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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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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两条传闻

书籍名:《地上天使》    作者:水不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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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两则传闻
  整座小城都喜气洋洋地为迎接圣徒行动起来,主城区的街巷上空拉满节日的鲜花和彩带,市政府也大方地拨了一笔款项用于修整沿街店铺;只有契切林家的小凯瑟琳不高兴,因为那意味着她的生日宴会泡了汤。
  不过,每到这种斋戒、禁食什么的时候,城里的医生们都会大赚一笔。药师们给虔诚的老爷夫人们调配营养药剂,也有人借看病的名义到私人诊所里去吃肉喝酒。毕竟,嘴上说着虔诚信教,大家心里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比起隔着海洋与礁石的圣城,波托西人民在文化上更亲近邪神和异教徒横行的齐格弗里德联邦,受洗说到底和伊里斯去年流行的裙子差不多,只不过教会在这事上显得更用心些。
  但是阿诺德·爱德华兹医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说要禁食,多余的一口米汤也不吃。根据教会出台的一系列标准尺寸、重量单位,医生的身高将近一米九,瘦得像个幽灵,连英俊的脸颊都带着些严厉的线条——据说是严格遵守教会诫令,甚至会自己主动献祷告的缘故。这不是空穴来风,常常有上门的患者看到医生把自己的午餐或晚餐送给在河边洗衣的女仆,但又实在忍不住饿,去花园里摘花瓣吃。医生有三十六岁了,看起来还跟二十岁出头似的,因此有段时间城里的小姐太太们颇为迷信花卉疗法,常常用鲜花和花茶取代上午下午的饼干点心。
  这一天,市长夫妇又吵了起来。市长前脚坐车去修道院看望儿女,夫人后脚就带着女仆来诊所泡澡,还在查莱克最大的鲜花商店订了一捧这个季节少见的白蔷薇。她们刚在客厅坐下,得到消息的市长就半路掉头赶来,马车还差点撞倒一个老人。
  诊所前院有三棵树,橡树最高大,底下有一口井和一些桌椅,樱桃树和柳树在另一边。现在正是七月,樱桃树树荫下的小池子里,白睡莲星星点点,栅栏边的紫丁香一丛一丛地开得热烈。市长到的时候,阿诺德正挽着衬衫袖子,把饱满的紫丁香一朵一朵摘进编织篮。市长气喘吁吁地挺着个啤酒肚挤出马车,两撇小卷胡子都湿了,车夫熟门熟路地去井边打凉水喝。
  天气炎热,三人都出了不少汗。阿诺德推了推那副修修补补、磨损严重的眼镜,假装没看到市长即将绷开的外套扣子,说:“市长先生,您来得正好,夫人正在用茶。最近天气热,不过这两天要下雨了,泡热水澡可以预防疫病。”
  市长摆摆手,跟他走进诊所,一边脱了外套和马甲,松了松领带,往右边一拐,叫了一声:“耶夫卡!”
  夫人正在喝茶,闻言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湿透的衬衫,招呼女仆把窗帘拉上,对着厨房方向说:“卡嘉,拿些糖来!”
  阿诺德匆匆从门帘后边跑出来,拐进厨房端来个托盘,上面除了糖和奶油,还有一些糖果点心,看起来不很精致。他抓了抓头发,说:“抱歉,夫人,卡嘉已经回家了。”
  市长接过自家女仆倒的茶,谴责道:“现在的人越来越没有契约精神了。不是我说,医生,您对下人太仁慈了。这些懒婆娘是这样的,找到工作之前呢,到处找人诉苦,保证自己手脚干净、干活利索,政府应该给她们工作;跟你熟了之后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想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吧?”
  “当然不是!”市长夫人比阿诺德还气愤,将茶杯往茶几上一顿,“卡捷琳娜那样的女人,要不是医生为人正派,我看她——”
  “差不多吧。”阿诺德含糊其辞地打断道,“她也就懒一点,手脚干净在这年头已经很难得了,所以我也一直没敢招住家女仆。”
  市长乐了:“我以为医生是小气呢。”
  阿诺德挑挑眉毛:“小气的分明是您。这么多年了,我还得托契切林先生解决警察的事。”
  “总是中间的最舒服。”市长摆摆手,喝了口凉茶,“唉,夏天就该喝点凉快的。——多少人盯着我呢,出一点问题,那些人就跟苍蝇似的能叫上一个夏天。”
  阿诺德也就随口一说,立刻转向市长夫人:“水烧好了,夫人,准备一下。还有——阿芙杰是吗?还记得该怎么伺候夫人吗?”见市长夫人的贴身女仆点头,他也点点头,看看客厅的钟,“一刻钟吧,一刻钟后你们过来。”
  说着他转身退出客厅,回去准备药浴。一楼只有厨房和浴室、盥洗室有墙和门,客厅和左边的门厅、诊室之间只有一道布帘子,其他的隔断就三两扇屏风。诊所不大,又要摆放病床、器械、草药、泡了蛇和奇怪动物骨头的酒桶等等,连里间的客厅都架着通到天花板的柜子,显得异常拥挤,但竟还算得上干净整洁。
  浴室倒是很大,毕竟是诊所的招牌。浴池是一个一米多深、直径将近三米、沉进地面的石质圆形池子,里头已经放好了热水、草药和新鲜花瓣,浴室四角烧着香薰蜡烛。这是在查莱克的夫人小姐们中相当流行的休闲娱乐方式,据说可以提升吸引力、改善身体状态。城里澡堂和医生都不少,但奇迹诊所的药包配方最多,你总能找到一款香味和疗效都合心意的;无论是澡堂老板还是其他医生都不讨厌阿诺德,毕竟要说回来,他才是这股潮流的推动者,约不上爱德华兹医生的顾客退而求其次,自然就让其他人也多了一项低成本高回报的收入。
  市长夫人闻香味就知道是她常用的、舒缓情绪的同时提升个人魅力的配方,笑了一句:“爱德华兹医生,您该去法院调停那些感情纠纷。”
  阿诺德擦擦起雾的眼镜,叹了口气:“您今天来的时候只带了女仆,夫人,要是今天市长先生不来,我就不敢给您准备这个了。”
  夫人又说了几句,还跟市长对骂两个来回,带着女仆进屋去。阿诺德在后边帮忙拉上木门,自己动手把茶壶点心挪了个地方,和市长坐在木门外头等着——有些人会在热水浴里泡晕过去,那时候阿诺德就得进去一趟,然后他和里头的女士都得去修道院斋戒三天。
  市长夫人和其他的夫人小姐们不一样,从不理会应当静心静气的医嘱,隔着木门和两人聊天。阿诺德听她提到米哈伊尔,就多问了一句:
  “抱歉,夫人,您知道我原本是联邦人,即使常常去修道院,这里的教会暂时也不信任我。当然,我对此绝无怨言,一切为了密特拉我们的太阳神嘛——但您知道,好奇心。呃,库帕拉殿下不是才十六岁吗?”
  “是啊。”市长咬了一口饼干,觉得味道不太好,换了一个馅饼,含糊不清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是……您知道,两年后是神降一千五百周年纪念日,联邦的战争打得太久,要是留到两年之后,谁脸上都不好看。唔,这个奶油馅饼不错,卡嘉还是有些长处的。”
  “那是栗子树街的阿芙杰耶夫娜太太做的。”阿诺德指出,“他在联邦待了一年多,算起来十五岁不到就上战场,未免太残酷了。”
  市长高高兴兴地从怀里掏出小本子记下栗子树街的阿芙杰耶夫娜,无所谓道:“人家是神的儿子嘛。不管真的假的,总得有点战绩什么的,联邦人又是一群没善心没脑子的猪,在那之前内战都能打上七八年,吓死人了。不过,其实很多人都觉得,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战争就是……”
  “阿诺德在问我呢!你插什么嘴?”市长夫人倒没真的生气,“那是帕伊西神父跟我说的,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医生,这里的隔音还好吧?”
  “没人会进院子,我想墙壁也还好。”阿诺德认真思考了一下,“您说说吧。不会有别人听见。”
  市长夫人喝了口饮料润润嗓子,兴致颇高:
  “阿芙杰,去拿点馅饼进来,我也尝尝。——库帕拉殿下,教会一向宣扬他是行走在地上的天使,从十六年前他出生的时候就是如此。当然,他的那些事迹,一个月开口说话,五岁时加入了圣骑士团,七岁铸造了自己的骑枪和剑,十四岁战胜了‘战争主宰’希尔——这我不怀疑,圣徒嘛,就算自己没什么特殊的,总也有神灵庇佑。可他有一个典型的齐格弗里德联邦的名字,也可能是我们波托西。那么往回推,他的父亲应当叫伊万·某某某·库帕拉。医生,您原本是联邦人,听说过那位‘库帕拉’吗?”
  阿芙杰敲了敲门,两个男人转过身去。女仆敏捷地端着托盘出来,取走一块馅饼,添了茶和糖,又钻进木质拉门里。
  阿诺德转回来,端起茶杯:“联邦有库帕拉节,不过没人知道那是纪念谁的,早些年跟八月节合并了,总之是个吃吃喝喝的节日。伊万,倒是遍地都是,连前几天被殿下砍了脑袋的皇帝都叫伊万。”
  “可不能说这话!”市长夫人赶紧打断,有些懊恼,“我没说过,帕伊西神父也没说过。也许他是随了母亲的名字……总而言之,神父确认,殿下的的确确是神的儿子,一位地上天使。”
  木门外的两个男人心满意足地倒抽一口气。市长感叹道:“难怪教会这么有信心让个十五岁的小鬼领军,原来真当他是万军之主。——啊,臭娘们儿,都赖你要跑来这儿享受……我差点忘了还要去视察道路工程!”
  “差一点有什么关系?”市长夫人说,“要让殿下看见我们的努力。环境这么差,却人人虔诚,甚至能让上区下区的填饱肚子!况且,这人嘛,就是怕比较。齐格弗里德联邦的农奴生活悲惨,海峡对面那些工厂遍地的地方据说到处是游民和瘟疫,咱们波托西就很好。有对比才能让人感动呀,也许殿下过几年还会纪念着咱们查莱克。”
  “话是那么说。”市长有些郁闷,声音小了下去,不过夫人还是能听见,“唉,也是听修道院的人说的……殿下他们这回也许不会住在修道院,要到平民区来体验生活呢。”
  “你说什么——?!”市长夫人的声音拔高了两个度,“那修道院那边还在动土改建?!从市政厅拿了三百金币呢!三百!查莱克一年的税收有没有三百?!一群吸血虫、倒霉蛋、好吃懒做的肥猪!”
  “那还是有的。”市长反驳一句,愁眉苦脸,连手里的奶油馅饼都不香了,“我真是不想管了,让殿下们去住贫民窟吧,到下区住去,普通士兵生了病还能直接来找阿诺德,市政府所有人都会愿意额外出钱给街道熏香——如果那里有街道的话。搞不好殿下体验了下区,还能站在我们这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工厂拆了。只是神父都那么说了,可不就是修道院不出钱,让市政厅管管的意思吗?斋戒期间,还不能开募捐舞会!”
  “一帮财迷心窍的骗子!”市长夫人骂了一句,又被“骗子”一词吓了一跳,赶紧转移话题,“算了,还有一则传闻,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这件事知道的人恐怕不少,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到处去说。——说是库帕拉殿下差一点没能保住他的贞洁呢。说的不是他的‘贞洁祭祷’。”
  阿诺德笑出了声。市长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了然道:“是啊。是挺奇怪的。圣徒们率领军队去杀人已经很奇怪了,骑士嘛,精神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到了哪里,哪里的姑娘们……咳,耶夫卡,你继续。”
  市长夫人享受着女仆的按摩,语调却配合内容变得鬼鬼祟祟起来:
  “怀特公国企图跟密特拉王朝联姻。怀特公国嘛,从伊里斯王国分出去的,一个小地方,不值一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新王后在恶心他们的长公主,毕竟她们关系不好,人尽皆知。要是王后没有产下后裔,雪诺·怀特就是下一任女王,她绝对没有好下场。”
  “十有八九是不会有了。”医生喝了口紫丁香泡的冷茶,左腿搁到右腿上,笑了,“生育可不是一个人的事。王后年轻,国王不说半只脚在坟墓里,生育能力是差不多了。你看他和前任王后这么久才雪诺公主一个孩子,显然原本也有点问题,这上了年纪啊……夫人,您是幸运的,市长先生一切正常。要知道,男性在步入中年之后出问题的概率超过一半呢!”
  市长夫妇发出了然的笑声。市长放下茶杯,乐呵呵地朝着木门说:“耶夫卡,我们的年纪还行,再给我生个儿子吧,平衡一点!”
  里头传来一阵杂乱的水声,隐约可以听见夫人啐了一口。她喝了口甜茶,清清嗓子继续说:“雪诺公主也是够蠢的,居然逃跑啦,明明再忍耐几年,整个公国都由她做主了啊?现在倒好,指不定会从哪家过继一个儿子过去。嗐,王后还年轻,指不定……不过那时候公主才十一岁,不懂事也正常——今年应当十五了,年纪上看的确可以考虑库帕拉殿下。听说两人都很漂亮,应当挺般配的。但圣徒怎么可能结婚呀?”
  市长嘿嘿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你想想‘厄难救赎’玛利亚。”
  市长夫人又呸了一声。那是第三圣战期间的一桩因教会态度坦诚而竟然变成了美谈的丑闻:曾经的十二圣徒之一、薇露丝岛女王、“厄难救赎”玛利亚声称受神感召而怀孕生子,后来却被揭发说她早早就嫁了人,还生下过一个死胎。玛利亚被烧死在火刑架上,由教皇亲自点火,圣彼得二世还为教会的失误痛苦万分,禁食祈祷一周后便蒙主恩召了。教会没有隐瞒情况,通过各级教堂、修道院将真相传扬开,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一时间有不少民众为此感动,受洗入教。
  阿诺德很是惊奇:“那雪诺公主能逃去哪儿?波托西算是好的啦,伊里斯王国那边不是三天两头动乱吗?商人把贵族吊在路灯上,乱糟糟的!”
  “这就是关键所在啦!”市长夫人见他入套,兴高采烈,“这奶油馅饼的确不错。嗯,公主殿下跑去密特拉王朝,加入了圣骑士团!而且那支小队就在库帕拉殿下名下,不知道这回会不会一道来。”
  两个男人都愣住了。还是市长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是传闻吧。我说,怎么也不至于分不清楚男人还是女人呀?”
  “她那时候才十一岁。”阿诺德还算公正地点评道,“没长开,也许的确分不出来。”
  “可不要说圣骑士团了,一般军队的训练她跟得上吗?”市长啧啧摇头,“我看,顶多就是进了个姓怀特的小子,有心人一加工,就变成这样了。娘们儿就爱听这些!”
  市长夫人冷笑一声:“这要是真的,你怎么说?”
  “不怎么说!”市长叫道,站起身来。阿诺德识趣地端起盘子去厨房洗刷,背后传来女仆的惊呼和市长跳进水池的声音。
  女仆随后就慌慌张张在地跑了出来,要去马车上拿衣服。等夫妇俩折腾完、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休息的时候,爱德华兹医生已经给一位新来的病人抓完了药,正送人出门。
  院子里进来一位警官。病人吓了一跳,带着药包匆匆离开,倒有一只花猫曼步而来,在医生的裤脚上蹭了蹭,软软倒下。阿诺德在兜里翻到一小块肉干,蹲下去喂给它,一边朝警官摆摆手:“市长先生和夫人很快就出来。警官先生——”
  “市长先生也在吗?”警官问了一句,摇摇头,“那正好。爱德华兹医生,我们是来找您的,不过这事也应当汇报给市长先生和夫人……”
  阿诺德酝酿了一下,准备背诵他的“我是良民,齐格弗里德联邦跟我没关系,等等等等”。
  “怎么了?”市长听见声音,一边扣着马甲扣子一边往外走。他主打亲民路线,很少劳烦仆人帮自己穿衣服,虽然有些时候没有仆人的帮助他很难把自己打理整齐。
  警官朝他鞠躬致意:“下午好,市长先生。是这样的,契切林家的小凯瑟琳失踪了。我们去契切林一家的所有熟人那里调查过,只剩诊所这里了。”
  阿诺德拍拍花猫脑袋站起来,皱了皱眉:“凯瑟琳没有来过,她才几岁能跑这么远?——什么时候不见的?要是她真的往下区这个方向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警官看了市长一眼,见后者点头,才严肃地说:“据契切林家的女仆安娜的证词,昨天晚上九点,凯瑟琳小姐和奥尔加小姐发生争执,一直到十点就寝的时候还在生气。女仆阿克西妮娅关灯离开之后,凯瑟琳小姐一直没有出门,凌晨两点查房也没有发现异常。早上六点一刻,阿克西妮娅去叫小姐起床,伺候她洗漱,准备上午的舞蹈课,发现被窝里只有一个枕头,小姐不见了。两位门房都说夜间没有人出入,不过……”
  “门房有问题!”市长夫人气呼呼地说,“我跟达莎说了多少次了,她们家的仆人一个个的都是懒猪,就该辞退了赶到下区,和那些无所事事的贫民睡猪圈去!”
  阿诺德眯了眯眼睛:“当务之急是找到凯瑟琳。警官先生,还有哪里没有找过吗?”
  “时间紧张,总不能每户人家查过去。不过契切林先生发了悬赏,50金币呢,我想那些人应该把自己邻居的地板都挖穿了。”警官忍耐住耸肩的冲动,“剩下的,除了城外就是贫民区和雏鸟修道院——医生,您看起来有些紧张?”
  “当然紧张了!”医生陡然咆哮道,“上区也就算了,下区可不会管那么多!管你是哪户人家的,一个小女孩罢了,身上钱财取走,人丢进井里,谁还能找到?!他们可不信抓着凯瑟琳进城能讨到赏金!”
  他忙了一下午,原本就毛燥的头发不怎么服帖了,这会儿几绺灰发随着他的动作在额头上一晃一晃的,眼镜也歪了,脸上还有些汗,显得颇为狼狈。市长夫人出来解围:“算啦,警官先生,咱们都知道阿诺德很关心小凯瑟琳。不过应该不是修道院,凯瑟琳那孩子,什么都好,长得漂亮,脑袋也聪明,可惜……”
  “说不定呢。”阿诺德说完逐渐冷静下来,摸摸下巴,拉直卷在胳膊肘的衬衣袖子,一边扣上扣子一边说,“我想她是为生日会的事生气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谁也说不好,我上修道院问问。而且,捷列金还没来,我得去看看神父。”
  市长看了自己夫人一眼,有些心虚:“那修道院就拜托您了,医生。代我们向瓦西里神父问好……我得去看看路修得怎么样了!”
  夫人说:“你有没有良心?!算啦,你自己坐车去好了,阿芙杰,我们去达莎家看看她。医生,劳烦准备些达莎用得上的药,我一起带过去。”
  阿诺德点点头,往屋里钻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个边长十公分左右的木盒子出来,递给女仆。两架马车在街道尽头分了两路,医生提着包了旧牛皮的木头药箱,往头上扣一顶宽沿帽,出了下区,也拦了辆马车,匆匆向修道院方向赶去。
  平民马车进不了上区,阿诺德付了五个铜币,在柠檬街尽头下了车。上区说是比下区好一些,居民们至少有稳定的工作,不管是为修道院还是为前贵族们打理山脚下的农田,总还能拿到至少四分之一的收成;但居民区和下区差不多拥挤,卖油炸食物和蔫坏水果的小摊挤在一起,没有明确的店面,只隐约能分出四五条小路;整齐的农田里,穿草鞋的姑娘背着弟弟妹妹和父亲一起挥舞镰刀。
  这会儿太阳已经快下山了。阿诺德按了按帽檐,目光隐蔽地扫过一个角落,大步往圣山走去。
  一只骷髅般的手伸了过来。在被搭上衣袖之前,阿诺德敏锐地转过身,那只手则怯怯地缩了回去。
  那是个眼眶深陷、面色蜡黄的小男孩。虽然瘦小,但衣物合身,还有一双尺寸合适的鞋,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干净。
  阿诺德望了一眼在夕阳照耀下闪出一圈金碧辉煌的轮廓的雏鸟修道院,还是问了一句:“什么事?”
  小男孩唯唯诺诺,眼睛一直盯着他。阿诺德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这时候也没想太多,随手丢给他一个铜币:“去吧。要是家里有人生病,柠檬街新开了一家公益诊所,不要钱。”
  小男孩捡起铜币,一边咬着边缘确认真伪,一双褐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阿诺德也就站在那里,对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邮差打扮的少年跑过来,叫道:“伊万!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医生,您是爱德华兹医生,对吗?实在抱歉,伊万到处乱跑……”
  “你是?”阿诺德吃了一惊。他不认识这个邮差,但伊万——就是十几天前请他去家里看病的伊万。虽然还是瘦巴巴的,但有了合身的衣服之后,他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来。
  “季特,我叫季特,季特·伊万诺维奇。是伊万的哥哥。不好意思,爱德华兹医生,实在抱歉,伊万总是乱跑,早知道就不给他买鞋了……嘿,我上上周才得到这份工作,不过这双鞋可没花钱,好心的主管先生把少爷小时候的衣服送给我了,那可是少爷的衣服……哎呀,也谢谢您的白面包!”
  季特脸上挂着明显的讪笑,连连鞠躬,在裤腿上擦了擦手,还是没好意思伸过来。阿诺德有些尴尬:“面包是治病用的……算了。快到晚上了,你要是下班,就把伊万带回去吧。”
  伊万赶紧摇摇头,季特晒黑的面庞上浮起一丝红晕:“晚上,等一会儿还有一份工作。感谢密特拉我们的父,我找到了三份工作……今年冬天我们都可以填饱肚子。主管先生说了,我再努力一些,过几年每周都能吃到白面包……主管先生是个好人,医生,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阿诺德有些不耐烦,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晚上的工作是在上区?”
  “是的,先生,是……”
  阿诺德打断道:“你认识的人多吗?什么人都行,最好是白天在外头,能看见行人、干活不多的。”
  “那样的人很多,不过我在尽量避开他们,听说……”
  季特没说完,两眼发直:阿诺德拿出了一枚方形金币。和波托西以及大部分国家通行的圆形金币不同,看背面的水纹和星星,应该是齐格弗里德联邦铸的,不过总归是金币。
  阿诺德半蹲下去,那枚金币在他修长的指节里一闪而逝,消失在了黑手套里:“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看见一个小女孩。十二岁,身高一米三五左右,棕发绿眼,穿得应该还不错。只要有消息,这枚金币就是你的。”
  他没提契切林家的悬赏,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人先找到凯瑟琳然后劫持她。季特几乎是一下子就没影了,伊万却还待在原地。阿诺德摸了摸口袋,递给他一块糖。好些人家的小孩嘴刁,吃个药还号半天丧,糖不一定有作用,但意思得到。
  阿诺德胡思乱想着,也没在意上区的人们投来的好奇目光。伊万小心地舔了一口,把糖纸包回去,珍重地放进衣服口袋里。阿诺德咬牙切齿,又给了他一块:“舔过就赶紧吃掉,那样放着明天就坏了,留给你哥哥吃?他会死的!”
  伊万吓了一跳,很不好意思,把原来那块糖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珍惜地享受了一会儿,终于含糊不清地开了口:“不是给哥哥。”
  阿诺德耸耸肩。伊万大着胆子来抓他的手指,仰起头说:“留给姐姐。”
  阿诺德望着远处的季特,漫不经心:“上回没见到她。她在这儿工作?”
  伊万望着山顶,扯了扯他的手指:“姐姐在这里。我……”
  “——找到了,有消息了先生!”季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即使习惯了劳动,却还是跑得气喘吁吁,“我找到一些人……哈、哈,他们,哈……在河边、河边,有个女孩,傍晚的时候,一个男人骑马带她过去,在彼得的店里买了水壶和黑面包。他们进了森林……”
  阿诺德匆匆把金币塞给季特,没听后者的欢呼,往北边跑了一会儿,又折回柠檬街,买了两袋子面包糕点,抛给伊万两个,在河边问完话,直接朝森林里跑去。
  他在山林里跑得飞快,被他掠过的树丛中,枝头的几只麻雀甚至还在自得地叽叽喳喳着。很快他就闻到了凯瑟琳的味道,正要加速,一种危险的预感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
  阿诺德猛地开始喘息。太阳彻底在圣山背后落下,森林里漆黑一片,高大葱郁的树林里灌木丛生,阴影在晚风中呼啸颤抖。他往山上走了一段,地表的岩石逐渐多了起来,还有一股血腥味。不是凯瑟琳的血。不,今晚风大……还有一股血肉烧焦的味道。修道院附近总不该有吃人的怪物吧。
  阿诺德四处张望一阵,小心地踩住一块石头,往另一个方向的下坡走去。他出门匆忙,还穿着软皮鞋,山上的石头很硌脚。不过也没法计较那么多。铤而走险的人常有,凯瑟琳那样任性又倒霉的女孩更多,波托西也就相对和平……不过阿诺德·爱德华兹更少。阿诺德发现自己竟然在求神保佑凯瑟琳,不由冷笑起来。
  他不小心笑出了声,左前方的树丛里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阿诺德顾不上别的,三两步冲过去,叫道:“凯瑟琳!”
  他又叫了两声凯瑟琳,对方还在一个劲地跑,被他抓住了后衣领子。凯瑟琳吓坏了,只听见什么人叫她的名字,接着就是一个人扑过来抓住了她。阿诺德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她半天,她才恢复过来,睁着一双碧绿的大眼睛看着他,猛地扑进他怀里,哇地哭出了声。
  “阿诺德!阿诺德!呜呜呜……医生……哇……!”
  她哭得有气无力,阿诺德蹲在地上,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没关系,不会有事的,凯瑟琳。我带了蛋糕和牛奶,吃一些吧。你的爸爸妈妈不会生气的,他们已经准备好晚餐和热水在等你回家了。”顿了顿,他说,“不会有狼,要是狼来了,我就把它的脖子砍断,挂在你爸爸的书房里。契切林先生不是一直想要一个那样的挂饰吗?”
  凯瑟琳还在哭,阿诺德没办法,任她发泄了一会儿,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哄她吃蛋糕和牛奶。小女孩狼吞虎咽,优雅全无,最后打了个不知道是饱嗝还是哭嗝的嗝,不好意思地擦擦嘴,擦完才发现用的是阿诺德的外套。
  阿诺德跪在地上为她处理身上的擦伤,这会儿拍拍她的脑袋,将她抱起来,说:
  “别担心,睡一会儿吧,醒了就到山下了。”
  凯瑟琳激烈地摇头:“我不睡不睡不睡!”
  也许是紧张过度,怕这是假的。阿诺德无奈地说:“好吧,那就不睡。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呢,会有很多坏人摔死。”
  凯瑟琳说:“你又哄我!”
  阿诺德就很尴尬,他哪里会哄小女孩啊,况且之前不也是随便讲点故事就过关了吗?
  凯瑟琳不安分地在他臂弯里扭来扭去,一会儿说“你的外套好冷”,一会儿帮他扶扶眼镜,差点害他从一个斜坡滑下去。阿诺德没生气,于是凯瑟琳愧疚地说:“对不起,医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阿诺德露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容:“好啊。”
  凯瑟琳却不怕,在臂弯里找了个安全的角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不怕坏人。坏人被杀掉了。”
  云层忽然散开了一瞬,月亮的光辉在林中游移而过。在那一瞬间,医生的瞳孔仿佛缩了一下,凯瑟琳就好奇地伸手去碰他的眼镜。
  医生的声音总是有一点沙哑,在寂静的树林里更显出一种诱导:“谁杀了他?”
  凯瑟琳眨眨眼睛,兴奋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米迦!”
  阿诺德瞪了她一眼,吓了她一大跳。阿诺德从来没这样看她过,看起来又害怕又可怕。她愣了一下,生气了,委屈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相信就算了,以后不理你了!”
  说完又有点心虚,毕竟她得靠着阿诺德走出森林。阿诺德没心思记这个,轻轻磨了会儿牙,哑着嗓子开口:“为什么觉得是米迦?”
  “嗯?”凯瑟琳还在想着怎么道歉,被他打断了思路,愣愣地回答道,“他,我是说那个坏人,抓着我上山,我就叫救命,后来就想到米迦的故事啦,他总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不是吗?我在心里喊,米迦,米迦,果然,坏人就把我放下了,因为马扑在地上不动了。他去看马,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叫一声‘米迦’,就有火焰升起来,把他们烧死了。”
  阿诺德听得愣住了,凯瑟琳还很不好意思:“……哎呀,当时我吓到了,一直往森林里跑。可那是米迦呀,他听到我的呼喊,特意来救我,要是我不跑,也许能看到……不对,我没道谢。怎么这样!太失礼了!”
  凯瑟琳说得自己懊恼起来,立刻四处转转脑袋,双手做喇叭放在嘴边,大喊:“谢谢你,米迦——”
  还没说完,就被阿诺德捂住了嘴:“别乱叫,会引来野狼的。”
  凯瑟琳睁圆了那双绿眼睛:“那米迦会来救我们呀!”
  阿诺德顿了顿,苦笑道:“你刚才很害怕,叫他的时候很虔诚。有时候是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我知道。”凯瑟琳这下子也想起来了,紧张又失落,“他们会把我和米迦送上火刑架的。”
  “只有你,没有米迦。”阿诺德恐吓道,“他们抓不到米迦。”
  “可我被送到火刑架上烧,肯定会害怕地叫米迦、米迦,他像今天这样听到声音来救我,不就被抓住了吗?——对呀!所以我绝对不能说出去。医生,你也不能说!哎呀,我不该告诉你的……这是我和米迦的秘密!”
  阿诺德哭笑不得:“我不会说的,到时候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躲在一个山洞里,只听到狼嚎。他们会以为坏人是被狼吃掉的,这就好了。就你还跟米迦有秘密呢……”
  凯瑟琳听到后面很不高兴,但又不好反驳,噘着嘴哼哼了一会儿,说:“你跟他很熟咯?我不管。再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吧……上回那个坏国王还没死呢!”
  阿诺德把她抱得紧些,一歪脖子,凯瑟琳在他耸肩之前帮他扶正了眼镜。他一边小心地踩上几片枯叶,一边仔细听着各方的声音。风吹得森林呜呜响,除了狼嚎,还有些辨认不出的声音,阿诺德保持着警惕,却还是分心应付凯瑟琳:“米迦个子不高……”
  “为什么你总说他矮?”
  “因为我高,而且每一个米迦故事开头都是这样的。米迦只有一米七出头,常年穿衬衣、无袖毛线背心、长裤和短靴;没有外套,腰间束带,靴子的跟有七公分高。”
  “嗯,我觉得很可爱呀。反正爸爸妈妈个子不高,奥尔加也只有一米六。我以后肯定也差不多,米迦够高啦。阿诺德太高了,我是家里的女主人,可不想被人看成小女儿。所以我以后要嫁给米迦!”
  “你才十二岁。”
  “米迦好几百岁了还是一个人呀,过几年我长大了他还是几百岁,没什么区别的。”
  “……我们继续说那个国王的故事。上回说到哪里了?”
  “坏国王把女儿献祭给恶魔,米迦拿着大剑出现了。嗯,对啦,他的剑长什么样呀?一定也很漂亮吧?”
  “很漂亮。像封印着火焰的红色晶石,或者火焰本身。有……反正很长,米迦看起来挥不动那把剑。他也不把它挂在身上,需要的时候,那把剑就会出现在他手中。”
  “它叫什么?”
  “‘血之黎明’。”
  “好酷!”
  “一点都不——”
  阿诺德的尾音戛然而止,一瞬间几乎停止呼吸。
  一柄短剑直直抵上他的背心,一个冷酷得像十二月河床岩石一样的声音从后面升起来:
  “刚才说的那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两人正绕过一座山丘,在两个土坡中间的小径上行走。那人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凯瑟琳喉咙里的一声尖叫硬生生被对方比声音还要冷酷的眼神吓回了肚子里。
  阿诺德不敢轻举妄动,凯瑟琳却在惊吓过后,趴在他肩膀上露出一点眼睛,看向那个中年男子。
  他看起来是教会的人,穿了一身雪白长袍,肩衣上垂下两条红底白金边的绶带;温和的面容上是一双鹰一样冷酷的蓝眼睛,起皱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灰白掺杂的中长发披在肩头,露出生出皱纹的额头。
  凯瑟琳想看看他是不是穿主教那样的红鞋子,却先看见了抵着阿诺德背心的短剑,害怕起来。她侧过脸去,看向一言不发的阿诺德。
  医生似乎在笑。他的神情无法自控地扭曲了,凯瑟琳在上面看见了畏惧、仇恨和喜悦,还有许多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看不懂的东西。
  小女孩甩了甩脑袋,鼓起勇气探出半个头,被阿诺德伸手压下。神父一剑削向医生的手指,凯瑟琳连忙大叫:“阿诺德是好人!他是来救我的!”
  阿诺德猛地往前一扑,轻巧地将凯瑟琳放在地上,自己却在山坡上撞出一声巨响。他撑着山壁,转过身还没站直,神父的剑尖也到了他的咽喉处,不过没有刺进去。
  阿诺德咽了口口水。只是喉结上下一动,剑尖就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我是听人说的。我以前住在齐格弗里德联邦,七年前来波托西,六年前定居查莱克,市政府可以证明,跟战争没有关系,也不是农奴……我在那里听来的。当地的……当地的……丰收教会……不!我已经,我不是异教徒!”看见神父的脸色变了,阿诺德急忙指指远处的圣山山顶,“修道院的都可以证明,我很虔诚地信仰着太阳神!”
  神父缓缓收起短剑,一双鹰隼般的蓝眼睛眯了起来,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罗林斯。”
  阿诺德只反应了一瞬,就神情严肃地双腿一并、双手高举,问候道:“父神在上,请问是‘人民守护者’阁下吗?”
  罗林斯点点头,神情缓和了一点,对他的怀疑有所动摇。
  就在这时,山坡一侧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阿诺德赶紧后退两步,将凯瑟琳挡在身后。而身为教会圣徒的罗林斯竟然也往边上退了一步,靠在土坡上。
  森林的呼啸平息了,只有一些树叶还在瑟瑟发抖,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天空中厚实的云层也往边上挤去,露出皎洁澄明的圆月。
  一匹巨大的白马映入眼帘。它的四足深深陷进土地里,阿诺德得仰起头才能看见它的辔。一位足有两米出头的骑士端坐马上,身上的秘银盔甲和用金银线绣着教会图案的斗篷在月光下发出轻盈的光辉,胸口右侧别住斗篷的太阳十字胸针流转着温暖黯淡的火光。他单手握着缰绳,剑和骑枪挂在身侧,仿佛一轮白月在他身边碎成两半。
  “——发生了什么,罗林斯?”
  那位骑士一开口,却是一个稍显稚嫩的、清朗的少年男声。顿了顿,他低下唯一露在盔甲外面的脑袋,看向紧张不已的阿诺德。
  阿诺德也看着他。对方看起来十六岁左右,一头微卷的短发有着春夏之交的阳光那种温和而纯净的色泽,鼻梁高挺,薄唇鲜红,英俊的面庞残留着一点婴儿肥,在威严中添了几分少年人的天真。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它们看起来实在不是人类的眼睛。少年望着地上的人们,比起怜爱、同情,更像是一种天真无邪的傲慢,眼睛里没有任何倒影。一片浅淡的、晨雾般交织的蓝与紫中闪耀着点点星光,秋霜般的眼白中时不时有细小的银白闪电窜过。
  他没有瞳仁。
  作者有话说:
  米哈伊尔做俄语名的话小名是米沙/米申卡这样,后面会离开波托西,那样就没有太多变来变去的小名了。卡嘉是卡捷琳娜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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