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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说爱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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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情深意浓

书籍名:《成都,说爱烫嘴》    作者: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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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四川女人,不好伺候
  老家的房子要拆迁,我妈打来电话,问我手头能挪出多少钱,那时候方扬正坐在沙发上看体育节目,我背转身问:“妈,您那儿需要多少?”我妈想了想,“我们还是要小一点面积的吧。”我无可奈何地应付“嗯”了声,悻悻地挂了电话。我的户头上,数得着的几个子。想想工作这么长时间,工资待遇不算差,可到现在还没房没车没钱途,简直一三无剩女。
  我叹了口气也窝进沙发,方扬过来搂着我,“你最近怎么跟牛一样老用鼻子呼粗气?”我转头看方扬,他一直笑着,然后用手指抠进鼻孔,“这里堵上了,使劲呼两下可以疏通疏通。”方扬一把拉过我的手,“漫漫,有事情就告诉我,好吗?”我点点头,让他给我倒水,方扬递过来的时候跟我说:“刘畅要结婚了。”我手一抖,还没倒进嘴的水洒了一地,我怕方扬多心,赶紧恢复神色,“怎么没听肖淼说呢?”方扬弯腰擦着地面,“刘畅刚准备求婚,一起去看看?”
  我摇头,我不知道方扬是不是在试探我。自从我承认和刘畅认识后,他就起了细微的变化,很想知道些什么,确定些什么,可是当我要续上他的话题顺势下台阶告诉他些什么时,他又适时打住。在这件事情上,方扬把男人的小肚鸡肠表现得淋漓尽致,多数时候我恨得牙痒痒,就想挥一掌过去,可是看他没事人的样子,我又不敢随意使用武力,一旦使用,就证明我心里有鬼,其实不使用我心里也有鬼。人走一世,谁没犯几个错,只是有人侥幸逃过,有人当头一棒挨了惩罚。我陆漫漫烧香少了,该我背时!
  晚上的时候接到两个电话一个短信,分别是肖淼和李心姚,还有史良。肖淼约我吃饭,说刘畅莫名其妙让我多叫几个朋友,还包了一个小酒吧搞狂欢,手痒想烧钱,我“嗯”了几声应付她,说了句没经大脑过滤的话,“你们才多久啊,也太快了吧。”说完马上觉得这话有股怪味,其实我就只是本能地感叹而已。电话那端的肖淼会错了意,“嘿,漫漫,你当初和史良速度也比我们快哈,反正迟早要苟合的,何必委屈自己?”
  我委婉拒绝肖淼,也断然拒绝李心姚。她家烽火连天,正闹得不可开交,已经给我打了无数电话,刨根问底想从我这捞点关于杨小霞的事情。李心姚说要找人把那贱货做了,免得整天打他们家钞票主意。在电话这头我都似乎闻到了火药味,挂上的时候我就差点把电话直接永久性报废,我十二万分地不想与杨小霞再有任何瓜葛。以前是因为看着她让我自卑和难受,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深刻意识到,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杨小霞,可能史良也是。随着局势的转变,不合她心意,她就会像疯狗一样,我的生活已经推陈出新,更该把她遗忘。我不想杨小霞成为我生活里的作料,时不时地让我麻辣苦涩一下。
  而史良的短信,却让我颓唐和难过,因为身边坐着方扬,没敢表露出来,我心不在焉地和他看着电视,无法在意内容。史良的短信满满一长篇,几层意思,首先是肖淼告诉他我在医院守护的事情,他很感激,再就是跟我说对不起,他还爱我,也很想我。
  我知道史良并不是真想我,只是受了伤害,念起我的好而已,更不可能爱我,如果杨小霞不是这样,我陆漫漫根本不可能再在他脑海里荡出一丝涟漪。
  我心里告诉史良,我已经清醒了,很清醒,我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预备选择,我也已经有了新的归属,他是方扬。
  我爱方扬。
  天气渐渐开始凉起来,我拉开柜子,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方扬的衣服也少得可怜。唉,他真是个倒霉的男人,找了我这么个不称职的女人!
  疏于打扮,对男人的照顾也很不周到,连很多生活细节都是方扬在留意,他会提醒我,“大姨妈”快来了吧,带点“面包”在身上,这个月还痛不?
  明天会比较冷,带件外套!
  你多久没孝敬你老妈了?这个月回去你替我带三千块钱给她吧,把你拖大不容易!
  你们报社附近新开了家煲汤的,单位伙食不好就点那家的,这是菜单和电话。
  ……
  生活变得平淡而甜蜜,波澜不惊的甜蜜,方扬不常给我大的惊喜,却让我时时感觉温馨。
  林佳说我已经被完全宠坏了,“你个小王八迟早跨进庸妇的行列,你快完蛋了!”
  是啊,我快完蛋了,我越来越离不开方扬,我再次沦陷了!
  可是,我为方扬做了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连这些衣服,都是他自己带过来挂进衣柜去的,最可恶的是,我没为他洗过,连地板都是他给拖的,我突然想,如果没有方扬,我住的地方,又会是怎么样的?
  垃圾场——毫无疑问。
  和史良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像个庸妇,当然是为了把他打造成王子,我包揽一切家务,跟个尽职尽责的菲佣一样,而方扬,做着我曾经做过的事情,爱一个人,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我深知,这样的心甘情愿,如果得不到回应和肯定,是很让人心凉的,我心凉过,我得告诉方扬,他的付出,是得到了我的回应,我爱他!虽然我如此的懒和不称职。
  我决定为方扬添几件衣服,最好买上一套和我一样的情侣装,我为这个想法暗自雀跃,想象方扬看到新衣服时惊喜的样子,又想到他和我穿着那件衣服并肩奋战在厨房的样子,或许我们还在客厅,在卧室嬉戏打闹。
  虚幻的场景带来幸福的暗涌,我按捺不住兴奋,立刻拎了包跑下楼。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却接到方扬的电话,我不动声色地回答他的询问,告诉他在家待着呢,有点累,不准备出门了,方扬说那我忙完就回去陪你,我说好!
  挂上电话我就催司机开快点。在方扬到家前,我想把惊喜准备好。
  那天的商场人如潮涌,成都人逮着个艳阳天就凑一起集体出动,我被挤得快透不过气,可是内心兴奋得忘乎所以,什么也不顾了,眼睛在各个专卖店流连忘返。
  女人始终还是爱衣服的,而且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面料,就见异思迁了,情侣装没买上,手上已经拎了好几个袋子——当然都是我的。钱包塌下去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最主要的还没买呢,于是咬了牙,杜绝那一路精美时装的勾引。在宝姿店的门口,我又停下了脚步,没办法,橱窗里一款半休闲半职业的衣服吸引了我,想着每天上班都穿得跟个古董似的,要是套上这么一件,那效果,应该不会差。店里的服务员很适时地过来向我推荐,天花乱坠一番赞美,“别犹豫了,这一款是限量的,而且只剩这一件了,其他店也缺货了。”我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最终在服务员失望的目光里垂头丧气离去。
  情侣装实在难找,逛遍整个商场都没找到专门的店,最后在J&K店找到,是宽松的T恤,因为方扬不在我无法判断他穿上是否合适,当我从试衣间出来,服务员问拿定主意没,我摇头,方扬皮肤比较黝黑,而那衣服颜色也深,不知道他穿上是否协调,我跟服务员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正在犹豫的时候,服务员过来叫我,“你看那边的先生,长得也是黑黑的,穿上效果很棒。”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另一扇试衣镜前的,是史良。他似乎已经完全康复,样子显露出曾经的健康。而史良也看见了我,眼睛里有惊喜一闪而过,他走了过来。
  “漫漫。”他叫我。
  我向史良点头,然后我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史良穿的一模一样,顿时觉得尴尬,史良正要说话的时候,我包里的手机响了,借着接电话的机会,我走到僻静的地方,是方扬打来的。
  我听到他那边的嘈杂声音,“漫漫,我马上就到家里,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告诉方扬,然后想快些结束电话,我必须在他到家前赶回去,方扬在挂前又问我:“你在哪儿?”
  我想了会儿回答,在楼下。
  因为不想和史良多搭话,我匆匆付了钱就走了,史良问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茶,我不置可否,歉意地笑着告诉他,等不忙的时候吧。
  路过宝姿店,橱窗里的衣服已经不见了,站在门口的服务员看到我的失落,刻意说了句让我遗憾的话,“真是可惜了,那衣服就像为你量身打造的。”
  “没有了吗?”我不甘心地问。
  “没了。”她摇头,“这最后一件也是刚调过来的,不过后天我们有新款到,您可以再过来看看。”
  我悻悻地离开,赶到小区的时候发现方扬的车,糟了,他已经回来了。
  我兴高采烈地冲了上去,为我开门的方扬围着围裙,他已经开始做饭了,我扬了下手里的袋子,告诉他,“给你买了衣服!”
  方扬并没有我意料中的惊喜,只是淡淡地说:“逛累了吧,先休息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撇了下嘴,跟在他身后进了门,顺手把衣服撂到沙发,然后顺势也把自己撂了上去,找遥控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的宝姿袋子,翻出来一看,正是我没买到的那件,心里即刻高兴起来,没想到,是方扬给了我惊喜。
  可是只一秒,我的惊喜消失,袋子里有单据,正是那家商场,而时间,也正是我在商场的时间,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如果真那么巧,方扬肯定看见了我,当然他看见我并没什么不妥。而是,他看见了我和史良!
  我们还穿着同样的衣服!
  我买了那件衣服!
  我对方扬撒了谎,我没说在商场!
  最终我们尴尬地避开所有猜忌和疑问,我想自圆其说是个最吃力不讨好的策略,那会引来方扬更大的怀疑,我想默默地,把这事情遗忘就好了,时间能证明我的清白。
  方扬果然连碰都不碰那衣服,只是告诉我,不太喜欢那种类型。
  天气越来越冷,方扬某一天突然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我赶紧摸了下腰,晕,还真是胖了,“这你都看出来了?那我真是胖了!”
  方扬笑着叫我过去,“我再证实一下。”说着就拉了我到怀里,我一拳捶上他的胸口,“你是找机会揩我油吧?龟儿子!”
  有人说,四川女人会挑逗,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地方文化,方扬说我现在已经把挑逗这门技术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哄骗,至少女人听到心爱的男人说这样的话还是很欣慰的,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是有魅力的,不论方扬说的是真是假,他说了史良从未对我说过的话。我叫方扬:“最近要是不忙,带我出去遛遛吧,老待着不动肯定要长胖。”
  方扬使劲搂紧我,“现在就带你去,我替你请假,到青城山,待一个星期,怎么样?”
  “你能舍得都市生活?没有酒吧,没有夜总会,没有豪华的饭店,只有青山绿水,只有陆漫漫?”
  方扬变得沉默,屋子里开始安静起来,他突然吻了我,长久而深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快要窒息时他才松开,“收拾两件衣服,现在就去!”方扬一掌拍在我的屁股上,似乎对出行他早有准备。
  上路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黯淡,我问方扬:“我们是不是太仓促了?”
  “你想出去散心,我刚好也有时间,那就满足你吧!”
  我躺在座椅上不说话,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在胸间暗涌,我想方扬真是一个好男人,这么好的男人居然被我撞见了,而且还这么帅,我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到达目的地,方扬让我先下车等他,我兴奋地点头,调侃地说:“你可别就此弃我而去,把我撂这荒山野岭,我连钱都没带!”方扬嘿嘿两声,“漫漫,这也被你看出来了,买家已经联系好了,你自己走过去,就沿着这路,前面有个光棍村,你自己挑挑,谈谈价格,等会儿我来收钱就行了!”
  我扬手砸挎包过去,“去你的!”
  方扬开着车一溜烟消失,我顺着他指的小路往山坡上走去,没有所谓的光棍村,甚至连人都很少,我停下了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等方扬,边欣赏夜幕中的山峦边抽烟,心情那是一片大好。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我妈来了电话,经她提醒,我才记起,今天是我生日,我妈说二十五年前我的横空出世真是惊天动地,没把人折腾死,以后啊,等我当妈了就知道,真是痛苦的经历!我问我妈你后悔吗?我妈捏着电话半晌没吱声,这让我备受打击,有无数次我妈都嚷嚷着我是讨债鬼。也难怪,我出生那天,父亲赶着到医院探望难产的母亲,或许因为太急,也或许那天正下着雨,父亲没能赶到,他滑到湍急的河里,两天后才被人捞上来。
  二十五年,我和母亲都避讳着我的生日,我也习惯了不过生日。
  挂上电话的时候方扬终于走了过来,他一手将我拉起,“漫漫,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我无言以对,我妈的一通电话让我忆起自己的罪过,我想如果我没赶在那天出生,我的父亲,或许也不会出现意外,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妈,是我的出生改变了她的一生。
  方扬拉着我走上山坡,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天早已黑了,我有些蹒跚,不远的地方,有灯火闪烁,方扬说那是我们要留宿的地方。他的手指向一处明晃晃的建筑,我顺着看过去的时候分了神,被石头绊了一下,方扬很及时地拉住了我,“小心!”他说。
  我对着方扬笑起来,他的动作太迅速,迅速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他怀里,“方扬,你也太紧张了吧!”
  方扬的手圈着我,“漫漫,要不我抱你过去吧!这样你就不会摔跤了!”
  我轻轻地哼笑,“方扬,这样我当然不会摔了,而是我们俩一起摔!”
  “不会的!”方扬说得肯定,然后他擅自将我拦腰抱起,又歪了脖子,“漫漫,”他说,“把手放到我脖子上!”
  夜色掩盖了我的羞怯,那段路方扬走得极为谨慎,很短的距离我们耗费了很多的时间,我能听到方扬的呼吸声,还有他的心跳声,靠得太近,我想方扬也清晰感受到了我的心跳。
  终于靠近那片灯火,方扬已经气喘吁吁,我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我真胖了。我说:“方扬,放我下来吧。”
  方扬并没有将我放下,他将我搂得更紧,漫漫,他叫我,又是温柔的撒手锏,我被叫得更加不好意思,“方扬,你先放我下来!”
  “漫漫,生日快乐!”我听到方扬的祝福,他的声音里充满喜悦,突然而至的惊喜让我倍感甜蜜,在我们的前方,璀璨的烟火在天空中噼里啪啦绚烂开放。
  这是方扬偷偷为我准备的生日惊喜。
  其实在青城山待的那几天,我名副其实地重了几斤,回报社后林佳就开始数落我,你是彻底完蛋了!陆漫漫!你男人成心要毁掉你的身材!
  平安夜的前一天,我下班前约了李心姚,准备让她载我一起逛商场买点过节的物品,可是在报社楼下却见到了刘畅,他坐在车里向我招手,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对我说:“上车。”我犹豫了会儿,左右打量一番,听话地钻进他的车后座。肖淼那边反馈过来的消息,刘畅已经求婚成功,求了两次。想到肖淼幸福高兴的口气,我又担心又害怕,为此烦恼和挣扎了多日,反复地想要不要跟肖淼说明一下我和刘畅以前的情况。我不知道刘畅的真正意图,这么说并不是怀疑刘畅,我不了解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了解,可是现在,为了肖淼,我必须要和他谈一次。
  车子无声地开往郊外,一路过去,路上渐渐变得人烟稀少,成都已经变得很冷,车里却一片暖和,刘畅没有说话,我也不言语,我一直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情,越想越心虚,只好假装恍惚地看窗外后退的景物。
  车子驶进一片残败的密林时,我才发现到了龙泉,刘畅终于决定打破沉默,他把车停住,然后转身看我,我在他注视的目光里恨不能缩成一个用显微镜也照不出来的点,我低头问:“刘畅,你喜欢肖淼吗?”刘畅伸手过来,我本能地躲了一下,他说:“不用紧张。”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刘畅说:“看着我。”
  曾经谁说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会泄密,我一直相信,所以不敢正视刘畅,我露出不满的神色推开他的手,“刘畅,以前是我不好,现在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希望我们都互不干扰,今天跟你出来,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因为爱肖淼才决定娶她!”
  刘畅抽身回靠到座位上,叹了口气,又抽出香烟递给我,“漫漫,我一直只喜欢一类女人,你和肖淼都是!我找你出来,也只是想随意聊聊,并且希望你能告诉我困惑我很久的问题。”
  “什么问题?”
  刘畅把车门打开,“你坐到前面来。”刚好灌进来一股寒风,我哆嗦了一下,并不敢起身,刘畅重复了一遍要求,“过来吧,你现在是方扬的女人,所以不用担心。你很安全。”我还是不动,刘畅准备起身,“我抱你过来?”
  我只好起来坐到副驾驶座上,刘畅越过我的身体拉上车门,再次告诉我,不用怕!语调轻佻而缓慢。
  我突然就有点火,“刘畅,别婆婆妈妈的,咱们今天把问题都解决了!”刘畅鼻子里哼出嘲笑的声音,他捏住我的下巴,转到他的眼前,那时候我闻到他呼出的气息,淡淡的夹了香烟的味道。若干年前,他常对我做这样的动作,一度让我觉得下流和不安!
  我喘着羞愧的粗气,也开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车外有风呼呼地刮着,干枯的树枝摇来摇去,眼前的男人慢慢地生出温柔,我听他轻唤我的名字,在他把嘴凑过来的时候我奋力甩了一掌过去,我大声吼,“刘畅!”那一掌也让我生疼,刘畅突然就大笑起来,笑得猖狂,“陆漫漫,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我发现自己天真得可怜,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在没有爱的情欲里来去自如,可以忘情,可以洒脱,更以为可以满不在乎,但是我错了,种了祸因,迟早会有恶果,我、杨小霞,不都因此栽了吗?!我和她有什么区别?我一样做过龌龊的勾当。我才发现,其实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玩世不恭。寂寞、难过、颓唐、悲伤,我们都不该以这样的借口在生活里无所顾忌地发泄,生活始终是严肃的!
  我突然觉得害怕,也内疚,我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刘畅”,然后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刘畅摸了把脸收住笑容,变得严肃,他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开始抽烟,局促的空间里气氛尴尬。
  过了会儿刘畅问我:“当初你是不是只是因为欲望?”我沉默地不应声,其实当时意图很模糊,成分复杂,难以诉说。
  刘畅又问:“你喜欢过我没有?”我困难地吞了下口水,又吞了几下,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刘畅的目光里蔫头耷脑的,刘畅独自点点头,“我知道了!”
  刘畅很不厚道地把我撂在荒地里,开车离去。我心里憋屈难耐,却不敢骂出来,因为刘畅开车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了泪光。
  天已经开始暗下来。周围鸦雀无声。
  我和刘畅的关系,维持了七个月不到。因为他在部队,很难有机会出来,再加上他外出一段时间执行任务,所以真正上床的次数很少,欢爱的时候我也只是闭眼享受,以至于我基本没记清他的样子。那七个月,刘畅给我写了无数信件,也打了无数电话,我并没有告诉他手机号,他就一个劲往寝室打,我趴在床上偷偷示意室友说不在,那一撂一撂的信件也几乎没动,到刘畅从外地赶回来迫不及待跑到学校时,我就坚决地只说两个字:分手!
  那是我第一次甩人,比史良甩我还坚决。
  走上光秃秃的马路,我突然想,难道这就是报应?一报还一报?又想这报应何时结束,估计是看不到尽头了,他早已在方扬的生活里存在,我们的重逢,是迟早的事情。可是他居然遇到肖淼!生活如此多彩,花里胡哨!
  这是老天安排的吗?
  通常反思一个问题会引发无数的连带问题,我一路回想大学、高中、初中、小学,发现我一路犯了无数错误,干了无数蠢事和坏事,胎毛没退尽就跟着乡野村妇骂脏话(小时候寄养在乡下外婆家),骂得一板一眼,回城后在我妈的刀枪棍棒下终于纠正。肖淼和我的经历相似,她很不幸,因为父母的娇宠未能及时改正,延续至今。我稍大点就怂恿肖淼偷盗她爸的烟酒,抽得牙齿焦黄,喝得四仰八翻。再后来潜入教师办公室,偷试卷并且改分数。再再后来早恋,打架斗殴。然后遇到史良,转做淑女,不知不觉就做了好几年。可回头一看,我依然不好意思给自己冠个好女孩的称号,其实应该叫女人了!这乱七八糟的历史!
  想得太入神,没看到路边的石头,摔得异常惨烈,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
  这一带的路很难走,车也很少,偶尔有辆拖拉机小四轮的慢悠悠路过,根本不可能进城,所以我也没招手。李心姚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过不来了,她找人查了杨小霞,有线索!我还没向她反应情况请求援助就被她给挂断,再打居然不接了。我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走,左思右想也提不起勇气给肖淼电话,方扬的号码也没敢拨,正准备随便给谁打过去让叫辆出租车时,就看到刘畅开车过来了,很缓慢,在靠近我的时候他开灯晃了两下,确定后,轰了油门就冲过来。有那么一秒,我以为他想把我撞个玉石俱焚以泄心头之恨,没想到他停下了,停得很拉风,几乎擦到我的身体,但是很技巧性地留了一点缝隙。我张着嘴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飞起一脚就踹到车身,然后我就一屁股跌到地上,我忘了刚把腿摔了!龇牙咧嘴地狂叫,刘畅从车上下来,问我需要帮忙不?口气淡然,还一脸坏笑!似乎已经风平浪静。
  我抱着腿一下子就哭出来,刘畅刚开始还稳稳地站着,见我哭不消停,他就慌乱地问:“没事吧?”蹲到我面前,想察看我的腿,我低声说:“没事!”不让他动手。
  刘畅的眼睛已如一汪平静的湖面,他说其实他已经释然了,只是再次见到我,那往事又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他时时不舒服,常常也觉得愤恨。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理解,被人玩弄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何况是热血沸腾的七尺男儿!
  刘畅告诉我现在有肖淼就够了,她很漂亮,很直爽,很善良,比我可爱,我咿唔地用鼻腔不停附和,眼泪和鼻涕齐流,这肯定不是伪装的。
  我想我真的是小肚鸡肠了,我也想我的好友可以得到幸福了,刘畅毕竟是好男人,他不计较就好。
  下车的时候,我抹干眼泪对刘畅说:“有些事,我们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没几天,我更确定了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肖淼和刘畅火速同居,肖淼从医院宿舍搬到刘畅新居的那天,邀我们前往祝贺,其实说白了就是找借口要礼物。
  那天我见识了肖淼从未暴露过的一面,还有刘畅让我刮目相看的一面。火暴的肖淼不知何时练就了小女人撒娇的技术,而大男人刘畅在肖淼的娇嗲里迷失了自我,彻底转型成为典型的四川耳朵(怕老婆的男人)。
  我和肖淼吹牛的半个小时里,她呼唤了刘畅四次,每次都将“老公”二字拖得抑扬顿挫,我想刘畅心甘情愿地从大男人跌落到小男人的平面上,“老公”这两字起了极大的作用。
  肖淼叫刘畅,“老公,我要喝爽歪歪!”
  “那不是小孩喝的吗?”
  “不嘛,我就要喝!”
  我在一旁抖了一地鸡皮疙瘩,一旁的刘畅估计骨头都酥了,立马应承,“等我五分钟,马上去买。”说完连拖鞋都没换就奔下楼去。
  爽歪歪喝了不到一分钟,肖淼又叫:“老公,我想嗑瓜子!”
  “刚才怎么不说,我好一起买回来啊!”
  “刚才不想吃嘛,现在想吃了!去不去吗?不去算了!”
  我简直无语了,可怜的刘畅二话没说,又冲了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我都看不下去了,痛斥肖淼,“现在虐待动物都要遭受众人的批判,何况你还虐待人!”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刘畅还围着围裙,他一抹额头,仰天长啸,“四川女人,不好伺候啊!”
  
2.被操控,而不是掌控
  2008年的年头特别寒冷,前所未有,1月2日的那天,我的闺密肖淼顶着刺骨的寒风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新娘,她和刘畅闪电结婚了。那一天警车开道,场面轰动,还有一排黑西装墨镜,如果不是看着肖淼洁白的婚纱,肯定会以为是某黑道老大被抓,重装押送。接亲车队一路沸沸扬扬从我们的小县城“押送”到成都市区。
  酒席安排在西门的某酒楼,整整一层,真让我感叹人际关系千丝万缕漫无边际,隔壁王二麻子大姨妈她三外甥也来了,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总之就是到处是陌生的眼睛,或者半熟悉半陌生的眼睛。肖淼的父母兴高采烈地和广大群众招呼,我和方扬也混迹其中。李心姚最近刻意避开我和方扬同时出现的场合,所以没来,直接送了个大红包过来。
  一番觥筹交错后,我想今天肖淼肯定会累得性生活不协调,虽然敬酒时她只是象征性地抿一抿,都是她的“怕妻懦夫斯基”刘畅打前阵,可转到我们这桌的时候,肖淼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乏力神态。看着她略微浮肿的眼睛,我就纳闷:莫非昨晚她打麻将去了?想想这肯定不可能,新婚前夕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何况肖淼这两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人,她肯定想保持最好的状态。我对着肖淼文静和幸福的微笑痛快地饮下满满一杯,用男人般豪爽的腔调告诉她:“婆娘,这香没白烧,恭喜你顺利脱手,祝愿你的幸福一马平川。”我把杯口对着新人,肖淼看我的眼神却很异样,我看到其中的冷淡,一阵沉默,她也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刘畅在身后拉了她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大冬天的,额头还渗出汗来了,难道刘畅对她说了什么?一整场宴席我吃得郁郁寡欢忐忑不安,肖淼的眼神,还有刘畅的动作,传达给我令我不安的信息。
  身旁的方扬把我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散席出门的时候,方扬直愣愣地看我,然后我跟着他去取车,一路无声,我想方扬也看出了肖淼眼睛里的异样,心里开始打鼓。到家的时候,方扬才和我说话,吹不痛不痒的一些生活的牛皮,我注意力不集中,一路恍惚到半夜,想着要是让肖淼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做姐妹,她会不会恨我怨我。我触类旁通地联想了很多糟糕的结局,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肖淼可是我二十多年成长路程中几经淘汰幸免于难的唯一好友、好姐妹、好婆娘,好到就差身体里没流同一型号的血液了。看着黑暗里背对我的方扬,我粗粗地叹出胸中的闷气,结果方扬转过身来,“你怎么没睡?”我一下呆住不知该怎样回答,幸亏在黑暗里,如果有光亮,方扬肯定能洞穿我的心思,而此时我们靠这么近,他什么也看不到,我的害怕、我的担忧、我的内疚和我的不知所措,方扬只是看到了我失眠。
  我也反问他,“你怎么没睡?”
  方扬最近和我同步失眠,比我好不了多少,从他频繁的电话里,知道他公司的投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与合伙人之间出了点分歧。
  方扬用手圈住我,“漫漫,最近你睡眠不太好,有事就告诉我好吗?”我“嗯”了声,说:“方扬,我想抽烟。”然后坐起来,方扬也跟着坐起来,我披了厚棉睡衣走到窗前,小区里一片漆黑。身后的方扬递过点上的香烟,那小小的光亮很温馨,划出一道弧,烟嘴上沾了方扬口腔的味道,我严重怀疑他没把牙刷干净,那是酒席上带过来的,我也怀疑是自己神经质。最近一段时间,我处于衰弱与亢奋并发的状态,在报社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同事在我身边忙乱穿梭,但是却感觉自己和他们隔上了什么未知的介质,好像同处在两个不同而又透明的世界,有一种强烈的空洞和孤独感。这种错觉随着肖淼婚期的临近越发严重,渐渐渗透到生活的其他角落,比如睡眠,我做各种各样的梦;饮食,我有时恍惚到自己到底吃没吃也不确定,直到胃里涌上来一股杂味,我才知道原来已经吃了!再就是电话的铃响会让我精神紧张,我怕面对李心姚的询问,也怕肖淼和我说话的时候突然转变腔调。
  我变得不安,或许是工作的压力,也或许因为生活里的琐碎事情,谁知道呢!
  生命是一场长途跋涉,我们会有各种际遇,我们能一辈子拥有的东西太少,我怕失去肖淼,也怕失去方扬,甚至怕生活里有太多的波折。
  经历过感情的空白,知道那样的一无所有意味着什么,我没有那么坚强,可以屡屡受挫依然保持意气风发。
  我问身后看着我的方扬,“你的陆漫漫是一个脆弱的女人吗?”结果方扬看着我笑了好一会儿,笑得让我顿生羞愧,他拉过我,让我坐到床边,方扬凑到我耳边,“下个周末去看看房子吧。”然后凝神看着我,我吸进肺里的烟雾没顺利地喷出来,我呛了一下,方扬为我拍背,“别抽了,给妈买套房子吧!”
  我,我,我还以为他想向我求婚!
  那一夜我在感动中度过,方扬是在告诉我,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吗?
  我担心的问题终于成为现实,肖淼结婚后几乎和我断了联系,我也心虚,好几次按下号码,也没拨过去,写好的短信也最终删除。这是一个很矛盾也很自责的过程,我觉得委屈,也觉得心虚,反复过后开始对我和肖淼的感情感到无望,我无比渴望时光能倒退,回到过去把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抹掉。
  可是这世上连耗子药都品种良多,唯独没有后悔药。
  方扬有朋友在着手我老家的拆迁工程,所以他早了解了我家的情况,背着我把一切都安顿好了,还打算在成都另买一套,他的意思是以后妈和我们住得近一点方便。我心里暗喜,怀疑他是想让我妈以后帮着带孩子,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想流口水,估计我脱离“剩女”的行列不远了。
  生活总是这样,有事情让你烦恼,但也会附加给你快乐。
  我开始改变生活的重心,计划改变生活的方式。于是我在下班后开始写作,除了偶尔和方扬出去散步,我几乎把时间全砸在文字里,反正那几个婆娘最近都约好了似的,没时间骚扰我了。我想某一天,当我成为方扬的妻子,我就专职做他的太太和一个可以利用文字打发时间的写手,到老了子孙膝下承欢时,我可以从满满的书柜里抽出一本一本的书籍,自豪地对我的晚辈们说,“看,这就是你老娘我写的书,牛吧?”
  那是一种生活的小梦想,平淡的,幸福的,甜美的,可以站在时光的一端模糊遥望到的。
  我常常因这细碎的生活冀望展露难以自抑的微笑,方扬通常会感到莫名其妙,他会过来托过我的脸盘子,问我笑什么。我咂咂嘴对他说:“关你屁事!”然后再展露给他另一个微笑。类似这样的对话几次引发了方扬和我的激情,曾经以为遥遥而去的感觉又再次回来。
  我也以为这就是一份完整的幸福,可以像涓涓细流,绵绵悠长穿梭于我们往后的人生,成为贯穿整个生活篇章的主线,直至抵达末页以一个小小的句点终结。
  可是我想错了,生活是由一场又一场的意外构成,无法预知,我们只能抱以期望,在期望里努力抑或挣扎,但是无用,我们最终只剩下等待和面对,我们无法也无力站在主导的位置,苍穹之下,我们仅仅是命运的棋子,被操控,而不是掌控。
  这一年的冬天如此寒冷,注定不同寻常。
  春节放假前,我约林佳和李心姚提前吃团年饭,反复犹豫后,也给肖淼发了短信,结果肖淼只回了我两个字,“有事!”同样有事的还有李心姚,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打起精神和林佳商议,拿着报纸翻看挑选上面推荐的餐厅。成都的美食誉满天下,曾经看一档本土综艺节目,采访一个不知是从非洲哪个小地方冒出来的黑小伙,问他成都何物吸引了他,最终让他定居此地,小伙沉思片刻,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我们,成都美食,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成都的美女!我当时就在想,这黑鬼肯定是奔女人而来才顺道发现美食的,因为很少有人会为了过个嘴瘾就漂洋过海万里跋涉的。只是做节目,他总不能表现出他是被荷尔蒙牵引过来的吧,所以颠倒了下他喜好的顺序!无论怎么说,至少一个天远地远的小国哥哥都能说出四川美食,足以证明它的流芳程度。可是在成都几年,该尝的几乎都被我们尝遍了,包括许多苍蝇馆子,林佳说团饭选个好点的地方,最好是平常没吃过的。我刚好翻到一家西餐厅,专营法国大餐,想着很久没高雅高雅了,而且纯粹的法式大餐我似乎还没尝过,于是把报纸丢在林佳跟前,就这家吧!还是在我们报纸上打的广告。
  林佳看了老半天,支支吾吾说还是吃中餐吧,西餐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吃,我看她的样子十分为难,感到好奇,我威严地拍着桌子,“林佳,又不是让你去吃白水煮挂面,你看这上面广告说得多好啊,连沙发座椅都是进口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下洋馆子吗?难得开一次洋荤,就这家吧!”
  林佳向来没主见,沉思一会儿就应允了。
  那家餐厅暖气开得很足,我一进去就感觉仿佛春暖花开般,当然那花就是列席的各个脱了外套的成都美女,纤指,红唇,银铃般娇嗲的低语,放眼一看,百花齐放,千姿百态,把这餐厅衬托得更加活色生香。而看餐厅的装饰,估计也烧了不少钱。刚想对林佳感叹两句,结果发现她也看得目不转睛。
  坐下的时候我看向窗外,眼睛的余光瞥着林佳,我发现她坐立不安,于是我不动声色地问:“你屁股长疮了?”然后看向她,林佳十分僵硬地对着我笑,我也跟着微笑,笑了会儿我问:“坦白吧,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看你今天一路忐忑的样子,抗拒从严哈!”
  还在报社挑选餐厅的时候,有人打来电话,让林佳去接,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异样,因为如果是朋友,完全可以手机联系,报社接到的电话大多只与新闻线索有关,而我和林佳是编辑部的,接热线也轮不到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天生的第六感,我莫名觉得给她打电话的人很可能也是我认识的人,很不情愿地想可能是肖淼。林佳那时候的面容很不自然,时不时用眼光扫我,对着电话也说得遮遮掩掩。可是从她嘴里断续冒出来的有限词汇,让我更加确定是肖淼,因为她们在谈论大学军训的事情。
  我看了林佳一会儿,准备告诉她肖淼和教官结婚的事情,结果林佳就把脖子伸过来,“漫漫,一直没告诉你,这餐厅,是杨小霞开的。”
  这是压根没想到的事情,让我直接喷了一口红酒,林佳赶紧递给我面纸,让我擦嘴,“你别急,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也想没那么巧今天她刚好来餐厅,刚才进门看了下,就是那么巧。”
  我抬头四处张望,林佳对我摆手,“别看了,在靠窗那边!”我望过去,却有挂满壁画的大柱子挡住。只好内心复杂地收回目光,突然有想立刻离开的冲动,可服务员已经端了盘子上来。
  林佳低头摆了下刀叉,又告诉我:“李心姚也在那边!”
  生活到底是喜剧,还是闹剧?无从得知。
  那一天吃完饭,李心姚向我们走来,杨小霞则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要说她没看见我们,那是假话,因为李心姚和她并肩过来时就大声叫了我名字,我倒希望杨小霞真的对我充耳不闻,甚至希望她能一直当我是空气,我实在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
  我对李心姚和杨小霞能心平气和共享晚餐感到十足好奇,可是没打算问,倒是林佳,迫不及待就想知道明细,她问李心姚,“你们怎么坐到一起了?”
  李心姚向侍应招手,“拿目录单,点酒!”然后舒了口长气,她拿过我的烟点上,对林佳说:“有什么不可以?她和我爸在一起过,按理我还得叫她一声妈!”这话差点让我笑出声,林佳在上次肖淼殴打杨小霞后告诉过我,李心姚大腹便便的父亲,就是当初送杨小霞出国的男人!她跟着李心姚走过去后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突然觉得生活里的笑话真是一个接一个,这样的笑话让我觉得冷,冷到骨子里,因为它在我的生活里存在,像一个突兀的乱码符号,搅出错综复杂的关系,搅得社会极不协调,让我的思绪想到和方扬未来生活的际遇,会不会也有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
  李心姚把手晃到我眼前,“嘿,姐姐你在想什么?”我收回散乱的目光,对李心姚笑,“没什么,也在想林佳问的问题。”李心姚叹了口气,“那有什么不明白,她要的就是钱,她爱她男人得很,只是想有足够的钱更好地营造他们的爱情,现在她拿到了,也不会和我爸胡搅蛮缠了。当然那只是小利,该我们家的还是我们家的。我就怕她骚扰我妈,现在天下太平了。”李心姚的口气很轻松,让我知道她曾经对杨小霞的愤恨,仅仅是怕她对她们家财产的窥视和对她妈地位的谋夺。李心姚转换神色,她说:“漫漫,你以前的男人就是她老公吧?”
  我和林佳都不约而同地呛了一口,齐刷刷盯着李心姚,“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我无法不产生好奇心,因为很明显,杨小霞对李心姚讲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或多或少与我有关,她们完全没有必要扯到我身上。因为她们的重心矛盾,与我是无关的。
  李心姚嘿嘿笑得得意,“聊得可多了,看不出来啊,漫漫,我说杨小霞干吗泼你咖啡,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她老公,还藕断丝连没有?”顿了会儿又补充一句,“我发誓不告诉方扬!”
  我对着李心姚炯炯期待的目光,在空中甩过去落空的巴掌意思了一下,“你赶紧喝酒吧,我是那种人吗?”旁边的林佳也用期盼的眼神盯着我。
  李心姚眼神疑惑,“不对啊,听她口气可是把你恨得牙痒痒,你和她老公关系肯定不一般!”
  我没好气地吼:“李心姚,你好好喝你的酒。”
  
3.说爱烫嘴
  临近春节,整个成都有事可干和无事可干的人都一片繁忙,平日里拥挤的街道相比往年却格外冷清。林佳说成都人都习惯了做乌龟,天一冷就把龟头缩到壳里面了。报社里也是热火朝天,在大冬天都折腾得人大汗淋漓,方扬最近也忙得不见了踪影,我一周都难得见上他一面,闲懒成性的李心姚也成天说忙忙忙有事,提前退休的老妈也忙着布置新分到的房子,我们在成都买下的新居也在忙着封顶,肖淼从婚礼后就一直忙到现在。而我知道,所有这些繁忙,只有她的是掺了水分。
  方扬答应我春节到我家过,这是唯一让我觉得惬意的事情,因为这预示了我们的关系正在稳步前进。然后就是我的小说,我被动地有了许多的时间构思和撰写。
  在放假前夕,我接到了陌生电话,接通后,才知道对方是史良。我想起我俩分开好久了,史良从来没有主动联系我,趁着春节打着问候的旗号联系一下也不至于用陌生号码啊,史良因为工作原因是不敢贸然换号码的,所以没等他说下去我就问:“你怎么用这个号码?”史良并不回答,他在那端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还好吗?”我说还行,我淡然的口气已经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史良的爱情,曾经的伤痛,真的已经结痂了。我的生活就如告诉史良的一般,还行。
  史良要求见一面,我对着电话没有丝毫犹豫地委婉拒绝,“不了吧,史良,好好过日子,春节快乐!”在我即将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叫我:“别挂,漫漫!”我屏住气等他开口,其实我想无论史良再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了,我们已经是同一界面的平行线,即使无限延长,也不可能有所交集。史良却说:“和你男朋友有关。”他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有点断调,“他叫方扬是吗?”史良问我。我说是,心里即刻涌上无数疑问,接受了史良见面的要求。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史良说和方扬有关,但他们根本不认识啊!
  在芳草街一家僻静的酒吧内,我才解开了疑惑,连带近期和肖淼关系恶化的原因,我也恍然明白。史良和杨小霞结婚后不久,就发现了她和别人的奸情,当然一直没找到确切的证据,杨小霞的意思是除非捉奸在床,要不不要轻易诬赖她,就算是空穴来风,这也几乎让他们的感情支离破碎,争吵,互相攻击,也互相猜疑。
  不用说,杨小霞猜疑的对象非我莫属。只有天知道,我和史良确实没有她和李心姚父亲的那一层关系,或许杨小霞也清楚,她只是利用我来声东击西,转移矛盾。没想到他们的战火愈演愈烈,史良气急败坏地对杨小霞直言不讳,告诉她他爱的就是陆漫漫,忘不了,也打算继续爱下去!我知道这对骄傲的杨小霞是怎样的打击,其实她还是很爱史良,虽然用错误的手段去争取她所谓用以巩固爱情的物质基础,在她的生活寄望和人生计划里,史良始终是与她并肩携手的伴侣。所以对史良对她说的和我的感情肯定咬牙切齿。她当着史良的面给肖淼打电话,也就是在肖淼新婚前夕,告诉她:“你和陆漫漫还真是铁姐妹,连男人都共享。”杨小霞告诉肖淼她的老公就是当初被我上了无数遍的军训教官,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国庆史良住院,杨小霞在医院门口看到我们四个人的时候就认出了刘畅,而肖淼当时挽着刘畅。
  史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杨小霞说的接近事实,但我相信她也只是胡猜加添油加醋,她无非就是想咬我两口,让我疼,让我生活不宁静。当初我和刘畅进行得很地下,连他打电话到寝室也从未报过自己名字,想到这里我也舒了口气。那么,我和肖淼濒临死亡的感情还有转机,我无法隐瞒我和刘畅的相识,但是我可以否认和刘畅有过的那层关系,虽然这是欺骗!我相信老天可以原谅我这样的欺骗,别无他意,我只想肖淼幸福,也想自己不失去肖淼,仅此而已。
  我问史良:“这和方扬怎么扯上了关系?”
  史良看着我,叹了口气,他说这事怪他,杨小霞挂上电话后与史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然后演化到动用武力,杨小霞咬着牙说:“你居然为了陆漫漫那婊子打我!”她说她会让陆漫漫付出代价!接下来杨小霞果然就关注起了我的生活。
  我生活里的主角无非就多了个方扬。
  我不知道杨小霞在做怎样的努力,伤了心的女人,容易失去理智,想到她看我时恨之入骨的眼神,我就禁不住打寒战,但我想以她的能力,想要动方扬,还是有一定的难度。我无可奈何地笑着对史良说:“没事,别担心,她动不了方扬!”
  史良有些吞吞吐吐:“漫漫,我是担心你。”我仍然笑着说:“没事,我躲着就行了!”史良又问:“方扬是做什么的?”
  “这与你无关!”我怒道。
  我起身想要和史良道别,史良拉住了我,告诉我说:“有事的话,就打这个新号码,以前的号码,她会查。”我说“哦”。
  转身过去的瞬间,我却听到史良吼叫的声音,大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气势,可是他在吼什么,我没办法辨认和反应,因为有物体飞速地砸了过来,与我的头撞击出沉闷的声响。足足有三秒钟,我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回过神的时候,我就看到眼前的发丝有液体快速地流淌下来,那些液体温热,片刻就爬满我的脸,站在我面前的,是一脸气势汹汹的杨小霞,然而她的样子很快就变得模糊,黑暗渐渐包围过来。在倒下的那一刻,我听到男人和女人连贯起来的声音,史良叫我:“漫漫。”杨小霞紧随一句“死贱货!”这两口子真是绝配!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医院,身边有意料之中的方扬,意料之外的李心姚。后来知道其实李心姚的到场并不意外,因为那时候她和杨小霞是在一起的。让我真正感到意外的是肖淼和刘畅,我并没有躺在她工作的医院,但他们都站在床边看着我,肖淼的眼睛里不再有冷漠,她像结婚前一样,眼里盛满温和与担忧,见我睁开眼睛,肖淼高兴地说醒了醒了,方扬立刻走过来,温柔地问:“漫漫,疼吗?”
  经过方扬的提醒,我突然想起我被人砸了头,他一说,脑袋就真开始疼起来,我“哎”了一声,想挣扎着坐起来,结果就过来几只手按住,“别乱动,别乱动!”
  方扬问我怎么回事?他接到李心姚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我语塞。我想要是方扬知道我和前男友见面还被他老婆堵上打了,他会怎么想?上次他知道我在医院守史良的时候就有点吃醋,事隔多日酸不溜丢地问我是不是对史良还有感情?
  我看着方扬,看着盯着我的所有眼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脑袋飞速运转,最后决定编个借口,我说本来约了个同事去喝酒,同事还没来就遇到了史良,随意聊了两句,他老婆就出现了。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语言组织得简单明了,语气不带任何色彩,特别是“他老婆”三个字,让我自己都感觉立刻和他们划清了界限。
  旁边的肖淼舒了口气,转头对方扬说:“我说的对吧,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听得莫名其妙,问她什么事?
  肖淼嘿嘿两声:“你问问李心姚!她居然说你被人捉奸给堵上打了,让方扬赶紧过去,幸好我家刘畅也在,要不我还不知道!我就说嘛,在酒吧能发生什么奸情!又不是在酒店!”
  站在床尾的李心姚一脸通红,眼睛斜看着地面,“我说的是实话,我和杨小霞看见她老公在打电话,而且也听清了,是给漫漫打的,然后我们就跟了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李心姚好像死心塌地想把我和史良扯上关系,最近她也费尽心思探我的口气,想知道我与史良是否还有关系,我想或许,杨小霞信口开河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这么感兴趣,无非是还喜欢着方扬。
  看来李心姚横竖是要跟我结梁子了。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害怕。我看着方扬,看着他的眼睛,更加语塞,还好我头上缠了纱布,面上有异样也不会被一览无余。
  而方扬的表情既疑惑也尴尬。
  突然想起史良是用新号码打来的,没有记录,于是我决定死撑到底,“查电话记录吧!”瞪了李心姚一眼。
  方扬坐过来,“没事的,朋友偶尔约下喝点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很正常。”然后又关切地说,“没事了就好,还疼吗?”
  气氛一下缓和起来,虽然方扬的眼睛里依然浮动着疑问,但是他顾着我的面子。
  肖淼却和李心姚较上了劲,她问李心姚:“对了,杨小霞不是破坏你家的二奶吗,你们怎么跑一起去了?”
  我也看向李心姚,其实我更好奇,李心姚和杨小霞关系转变得太离谱了,最近一段时间,她们好像已经从烽烟战火中走向了和平发展,估计已经发展出友谊,李心姚的脸更红了,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谁跟她一起了,我碰巧在她家小区门口遇到她,见她老公鬼鬼祟祟打着电话往外赶,她就让我开车带她跟了去!”
  肖淼不依不饶,“李心姚,你们碰巧相遇啊?在她家门口?哼哼,如果你们能在撒哈拉沙漠遇到,那才叫碰巧!在她家门口,那不叫碰巧吧!当然你们到底是碰巧还是事先约好,这与我无关,不过还真没看出来你挺热心的,热心带着那女人去迫害漫漫,又热心地给方扬打电话胡说八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用脚碰了下肖淼屁股,打住她的话。
  我一直认为,李心姚是典型的“80后”独生子女,有很明显的时代特征,比方说自私,对新事物有良好的适应接受能力,所以她对父母的感情恩怨其实比较开通,并不是那么在意,她感兴趣的,是方扬。
  李心姚的推波助澜并没有奏效,待了会儿就悻悻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我、肖淼、方扬、刘畅。
  刚才只顾着应答和狡辩,没顾得上跟肖淼说话,醒来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只是对她的突然释怀感到奇怪,我蹬脚让方扬和刘畅回避一下。
  两个男人很配合地到外面蹲着抽烟去了。到门口方扬还回头对我笑了下,让我无端生出愧疚。
  还没开口,肖淼就先声夺人,“宝贝,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知道你要说那事,其实没什么,你们不就刚好认识吗?婆娘你这么漂亮,刘畅喜欢你是很正常的,说明你有魅力啊!那婊子不就是想搞破坏吗!我问过林佳了,和杨小霞说的完全不一样,唉,我知道这事我做得婆妈,别提了成吗?我小肚鸡肠,有事没事都过去了啊。我们可千万别经不起考验。刚知道你出意外的时候我心都揪紧了,刘畅也不说清楚,听他的口气严重得你好像马上就要翘辫子了,我挂了电话就奔过来了。”
  肖淼的话堵住了我,我心里一热,眼睛变得潮湿,“对不起啊,肖淼。”
  我想这一瓶子砸得多好啊,起码让肖淼心疼了,要不我们就真的走向陌路了,所以,杨小霞再砸我十个瓶子我也会心怀感激,多好啊!虽然我脑袋疼,手臂也疼。手臂那里扎了粗粗的针头,针眼处还有点点血迹,我想肯定是哪个新手护士没扎准,歪了,再扎进去的,放以前,我肯定大声谴责,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满心欢喜。我眼巴巴看着肖淼,心里偷偷对杨小霞感恩戴德,回望着我的肖淼却不这样认为,她的鼻孔似乎快要喷火,“那婊子,太心黑了,下手也太重了点,看这次不整死她!”
  我突然想起杨小霞和史良,于是问她情况。“那凶手,逮局子里去了,唉,我刚跟我男人说了,这次可要有仇报仇没仇吃欺头!你说你上辈子挖了她家祖坟还是咋的啊,她咋那么恨你啊?”
  正说着史良就打来了电话。其实在他开口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意图,我并不想为难杨小霞,因为她让我因祸得福,并且我想如果大度一点,是不是可以让她冰释前嫌,是不是可以让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无厘头怒火多少消退点儿。我告诉史良我不会起诉,史良对着电话深沉地说:“谢谢,谢谢你,漫漫!”还说方便的话来看看我,我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肖淼削了个苹果给我,她听出了史良的意图,表情怪异地说:“唉,你欠他的呀!这事我不答应!就算你和方扬罢手,我自己也要扒她一层皮!”肖淼转头叫外面的刘畅,老公老公喊得特别腻歪,方扬他们匆匆进来,肖淼对着刘畅撒娇:“亲爱的,你得想办法把她头发都给我关白了!”刘畅和方扬同时看了我一眼,我只得表达大度:“得了,肖淼,这事就算了,人家就砸了个瓶子,你就想把人家终身监禁?你也太狠了!”肖淼一跺脚,“我狠?她龟儿砸过来的时候不狠?现在看你这木乃伊的头我就冒火!”
  肖淼一直义愤填膺,在医院的两天几乎所有人都插不上话,她时而训责,时而怒骂,当然也有时而的关怀呵护,护士换针药她也要插上一手,搞得整个病房怨声载道。两天后,我实在无颜待下去,死活让方扬接了我回家。
  杨小霞也托肖淼的福,在局子里待了两天,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本以为当天就给放了。肖淼以死相逼,还翘了两天班,上蹿下跳让刘畅想办法关牢了!我说她这两天都分秒必争跑我病房里迫害来了!原来是丢了工作铆足劲折腾去了,唯恐天下不乱。
  从医院出来后我就彻底放假了,因为病假过后,就是接踵而来的春节,为了庆祝我遭受重创后依然还健在,再加上和肖淼“破镜重圆”,我接受了她们隆重的邀请,硬着头皮拖着还有些孱弱的病体前往肖淼家打麻将。到场的还有林佳,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只要有麻将打,就算相隔十万八千里,她也准时抵达绝不缺席,而只要她一出场,我必输无疑。结果那天的手气却出乎我意料,接连几局都是第一个先和出局,刘畅和林佳轮着输,我估计刘畅是因为内心惊恐,我和他的事情败露,他担心肖淼吃醋呢。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肖淼,这婆娘心无城府,如果还有芥蒂她是话都懒得和我说的。刘畅心理素质真不好,还是个警察呢,牌桌上剑拔弩张,大家都力争抢先上岸,刘畅越急手气就越差。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想着法子地提方扬,我想我提得越多,我和刘畅距离就越远,他心里就能越平静。林佳不解风情,“陆漫漫你除了念叨你男人就不能说点其他的?他不就今天没空陪你吗?哦,对了,刘教官我一直想对你提意见,当初你就给漫漫开小灶,让她吃了那么多牛肉,你看她现在好牛!把我们都甩翻了!”一旁憋闷着的肖淼突然一声大吼,“杠!不好意思!”她杠得很及时,打破了即将的僵局,林佳脸都绿了,她又成了垫底的。我偷瞄了一眼刘畅,他脸色也不好,脑门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提醒自己一定要稳住,如果我也慌了,那么这局面就真的失控了,我努力地用平和的口气询问刘畅,“最近你们兄弟俩在捣鼓些什么呀?老不见方扬的影。”刘畅像小李子回答老佛爷一样毕恭毕敬,“哦,他新接了个工程,估计是忙那活去了。”说完用无辜的眼神看了下肖淼,好像在探求对方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多此一举。所有人当中,肖淼表现得最镇静,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最明净,  和牌的时候肖淼长叹了口气,“漫漫啊,如果真关心方扬,就让他知道,如果爱他,就告诉他,你老这样曲线关怀算什么事啊!”我哈哈干笑两声,“谁有你们勇敢啊,什么肉麻话都敢说。”肖淼义正词严地谴责我,“未必说句我爱你烫嘴呀?又不是吃麻辣烫!”刘畅在一旁抽风似的假笑,我想他笑什么呢,笑什么呢,真是一点都沉不住气!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肖淼跟着刘畅回北京过年了。方扬的话没有兑现,他忙得一塌糊涂,所以在我妈张灯结彩的新家里,就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我妈显得比我还郁闷,郁闷之外还有许多担忧,她问我:“方扬是真有事?年三十总能有空吧?你们吵架了?”我斜着眼看我妈,“您老对您女儿那么没信心?方扬真有事!”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倒不是担心和方扬的感情,而是这最近一段时间,方扬的繁忙让我觉得不安,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方扬一般不会食言,除非真遇到了事情。给肖淼打电话,她也说最近觉得奇怪,我问她有多奇怪,肖淼说耳朵居然想翻身农奴把歌唱,已经初露起义的端倪!我笑得倒在沙发上,我说:“肖淼,就你那狗脾气,刘畅能忍那么久你该满足了,收敛收敛吧,谁受得了啊!”肖淼呸了我一下,“我挂了,去陪公婆搓麻将了!”
  到大年三十的傍晚,方扬才匆匆赶来,这让委靡多时的老妈精神振奋,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方扬受宠若惊,偷偷问我:“你妈没事吧?”我摇头。
  吃饭的时候我妈就一个劲和方扬胡侃,天南地北,滔滔不绝,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好几次都没办法插上话。吃到春晚开始,我妈话锋一转,提到我们的婚嫁问题,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前面都是在作铺垫!
  方扬还未来得及续话,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蹙了下眉头接起来,说了几句就走到阳台外,我和我妈都竖起了耳朵,筷子捏在手中停了动作。电视里一片喜庆,方扬在外面的声音很模糊,但是几秒后,方扬就快速走了进来,我和我妈迅速恢复常态,一个佯装咀嚼看电视,一个佯装夹腊肉,方扬合上手机后并没有再坐下,“漫漫,妈,你们先吃,我有点事必须马上回成都!”说着就去拿挂着的外套和鞋柜上的车钥匙,我还没回过神,我妈就问我:“漫漫,他刚才叫我啥?”
  我朝我妈摆手,也快速地抬起屁股,“妈,我也一起去,走了啊!”
  我妈呆若木鸡地看着我们,我想我必须跟着去,方扬肯定有事,可是拿了包走到门口,方扬却拦着我,“漫漫没事,你陪妈过年,我明天给你电话!”没等我反应,方扬就出去了,我对着那轻轻合上的门发了一阵呆,我问身后看着我的老妈,“你说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妈呸了一声,“说什么呢,大新年的!”
  方扬第二天没有给我电话,我慌乱地打过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用最快的速度打了车往成都赶,路上接到肖淼电话,她说在机场,马上赶回来。挂上后我觉得不对,这不大年初一吗,她回来干吗?于是我又打了过去,肖淼却问我:“你帮我问问方扬他急着叫刘畅回来干吗?”
  肖淼也是一头雾水!“还正准备问你呢,我现在连方扬人都联系不上了!”肖淼说:“什么也别说了,回去再说。”
  刘畅也急着赶回来,照这情况看,很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
  我心急火燎地赶回住的地方,发现并没有方扬回来过的痕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我一下子懵了,一阵强烈的惧怕担忧,我发现原来我对方扬一无所知,他在成都的具体住处?他具体的生意方向和内容?他的家庭?我甚至连他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只是和他在一起时从他的电话里断断续续知道个大概,现在回头一想,其实脑袋里乱七八糟。方扬在我心里一下子模糊起来,认识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居然从来没想过去关心一下方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不爱他吗?如果不爱,此刻的害怕和担忧又是为了什么?
  我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抽烟,手机搁在面前,不发出一点声响,我只剩下等待,等刘畅和肖淼回来,也在等电话响起,希望屏幕上跳出方扬的名字,哪怕一个陌生号码也行!
  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偶尔从窗户外灌进来的丝丝冷风。
  肖淼两口子赶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几个小时的等待,让我变得六神无主,我拉着肖淼一个劲问:“他到哪儿去了?他不会出事了吧?”肖淼被我问得一脸茫然,她也转向刘畅,拉着他问:“方扬不会有事吧?”刘畅严厉地白了我们一眼,“你们女人遇到事情就知道慌!能有什么事?方扬不白混了?”
  男人通常比较冷静,刘畅那天的冷静很有效地安抚了我,我们驱车开往方扬的住所。
  一路上我问了刘畅无数问题,关于方扬的,早该关心的信息,我却在这么久以后才问,而且还是通过别人去了解。
  刘畅告诉我他和方扬早在他刚进公安部门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候方扬还是李心姚父亲的属下。而这几年方扬自己做生意,涉及很广,不过大多是实业,混得风生水起。一边的肖淼问:“他那时候不是在黑道上混吗?你是公安啊!你怎么和他成了朋友?”刘畅口气揶揄地说:“老婆大人,难道你的朋友就只有扎吊针推尸体的吗?还有,你听谁说方扬是道上的?你见着他杀人放火了吗?”
  我在后座打住他们的对话,“行了,你说方扬现在会在哪里?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刘畅惊疑地从后视镜里看我,“陆漫漫,你不知道方扬他家啊?”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车子开上三环的时候我了解了方扬的大致情况,刘畅告诉我,方扬从小长在海南,二十岁到成都,祖籍是陕西的,好像是单亲家庭,他妈三年前不在了!现在就他一个人。我说哦,想起方扬眼里偶尔浮现的忧伤,还有他沉默内向的性格,我心里有些自责,我想方扬其实是很孤单的,他的成长路程肯定铺满荆棘,一直是他在疼惜我,我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
  方扬的家离市区不远,坐落在通往温江的方向上,是一栋很大的别墅,上下三层,我们到达的时候却见大门紧闭,硕大的链条在门上绕了好几圈。我和肖淼呆呆地望着刘畅,我急切地等着他发话,刘畅却低头点了根烟,深抽一口后对肖淼说:“你先带漫漫回去。”
  刘畅让我们回去等消息,肖淼不同意,吵着要一起,我也表示反对,可是刘畅很坚决,他对我说:“放心吧,方扬不会有事,回来前他打电话给我说正往甘肃方向赶,估计还在那条线上。”
  刘畅嫌带女人一起麻烦!果断扔下我和肖淼驱车而去。
  肖淼对着刘畅启动的车屁股大声地说:“没找到他你也别回来了!”
  我白了肖淼一眼,严厉批评她:“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嘴别那么狠!”
  天不知在何时黑下来了,温度下降得厉害,最冷的,不是裸露在外的皮肤,而是我忐忑不安的心!
  初二和初三,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我没办法安稳合眼,我妈也打了数通电话询问,更让我焦躁不安。肖淼在前二十四小时还能装出冷静的样子不停安抚我,到初二晚上的时候,刘畅手机也死活打不通了,肖淼很快也陷入和我一样的状态,再后来她比我还急!一把鼻涕一把泪,蹭得我满身都是,让我深深怀疑以前那意气风发坚强如女侠般的刘大嫂压根不是眼前这泪人。
  熬到初三晚上,一场争吵终于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肖淼坚决要报警,我坚决不同意,虽然我也相当担忧,但我比肖淼冷静,我说:“首先,他们两个是男人,而且还是一把年纪熟透了的男人!再次,你男人本身就是警察。综上,他们有良好的自我保护能力和应变能力,可能他们在偏僻的什么地方,刚好手机没电!如果真是那样,你报案了,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却平安回来了,那你男人很难再在警界扬名了,再等等。”肖淼听我冷静的分析后,放弃了报警的方案,乖乖地和我一同守着电话不吭声,其实我也是强装镇定,内里早已急火攻心。
  初四的清晨,我的手机响了,那时候外面飘着漫天的雪,洋洋洒洒的,我坐在客厅抽烟,肖淼躺在床上,电话的声音让我们立刻振奋起来,肖淼火箭一样冲出来,鞋都没穿,我看到陌生的座机号码,赶紧接听,就听到方扬在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但是急促,“漫漫,快点通知肖淼过来,在市医院,刘畅他……”我大脑轰的一声,“刘畅他怎么了?”肖淼一听马上夺了电话,结结巴巴问:“刘畅怎么了怎么了?在哪里?”我看肖淼又哭又颤,激动得完全说不清话,又把电话夺了过来,“方扬,我们马上过来,刘畅到底怎么了?”
  我和肖淼一路狂奔,她衣服都没穿周正披头散发就跑了出去,那速度堪比琼斯,我拿着外套追了二里地也没赶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告诉肖淼,你不晓得打车啊?
  我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火速追赶前面的女人。刘畅在医院抢救,肖淼听到这个消息就已经疯了,晴天霹雳,六月飞雪,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冲!
  车快接近肖淼的时候她已经反应过来,也钻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飞奔向医院,肖淼的那辆车跑得异常飞快,一溜烟就没了影,我严重怀疑她对司机进行了威逼利诱,一般的司机,发挥不出这水平。
  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方扬胡子拉碴地坐在外面抽闷烟,肖淼眼泪汪汪急躁地探头探脑,看见有穿白衣服的出来就拉住不放,我走过去,问清情况后也只能坐下,肖淼折腾了会儿也平静下来。
  我们只能等待!
  那一整天方扬极少说话,他只告诉我们是意外!他也没有看我,一个人神色凝重地抽烟,直到医生推门出来,他才和我们一起冲过去,问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没度过危险期!肖淼一屁股跌到地上,半晌没说出话,好一阵才开始哭,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决堤了般流出来。我和方扬去拉肖淼,她不起来,我只好蹲下搂住她,肖淼倒在我怀里肩头耸动。我抬头看向站着的方扬,他也看着我,那时候我不知所措,刘畅是因为寻找方扬才成了这个样子。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流动得缓慢,和肖淼认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她那样沉默过,我害怕看她的眼睛,那呆滞的瞳孔,一片死寂,绝望横生,这不是我所认识的肖淼。我想,如果刘畅,刘畅真的有意外,肖淼往后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毁掉?她和刘畅结婚后点点滴滴的甜蜜,我是看得最清楚的,肖淼爱刘畅,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也不敢打扰肖淼,只能默默地待在她身边。
  而方扬,他还是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一直沉默的肖淼叫我,声音喑哑而冷静,“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他。”我看了一眼方扬,然后对肖淼摇头,方扬说:“一起等!”
  那是多漫长的两天啊,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延长,而外面的天空,也一直飘着纷乱的雪花,将成都铺上了薄薄一层白色。寂静,从来没有过的寂静,在那两天充斥着我们的世界。
  中途方扬接了几次电话,每一次,肖淼都冷漠地看着他,看他起身,踱到外面,又看他走回来。我害怕,如果肖淼的幸福没了,我该拿什么来赔她?
  终于在第三天,正月初七的时候,刘畅挺过来了,医生向我们宣布危险期已经过了的时候,肖淼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激动,一头就栽倒了,“咚”的一声把地也砸疼了,然后我们又手忙脚乱把她抱上病床。
  险象环生的新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慢慢放松,有疲惫和虚弱席卷而来,我大脑一片茫然地靠到方扬怀里,从大年三十到现在,我在担忧害怕和等待中,在肖淼的几欲绝望中,快要崩溃了。
  方扬的手也冰凉,他捂在我的脸上,“漫漫,你会怪我吗?”
  我抬起头,看着方扬的眼睛,“你爱我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急着叫刘畅回来?我怕肖淼怪你。”
  方扬起身,拿屁股对着我,“只是意外,我叫他回来是有其他事情。”
  “到底什么事情?非要正月初一回来?”
  方扬却不回答,目光深沉。
  身后的肖淼蠕动几下醒来,睁开眼就要挣扎着起来,她说:“刘畅,我要去看看刘畅!”我和方扬赶紧按住她。医生刚刚告诉我们肖淼怀孕了,我告诉她这个消息,肖淼只是“哦”了一声,平淡得似乎与她无关,她说她只想看看刘畅,就算隔着玻璃隔着墙,也要看一眼。
  扶着肖淼过去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泪刷刷地流,心里觉得难受,眼睛也变潮湿了,“肖淼,都过去了,别哭了啊,你看你让我们都升级了,你老哭以后孩子生出来肯定愁眉苦脸。”
  肖淼吸着鼻子,“漫漫,这是不是老天的惩罚啊,我以前骄横跋扈的,对谁都不好,特别是对刘畅!可是该惩罚的是我啊!”
  我截了肖淼的话,让她别说了,这不是惩罚,是意外!
  肖淼是善良的人,她比我善良。
  那天看着还未清醒的刘畅,肖淼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护士只好把我们赶到外面。从小到大,我很少见到肖淼的眼泪,我认为她情感匮乏,缺心眼。可是那天,在市医院,在无数来往的陌生眼睛里,肖淼哭得像个孩子,泪腺前所未有的发达。
  我知道,如果刘畅没过危险期,她不会哭出声来。
  
4.款式各异的绿帽
  新年就这样一塌糊涂地过完了,肖淼请了假照顾刘畅,我疲惫不堪地又开始上班了,报社里每个人都呈现出酒足饭饱后的憨相,似乎还未缓过神来。大家忙里偷闲地拿新年里的事情吹牛皮,当中最活跃的属林佳,她吹完自己的又开始关心别人的,整个报社就听到她的声音在飘来荡去。
  快下班的时候林佳约我,要一起吃饭,我说改天。因为我想去看看肖淼和刘畅。
  林佳坚持:“就今天,知道你们出了点儿事,有些事,早想跟你说说。”我突然愣住,对啊,林佳好像很早就知道方扬了,她交际那么广,或许真的能告诉我些什么,于是我说好。
  我是个捺不住性子的人,还没下班我就猴急地向林佳问三问四,林佳却不动声色:“等会儿说,这人这么多不方便!”
  在报社楼下的快餐店,林佳叼着烟一直看我,“陆漫漫,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史良还有关系吗?”我立刻蹿出一腔火,“林佳你找我来就问这事?没有!!”
  林佳若有所思,“那怪了,你知道杨小霞一直在打听你的情况吗?她连朱主任的嘴巴都扳开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牛劲!”
  我看她半天扯不到正题,赶紧打住她的话,“你直接说,你知道方扬他们出事了?你到底知道什么?”
  林佳横我一眼,“你急个啥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前几天接到黄记者的电话,你知道黄记者吗?以前是我们报社的,跳到??报社了,当初就是他采访的方扬,他给我拜年,说了几句就问我认识杨小霞不,我说认识啊,我同学。然后我就好奇,按理杨小霞不会对小记者产生热情,我听黄记者的口气他们好像还挺熟的!”
  面前的海带汤凉了,我完全没心思吃喝,就盯着林佳,希望她尽快说到主题,可是林佳饥相十足地又啃又喝说得断断续续,我一急就夺了她手里的鸡腿,“先说,说完再吃!”
  林佳皱了下眉头,又把鸡腿抢过去,“陆漫漫,我就一张嘴,除了跟你说话我还得靠它填肚子!”
  林佳啃了一口又继续道,“杨小霞对你家方扬可上心了,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他在川藏两地运输毒品!和警方勾结,还准备在大年三十那天趁着戒备不严再次运输。当然,她肯定也只是道听途说,要不早直接报警了,所以她给黄记者提供了这线索,黄记者也将信将疑的,想着如果是真的,他可就出名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林佳,我问:“是真的还是假的?方扬他真的运输毒品?”
  林佳抖开纸巾擦嘴,在我的注视里清了下嗓门,“有毒品倒是真的,但不是运输,只是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掏出了一小包!和你家方扬没关系。”我舒了口长气,突然又想起刘畅,“那怎么会有流血事件呢?”
  “流血事件?”林佳表情怪异地看我,“嗨,得了,黄记者气得喷血了。大过年的跑去守着,抓了那么一小包,那边领导还打电话最终给放行了!黄记者见状也没敢小题大做,怨死了杨小霞,还怀疑她和方扬有过节。因为他们是通过朱主任认识的,所以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也只能跟我发泄发泄,只有我知道是杨小霞跟你结了无比刚硬的梁子,想搅和搅和你平静的生活。”
  林佳最后丢给我一句善意的提醒,“你就别和史良纠缠了,你知道杨小霞心胸那么狭窄,悠着点儿吧!”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的迷雾越来越浓,刘畅怎么会被人捅了一刀呢?杨小霞从哪儿知道方扬运输毒品?方扬到底运输毒品了吗?
  方扬最近异常沉默,他对我的提问不作任何正面的回答。
  拿着电话,我翻出史良的名字,一路犹豫着,到了家门口毅然按了下去,刚接通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史良说的要换号码打,又赶紧挂掉,再打过去,晕!居然关机,只好作罢。
  回到房间手机响了,史良的,我赶紧接起来,却听到那端一片沉默,我心里一惊,反应过来可能是杨小霞打过来的,我接下来做了个最错误的动作,居然挂掉了!
  糟!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天地良心,我和史良屁事没有!我想我怕杨小霞做什么呢?我突然就反思我为什么怕杨小霞?想了会儿觉得不应该啊,于是又做了个更错误的动作,又拨了过去。
  这次杨小霞吭声了,她冷冷地叫我,“陆漫漫!”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刘畅,想起了肖淼,还有方扬,最后是史良,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杨小霞的声音会让我想起这么多人,我一时忘记拨电话过去的意图,我也木木地给了个礼尚往来的应答,我说:“小霞。”
  杨小霞在电话那边问:“你不会告诉我你打我老公电话是要找我叙旧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霞,我们能聊聊吗?我想我们有些误会。”
  “误会?你打我老公电话告诉我我们有误会?”
  我突然厉声说,“杨小霞,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不是向你解释,我只是想通过你老公了解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找你老公。”
  杨小霞对着电话冷笑,“陆漫漫,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但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让我好过,我会让你更不好过!”
  杨小霞啪地挂了电话,我对着一阵忙音呆了好半天。我不让她好过?我一直躲着她我不让她好过?
  我气急败坏地给史良的新号码发短信,让他开机后联系我。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史良才拨了过来,我拿起电话就一顿狂吼,吼了两句发现所有同事都把眼光投了过来,赶紧压低声音走向洗手间。
  史良在那头等着,我搜查了所有角落,确定没人后才又说话,“史良,你能不能跟你们家那头母老虎说清楚,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算我求你了!”
  史良没有说话。他一直信奉沉默是金!可是这时候的沉默却只能换来我两句臭不可闻的脏话!
  从来没有对史良骂过脏话,我决定这会儿要问候他妈两句,正组织语言,史良就开口了,“漫漫,我爱你!”
  我张着嘴就失语了,史良说爱我,多可笑,多可悲,也多可怕!如果在最初,他真的爱我,那么,今天,又会是怎样的局面?我大脑里的脑汁好像被换成了糨糊,一片混沌,我不知道该怎样发声了,只能对着电话默默地,默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和我自己的呼吸。
  史良说:“如果可以,我们见面吧。”我想起杨小霞砸的那一瓶子,闭上眼睛,头似乎还在疼,“不了,史良,有话就现在说吧,因为你也保证不了你老婆会不会从天而降,再给我一闷瓶子,我的头可不是钢铸的!”
  史良跟我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无足轻重,让我觉得沉重的,是史良后面的话。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别就是,男人总忘不了过去,史良在我身边想杨小霞,又在杨小霞身边想我,他说和我分开后,自己的感觉告诉他,他爱的是我!我不知道他这感觉从哪里来,床上?厨房里?电影院?不管这感觉从何而来,但最终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杨小霞,就像当初他传达给我一样。我不知道史良有没有也在夜阑的寂静里呼唤我的名字,他这习惯着实不好,让他的想法无处遁形。而杨小霞,当然无法忍受,她的许多秘密行径变得公开化,用史良的话说叫刺激和报复,如果说史良因为责任愿意就此过下去隐瞒下去,那么杨小霞的行为,最终让史良萌发了离婚的念头,吵得天翻地覆,吵得泪水涟涟。杨小霞时而激愤招摇报复,时而委屈挽留,最终怒发冲冠,丢给史良一句:“离婚可以,下辈子!我要让你戴足一辈子的绿帽!”这绿帽是挺足的,款式各异,尺寸齐全,几乎都在史良眼皮子底下。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史良头顶那亮闪闪的绿光。
  “对不起,漫漫,我知道不该告诉你,也不该打扰你,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都是我自己的错!”
  我突然明白了杨小霞的歇斯底里从何而来,顿时就觉得头大了。“史良,你是男人就自己处理好家务事,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们确实回不去了。你知不知道杨小霞现在铆足了劲和我杠上?你知不知道她费尽心思想找我茬?她还去污蔑举报方扬!我说你知不知道,她,她……”
  史良一个劲说对不起,他知道他知道,我否定了他的话,“你不知道!肖淼的老公现在还躺在医院!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与你老婆有关,我希望是无关的!”
  我把电话挂了,因为我发现这通电话简直莫名其妙,毫无作用!还徒生烦恼!
  下班的时候我又给史良发过去一条短信,让他务必跟杨小霞说清楚,我跟他早就纯洁得跟过滤了好几十遍的矿泉水一样!清清白白,毫无杂质!
  史良却并不应我。
  我打了车往市医院去,也约了方扬在那里碰头。刘畅恢复得挺好,肖淼久违的笑容终于也回来了。只是在那笑容里,再也找不到曾经纯粹的快乐,那笑容似乎已经被雕刻,不再有自然的生动。
  看到他们的时候,刚才没发泄完的火一下子灭了,我走到刘畅的病床前,扬了扬手里的进口提子,“哥们,下血本买的,一块吞了哈!”
  肖淼在旁边一把接过,微笑着说我去洗洗,那神态很疲惫和倦怠。我不知道肖淼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经过这次事件,她沉默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怀孕,让她散发母性变温柔了,我希望是后者。
  方扬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到他旁边,躺在床上的刘畅抬脚一扬,“你们俩别刺激我了,回家卿卿我我去,要知道现在我正困难,动不了!”
  我说:“行!不刺激你。”我抬起屁股朝外面走,回头说:“我去看看肖淼。”
  方扬也笑了,这是出事以来他第一次笑。
  出去没几步就看到往回走的肖淼,我叫住她,问她刘畅告诉她什么没有,肖淼摇头,然后又想起什么,“他这两天接了几个电话,可能跟这事有关,好像你们家方扬公司出了点事,跑了个人!”
  “什么人?”
  “这个就不清楚了,你没问方扬?”
  “他咬紧了四颗牙不说!”
  我看肖淼也一脸茫然,估计刘畅也没跟她提,我叫肖淼,“你改天问问你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肖淼一张口,却转了个身蹲下,让我帮着拿提子,喉咙里发出“呃”的声音,我赶紧蹲下帮她拍背,肖淼说:“不知道怀孕的时候不想吐,一知道怀孕了就吐得昏天黑地!”又转过头说,“刘畅醒过来我就问了,他就告诉我没事,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掺和!要不你问问他!”
  “得了,这两男人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过我大概了解了点信息,方扬司机在兰州一个关卡被截住了,有人诬陷他贩毒!”
  肖淼站起身,咽了下口水,“不会是真的吧?”
  “杨小霞找了记者去曝光,应该是真的!”
  “杨小霞?她怎么知道方扬的行踪?”肖淼皱紧了眉,“等等,李心姚父亲叫李耀祖吧?”
  我摇头,“不知道!”肖淼告诉我这几天刘畅有接到这个叫李耀祖的电话,她几次递电话都看到这个名字,然而刘畅每次都把肖淼支开,肖淼隐约感觉打电话的人与这事有关,刚刚说杨小霞,让她想起杨小霞和李心姚父亲的关系。
  肖淼让我想办法确认一下。如果杨小霞知道方扬的确切行踪,那很可能是从她老情人那里捞的信息。
  
5.杨小霞栽了
  电话突然响了,史良的,肖淼看到那闪亮的名字,诧异地看我,“你们?”我白了她一眼,“我们没事!”接了电话。
  史良打来是求救的。
  我打电话吼了史良以后,他气急败坏回家发动战争,杨小霞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一口一口惬意地喷烟,她说是我干的又怎么样?她对史良直言不讳地道出事情的过程,“这很简单,陆漫漫男人是我裙下之臣的下属,我在枕头边随便偷听点,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动向,我没打算和她男人有过节,可是他主动送上门了,举手之劳!”杨小霞喷了一大口烟在史良脸上,露出嘲弄的讥笑,“谁让他是陆漫漫的人!”“你该担心的是陆漫漫那婊子,再过不久她就该倒血霉下地狱了,她会不得超生!”
  我脑海中无端出现杨小霞咬牙切齿的样子,打了个冷战。
  但是倒霉的是杨小霞,刚刚去了几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把杨小霞带走了。史良说杨小霞看到那几个人的时候就蔫了,其中有人递给她电话让她接听,听完她就乖乖跟着走了,史良想拉住问问,结果一伸手就被人放倒。杨小霞是自愿跟着去的,他没办法报警,但是看那些人气势汹汹,不过问的话,就很可能坐以待毙,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晚了!
  史良怀疑是方扬带走的人,我刚想说不可能,方扬在医院,就看到从病房里冲出来的方扬,他匆匆地要离开,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我挂了电话连忙追上去,“方扬,我跟你一起去!”
  方扬站住,“漫漫,我有急事!你待在医院里,听话!”
  我一把拉住方扬,盯着他的眼睛不放,“方扬,你告诉我,杨小霞是你找人带走的?”
  方扬没有回答我,他说:“回来再跟你说。”我跟着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车,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我一定要跟着去!
  方扬无可奈何地启动车,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绕上马路,急速地开动。
  方扬问我:“杨小霞是谁?”
  看来并不是他带走的人。我简单跟他说明了这几天得知的信息,以及我和杨小霞的矛盾,说到和史良的关系,我口气虔诚地赌咒发誓说确实是纯洁的!我又问:“方扬,你的司机为什么会有毒品在身上?”
  方扬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免得你有误会。带毒品的不是我司机,是李心姚父亲——李耀祖的下属!我是李耀祖一手带出来的,与他也有很多生意上的来往,年前我的司机到藏区办事,回来的时候李耀祖就让我顺带捎个人回来。他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生意,全国很多地方都有点,这次他们的货在那边出了点问题,与当地发生很大的争执,李耀祖怀疑是被人调换了,就让那边收集了样品,带回成都。刚好我有车赶回成都,他就让我帮个忙,没想到被人泄露了行踪。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如果是有人想把李耀祖端掉,这个做法是伤及不了皮毛的,手法太幼稚,量太少!抓住了顶多按吸毒人员处理,也牵不出线索,没想到是女人搞的事,我没有告诉你刘畅负伤的原因,也是怕你多心。不管你信不信,我三年前就没有碰这东西了!”
  方扬最后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冷,我爱的这个男人,曾经与李心姚父亲一样,是个毒枭?
  我一路无语。
  半路方扬再次要求把我放下,我摇头说:“我必须去!我一定要去!”方扬想了想,又开动车,“去也可以,正好有些事要跟你说。”
  在九眼桥的某酒吧包间,我站在方扬身后,陷进一屋子呛人的烟雾里,几个男人像门神一样站着,李心姚父亲坐在沙发中间,我认得他,那天在餐厅里见过,见我们来,招呼方扬过去。
  我也坐了过去,落座后看到在墙角的杨小霞,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地垂下来,遮住了脸,从缝隙透出的眼睛散发惊惧和不知所措,身体不安地抖动着。
  李耀祖说:“方扬,给你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希望你别怪大哥,捅刘队的人也抓回来了,一切看你的意思办!”说着招手示意马仔带人进来。
  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被揪着扔到了我们面前,刚落地,方扬抬脚就踹了过去,他的动作让我感到强烈的陌生,这是我未曾见过的方扬的另一面。
  男人回过神就爬着过来,口齿不清地抓着方扬裤脚,连连叫大哥,“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看方扬没吭声,又爬到旁边的李耀祖跟前,重复刚才那句,“大哥,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又换来一脚,李耀祖中气十足地大吼:“你他妈还有以后?”又是一脚,这一脚让男人仰躺了好一会儿,再起身的时候眼泪鼻涕连成一片,他突然转身指向角落的杨小霞,带着哭腔又是骂又是指责,急切地想推卸责任,“都是这个贱货,她勾引我的,大哥是她勾引我的!”男人又爬了过来,拉着方扬的裤脚孩童般巴巴地望着方扬,“这女人告诉我回来和我睡一觉,她就一直给我发短信,问我到哪里了到哪里了。我被按翻的时候才知道可能是这贱货搞的鬼。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他妈混蛋!”男人说着往自己脸上狠扇了一掌过去,又巴巴地爬过来,“大哥,我不该捅刘队,我是失手的,出关卡后刘队就问我到底带了多少毒品,说那边很明显是有准备的,还要再次搜身,结果那女人又给我短信,见我没回她又打电话过来,我一直没接,刘队就要翻查我的手机,这他妈的是什么烂事啊!我能让他知道我和这女人演了场闹剧吗?其实我也想过回来后跟你坦白,但是当时他一直逼我,后来就起了矛盾。大哥,我真没想过跑!这多大个事啊我值得跑吗?”男人说着就开始哑着声痛哭,嘴张得大大的,李耀祖不动声色地操起瓶子,眨眼的工夫就砸了过去。男人痛苦倒地,手捂在头上开始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呻吟声。<br  />  角落的杨小霞已经呆了,我也呆了,直到有人也把她拎过来扔在跟前,我才回过神。李耀祖似乎对施虐产生了热情,他扬手一巴掌,跟熊掌一般,杨小霞的脸在昏暗的灯光里也明显地猛然肿胀开来,惊魂未定,就见李耀祖溅出了口水沫子,他骂:“杨小霞,养不熟的婊子!给了你那么多,喂不饱你,你他妈连我都出卖!”
  杨小霞摇晃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泪流满面有气无力有些惨不忍睹。
  又是一巴掌,李耀祖力大如牛,抽回手又说:“偷人都偷上瘾了!还不认账!你到底偷听了多少?你知道多少?给哪些人说过?”
  杨小霞跪爬过去抓住李耀祖肥胖的手,声音战栗,“耀祖,耀祖你相信我,我不是出卖你,我没听到多少,我也没告诉别人,我只偷偷告诉了一个记者,我没告诉他是你。耀祖你要相信我,我们都那么多年了,我会害你吗?我只知道你托方扬捎人回来,那人带了样品,我不知道样品是多少,真的只听到大概,所以我才问他到哪里了。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背叛你,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针对你,真的真的,我只是想害方扬。”
  李耀祖又是一掌,这次杨小霞无力起身了,在地上蠕动半天,李耀祖起身一脚踩上去,跟踩蟑螂一样,“你想害方扬!你没说?公安那边你没说?要不是以为你信口雌黄连部队都出动了!”
  杨小霞在地上痛苦而绝望地挣扎,嘴里发出并不清晰的话语:“对不起,以后不敢了,放过我吧。”哭得凄惨异常。
  李耀祖啐了一口唾沫,收脚问方扬:“都听你的,看怎么办?”
  方扬皱着眉,沉默一会儿叫身边的人,“先把嫂子带出去!”有人过来要带我出去,我呆呆地回不过神来,地上的杨小霞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她纵身扑到我腿边,号啕地叫我,“漫漫,漫漫你求求方扬,你求求他,我把史良还给你!我不要了,我求你了!”然后又转身扑向方扬,“方扬,你大人有大量,我求你了,我和漫漫是同学啊!方扬,你饶了我吧,我求你,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个晚上,我看到了人性的污秽,杨小霞的,方扬的。在出门前,我回头叫方扬,他并不理我,眼神迷茫的不知在看什么,那个样子很陌生,陌生得让我觉得害怕。
  其实杨小霞犯的事情并不算严重,严重的是她的刻意举报导致的严重后果,或许还有她对李耀祖所谓的背叛。他们要杀一儆百。
  我没想到杨小霞会做这么幼稚不计后果的事情,看来,她是真的恨我恨到快要丧失理智,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就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最终却落了这么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夜色深浓的时候方扬带我回家,一路上我的电话响个不停,史良忧心忡忡地拨了一遍又一遍,我就任它响着,全身乏力而委靡。方扬没有说话,他把车开得飞快,整个路程我只问了他一句,“你把杨小霞怎么样了?”他也只答了这一句,“我不动她,李耀祖也不会放过她!这是规矩!”
  我似乎闻到方扬身上的血腥味,虽然他一身素白干净,可是密闭的车里却有异样的味道,他说出的话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方扬为什么不隐瞒下去,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曾经是做什么的。
  窗外的风景一路变幻,桥、人流、红灯、霓虹闪烁的大厦,最后到了我家楼下。看到开启横栏的保安,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到家了,可是我感觉连下车的力气也没有,脸上有不知何时染上的泪水,将干未干。方扬见我不动,独自下车开了车门,沉默地把我抱下。有风拂过,彻底风干我的脸,也让那里更加冰凉。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看到同楼里些许陌生、些许熟悉的情侣,女人用奇异的目光看我们,然后用娇嗲的口气对男人撒娇,具体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我虚弱地陷入一片茫然,方扬抱着我和他们一起进了电梯。
  上升,停止,情侣走出电梯。
  又上升,停止,我们到家了。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辗转反侧,方扬默默地给我倒水,默默地坐在床头抽烟,他还把我的手机关上,后半夜,他开始和我说话。
  他叫我的名字,“漫漫,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侧身背对他,依然无法说话。
  方扬说:“你的眼睛,你知道吗,在机场,我看了就想把你搂到怀里,你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她跟你一样,常常不停地抽烟,一根接一根地。她这辈子过得很草率,草率地跟着我已婚的父亲到海南,草率地生下我,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了,她草率地结果了那个男人的生命。她开始抽烟,目光呆滞,直到我们到成都,她老了,生活的寄望变得微薄而单纯,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亲人,她把自己的爱都给了我,可是我最终带给她的,还是绝望。她死了,自杀。”
  方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似乎又点了一支烟,我听到黑暗里窸窣的声音,打火的声音。
  良久的沉默。
  他终于把烟抽完了。
  方扬在我身边躺下,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腰上,他继续告诉我,他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为李耀祖卖命,贩卖毒品。他的父亲摧毁了母亲的生活,带给她波折和痛苦,而他,摧毁了母亲唯一的希望。她恳求他,痛骂他,威胁他,最终未果。母亲的死带给他震撼和内疚,他金盆洗手了,他回头了,母亲用死亡挽救了他,他希望得到泉下母亲的原谅。
  可是已经晚了。
  我不知道方扬有没有哭,我只知道我的泪水蔓延了,浸染到枕头,潮湿一片,“漫漫,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理解你的选择,你迟早会知道我的生活,因为你已经介入。我很快就会从这个圈子抽身了,彻底抽身,我不想对你隐瞒!我爱你!”
  方扬落了一个吻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有一滴滚烫的液体顺势滴到上面,带给我一阵战栗。
  我在方扬的话语中昏昏沉沉进入梦乡,我最后记得的,是方扬说爱我,所以他要保护我,因为李耀祖已经在逼迫他重蹈覆辙。
  他让刘畅回来,也是商量应对这件事情。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方扬的身影。他留了张纸条在床头,让我记得喝牛奶,他已经热好。
  我放眼看向窗外,一片灰蒙蒙,清晨的成都还在寂静中。我脑袋像被重物压着,有些抬不起来,鼻子堵塞得严重,往嘴巴里塞面包的时候清水一样的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是感冒了。这个念头很不好,因为它刚一出现,我就觉得更晕,晕得有些站不稳。
  我只好坐到沙发上,开了手机拨到报社,向主任请假。
  然后有短信进来,都是史良的,短信的时间从昨天晚上九点过后持续到凌晨两点,一路探询情况,最后一条告诉我杨小霞被送回来了,被人截了三根手指,神志不清,胡话不断,史良已经把她送进医院了。
  我拨给史良,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情,跟他说对不起。
  “漫漫,这不是你的错!需要报警吗?”
  我冷冷地回答:“你可以征求杨小霞的意见!”我把电话挂掉。
  史良最终没有报警,杨小霞没有同意。那三根指头,是方扬截下的。我想象不出当时的场景,因为每次想到方扬当时冷血的样子,我就打寒战,不愿再往下想,在酒吧包间的那一幕,我无法从脑海里消除。
  方扬的沉默,杨小霞卑微的哀求,五大三粗的壮汉,凶残的惩罚,粗俗的语言。有人像蝼蚁,有人却像主宰世界的恶灵。
  很突兀,也很丑陋。
  那次感冒持续了长长的一周,方扬每天都来陪我,我和他的话却越来越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如方扬说的,不能接受。我只知道,原来我爱的男人,其实是很陌生的。
  这种陌生让我感到害怕,也不安,可是我没有对方扬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呵护我、照顾我。
  方扬不再对我隐瞒事情,他把一切都公开化,包括自己的生意方向和进度,他的行踪。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发短信给我,方扬说希望我能接受他的现状,至少,现在的他是一个正经商人。
  如果还能爱,我想我需要时间;如果不能爱,我想我需要的,也是时间。
  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刘畅出院了,肖淼上班了,生活忙碌了,一切的一切,在时间的流淌里又恢复勃勃生机,进入了正轨。
  一切都回来了,我想唯一无法回归正常的,是史良和杨小霞,因为史良最近给我的电话多了起来,常常都是在不正常的状态打来。
  他喝醉的时候。
  他和杨小霞争吵的时候。
  他看到我照片想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还留着我的照片。
  恢复正常他也打来,打来说对不起,他并不想打扰我。
  他找了一切借口给我打电话,我从麻木不仁接到心烦意乱,再到后来看到手机显示他名字就直接按掉。
  史良要和杨小霞离婚了,而杨小霞,处于癫狂的状态。
  我与方扬,没有过渡地冷却起来。我是不知所措,而方扬,是因为繁忙的事业无暇顾及我。虽然是有原因的冷却,我却感到恐慌。是的,如果真的失去方扬,我的境遇会比当初被史良抛弃更为惨重,一旦再受创,我可能真的爱无能,有些伤痕,会变得无法愈合。
  这一点,连外人也觉察到了。刘畅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意外,自从他结婚后,我们都回避可能引起别人误会的接触,连偶尔聚在一起,说话时我们也把眼睛放到别处。
  刘畅告诉我,“你下班后,我过来接你!”我拒绝,并且对他说对不起。
  “你多心了,漫漫,”刘畅告诉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和方扬变成现在这样,我会到你报社楼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上车,我不勉强。”
  “那你准时来!”
  见面后刘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方扬很爱你!”那时候我们坐在一家茶楼的僻静角落,刘畅喷着烟看我,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这样的变化,是因为有了肖淼吧,刘畅的一切都已经走上轨道,爱情、事业,他的家庭成员也将扩大起来,他快要做爸爸了。
  我笑着对刘畅道谢,“谢谢你告诉我方扬爱我,其实,我知道。”
  “你不知道!”刘畅有些激动地说,“至少这么多年,我只看到他爱你,而你,好像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我真想苦笑,我问:“刘畅,是你认为还是方扬认为?”
  “难道不是吗?”刘畅反问我。我决绝地摇头,“不是的,刘畅,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爱一个人他是能感觉到的,就如不爱一个人你也能感觉到一样。”
  我直视刘畅的眼睛,好像故意与他较劲,当初我不爱他,他是清楚地感觉到了,而方扬,我不相信他感觉不到我爱他。
  刘畅一直很激动,他让我理解方扬,“你只要知道他是爱你的,就给他时间!”
  “男人也是经不起伤害的!”刘畅说完这句话后语气开始缓和,他的眼睛里浮现出忧伤,“陆漫漫,你真的舍得那么爱你的男人?”
  刘畅击中了我的心,多日来的担忧和恐慌让我在这句话后变得更加焦躁。我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有些失态,我恳求刘畅,“如果可以,你替我跟方扬解释好吗?或者转达,刘畅,你要知道,我确实是爱方扬的!”
  刘畅沉重地叹气,“陆漫漫,你该学会自己表达!爱,或者不爱,你得明确告诉别人!还有,我没办法替你转达!你没看出来方扬一直在怀疑我们的关系吗?”
  我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刘畅提醒了我,一直以来,方扬对我的过往是有芥蒂的,真实存在的,以及让他误解的,我从来没去向他解释。
  他会为了这些伤心吗?他会因为伤心而离开我吗?
  精神开始颓唐,我无助地看着刘畅,希望他给我建议,哪怕他吼我一句也成,让我生出一些勇气。
  我连去调和与方扬感情的勇气也没有!
  送我到家门口的时候,刘畅叫住我,“漫漫!”他说,“今天态度不好,请谅解!”
  我摇头,其实我该感激刘畅。他的话都是出自肺腑,曾经我是那么苛刻地对待他,现在,我们却已经是朋友,好朋友,心里感触起来,我叫刘畅:“能给个拥抱吗?”
  刘畅笑得惬意,从车里走出来,可是拥抱的时候我感觉到他颤了一下,或许,我们都已经习惯了避讳。
  刘畅却告诉我,“漫漫,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人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