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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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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三位病人

书籍名:《地上天使》    作者:水不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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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三位病人
  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库帕拉带领的骑士小队加上他一共只有五人。实际上是四人,“人民守护者”罗林斯是来考察他的表现的——也就是监督少年骑士的言行举止,叫他不至于因经验不足犯下大错。
  在抵达查莱克之前,米哈伊尔都做得很好。
  罗林斯站在路边,右手按胸,朝他低头行礼:
  “晚上好,米哈伊尔。这位——阿诺德先生,是凯瑟琳女士的朋友,他在我之前找到了凯瑟琳女士。”
  “那很好。凯瑟琳小姐安全得救就是最好的。”
  米哈伊尔看着凯瑟琳微笑起来。他的本意是单纯的,却叫凯瑟琳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和天上拱卫月亮的群星。不如说,好像星空成了一幅拙劣的人类画作,米哈伊尔才应该在月亮背后。
  “我们的父将为您的仁慈感动。”罗林斯仰头,“殿下,您看见其他人了吗?”
  “没有。不过我发了信号。”少年笑得更灿烂了一些,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指指星空,“他们应该能看见。”
  “不要滥用法术,殿下。”罗林斯严肃地将右手按在左胸,劝诫道,“我们是圣徒,但首先是世人。我们在父神眼中同样比蝼蚁更渺小卑微,不应当无谓地显露力量。”
  凯瑟琳听得撇了撇嘴。阿诺德拍拍她的脑袋,她立刻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不知道是谁刚才在天上乱飞哦”咽了回去,还捂住了嘴。
  米哈伊尔忽然翻身下马,走过来微笑道:“……实在是非常抱歉,我刚才很不礼貌。”
  阿诺德后退一步,点点头:“这当然没关系,殿下。您是库帕拉殿下,对吗?”
  “是的,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库帕拉。”米哈伊尔伸出右手,又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副盔甲不好脱,希望您不介意。”
  全副武装的米哈伊尔比阿诺德高二十多公分,前者体贴地微微屈膝后,阿诺德倒也不用仰视他。医生伸出手同他握了握,看见那只巨大的手掌几乎将自己的手整个包进去,心里咋舌,顿了顿,礼貌地笑道:
  “阿诺德·爱德华兹。”
  米哈伊尔一点也不见外地追问了一句:“没有中间名?”
  罗林斯干咳一声,阿诺德飞快地答道:“没有,殿下。”
  米哈伊尔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放开阿诺德的手,眨着那双没有瞳仁的、晨星晨雾般的眼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抬手一拍肩膀,将身上那块雪白柔软的斗篷取了下来,双手递给阿诺德:“波托西的夜间气温比较低,先生。我不会生病,希望您这样热心的好人也可以永远健康。”
  罗林斯在边上翻了个白眼。凯瑟琳正想着这可是米哈伊尔·库帕拉的披风,雪白轻盈的法术长袍,六百六十六位贵族少女用金线和银线在上面绣了太阳十字和圆月星辰——近看还有麦穗和花叶。要是她把身上的外套还给可怜的、衬衣和马甲都被树枝刮破了的医生,医生一定会乐意用这块斗篷跟她换,姐姐奥尔加会高兴得整个月睡不着觉——呸!可我就是因为跟她吵架才跑出来的!
  少女裹紧身上的外套,哼了一声,往边上磨蹭一步。阿诺德有些尴尬,他想起来凯瑟琳一向不喜欢教会,最讨厌的就是首席圣徒米哈伊尔·库帕拉,不管其中有没有少女叛逆的因素。
  十六岁的太阳骑士神情如此真诚,又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阿诺德不得不接过斗篷,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披在身上。斗篷很长,沉重厚实,在他身上像一床被子。
  “赞美您的善良,库帕拉殿下。”
  米哈伊尔笑呵呵地摆摆手,转向罗林斯:“伊森他们怎么还没过来?是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吗?”
  罗林斯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只是收起杀气之后面相颇为慈祥:“也许吧。再等等,月亮出来还没多久。修道院的事解决了?”
  米哈伊尔摇摇头:“除了父神,谁也没有战胜死亡的权柄。捷列金医生到了,我为他们加了祝福,再之后就要看密特拉神的旨意了。罗林斯,我们今晚先住在修道院吧,太晚了也不好去打扰市民。”
  罗林斯叹了口气,正要劝他不要再继续“体察民情”了,就看到天空中升起一道银光。
  那道银光一闪而逝,两人变了脸色。阿诺德直觉有意外发生,警觉地抓住了凯瑟琳的肩膀,扶了扶眼镜:“二位殿下,要是你们有急事,我可以先带凯瑟琳回去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米哈伊尔这才一拍脑袋,顺手抓了抓自己金灿灿的头发,转向罗林斯:“我们一个去找伊森,一个送他们回城里。”
  罗林斯飞快地扫了阿诺德一眼,说:“我送他们回城。”
  米哈伊尔严肃地说:“辛苦您了。”
  罗林斯也躬身致意:“辛苦您了。”
  米哈伊尔没有立刻离开,走到凯瑟琳面前,单膝跪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请不要害怕,女士,无论森林里有什么,您和您的家人都将健康平安。明天见。”
  阿诺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米哈伊尔看着凯瑟琳,白皙的脸颊一点一点红了。
  凯瑟琳笑嘻嘻地说:“好呀,库帕拉殿下。没关系的,我才比您小四岁呢。”
  米哈伊尔缩了缩肩膀,懊恼地说:“您取笑我!”说完他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了,捂着脸忏悔了两句,转过身去叫了声“爱弥儿”,小跑两步,脚下发力,砰地一声跃上半空,一把抓住飞扬的缰绳,夹紧马肚子,就和同样跃入空中的白马一起落在山丘背后,很快消失在了森林中。
  阿诺德和凯瑟琳看着他留下的深坑,异口同声地“哇哦”了一声。比起惊喜,反倒是好笑更多。罗林斯放松了一些,弯下腰来朝凯瑟琳招招手:“他年纪还小,希望没有给你们留下负面印象。——森林里有不少陷阱和石头,我背您出去吧,女士。”
  凯瑟琳看看他,又看看阿诺德,乖巧地摇摇头:“我要阿诺德抱。”
  罗林斯解释说:“我刚才以为是这位先生劫持了你,也没有真的要杀他,否则……抱歉,总之,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凯瑟琳看向阿诺德,后者点了点头,却将斗篷扯下来挂在左臂上,上前单手把她抱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趴在阿诺德肩头,认真地对罗林斯说:“那你以后不要那么凶啦。”
  罗林斯和蔼地笑着说:“再次为惊吓到您而抱歉,凯瑟琳小姐。以后教会一定会更注意区分朋友和敌人,对敌人绝不容情,却更不应当冤枉好人。”
  凯瑟琳嘟哝道:“这是应该的……”
  阿诺德走得很稳,凯瑟琳跑了半天,又一直很紧张,这会儿有两个可靠的大人陪着,很快就在轻柔的晃动里睡着了,搞得罗林斯很是无奈——他本来还想问话的,可阿诺德露出抱歉的表情,空着的那只手伸出食指晃了晃,做了个“嘘”的口型。
  阿诺德艰难地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格兰特三圣山在查莱克和奥格涅西卡森林中间划出一道分界线,罗斯河从东边涌来,在查莱克城门前分了两叉,将三处地点包围在一个角落里。阿诺德之前是沿着河流从圣山边缘进的森林,这会儿往回走了一段路,开始尴尬。
  罗林斯借着月光看见了他为难的神情,轻声问道:“有什么难处吗,爱德华兹先生?”
  阿诺德抬起挂着斗篷的手臂,扶了扶眼镜,把那头凌乱的灰发又抓乱了不少,低头确认凯瑟琳的确睡得很沉,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是这样的,守护者阁下,我……我此前出城的时候并没有经过,呃,没有报备。前面没有进城的路。”
  罗林斯温和地笑了笑  :“父神会为您的善良原谅您。无论如何,能进城就行,要是您没办法说服巡逻的士兵,我可以为您担保。”
  “呃,不是翻墙。”阿诺德脸上充满真诚的歉意,“城墙脚下有个洞。父神在上,我在几个流浪汉那里打听到的……呃,不过您或许可以试试——飞过去?我和小凯瑟琳倒是不要紧……”
  罗林斯背在背后的双手放了下来,很有些不可思议:“城墙不高,但足够厚。怎么会有个洞?要是匪徒和魔物进来了怎么办?这是渎职!”
  阿诺德顿了一下,苦笑道:“阁下,您要是……可别提起我,我还要在查莱克讨生活呢……”
  罗林斯却不管他“处理那些人的时候别暴露我”的言下之意,拍拍他的肩膀:“父神会庇佑您的,先生。您这样正直热心的弟兄不需要走那样的路,我们从修道院进城。您还走得动吗?”
  阿诺德忧愁地点点头:“希望如此。呃,抱歉……”
  罗林斯笑得和蔼:“您什么时候走不动了,跟我说一声。父神会赐予您力量,坚持走到山顶大有益处。”
  两人折向圣山。修道院有自己的警卫力量,城墙在圣山前断了一截,堪堪将半个上区包围,中央那座小山完全由修道院管辖——密特拉王朝所辖教区基本都是如此,加上城中央的教堂,就和圣城布局差不多了。罗林斯的建议就是从山背面翻过去,在修道院休息一晚再下山。
  三人刚刚走出森林,往树木稀疏的山坡上走了大约一刻钟,身后再次传来一阵沉重纷乱的马蹄声。
  凯瑟琳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往阿诺德马甲里钻去。阿诺德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将手覆在耳朵上,转身看向米哈伊尔·库帕拉。
  那匹高大的白马在最前面,不知为何,阿诺德从它脸上看出了一丝冷酷高傲。米哈伊尔翻身下马,对罗林斯说:“理查德牺牲了。”
  罗林斯飞快地看了一眼后面那两匹马上棕色和金色的脑袋,又疑惑地看向米哈伊尔。米哈伊尔补充说:“伊森和贝托受了伤,没流太多血,简单处理了一下,能坚持到修道院。”
  罗林斯问:“理查德呢?”
  米哈伊尔摇摇头,有些难过,转过去指指马鞍边拴着的一副焦黑盔甲:“只剩下这个了。”
  罗林斯一瞬间浑身发冷,再次看了那两位昏迷的骑士一眼,艰难地问道:“他们有没有看见敌人?”
  米哈伊尔摇摇头,神情凝重:“伊森说,当时忽然有火焰腾起,将理查德烧死了。他们是非常优秀的骑士,绝不会反应过度,可之后他们也没看清敌人的脸,只知道他是红发。罗林斯,这种事最可能的就是巫师,外貌表征并不……”
  罗林斯脱口而出:“米迦!”
  米哈伊尔茫然地歪了歪脑袋:“什么?”
  罗林斯没管他,立刻转向了阿诺德和凯瑟琳,那种冷酷阴郁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了他慈祥的脸上。他的声音像一声卡在胸腔里的咆哮:“我听到了,你在给那个小女孩说米迦!”
  阿诺德面色惨白,抱紧凯瑟琳往后退了两步,慌乱地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抖:“可是,阁下,那只是一个故事……!我承认,我承认我是听诺伦的亲戚说的,可这都是第二圣战时期的故事了!总不可能,总不可能真的存在——”
  凯瑟琳在他怀里不满地叫了两声“妈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赶紧拍拍她,罗林斯和米哈伊尔也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小女孩再次睡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云层又试探着往月亮底下游去。米哈伊尔开口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先去修道院。伊森和贝托需要治疗和休息,凯瑟琳小姐也需要。”
  罗林斯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有点好笑了。说到底只是一个故事,米迦虽然不如那些睡前童话中的公主王子和伪神怪物有名,但总有那么多混小子喜欢听甚至模仿,诺伦更是有一尊颇受欢迎的米迦雕像。教会在海峡这一头的大陆上没有那么强的管辖力度,消息也会有滞后,因此光是齐格弗里德联邦,他就在不下十个城镇里听到或者看到过相关的传说,除了米哈伊尔之外的圣徒的传说却流传不广。
  罗林斯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缓和了神情,对着阿诺德深鞠一躬:“是的,殿下,我们的确正要去雏鸟修道院。——抱歉,爱德华兹先生,我又反应过度,以至于伤害了您。实在是非常抱歉,回到教会后,我会申请惩罚,进行诚挚、彻底的反省。”
  阿诺德还有些惊魂未定,毕竟在场可有两位圣徒,教会在神以下六分之一的尖端并权威力量。要是他们认定他有罪,都不用他们动手,查莱克全城的市民就会无视宵禁争先恐后地冲出家门用口水淹死他。
  米哈伊尔牵着白马走到他身侧,挡住了陷入沉思的罗林斯,微笑着说:“感谢父神,我们的体力很好,但正因此,我们更不该对他人这么严格。——请用我的马吧,爱德华兹先生,她叫爱弥儿,在山地里也跑得非常稳,不会惊醒凯瑟琳小姐。我想要不了一刻钟,小姐就能睡在软床上。”
  “修道院的软床只有……”阿诺德没头没脑地开口,又连忙打住话头,推拒道,“我是说,殿下,我得抱着小凯瑟琳,不方便上马。没关系,我充分理解诸位的工作……罗林斯阁下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况且,也说了走到圣山山顶是——”
  米哈伊尔摇摇头,说了一声“失礼了”,伸手一捞,扶住医生的后腰和大腿,将他高举过头,平稳地放在了马背上。阿诺德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一把抱紧凯瑟琳,斗篷从他肘间滑落,劈头盖脸地往米哈伊尔身上罩去。
  米哈伊尔一把抓住,笑道:“到了修道院,请务必允许我为您举行一场祝福弥撒,先生。”
  ……未免太热情了。阿诺德无奈地应了一声,单手抓住缰绳,爱弥儿缓缓抬起前蹄,接着便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米哈伊尔跟在一边,一头金发在夜风中飘舞着,露出白皙洁净的额头。罗林斯落在后面照看伊森和贝托。
  爱弥儿的确跑得很稳。阿诺德低下头去,甚至能透过米哈伊尔色泽浅淡却浓密挺翘的睫毛看见一点他眼睛的梦幻色泽。那双眼睛本身似乎并不会发光。
  一行人从后方的一处小门进了修道院。在米哈伊尔的坚持下,帕伊西神父没有叫醒整座修道院,但仍然有许多修女修士默不作声地开始进出于房屋之间。阿诺德跟着一位修女,在会客室二楼的房间里将凯瑟琳放下,等她呼吸平稳了,就穿回外套,退出了房间。另一位修女带他去隔壁见米哈伊尔,说是罗林斯阁下的要求。留在房间里照看凯瑟琳的是她那位表姐,市长夫人的大女儿。
  好消息是罗林斯不在,似乎是折返回森林,去搜集线索了,这让阿诺德松了口气。米哈伊尔的两位同伴躺在两张相邻的病床上,额头上敷着浸过冷水的毛巾,衣服已经被剪开,露出底下有些脏污的绷带。阿诺德一眼就看出他们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烧伤,分开看都不严重,加在一起会有点难受。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向米哈伊尔致意:“库帕拉殿下。今晚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米哈伊尔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抱歉,我想是罗林斯叫你过来的……反正他去森林了,您也早点休息吧。我,我还等着医生。希望父神保佑伊森和贝托。呃,爱德华兹先生,您还好吗?希望您没有感冒。”
  “没有不适,感谢您的关心。”阿诺德点点头,准备离开,最好是能偷偷跑下山回诊所去,呃,凯瑟琳还在,还是在她隔壁待一晚吧。
  才走到楼梯口,一位男性执事匆匆赶来,看到他就愣了一下,焦急愁闷的神情旋即振作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爱德华兹医生,请留一会儿,今晚您——”
  “怎么了?”米哈伊尔正站在门口担忧着,听到“医生”这个词,连忙跑过来问,脚步震得二楼地板都微微晃动,“医生到了吗,执事?”
  “呃,不,殿下。是这样的!”那位执事有些紧张,笑得僵硬,兴奋得整个脑袋都发红,“捷列金医生长途坐车,身体不适,这您下午就看见了,他现在还在呕吐,执事正为他驱魔。修道院的两位医生目前也……——但是,非常幸运,太阳神保佑,这位阿诺德·爱德华兹医生恰好,正是我们查莱克最好的医生,连瓦西里神父此前都是他在照看!”
  “——您从没告诉我您是一位医生!”米哈伊尔高兴地叫道,“还是查莱克最好的医生。是啊,我想起来了,您不是本地人,却为了凯瑟琳小姐冒险。让我看看吧,阿诺德,您这样善良热心的人配的上最好的医术,父神一定会赐予您相应的天分。我将我忠诚、神圣的伙伴伊森和贝托交给您,请您来治疗他们吧!”
  ……这可是米哈伊尔·库帕拉的同伴。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自己爬进地狱之门都不够。
  阿诺德举起双手,有些为难:“我的药箱不在身边,修道院的材料对我来说恐怕不够。父神在上,城里有不少——”
  “嗯?对了!”但是显然米哈伊尔人生经验太少,没看懂对方写作虔诚读作婉拒的表情,恍然大悟道,“我在森林里捡到了一个药箱,或许是您落下的?我想这一切都是父神的安排,我借用了些里头的药膏和绷带,还有剪刀,处理了伊森和贝托的伤口。呃,希望待会儿您不要取笑我的技术。”
  “……对,应该是我的。谢谢您,我把它忘了。”阿诺德一拍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把药箱给丢了的。
  米哈伊尔说:“那就好。我把它带回来了,就挂在爱弥儿身上,刚才交给了一位修女,我叫她去拿回来吧。”
  他话音未落,另一位执事匆匆抱着那个包旧牛皮的木头药箱跑了上来,四个人挤在楼梯口,米哈伊尔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失态,立刻往病房退去。后上来的那位执事向米哈伊尔问好,将药箱递给阿诺德:
  “爱德华兹医生,您果然在这里……我在马厩那边就猜到是您。琳达修女竟然拿了您的药箱,还跟我说不知道是谁的,要送到嬷嬷那儿去。整个修道院谁不认识您的药箱呢,她这个撒谎成性的小……呃,小魔鬼!我已经把她关禁闭了,至少三天……”
  “没必要。”阿诺德皱了皱眉,半跪在地上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损毁,米哈伊尔所说的“借用”也很有分寸,遗憾地抿抿嘴唇,合上药箱站起身来,点点头,“代我向琳达修女致谢,有了这些,我想我能医治两位骑士。”
  “那他们就交给您了!”米哈伊尔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闪过一丝哀恸,“我去为理查德祷告,然后将他送回烈阳城。”
  阿诺德愣了一下:“您放心我一个人和您的同伴待在一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米哈伊尔笑得天真无邪,“要是您是坏人,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您为同伴复仇。不过,人的生命都在父神安排之中,如果治不好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责怪您,希望您不要紧张。”
  “罗林斯阁下会杀了我的。”
  阿诺德稍微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回道。
  “我会拦住他。”没想到米哈伊尔睁开眼睛,低下头来认真地保证道,“我不会让他伤害您,医生。我会保护您,以我的信仰和名誉起誓。”
  阿诺德愣了一下,道了谢,尴尬地抓抓头发,吩咐两位执事去烧热水,进屋掩上了门。
  两个小时之后,阿诺德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抱着凯瑟琳,在一楼的一条回廊里再一次和米哈伊尔尴尬相遇。
  ——原本修道院已经派遣侍卫下山去通知过了契切林一家和警察,说是修道院的神父找到了凯瑟琳小姐,后者正在修道院接受驱魔仪式。没想到十几分钟前凯瑟琳从噩梦中醒来,哭着闹着要回家。刚结束治疗、来看看她是否有发烧症状的阿诺德被逮个正着,想了想,就决定以此为借口从修道院跑路。
  阿诺德挑挑拣拣地解释了一通,朝凯瑟琳挤了挤眼睛,却差点被抓掉眼镜。
  米哈伊尔不愧是十二圣徒的首座,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说:“我相信您,医生,那就不上楼打扰伊森和贝托了。不过现在已经是凌晨了,请允许我护送二位回家。”
  凯瑟琳看了他一会儿,眨眨眼睛,凑到阿诺德耳边小声说:
  “他跟那些讨厌的教会骑士不一样。”
  阿诺德更小声:“他们也许能听见的,不要这么失礼。圣徒们可是……呃。”
  说到一半,他就察觉到了米哈伊尔的目光。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相当具有迷惑性,但少年骑士的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甚至流露出一丝难过。阿诺德有点愧疚心虚,干咳一声,主动朝他走去,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殿下。”
  “不麻烦!”米哈伊尔高兴地说,“叫我米沙就好。”
  “……这可不行。”阿诺德心里叹气,只想赶紧溜回诊所,把修道院的伤员都留给他可怜的朋友捷列金,“罗林斯阁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才是首席!”米哈伊尔气冲冲地说完,立刻在胸口画了一个太阳十字忏悔自己的傲慢。阿诺德安慰他说:“不要紧,年轻人骄傲点是正常的。何况您值得这份荣耀。”
  米哈伊尔挠挠头笑了笑,挺直了腰板,和门房交代并拒绝了随行人员后,带着阿诺德和凯瑟琳往山下走去。
  契切林夫妇和奥尔加·契切林就在山脚下,显然是焦急不已,收到了修道院的通知后又不敢上山,准备天一亮就去接凯瑟琳回家。凯瑟琳吓了一跳,渐渐想起自己的行为实在很不好,转身趴在阿诺德肩膀上装睡,却被他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抬起头,阿诺德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下,难得严厉地看着她:“做错了事就该反省道歉,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也应当及时道谢。这种品质不属于教会,属于你自己,你总不想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教会吧?你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凯瑟琳。”
  “对不起。”凯瑟琳愣了一下,立刻也严肃地说,“谢谢你,阿诺德。”
  她努力仰起头,拎起裙角朝米哈伊尔行礼,认真地说:“感谢您的仁慈和善良,库帕拉殿下,为我先前的无礼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
  “没关系。”米哈伊尔笑着回答,那头色泽浅淡的短发和斗篷的金丝银线在月光下隐隐反光,“祝您健康,契切林小姐。——我回避一下,别告诉别人!”
  说着斗篷一翻,跳进大道旁的树丛里躲了起来。阿诺德僵硬了一瞬,牵着凯瑟琳的手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送走了又哭又笑的契切林一家和护送他们的警察,阿诺德拎着药箱叹了口气,依然没发现米哈伊尔躲在哪里,就自顾自往自己的小诊所走去。
  今晚月色不错,街道不算太黑,可奇迹诊所差不多在查莱克的另一头,他都有点想回修道院睡了。只是一想到罗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森林里回来,搞不好还会找到什么“线索”然后半夜一盆冷水把他泼醒拖进审讯室,阿诺德就下定决心,走也要走回诊所。
  ……就是装病不太好办。放在平时,卡嘉会配合自己,还能一起偷懒,可圣徒们来了,罗林斯固然会起疑心,米哈伊尔也必然会好心地来探病,甚至亲自给他主持一场小型弥撒然后现场制造圣水喂他喝下也不是不可能。
  契切林一家刚走远,米哈伊尔就跟了上来。看神情仿佛的确是庄重地在护送一位医生回家,但他微微抬起的下巴、没有瞳仁的眼睛、洁净厚重的斗篷、笔挺端庄的站姿让他看起来更像教皇出巡,只是那头金发上少了一顶镶满珠宝的三重冠冕,他腰间的白色佩剑倒或许比权杖更威严美丽。
  秘银是教会独有的奇异金属,随着锻造成型工艺的不同,会展现出诸多不同的优良品质。米哈伊尔跟着阿诺德走在路上,那身盔甲只偶尔会发出些低沉的响动。但阿诺德还是忍不住了:
  “库帕拉殿下,劳烦您脚步放轻点,这会儿人们都在睡觉呢。当然,您要是希望有人探出窗外尖叫一声,然后整座城的市民都来迎接您的话……”
  “对不起!”米哈伊尔惊恐地收住了脚步。他是大多数人讨厌的那种人,只要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好,甚至最好。少年轻手轻脚地跟在阿诺德身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需要我帮您提箱子吗?”
  米哈伊尔一开口,少年清亮的嗓音叫他仪态上的威严荡然无存。阿诺德斜过眼去悄悄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米哈伊尔转移话题道:
  “爱德华兹医生,伊森和贝托的伤势怎么样?他们都有断裂的骨头,希望以后不要留下什么隐患才好。”
  “……东方有句古话,‘骨头的痊愈需要一百天’。”阿诺德回过神来,不再看他,老实往前走,“这段时间里好好养病,不要进行战斗或者干重活,骨头才能长好。否则老了之后伤口会叫人想死。”
  “东方?”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联邦东部擅长医疗吗?我还没有去过。东部是马修在负责,如果情况不好,伊桑会去帮忙。”
  “‘天主之剑’马修阁下和‘神前教士’伊桑阁下?——唔,不用放在心上,殿下。只是一个传说,行行好。”阿诺德耸耸肩,“总得给我们平民百姓留点娱乐空间。”
  “我知道了,是地上天国的故事!”米哈伊尔一点也不在意,“以后要是有机会,请给我讲讲吧。我想了解一下,罗林斯他们总是不让我听,说是会影响信心。可是真正虔诚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故事就堕落呢?”
  “您是头一个这么说的。”阿诺德稍显沙哑的嗓音显出一种和他的相貌不太相符的温和,在夜色里带着点微妙的引诱,“好吧,您随时可以来,只要罗林斯阁下不阻拦,我的荣幸。只是——您不担忧您的两位同伴吗?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得继续上路,去为太阳神的羊群做弥撒的。那位棕色头发的伊森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他姓什么,膝盖伤得很严重。”
  “伊森·希尔和贝托·费迪,希尔的那个希尔。罗林斯管不着我。”米哈伊尔皱皱鼻子,又说,“那我们就在查莱克待一百天。父神会原谅我的,愿祂的儿女们健康平安。”
  也只有米哈伊尔·库帕拉会拿“战争主宰”希尔来开玩笑了。阿诺德挑挑眉毛:“我以为您这样的——信徒,会向太阳神祈求庇佑,然后第二天他们的伤势就好了呢。”
  米哈伊尔唱圣歌般庄严地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1]”
  “哈。”阿诺德扯了扯唇角,“您想告诉我,罗林斯阁下会改变想法是吗?我知道他为什么怀疑我,没办法,父母的姓氏,神划归的羊群,都不能轻易改变。”
  米哈伊尔终于停下了脚步。
  “爱德华兹,爱德华兹。二百七十三年前,发生于第三圣战期间的爱德华兹家族叛乱,您应该听长辈或者教会说过。无意冒犯,先生,这里是波托西,和诺伦隔着月亮海、间海、伊里斯王国和密特拉王朝。即使在海峡对岸,爱德华兹也大多改姓其他了。”
  “如您所言,库帕拉殿下。”阿诺德也在路边停下,换了只手提药箱,扶了扶眼镜,“诺伦离这里很远,倒不用那么心虚地改姓吧。况且我记得爱德华兹家族已经在大叛乱中覆灭,存活的异端被押送到烈阳城受审判,那之后教廷对其余党进行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清剿。难道您认为有怪物能在神的眼皮底下逃出烈阳城、还能在两百多年的追杀中存活下来吗?”
  “那么是我失礼了,很抱歉,爱德华兹医生。”米哈伊尔·库帕拉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就像春日上午的太阳一样恰到好处,他向阿诺德伸出手,“神座之下,世人皆为兄弟姐妹。请允许我叫你阿诺德,也请叫我米哈伊尔,或者米沙、米申卡。”
  他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的期待。阿诺德那双碧绿的眼珠子在眼镜后边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回答道:“是我的错,殿下。您完全配得上父神赐予的称号,‘太阳骑士’、‘丰收祭司’、  ‘神之骑枪’阁下,我为此前因年龄对您产生的轻视感到抱歉。”
  “再次向您道歉,医生!对不起!”米哈伊尔急忙收回手,拆下手套,阿诺德却撇撇嘴走了。他抓着手套三两步追上去,跟在医生身边低头说:“我只是,这是我的义务和责任,罗林斯不在,我得,我得做好这件事,可问话和试探,我都不擅长。现在确定了您是无辜的,我就会告诉罗林斯我的判断,并且要求他不再来找您,我是首席,并且他犯了错,我有下命令的权力。请您宽恕我,医生!可我绝无欺骗——”
  “您不想骗我?”阿诺德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米哈伊尔那张漂亮的脸蛋一下子红透了:
  “……对不起,我骗了您。我的确为了试探您而进行了一些伪装。可大部分时候,基本上,我是真心的。我喜欢您,医生,您比世上绝大多数人,甚至教廷的大部分人都好呢。原谅我吧,医生。我这一切行为的初衷只是想替您解决罗林斯这个麻烦。”
  阿诺德照着一块石头踢了一脚,石头没滚多远,他倒是发现鞋底破了。
  是双新鞋呢。他咕哝了一声,抬头笑了笑:“没什么,我充分理解您的工作,殿下。”
  米哈伊尔得寸进尺:“米沙。”
  “好吧,米沙。”
  米哈伊尔高兴起来,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他,毫不在意他只看路的失礼态度:“我原本也是齐格弗里德联邦人,弟兄们都这么告诉我。我是因为在烈阳城出生、受洗、受教,您为什么会在波托西呢?”
  阿诺德线条干净利落的眉毛一挑:“这是好奇还是试探?”
  米哈伊尔颇为挫败,连肩膀都微微一塌:“只是随便聊聊。”
  于是阿诺德干巴巴地掏出他那在波托西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良民辩解:
  “我祖上是巴力王国的,做海运生意到了格拉佐夫港口——正经生意,不是私掠船,巴力没有……应该没有。我一直在格拉佐夫港口长大,读书的时候招惹了一位伯爵,才出国避难,什么时候家里人来信,我就回去。总不能因为我一个害了全家人。”
  米哈伊尔看着他:“您想回家吗?我可以帮您。现在联邦重归密特拉神的怀抱,一切都变了,农奴制亦已成为历史,大家都能重新开始,就像教会,像诺伦和伊里斯王国的弟兄姐妹们一样生活。作为圣徒,我可以为您写封信,回去之后就不会再有人为难您。您是位义人,我……”
  他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阿诺德就僵在了原地。米哈伊尔忽然发现这位年轻的医生总是很僵硬,连脸上的线条都只在面对凯瑟琳的时候会软化一些——那时候他像变了一个人,有些米哈伊尔无法理解无法表达的东西在他身上浮现出来,那种品质在阿诺德身上显得比在伊莎贝拉身上更真实。
  “您的眼睛真漂亮,阿诺德。”在寂静的街道上,米哈伊尔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脑袋,梦幻般轻声赞美道,“我曾在伊莎贝拉的耳坠上看到过世界上最美的祖母绿宝石,连它们都没有您的眼睛漂亮。可惜得戴着眼镜。”
  阿诺德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正要回答,一声爆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无意识中,他生生捏碎了药箱的木质提手。药箱砰地落地,几根木刺扎进掌心。
  “……抱歉,这药箱跟我很久了,大概是在森林里碰坏了吧。啊,不要紧,殿下,没有流血。谢谢您。”
  阿诺德回过神来,还是接受了米哈伊尔帮他提药箱的提议。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一家人都是虔诚的太阳神信徒,呃,妹妹不是很虔诚,和凯瑟琳小姐很像,但也没有别的信仰……”
  米哈伊尔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却毫无自觉地挺直腰背,扬起下巴:“您的家人不会受到教会的伤害,我们向来善待兄弟姐妹。联邦将在父神的引领下变得更好。那里将没有战争,没有夭折的孩子,没有疾病与饥饿,没有侮辱和损害。嗯,我想我们会做到的。”
  “那是天国了。”阿诺德笑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像冷笑,笑得米哈伊尔委屈地皱起眉毛,“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不配进天国的坏东西。殿下,您真仁慈。”
  “您取笑我!”米哈伊尔笃定地说,“您觉得我想的太简单了。您和罗林斯一个样,都觉得是我年轻不懂事。但这有什么错?不试试谁也不知道行不行。”
  “没有错。当然没有。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啊,不,我忘了。”阿诺德又用他寻常的音量笑起来,带着米哈伊尔拐了个弯,“您是——哎,这儿只有我们两个醒着,告诉我吧,米沙。您究竟是不是……那个,‘行走在地上的天使’?”
  米哈伊尔又脸红了。他跟着阿诺德走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
  阿诺德挑挑眉毛,也不意外:“为什么?”
  “其他人,神父和罗林斯他们都说我是。”米哈伊尔茫然地仰头望着月亮,“可我觉得我不是。如果指的是神的儿子,我们不都是祂的孩子吗?我没有天使的力量,更没有天使的品格。我在努力,练习战斗和法术,改变自己的品行,可天使……”
  他说不下去了。阿诺德有点后悔提了这茬,含糊地鼓励道:“也许是您还没长开,十六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呢。年纪大点就能看出来了,您现在已经足够优秀了。”
  “谢谢您,阿诺德医生。——前面就是下区吗?”
  “还有一段路,不过也差不多。这边有一段,大部分在河对岸,靠着城墙。”
  “没什么人呢。查莱克这方面做得还不错,至少夜里都有自己的房子住,四年前我去诺伦的时候,好多穷人只能睡在公园里。他们还嘲笑我。嗯,环境有待改善,我明天就叫修道院的来看看。阿诺德,我不明白……”
  米哈伊尔想了想,难过地说:“我不明白。穷人和富人的事我一直不明白。我觉得贫穷不是疾病,就算是,也该是我们的,而不是穷人的。为什么不可以把烈阳城的那么多财富分给天下穷苦受难的人?”
  “您不需要明白。”阿诺德安慰他,“您只需要保持您的纯洁善良,来挽救我们的灵魂就可以啦。这件事上,您有选择的自由。”
  米哈伊尔还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
  阿诺德跳过一个水坑,见他差点一脚踩进去,随口问了句他怎么训练的,竟然这样直来直去地走路,之前还在小路上踏步。米哈伊尔看起来更难过了,很快又摇摇头不去想。阿诺德懒得管教会的闲事,但他抬头看了一眼,就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怎么了?反正也只有我能听到。向您发誓,要是我乱说,罗林斯阁下明天就来送我上火刑架。”
  没想到米哈伊尔真就这么抱怨开了:
  “医生,您是位义人,罗林斯也是,可是他管的太多啦,你不要跟他说。在齐格弗里德联邦打仗的时候,我冲在最前面,这是件好事,我们的同伴会安全些。可是每次在那些城镇里驻扎,罗林斯都会叫我上街走走。不可以看当地人,尤其是那些所谓的贵族,不要好奇,他们会从你的眼神里找出用于编织谣言的线头;得腰背挺直,端正地踏步,最好把那些劣质的被诅咒过的地砖踩碎,那样那些软弱的异教徒才会尊敬我们的父;遇到不新鲜不好看的食物就一口也不能动,否则会叫他们藐视教会,冒犯父神的尊严……规矩实在太多啦。而且很没意思,我不……呃,我应该明白,嗯。”
  阿诺德在诊所的前院大门口停下。他侧过身,仰起头真诚地说:“我原谅您了,米沙。我充分理解,您并非装作无辜。”
  医生从少年骑士怀里抱走药箱,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打开房门,中途挥挥手道了声晚安,米哈伊尔还听见他打了个哈欠。
  他不邀请我留宿吗?我说错了什么吗?
  米哈伊尔茫然地站在院子外,迷迷糊糊地想,时间很晚了,医生在森林里跑了一趟,又救治了伊森和贝托,还是走回来的,一定很累了。人在累到极点的时候不该苛求礼仪。啊,是我考虑不周,为什么没让爱弥儿一起下山送他回家呢?
  他的眼睛真漂亮。在太阳底下会是什么样的?伊莎贝拉的耳坠在不同的光源下会有不同的光泽,阿诺德也一样吗?
  一丛生长旺盛的紫丁香淹没了一段篱笆,在米哈伊尔腿边散发出馥郁的馨香。米哈伊尔在夏夜微凉的水汽中蹲下身,向其中一枝伸出手去,却看见花丛中有两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瞧,猛然惊醒,缩回手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
  这是盗窃!是企图不经同意侵占义人的财产!米哈伊尔惊恐不已,却没有因此清醒几分。他的脑子一团乱,连斗篷下摆沾了不少泥水污秽都没注意到,在原地呆了片刻,便转身往雏鸟修道院赶去。
  作者有话说:
  [1]圣经传道书3:1~8  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