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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至关重要的早晨

书籍名:《天天天黑》    作者: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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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至关重要的早晨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昏暗的光线打在那些历经岁月沧桑的家具上。这二十多年以来,我们家就没有变过样子,没有添置过什么新的家具,甚至也没有买过什么新的衣服——所有的收入用于三个方向:给我妈买酒喝;供养我上学;还房子的贷款。赵涤青几乎不会想到给自己买什么东西,甚至他的出租车出了问题都舍不得去修。结果,在前不久的一个晚上,赵涤青开着车犯起了迷糊,汽车失控滑向穿过我们城市的大河——赵涤青在汽车改变方向的一霎那就清醒了,他想踩刹车,可是刹车没了,想打方向,方向也不受控制。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自己的汽车冲下缓坡,冲进了水里。幸好他在最后一刻推开了车门,游了出来。

        汽车的发动机在这次事故中彻底报废了。这也就意味着,这部超期服役的老车将不能再使用——赵涤青失业了。这对他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他根本无力再去买这样一部汽车,他失去了一切可以谋生的手段。现在,我们家的收入完全靠景晓玲在清醒的时候教点家教课来维持。这个家简直是糟糕至极。

        幸好,我们家的房款这个时候已经交清,我自己也不用再问家里要钱。而景晓玲喝的酒,基本上能够由我来提供……没有什么需要花销的了,也没有什么需要建设。我们家将在安静中渐渐老去。就像赵涤青,他在失去汽车后几乎无法抬起头来,走上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一喘。他老了,他自己也知道。他在黑暗中抓着我的手问我:“儿子,我是不是已经成为渣滓了?”

        我能说什么呢?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景晓玲正坐在夕阳的逆光里,她的剪影瘦小干枯,她只是扭头看了我一眼,便依旧恢复到原来的形状里,如同固定姿势的模特。可是只有这一眼就足够了。这是无可奈何的、苍凉的一眼,他们把我送到幼儿园去的时候,我就见到过这样的一眼。我想,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样的眼神。

        赵涤青坐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中,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嘴里哼哼哑哑地出着声。我打开灯,强烈的光线一下子把屋子照亮了。赵涤青抬手遮住自己被晃的眼睛,他说:“这么早就开灯,浪费。”

        看到他们,我的心里就是一阵辛酸。赵涤青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可现在却为了省点电,在天黑的时候也不愿开灯。我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说:“没关系的,我可以支付电费。别为这点钱过得过于抠唆了。”

        赵涤青不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嘟囔道:“是,你有钱,可是资源是有限的,要节约。”

        我把在外面买的酒和食物放在桌子上,走到父亲面前坐下,我说:“我要单独和你谈谈。”

        我并没有想向他解释什么,我知道这一切很难解释得通。就算是我说明白了,让他相信也很难。我只不过是想让他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我要把我逻辑的链条都连接起来。他一定了解什么,只是没有说出来,他不说出来是因为他没有把握,他没有把握的原因是:他虽然掌握的全是第一手的资料,但他没有把这些资料正确地衔接上,就像我做的一样。结果,他的资料如同没有用的碎片,堆积在他的记忆里,让他惶惑和痛苦。他甚至已经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有那么多人都指责他看错了,他想,也许自己是真的错了。

        赵涤青看了在窗边的景晓玲一眼,幽幽地叹气。

        景晓玲坐得离我们并不远,可我相信,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要在黄昏喝上她的酒,那一切周围的事物就都消失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沉迷于酒中的人,即使是徐老板向我描述的黑头发赵涤青,也没有她喝得那么迷醉。没有人阻止景晓玲喝下去,我和赵涤青的潜意识里都认为,这样能减轻她的痛苦。

        我鼓励地看着赵涤青,我说:“你说吧,关于她,你一定知道很多。她的过去——包括她为什么要嫁给你。”

        “我也很奇怪。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赵涤青慢慢地回想着,“我开始是认为她想攀上我,女人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可后来我迷惑了,她不仅一口咬定我在第一夜就和她上了床,还出乎预料地怀了孕。这样不顾一切地要嫁我,又不是因为爱情,那么也许是受到了什么压力。”

        “第一夜,你有吗?”我问。

        “我不记得了,那天我喝得实在是太多,所以对什么都没有印象。”赵涤青说,“正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所以我才没有拒绝她。我知道这样做很不明智,但我必须得这样。你知道吗?我曾经觉得她是了解事情的唯一线索。”

        我点着头,表示希望赵涤青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赵涤青说:“后来,我发现了她在梦游,我就认定她是精神上的问题。她急于把自己嫁出去,正是害怕把自己的病史抖落出来,这样她就永远出不了手了。再往后,我在徐医生的提示下,追查了她的过去,我这才知道,她是个疯子。”

        “你为什么在了解真相后还要维持着这段婚姻呢?”我问。

        “我们两个人是不能分开了。我们分手,就是说我们都将崩溃。我们没有金钱来负担离开的成本。其实婚姻也没什么,稍微一坚持,一辈子也就过来了。我们就这样坚持着吧,虽然彼此都很不情愿。”赵涤青苦笑着。“再说时间长了,人都宽容多了,不会为这样的事情而翻脸。”

        我表示理解。我还知道,赵涤青维持着和景晓玲的关系,是他还想从景晓玲身上挖掘出点什么来。在那个徐医生的提示下,他几乎成功了。

        “简单地说吧,她一口咬定她没有叫过金小令,但她的确是用这个名字认识我的,就在那家茶餐厅。我为这个事情困惑过。但就是这件事情,叫我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这就对了。我想,赵涤青发现了自己老婆的双重身份后,本能地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他甚至认为景晓玲和他的遭遇有着某种关联。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是有。然后,他就发现了景晓玲的过去,他去了那个几年前景晓玲租住的公寓,从房东那里了解到,景晓玲还叫金小令的时候,差一点就用刀子杀死她以前的男友。

        “这个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向她提过。那一段,每天中午一点,我都要开车去那个地方,和房东聊天,帮助房东回忆,查她的底细。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女人,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出去。这样的女人也有弱点,那就是容易变得歇斯底里,受不了任何外力的攻击与刺激。有一天早晨她上班走到一半,便神经质地折返回去,一口咬定自己看到前男友带着一个女人在她的公寓里。她火了,她把家砸得乱七八糟。”

        她的男友对她简直忍无可忍了,真的找了新的女朋友,还真的把这个女朋友带到公寓里和她见面,想就此与她一刀两断。这导致了她最终陷入了疯狂。“那刀下得也真够狠的,差点就废了那小子的命根。不过这种事情我也能理解,男人嘛,掉到这样的女人手里,那就是命犯灾星,第一个念头肯定是逃出去。”房东心有余悸地说。

        房东以前跟赵涤青讲过这段故事,只是没有这么细致。房东说,这事情他也是去要房租凑巧遇到。“后来金小令不见了,我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那个男人便找到我,他把前因后果给我说了一遍。我反而倒不想找到她了,我也怕,这女人回来要是还想不开,再给我来一下子。”

        赵涤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基本明白为什么他对景晓玲的态度有所改变。他是怕,既怕景晓玲情绪失控对他下手,更怕我在景晓玲手里有什么不测。于是,他开始对景晓玲百依百顺,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丈夫对妻子真正的温柔。可以想见,他在温柔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不情愿。

        金小令在此之后认识了赵涤青,她杜撰了飞机场的故事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罪恶感。后来,他们去喝酒去了,度过了一个糊涂的夜晚和早晨。在这次酩酊大醉中,金小令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变成了(或者叫恢复成了)景晓玲,而赵涤青则被这个女人纠缠——这一切,又和酒有关。

        不过,我还是没有找出景晓玲和赵涤青先后碰到的两桩谋杀案有什么关系。我有点失望,我担心赵涤青根本就不知道这之中的关节。但我坚信,景晓玲一定和这两件事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如果这个关联水落石出了,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眼号码,是“百花露”酒吧的,便拿了手机走到卫生间。

        “我是老徐!”徐老板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他们今天来了,他们喝得一塌糊涂。”

        我到“百花露”酒吧的时候,已经快是夜里十一点了。徐老板的老婆小冯正在酒吧的后门等着我。她做个手势让我轻声,然后就把我带到后厨的窗子旁,让我往窗子里看。

        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我真有点激动。我马上就要看到二十多年前的父亲。顺着小冯的指点看去,首先是徐老板宽阔的后背,然后是一个男人。他的气质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看见他那天白色的西服,我根本不相信这就是二十多年前的赵涤青。

        赵涤青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他和徐老板谈笑风生——过了没一会儿,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景晓玲就不行了。徐老板和赵涤青把她平放到椅子上,赵涤青还把自己的新西服和白西服都给她盖上。之后他们两个人继续东拉西扯。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真切,我只依稀听到了“告密”之类的话。我猜想,赵涤青是想让徐老板说出点什么。他判断徐老板是他失业的主要原因。

        天快亮的时候,赵涤青拉着景晓玲走了。我从厨房里走出来,跟到了门外。我看到在晨曦微露的时候,他们歪歪斜斜地走到路边招呼出租车。赵涤青似乎是想让景晓玲独自回家的,可景晓玲一进车里,就不由分说地躺下睡着了。赵涤青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同上了这辆车。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赵涤青不上车,那么事情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版本。可是,他还是上去了。我也说不清楚,这样的发展对他来说是好是坏。如果没有景晓玲,也许赵涤青比现在还惨,至少,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有人会陪他帮他,严重的话,他可能还会被卷进谋杀案里,被指认为凶手,那他基本就完了。可现在他上车了,他将面临漫长的、痛苦的、郁郁不得志的生活。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毁在景晓玲手里——其实,他是注定要毁的,不管景晓玲是不是在他身边。

        看到赵涤青上车,我几乎立刻就想追上去。这时候徐老板在后面喊住了我。他把一张信用卡和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对我说:“这是他落在这里的,你要是追上他就还给他。”

        我看了一眼,发现名片上还写着一串数字。

        “卡的密码。”徐老板说,“我感觉到他再也不会找到我了。反正我也决定关门了,我不想再卷进去。”

        虽然平常脑子不太够使,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徐老板显得够精明。他知道再往下面发展自己也会被卷进旋涡,所以这个时刻他选择了退缩,就和他以前所做的一样。

        我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冲徐老板点点头,便快步走到路边,招来一辆出租。我对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我想知道赵涤青失去记忆的这一段都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汽车从葵花街的街角右转,再往前走时遇到了红灯。赵涤青乘坐的汽车已经失去了踪影,我的司机却一点都不着急。我有点奇怪,问他:“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当然知道。我们在这一带趴活儿的人都认识那小子家。他几乎天天在这里喝得乱七八糟。”司机说,“光我就拉过他七次。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他家的门口。”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和我父亲跟我的叙述是吻合的。人人都知道他的家——可他今天晚上要是没有直接回家怎么办?

        我问司机:“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家?他要是不回家呢?”

        司机想了想,说:“这我就说不准了。这小子从来都是一个人,带女人来喝酒可是第一次。”

        我点点头。我知道赵涤青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糊涂了,这个时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空白,但这个时候也许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我紧皱眉头想了一会,看到标志灯变绿,我对司机说:“我们直行吧。我猜他们应该是直行了。”

        赵涤青和景晓玲的确是直行了。如果是回我家,在这个地方应该左转才对。可他们直行了。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在前面第二个路口停了下来。他们两个人从汽车上下来。令人吃惊的是,是景晓玲在扶着赵涤青。赵涤青完全是强打精神,看样子已经不行了,景晓玲却是很抖擞,好象没喝那么多的酒。这个意外的情况让我彻底糊涂了——景晓玲压根儿就没有喝醉,她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躺在酒吧的椅子上,盖着赵涤青的外套。她一直在仔细地聆听着赵涤青和徐老板的谈话。她如同一个卧底一样,在做着奇怪的勾当。

        她都想知道些什么呢?她是个刚刚失恋的女孩,她刚刚把她以前的男朋友刺成重伤,她只不过是一名以两个身份活动的女人——时而是贸易公司的员工,时而又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她要干什么?她把自己搞得那么神秘干什么?

        赵涤青在景晓玲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转过路口,打了另外一辆出租车。这时候我身边的司机都看出蹊跷来了,他自言自语地念叨:“这女的也真够神的。她装得也真够像的。这是要去哪儿?”

        他们要去的是金小令的家。我早就料到这一点了,所以我才判断他们会直行。现在,他们转向了去金小令家的道路。在那里,会有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还是直接叙述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吧。他们来到金小令的房间里,然后疯狂地做爱——赵涤青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处在深度醉酒状态的他躺在那张乱糟糟的大床上,景晓玲在他身上近乎疯狂地扭动着,一边喊着,一边哭着。她把赵涤青带到这里,完全是一种报复、也是一种示威。她似乎要让谁知道自己的爱情在这一刻改变了方向。当然,这种转向是给自己一个台阶,她想用这种行为方式证明自己,自己还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r  />        赵涤青颓废地在床上任人摆布。处在深度醉酒中的他下意识地抓着金小令的身体。金小令被弄疼了,她尖声大叫起来。整个屋子都被她的叫声笼罩,那个晴朗的早晨因为这样的叫声而变得格外凄厉。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作为一个儿子,我不可能亲眼看到我的父母年轻时的荒唐行为。在那个早晨,我只是坐在楼下的出租车里,静静地等待他们出来。但我相信我的猜测是对的。我以前对他们的无数次猜测都是对的,这次也不例外。

        我安静地等待着。太阳渐渐升高,车里暖和起来。司机困倦地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而我依旧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单元出口。没有人会料到在这个宁静的早晨,伤人的凶手金小令会突然带着男人回到她的伤心之地,并在这里对宿醉未醒的失意董秘做下癫狂之事。

        七点一刻,金小令终于完成了她的事情。她拖着衣冠不整的赵涤青下楼,坐上了出租车。那辆出租车掉头向赵涤青的公寓方向驶去。我叫醒我的司机,我说:“跟着。”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嘟囔着:“你是他们什么人?对他们这么上心?别是谁派来的私人侦探吧?”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紧紧盯着前面那辆车说:“这事情也真是邪了,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认识他家。”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再多说了,金小令把赵涤青送回家,把他光溜溜地扔在床上。从现在起,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男人搞到手。这个男人有他的可爱之处,更重要的是,把他弄到手对金小令来说还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她对赵涤青格外地温柔,在陪他在大床上睡了大半天之后,金小令下楼给他买了酒、食物和报纸,当然,她也没忘记给自己留下一瓶酒,这瓶酒最后还是救了赵涤青。然后,她依依不舍地走了。

        “兄弟,咱们这是耗到哪里算一站啊?”司机已经快熬不住了,他哀求我说:“都在这里停了一整天了,我还有事呢,我得回家给我孩子做饭。”

        我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说:“给你老婆打电话,今天的饭让她代劳吧。”我接着把几张大面值的钞票塞到他怀里说:“你今天再坚持几个小时,往后三天都不用出车。”

        秘密就要揭开了,我怎么能放这个司机走呢?

        司机接了钱,也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不客气地对他老婆说:“你就别问这么多了,今天早点下班吧你。我这里有重要的客人,对,是大老板,刚从英国回来!”

        在这段时间里,金小令一定遇到了重大的事情,这件事情重大到她必须忘记或者隐藏自己的身份。她的脑筋在这几个小时里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后半生与赵涤青的较量也由此开始。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时间在我的眼里就像道路一样平坦,我可以在时间里快速奔跑,也可以倒车后退。我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光里坚持了快一天了,当这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目的就要实现。我根本就不觉得疲惫,尽管我两天没有合眼。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天。在这一天里,金小令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赵涤青开始过一天不如一天的日子、金融公司老总的胖太太坠楼案发。几乎在金小令离开赵涤青家的同时,两名警察驾车向赵涤青家驶来。后面的种种问题,都系在这个关节之上。

        金小令要去的地方连我都没想到。她在去那个和赵涤青相遇的茶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