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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支箭和一把枪(2)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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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曹的玩笑开成功了,何小娜启齿一笑。她会想:这老曹还挺逗的。

  何小娜坐了竹椅,老曹不坐,在她身边站77街对面有个年纪比他大的老头冲他笑,他装做没看见。何小娜眯着眼朝向太阳,像是自言自语:其实城里人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老曹说:乡下人能吃苦。

  何小娜说:乡下人有许多优点,节俭,朴实,善良……

  老曹及时补充一条:乡下人身体好。我别的不敢夸口,这一百多斤敢跟城里的年轻人比试。我一件毛衣就过冬了。你摸摸我这手,还烫着呢。

  老曹将一只手伸到何小娜跟前,何小娜就摸了摸,果然很有温度。另外,老曹的掌心比较光滑,不像一双老农的手。他进城的时间长,进城之前又做过多年的村干部,疏于农事。应该谠老曹早就有一双城里人的手,何小娜不来摸一摸,如何知晓?

  何小娜摸了老曹的手,证实丁老曹手上的温度,随口加以称道。老曹又倒过来赞美她的手,也包括她的温度。两双手都有温度。这时,有人过来了,老曹忙着打招呼,搬椅子。不多时,一群闲人聚积到冬天的阳光下,有人打麻将,有人织毛农。老曹回房看电视。门房有个报架,何小娜进来看报纸,老曹将电视的声音弄小。何小娜放下报纸,目光落到荧屏上,老曹又将声音弄大。何小娜说:老曹你太客气了。何小娜话虽如此,可她微笑的眼睛表明她心下很受用。老曹说:应该的,应该的。老曹讲的也是大实话。两人呆在门房,个受用,一个应该,旁人进进出出,看不见也摸不着。

  何小娜没坐多久,忽然起身走了,回她的七单元。

  老曹瞅她的灯芯绒,不知道她回去干嘛。他原以为她要在门房呆一下午。

  过了半个小时,何小娜打来电话,请他上去一趟,她有件事儿要麻烦他。老曹便如离弦之箭,射向百步之外的单元。这支箭在中途想:啥事儿呢?

  何小娜卧室的灯坏了,另外她想挪柜子,将组合柜从丈夫的房间挪到另一个房间。她曾经考虑让丈夫的房间保持原样,后来感觉不妥:房间保持了原样,家里的阴气就散不开。死去的丈夫应该活在心里,而不是流布于牢气中,伴随她日夜呼吸。老曹说:是该挪一挪,换个活法。

  组合柜里的东西多,一一转移到床上,然后开始挪。老曹脱下西装,将线衣的袖子挽到肘关节,背了大柜子,何小娜在旁边搭手,调正方向。她愁了几天的活儿,老曹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家里有个男人好哇,何小娜虽然有一个儿子,却主张把他父亲的遗像永远挂在客厅的墙上一。

  老曹转眼就搬走了柜子的三分之二,脸不红气不喘,何小娜递给他一杯热牛奶。老曹一口喝干了,抹着嘴说:真甜啊。何小娜说:我再给你热一杯。第二杯牛奶老曹只喝一半,还给何小娜,后者不假思索,仰面喝了。老曹动手之际,冉一次歼玩笑:不嫌脏啊?何小娜说:嫌啥脏,你一向干干净净的,倒说自己脏……

  老曹不仅不脏,而且千千净净,有他的皮鞋、头发和一身新衣服为证。他又刚刚洁了牙,牙齿洁白,牙床坚固,牙医夸他有一口好牙。有好牙就什么都有了,包括吃和咬,包括同女人接吻,乡下人叫做亲嘴……何小娜的一句于于净净,弄得他心里不大干净了,虽然身上背着大立柜,却也偷眼去瞧那灯芯绒。偷眼也叫斜跟,他脸朝下斜了几网眼,放慢了挪柜子的速度。也许何小娜并非不知,只作不见。作为单位的女同志,她不大可能用媚眼迎着老曹的斜眼。

  千干净净的老曹,在劳动的过程中,究竟还是把自己给弄脏了。搬完了组合柜他不肯歇气,又动手打扫卫生,让灰尘扑了一脸。他擦拭燃具,清理阳台,将所有的房间拖了两遍,拖得一尘不染,却弄了个大花脸,汗水顺着喉节凸显的脖子流入高领衫,内衣都湿透了。该干的他都干了,不该干的他也干了,犹自巡视周遭,察看墙面、屋顶、地砖……他既是劳动者又是检验员。检验意味着:这次不算最好,下次再来。老曹一脸汗污地告辞,依然挂着谦卑的笑容。何小娜自是感激,送值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说出一句话:

  老曹,你洗个澡再走吧,下去洗澡不方便。

  老曹说:在你家里洗澡?这个……这个……

  何小娜说:别这个那个的,洗个澡也没啥。

  老曹说:可我没带换洗内衣呀。

  何小娜说:我这儿有,没启封的,你穿正合适。

  老曹说:这个、这个……

  何小娜笑道:你这是怎么啦?忸忸怩怩的。

  老曹说:谁忸忸怩怩了,洗就洗……

  老曹去了卫生间,将西装和高领线衣脱在外面,进门时对何小娜露齿笑笑,是冒昧、造次、请包涵的意思。简单地说就是不好意思。一条汉子,却在独身女人的家里洗澡,如何使得?若是传将出去,单位的同志会怎么说?也许一夜之间就传开了,五十六户人家,纷纷议论……

  老曹进卫生间,回头一笑,露出白而结实的牙。牙齿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还有结实的身子……等着瞧吧。何小娜在外面叮嘱:别忘了开浴霸。老曹在里边说:开啥浴霸?我连热水器都不想用,冲个冷水澡就行啦。小赵科长那一年四季洗冷水澡……何小娜说:你跟人家比呀?赵渔才三十多岁。老曹说:哈,老曹今天倒要和小赵比一比。何小娜急了:别开玩笑啊,老曹,这寒冬腊月,当心感冒。老曹说:感冒我也不吃药。

  老曹原是说着玩的,他也担心感冒,打开了热水器。浴霸坚决不用,否则他就不是老曹二何小娜放心了,去卧室替他寻内衣,一套浅灰色纯棉内衣,丈夫留下的。人亡物在,物是人非……何小娜将内衣拿在手上,心里却想:得罪了。新内衣应当启示新生活,她敞开老曹的门,从门缝中将内衣递进去,一股热气冒出来,夹杂着健康的人体味儿。老曹伸手接肉衣,露出手臂的肌肉,哪像个花甲之人,简直像年轻人。何小娜不觉走到阳台,有些发愣。楼下传来麻将搓来搓去的声音,这些人打麻将,等于替老曹看大门。

  老曹从浴室出来,只穿那贴身内衣,屁股精壮,脸上红扑扑。何小娜说:快把线农穿上。老曹说:我热得发烫哩,不信你摸我的手。老曹伸手的动作向来迅速,何小娜不能不摸的,于是再摸他的手,触到他的体温。老曹说:你的手有点冷。他捂住她的两只手,又说:你缺少运动,血脉不通畅。何小娜点着头,跟睛挪向别处。她感受到老曹的胸肌和大腿。有一样东西似乎正向她逼近……

  老曹只穿紧身衣,晃眼看就像赤条条,纯棉内衣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既是老曹的效果,也是何小娜的效果。客厅光线充足,老曹转来转去,为缺少运动的女人做示范,扑下地是俯卧撑,倒在沙发上是仰卧起坐。何小娜觉得他有点疯,同时又有几分受感动:老曹真是一门心思为她好。世界很大,男人很多,可是这般待她的男人哪儿去找?

  何小娜又发愣了,那老曹及时收敛疯劲,穿上高领线衣,继而西装革履的告辞。在门口他握一握何小娜的手,适度的笑容和派头,像个国家干部。

  两人都忘了一件事:卧室的那只灯泡。

  也许遗忘只是表面原因,遗忘的背后潜伏着牢记。

  吃晚饭的时候老曹想起了灯泡,他按兵不动,等她打电话。天黑了,灯亮了,月亮升起来,挂在楼顶上。门房来了几个闲人,老曹鼓动他们打麻将。麻将牌开战了,老曹随时准备溜走。他瞅着电话,又出门望一望七单元,何小娜的卧室一片漆黑。估计是客厅看电视,看完了电视摸黑上床。何必摸黑呢?老曹想。打个电话就亮堂堂……老曹背了双手在院子里走动,心有企盼,不免有点儿慌,走路的姿势又回到了村干部。这院予的面积并不小,却围在高楼中问,感觉上就不如当年的梧桐小院。老曹想到商女姑娘,忽而又想到村里的俏媳妇,郁金香。冬瓜场有个大坝子,既能晒谷子又能开大会,是男女约会的好地方。老曹有个理想:把郁金香约到晒坝,躺在草堆上看月亮。老曹的今生今世,商女是梦想,郁金香是理想,何小娜几乎是现成摆着的,老曹只等她的电话响。

  月亮升得老高了,何小娜才把电话打到了三房,问了几句麻将,才提到电灯泡。她的意思是,今晚不劳烦他的,明天再请他跑一趟。卧室的吸顶灯坏了,换灯泡须搭个凳子在床上,一个人不行的,席梦思令凳子左右摇晃。老曹说:我这就上来,两分钟解决阳三题。何小娜说:明天吧,今天对付一个晚上。老曹说:别的房间也罢了,卧室没灯咋行,夜里不方便的。我马上就来。何小娜说:邢你……来吧。

  房的电话在里屋,挂在老曹的床头上。老曹从里屋走到外屋,装做啥事也没有,看了一盘麻将才溜出去。从门房到七单元有百步之遥,老曹走得不紧不慢,一面欣赏着花台,顺手摘下一朵扶桑,放到嘴里嚼烂了。这是农民的猎艳招数,一朵鲜花胜过一颗口香糖。

  老曹这样的一颗子弹和一支箭,此刻劲道}。足,却是悠悠晃晃,仿佛飘进了七单元。何小娜说:来吧。老曹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三步并作一步,一口气上三楼,有一句戏台上听来的台词盲抵脑门:我来也!

  老曹登上三楼,旋即慢下来:即将出膛的子弹是一颗安静的子弹。何小娜清他吃橘子,他就吃橘子。客厅格外亮堂,地砖能照出人影,这自然是老曹的功劳,然而老曹不居功。老曹是老实巴交、埋头干活的那种男人,决不会抬头骄傲,把功劳挂在嘴上。让啊小娜过得清爽,仿佛是他的分内之事。他原本是个“应该”,他来了,客厅应该亮堂,卧室应该明亮,组合柜应该挪个地方……老曹站着吃橘子,何小娜说:坐下吃吧,反正下边有人打麻将。老曹说:先换灯泡。

  老曹走进卧室,站到了木凳上何小娜稳住凳子的两条腿。凳子摇晃时,站在上面的老曹说:你使点劲。何小娜使劲稳住一个大男人的重量,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女人手发麻,男人像是在表演杂技。吸顶灯的盖子好不容易打开了,灯泡又旋不上。老曹说:螺口有问题。

  老曹说有问题,自然就有问题。何小娜说:歇一会儿吧,要不明天再弄,借个梯子过来。老曹说:你再坚持一分钟。然而一分钟变成了三分钟,灯泡还是灯泡,跟灯头接不上。大概老曹该用巧力的,却一味用蛮力。何小娜终于撑不住了,老曹只好下来。何小娜递给他一杯水,他发狠说:这灯不亮我今晚不走人!

  老曹这话是达错意了,不走人干吗呢……莫非就呆在床上?黑暗中,何小娜抿嘴一笑。床边有个沙发,老曹坐下歇气,何小娜坐床沿。卧室只借了客厅的一点光,彼此的面孔不甚分明。老曹不言语,他正在想办法。劳动人民善于在实际生活中开动脑筋。但见老曹一拍脑袋,办法有了。他力大,所以才接不上,这细致活儿应由她来做,也不须搭木凳,他抱她上去就行了。办法是好办法,可是,他要抱她。何小娜说:这个……轮到她来说这个了。其实这也没啥,劳动中不乏你抱我我抱你的场面。劳动就是劳动,抱到一起的男女也是劳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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