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四两拨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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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个国外的VIP级合作伙伴过来,上上下下都很重视,最大BOSS——当然是我们的董事长兼总裁姬擎宇先生——发话,由公关部经理御宫云守主持,安排招待吃饭住宿一系列事宜。
全公司议论纷纷,谁都知道姬大少正忙于新接手的P制药,其经营活动分布在十个国家,复杂庞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现在放手给谁,就是给谁表现机会。
“公关部现在看谁都高人一等——”
“嘘!”
林姐过来,分给每人一叠资料,“下班前把它们整理出来。”
“林姐,这应该是美国部门的工作!”
莉莉反应最活泛,她迅速翻了一下资料。
我低头,资料上印着公司刚刚花了上百亿美元收购的竞争对手的LOGO。
听说P制药的表现并不赖,在近两年全球经济衰退中甚至还保持了较为稳定的利润,但姬大少却雄心勃勃的策划了一个全新计划,据说董事会上他让人哑口的一句是:“谁敢保证今日的畅销药不会变成明日黄花?”然后雷厉风行的收购了竞争对手——当然,收购中欠下的债务也不少。
“董事长在这儿,”林姐说,“你们不是想美国的秘书部来坐你们现在的位置吧?”
“可是——”莎娜呐呐:“还有其他工作没有做完。”
林姐说,“会给你加班费。”
萨娜一脸怏怏,她正和新男伴打得火热,不愿牺牲宝贵时间坐在办公桌前。
连续几周的加班加得人头昏脑胀,P制药本部在美国,收购的公司也在美国,所以姬大少在美国与香港间来回奔波。我想他倒时差都该倒得够累的,好几次深夜加班,明明之前没人,上个洗手间回来,神思恍惚之际,发现总裁室里突然亮灯,简直是演惊悚剧目,让寥寥只身的我差点魂飞九天。
此次白经理陪同他从纽约回来,两人在里面谈话。
“总裁应该暂住美国,可省旅途劳顿之苦。”
“我自有安排。”
“是。”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我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白经理退了出来。
“你们也跟着辛苦了。”他见到我,说。
我笑笑:“还好。”
因为这阵子经常碰到,所以算得比较熟,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有车,谢谢。”
“你单身一个女孩子……”
“谁在外头?”
我对白经理摇头,他明白,“那我先走了?”
“好。”我应,边推开门。
姬大少正揉着额头在转椅里坐下。
“你还在。”疲惫显现出来。
我答是,“在统计数据。”
“什么数据。”
“收购前后公司股价方面的。”
“她们让你做这个?”他抬起头来,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啊,好歹我大学时读的是金融系呢,她们信任我。”我说。
“信任你?这种数据一般由专门人来做,财务部干什么的!”
他不信任我。
我低声:“只是先整理资料——”
“你不必做这些。”
“是。”
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我告辞,“董事长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手指触到门柄,他说:“等等。”
我把怀中资料紧了紧:“董事长还有何吩咐?”
“不要毕恭毕敬。”他的声音沙哑,很累的模样:“该她们做的事,你用不着一揽子下来,这样对你、对她们没好处。”
咦——莫非——
我一下子抬起了头。
他半合着眼,仰头在椅背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刘海挡住了眼睛。
墙上挂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地图,表示P制药在全球的各个区域。经过这么多天的信息密集轰炸,不说深入了解,表面的东西大概也知道了不少,我明白大少为什么把为公司带来巨大利润的畅销药称为“明日黄花”——情况其实十分不妙,它的专利在一年后就过期了,而没有强有力的后继者代替它。
这无疑也显示出姬大少的长远眼光。
上百亿可称得上巨型收购,但是巨型收购很少有成功先例。最近某经济公司行业分析师说了一句话,“整合是相当难的一部分”,各报纷纷转载,虽然没有明说,但都在看好戏。
整合既花时间又费精力——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最后还有可能吃力不讨好。据说由于合并后的公司将削减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工作岗位,已引起美国方面工会出面,而大少计划远不止如此,三年内削减十多亿美元成本,裁员,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想起已经整理好的资料,动了动嘴唇,终于说:“姬先生,其实我这块已经快完工了,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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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它做好了?”他表示诧异。
“嗯。”大量数据经过数夜通宵而来,不过变成薄薄几张白纸。
他扬手,“看来公司是大材小用了。”
我递上,“尽力做事而已”。
纸张簌簌响动,片刻后他停止翻动,“你有什么看法。”
“我?”
“你让我看,不就是因为有想法?”
“不不,”我说,“我只是——”
他笑起来:“说吧,牛津大学的高材生。”
我摊手,直言:“结果显而易见,宣布收购后,分红削减一半,只怕惹恼不少投资者,特别是大佬们。”
瞧瞧,真是内忧外患。
他说:“为了尽快偿还债务,这也没办法。”
我说,“目前可能还显现不出,因为公司现行股价与宣布收购时差距并未拉得很大,但只是看似,仅仅是未来每股收益的八倍,这就使我们成了最便宜的大型公司的股票——有件事恕我僭越,即便畅销药即将到期,花偌大资金,直接投资研究不更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收购我们的竞争对手?”
“当然,但显然对公司的销售及政治结构你并不了解,”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脸红了,但他并没有嘲笑的意思,言语温和,“以前是模式生产疗效显著的药物,强调独创性,然后把它们交给最优秀的销售人员去销售,也就是所谓畅销药的产生——然而今日证明这种模式不会再有那么好效果,药物的大部分价值很快会被生产仿制的竞争者夺走;而科研人员,我看了一下他们成绩,近来仿制药品成堆,又岂能一时改变现状?”
他之考虑比我所见深远得多。
“畅销药之畅销,利益不消说,近两年利润的维持几乎全靠它。但是,应当明白,不能让任何一种药的销售额占总收入的百分之十以上,这种巨大依赖绝非美妙,反是陷阱,一旦它过期,将陷入巨大危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之状况。”
我点头,忽尔想到:“而我们的竞争对手有六项产品的销售额在十亿美元以上,八种有望推出的药品目前正处于临床试验的最后阶段,还有四种经美国FDA审批后就可以推向市场——这是现成的产品线。”
“完全正确。”他颔首,颇有孺子可教意味:“那么,公司到底应该销售哪种类型的药物?”
被人称赞总是飘飘然的,我顺着他话题走:“经过多日奔波,姬先生想必心中已有定向。”
“和刚才一样,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哈,我对制药业十足门外汉。”
“我也不在门内。”他说,“来吧,作为一个普通人,你觉得要买什么药?”
这是什么问题。我说:“对症下药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要不是得癌。”
“就是它!”
“啥?”
“未被满足的需求。”他说:“在癌症这个区域,目前并未有很有效的药物,所以有足够大扩展空间,不仅仅癌症,还有其他疾病……”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划了两划,沉思了一阵后又打了几个电话,接下来上网路查询,我说:“我来帮忙。”
他像才记起我在一旁,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不用,你先回去吧。”
我说:“多一个人好办事。”
他说:“你明确方向吗?”
我说:“总而言之一句话,找到最具开发前途的药物,研究其可行性。”
他颔首:“那就是以后将要集中精力的方向。”
及后在电脑上找资料,作统计,一连工作数小时,我眼睛酸涩明显感觉精神不济,想想他大概也一样,便起身从茶水间找来咖啡及松饼,两人补充体力。再一阵,发现自己趴在桌上,不知何时睡着了,抬头,窗外微亮,已至凌晨。
呵,伸个懒腰,有什么东西从肩头滑落,揉着眼睛,是件西装。我迅速转头,发现巨型办公桌后姬大少的身影,他也在瞌睡,只着衬衫,卷了袖子,平常剃得干净的胡须长回暗影,却散发着一种男性特有气息。
不知怎么的,在那边盯着他看了好久。
得假回家补眠,再次醒来一天已经过去了。
妈妈在客厅看电视,我趿着拖鞋靠她坐着,她把我满头乱发捋好,说:“吃汤圆吧。”
我说好,她起身去厨房。
我看新闻,“嗬,御宫云守!”
看来她把VIP级客户招待得不错,剪彩活动上人家赞不绝口。
妈妈探头看看,评价:“她很上相。”
我笑倒,抓了个苹果放到嘴里,妈妈喝止:“别空腹吃那个。”
好吧,换粒橙子来剥。
电视里的云守自信而光彩夺目,为她倾倒的男人应该很多,但她为之倾倒的男人却似乎不是容易打动的,女追男啊女追男……我歪着头,也是,世间男人那么多,能真正陪伴你的也不过就那么一个,当然要抓住。
妈妈端出碗,滚烫烫的,小心翼翼咬一口,芬芳的黑芝麻带着猪油香,我一连吃了五六只,说:“妈妈,宇宙里窥不见端倪。”
她解下围裙,揉揉我脑袋,“找不到,便算了。”
我发现她青色眼袋,问:“没睡好?”
她说:“近日老发梦,一闭上眼睛,就似看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躺在家门前。”
我问:“是男是女?”
她摇头:“看不清面容,是个年轻人。”
我放下碗,“也许是因为爸爸的事?”
她看着我。
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不,不是他。”她的目光那样的望着我,我刹那领悟:“那个人——是我?”
她眼里有担忧的光:“或许我错了,我们该忘却旧事。”
我温言:“只是做梦。”
“半年前,你还无忧无虑的在普罗旺斯,穿云,我不想你背上包袱,甚至因为我而——”
我说:“我总会知道的,不是么?”
她说:“我应该一字不提。”
“我已是成人,妈妈,况且事情尚未有定论。”我转移话题:“不过姬家家大业大真是辛苦呀!我回来睡觉,姬大少却还要开会。”
妈妈顿了一回,尔后收拾着茶几上吃剩下的碗,我抢着:“你做我洗。”
“行了行了,”她恢复常态:“就一只碗,别下地了。”
我换台,又是云守。
妈妈瞥了眼,一针见血:“这孩子喜欢大少。”
闻言,姜还是老的辣,唏嘘不已。
最近烧饼皇推出了一味金黄色的大个烧饼,味道很近“蟹壳黄”,圆形,沾满芝麻,一口咬下,芝麻迸焦裂脆,香气弥漫口涎,混合着内里的葱花油酥,却又不腻,每次一吃,恨不得把手指头上沾的一粒粒也舔遍——我觉得很像书中读的老北京那感觉儿,不过他家每天上午卖两百个,下午卖三百个,晚上卖一百个,我上周无意路过,抢得下午批次中之最后一枚,惊为天人。无奈因上班之故,上下午皆赶不上趟,晚上去的话,那队伍简直横着来,根本指望不上——不行,越得不到的越想吃,好容易最近收购显示一切顺利逃离加班噩梦,待会儿下班怎么着也要编个借口早点儿溜。
我在电脑前满打满算的盘计着。
叮咚!
电梯响了,云守出现。
碰巧这时姬大少也推开了门,云守上前,汇报今晚安排事宜——还是关于最近引起全城热议的我们亲爱的VIP客户的事,虽则云守主管,但作为BOSS,某些重大场合该出面的还得出面。听她说饭局安排在了中环的法国餐厅,我一听,窃喜,最好两个人赶快走啊快快走,然后我向林姐请假。
殊料姬大少抛眼过来:“你一道去。”
我?
眉毛马上塌了。
纵然我将不情不愿表现得很明显,但姬大少何等人,完全视之为空气。我在云守视线下和大少上了同一辆车,她乘坐跟在后面的另一辆——我本来想张口,后来想想秘书室一行暧昧的目光,恐有越描越黑之嫌,唉,生出一阵一阵的心酸,提都不能提了。
对坐无语,手机响起来,一接,是明明。
“晚上出来吃晚饭呀?”她说。
我说已经安排了,顺口问她在哪儿吃。
她答未定,正中环逛着呢。
我一听,脑袋高速飞转起来,问明她在哪块,呀呀,烧饼皇不就在她对面?
于是我别有用心的一个劲撺掇,她半信半疑的问:“真那么好吃?”
我告诉她点什么配什么,绝对物超所值又难得美味,当然最后一句是重点,往角落里移移:“记得多点两个烧饼,招牌热卖的那种,上桌了立马通知我,我溜过来吃。”
一切都按密谋进行,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好起来,就是面对云守的冷脸也觉得没那么寒了,云守大概感到奇怪,不过她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一进餐厅就与迎上来的老板行贴面礼说着法文,客户来了自然用英文打招呼,抽空接电话还“么西么西”,语言系统泾渭分明毫不错乱,让我这个踩在高跟鞋上便有如受酷刑的小啰啰佩服之至。
伙伴是传媒巨头,来者乃巨头之子,带着他的妻儿来香港拓展他们家族在亚洲的传媒事物。我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陪了半小时,随后短信嘀嘀响起,嘿嘿一笑,借口上洗手间,转身一溜小跑就出了大门。明明坐在狭窄的小店里边吃东西边指指烧饼盘子,我千恩万谢,时间紧迫,不可能在这儿细嚼慢咽,虽然不是主陪,但总有怠客之嫌,于是把两个黄灿灿的烧饼打了包,又一溜儿小跑回来。
桌上宾主正欢,没谁注意到我。我将纸包打开,鉴于老外的孩子才五岁,又和我邻座,在他好奇的目光之下,我很慷慨的先掏出一个给了他,然后又掏剩下的那个。正准备扔自己嘴里,没想到手才触到纸袋边,大少火烛洞明地说:“另外一个给詹姆斯的太太尝尝吧。”
明明他在那头,我在这头,一切又是在桌子底下进行,他怎么观察到?
老外同志看向他的宝贝儿子,小家伙吃得满嘴喷喷香,鼻子上嘴角边沾了不少芝麻粒儿,咂巴咂巴,咧着嘴回笑。
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嘴上不得不淡定的说:“应该的应该的。”于是詹姆斯的太太众目睽睽下拿去了我另一只千辛万苦弄来的烧饼,一边叫好吃。
我绝望得无以复加,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机关算尽。
不过我始终没弄明白,当大少提醒我把烧饼让给老外夫人的时候,是已经了解我的本性而坚信我是给自己留的,还是认为他是我上司所以我理所当然上贡给他而替我做了主张?无论如何,这些弯弯绕绕我是不怎么明白的,也许如果我自己吃了,说不定会得罪包括大少在内的整桌人?
反正后来为了让自己和所有的人都能吃上烧饼,我不得不在这家餐厅里叫那家餐厅的外卖:“两个不够,无论怎样,麻烦额外做一打吧。”
事情的结果皆大欢喜,所有人一致认为这烧饼是整顿饭的□□。中式的简朴烧饼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压倒了奢华的法式大餐,虽然后者称自己是纽约时报评选的全球十大最佳餐厅之一。啧啧,我不无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