,实行经济制裁。春节他拒绝回冬瓜场,他在城里亦有家的,门房就是他的家,而门房直通七单元。白天站大门,夜里走斜线,有酒喝右歌唱,当然还有子弹,老曹在城里的生活可圈可点。

  春节过后,老婆跑到出版社又哭又闹,闯李进的办公室。这一招着实厉害,老曹被老婆打乱了,担心门房的位置不保。恫吓老婆也不管用,头一天吓老婆,第二天李进就找他谈话。百忙中的李进找他谈了三次话,也听他申诉离婚的理由,描绘他在劳动中与何小娜同志产生的爱情。李进笑得淌眼泪,亲切地拍他的肩膀,临了却让他心中不安。老曹一面不安一面叹服:这才叫领导艺术,跟你有说有笑,问题一个不少。

  老曹面临着严峻的形势:闹离婚就得走人,而一旦走了人,爱情就不是爱情了,蓉城土生土长的何小娜岂能不嫁冬瓜场?门房是老曹的根据地,据此可以打游击,可以瞅商女……门房是个前提,失掉了这个前提,新生活势必变成旧生活,老曹也没脸见人,死掉算了。紧要关头老曹求助于何小娜,不料那边也出了问题:儿女已有所风闻,一致表示愤慨,追思父亲的亡灵,隆重举行百日祭。儿子干脆搬回家与母亲同住,对老曹严阵以待。老曹傻了眼。爱情惹出大麻烦了。红烧肉没法送到七单元,夜里月色冉好,也很难走斜线。老曹挖空心思找了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何小娜却只流泪不言语。

  爱情碰上了阻力,更能显现为爱情。老曹坚守门房,发动舆论,越发把自己弄得光鲜,系上那根缀了金线的领带;、何小娜的儿子迎面走来,他决不回避,白眼瞅着白眼。那年轻人挺胸昂首,老曹倒背了双手,目光如电,鼻孔喷气你雄起我也雄起,这年头谁怕谁?城里人咋了?城里人有啥了不起?老曹作好了吵架的准备:背靠门房大闹一场。正好他有许多话,希望同志们都来听一听。不过,何小娜的儿子只昂首走过,并不找他理论。老曹吵架的愿望落了空,寻思为爱情找出路,将爱情落实到身体:半夜里他给何小娜打电话,倾述一腔柔情,引诱她回味。有一次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何小螂披衣出门,却发现儿子冷冰冰地站在客厅。

  两个男人较上了劲,又一次将何小娜夹在中间。丈夫虽然去了,接力棒却传到儿子手中。这年轻人身强力壮,且能言辞滔滔,讲各种各样的道理,将老曹扔回原来的位置,不许爬楼,趴在门房别动;同时施展亲情,晓以利害,关闭母亲的一颗春心。他找来父亲的老朋友,陪母亲打牌,介绍对象。一个个城市老头走马灯似地掠过门房,老曹斜眼加白眼,嘴上叼一棵玉溪77街对面的几位店主议论说,这些个老头,没一个比得上老曹。

  其实,何小娜何尝不明白?她受够了丈夫,丈夫止了,她迎来老曹。不料儿子更厉害,要掐断她刚刚开始的新皋活,视老曹如粪土。儿子的脸上赫然出现丈夫的脸,眼神、语气、手势如出一辙。丈夫的遗像挂回了客厅,父子二人两双眼,牢牢地盯着她。不单盯她的一举一动,还盯她的思想感情。她刚出牢笼又遭拘禁,新生活昙花一现。知识女性原来深陷在传统之中。她又面临一场持久战,如果老曹不服输,那就难为他了,这一次不比上一次……

  2001年的大半个春天,老曹以爱情为本。爱情受到攻击、蔑视和回避,反倒比别的时候更像爱情。是否定爱情的力量把爱情推到前台,推到聚光灯下,勾勒成更为清晰的图像。老曹充分意识到,他要么坚守要么松手。坚守就有希望,而一旦松手,何小娜的床上迟早会躺下一个城里的糟老头。不错,城里也有糟老头,大量的糟老头,徒有虚名的糟老头。这些个糟老头,谁能走斜线呢?走斜线的惟有老曹,六十岁像三十岁,深更半夜拥着何小娜,花前月下,高兴了就一把抱起她。老曹身体好,心眼好,事事想得周到……老曹的优点数不完。而优点汇集起来,就叫优势。糟老头来一拨走一拨,一个接一个灰头七脸:失掉信心的城里的糟老头,怎么看都像乡巴佬。

  何小娜下77街,毫曹向她展露笑容,是叫她放宽心的意思,老曹永远是她的老曹。有一天,趁了左右无人,老曹说:卧室的灯泡没坏吧?何小娜刷地一下红了脸,老曹凑近她,又说:哪天灯泡坏了,别忘了告诉我。何小娜点点头,匆忙走了。老曹走出大门,目送她的灯芯77街对面的店主说:老曹啊,别灰心,拿起冲锋陷阵的勇气来。老曹说:人家人多势众,我一人单枪匹马。店主说:你不要怕,我们支持你。另一个店主说:我们一致认为,你跟何大姐才是一对儿。我们等着吃你的喜糖。老曹拱手道:多谢多谢。店主笑道:你虽然单枪匹马,可是你骑的是宝马,拿的是老枪。

  2001年的春天,老曹为老枪感到自豪。枪杆子里面有爱情,更有婚姻,托起老曹的城市梦。可惜好景不长,到了阳春三月,鲜花怒放,猫儿叫狗儿跑,老曹却不得不收起老枪。这一收要收到啥时候,老曹心里没个爵。何小娜的儿子已是安营扎寨,一家三口都过来了,轮流值班。局势日趋明朗: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何小娜能否坚持?会不会发生动摇,收下一个糟老头?老营觉得,这事说不准。换灯泡换出的爱情,也许能管三五年,也许卜天半月就闪掉了。老曹进一步联系时代,时代变化快,谁都说不准的。再说爱情归爱情,老枪归老枪。老曹仰望五楼,看见商女姑娘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多好的春光啊,一天一个太阳……

  赵渔乘坐长途客车去球溪镇的那几天,77街99号的门房老曹,出于深谋远虑,也可能为了赌气,转而思念冬瓜场一个更年轻的女人: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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