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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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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邪神复苏》    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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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了林间空地上,看到高大的巨石矗立在草地上。在靠近悬崖一侧的树林边,有一块石头,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座椅。我坐了下来,设想着,疯子诗人贾斯廷·杰弗里可能就是在这儿写出了他那篇怪诞的“巨石的子民”。我的房东以为是巨石使杰弗里成了疯子,但精神错乱的种子早在他来到斯特里格伊卡瓦之前已经深植在他的大脑里了。

            我看了一下表,马上就要到午夜时分了。我向后靠着,等待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可怕的情况。轻柔的晚风开始在冷杉的枝杈间吹拂,隐约地,好像有一支看不见的风笛奏着诡异、不祥的曲调。听着单调的声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巨石,我进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我渐渐困了。我努力克制着,但睡意还是悄悄地逼近了我;巨石像是在摇摆、舞蹈,在我的眼里奇怪地扭曲了,随后我就睡着了。

            我睁开眼,想要站起来,但躺在那儿没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我,让我身不由己。我渐渐感到了令人战栗的恐怖。空地上不再是空荡荡的了。透过我肿胀的眼睛,我看到有一群沉默的陌生人站在那儿,穿着怪异的、野蛮人的服饰,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是古代人的服饰,而且早已被人遗忘了,即便是在这种落后的地方。我想,这些肯定是到这儿来开某种秘密会议的村民——但我随即发现,这些人并不是斯特里格伊卡瓦村的人。他们是一种比较矮,比较胖的人,眼眉比较靠下,脸比较大,比较呆滞。有些人具有斯拉夫人或马扎尔人的特征,但已经和某种我也说不出来的种群混杂了。许多人都穿着兽皮,无论男女,都显出一种很原始的兽性。我害怕他们,又厌恶他们,但他们并没有留意我。他们在巨石前围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圈,开始唱一种赞歌,整齐划一地举起手臂,有节奏地扭动着腰身。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巨石的顶部,好像受到了召唤似的。但最奇怪的是,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微弱;在离我不到50码的地方有数百个男女扯着嗓子高唱赞歌,但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是微弱的、模糊不清的呢喃,仿佛穿越了广阔的时空一般。

            巨石前放着一个火盆,令人恶心的黄色烟雾像一条大蛇似的缠绕在腾起的黑色烟柱周围。

            在火盆的一边,躺着两个人——一个被绑住手脚、一丝不挂的小女孩,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在火盆的另一边,蹲着一个丑陋的老巫婆,腿上放着一面奇特的黑鼓;她张开手掌,缓缓地,轻轻击打着鼓,但我却听不到鼓声。

            他们扭动腰身的节奏加快了,在人群和巨石之间的空场上突然蹦出了一个赤裸的年轻妇女,她的眼里放着光,黑黑的长发飘散开来。她用脚尖旋转着,令人眼花缭乱地转到了巨石前,扑倒在地,就一动不动了。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怪诞的人形——一个男人,腰部遮着羊皮,脸部被一个用巨大的狼头做成的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就像个大怪物,一个人性和兽性结合的产物。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冷杉的长枝条,枝条的尾部被绑在了一起,月光下,他脖子上戴的粗重的金项链熠熠发光。附在上面的一条小链子上好像坠着什么,但看不清楚。

            人们狂热地挥动着手臂,似乎还加大了他们的音量,看着这个像怪物似的人在空场上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蹦着,跳着。他来到了躺在巨石前的女人身边,开始用手中的枝条鞭打她,她跃起身,跳起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狂野的舞蹈。那个男人和她一起舞动着,和着那疯狂的节拍,和她一起旋转、跳跃,同时不停地狠狠抽打着她赤裸的身体。每抽打一下,他都喊着一个词,一遍又一遍地,其他的人都跟着他喊。我能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此时他们微弱的呢喃声和一个遥远的喊声汇合在了一起,不断地重复着,充满狂热。但是,我听不清他们喊的那个词是什么。

            狂野的舞者还在令人晕眩地旋转着,旁观的人仍站在原地,随着舞蹈的节拍扭动着身体,挥动着手臂。舞者的眼中现出了疯狂,令旁观者的眼里也出现了迷乱。在疯狂的旋转中,狂乱的舞蹈变得更加奔放不羁了——变成了充满兽性和淫猥的狂野之舞,老巫婆狂叫着,发疯似的拍打着鼓,鞭打的枝条发出了骇人的劈啪声。

            血一滴滴地从舞者的四肢上流下来,但她好像没感觉到鞭打似的,只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舞动着;她跳进了黄色的烟雾中,烟雾仿佛伸展着柔软的触须,缠绕着两个舞动的人形,她像是被可恶的烟雾吞没了似的,不见了。接着,她又跳了出来,身后紧跟着那个鞭打她的男人,她开始更剧烈地舞蹈着,进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疯狂,在达到了疯狂的顶点时,她突然倒在了草地上,颤抖着,喘息着,像是已经精疲力竭了似的。鞭打仍在继续,还是那么猛烈,那么残暴,她开始蠕动身体,向巨石爬去。那个牧师——这是我对他的称呼——跟着她,用力抽打着她赤裸的身体,她蠕动着,在身后的地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血迹。她爬到了巨石那儿,剧烈地喘息着,伸出双臂,猛地扑向巨石,像一个中了邪的疯狂的崇拜者似的,热烈地亲吻着冰冷的石头。

            那个怪诞的牧师站在高处,猛地扔掉了被血染红的枝条,那些信徒们都狂叫着,嘴里吐着白沫,兽性大发地用牙齿和指甲撕扯着同伴的衣服和皮肉。牧师用他的一条长臂猛地拎起婴儿,再次高呼着那个词,把啼哭不止的婴儿高举在半空中甩动着,婴儿的头猛地撞在了巨石上,在黑色的石面上留下了一滩可怕的污迹。我被吓得浑身冰凉,只见他用他那野兽般的手指划开了婴儿的尸体,将一捧鲜血抛向了黑色的烟柱,然后把血淋淋的尸体扔进了火盆,火苗和烟雾在血雨中跳动着,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后的疯狂的信徒们又一遍遍地狂呼着那个词。接着,他们突然全部扑倒在地,像蛇一样蠕动着身体,而那个牧师像胜利者一样,高举者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我张开嘴巴,惊恐地尖叫起来,但却只听到了干巴巴的格格声;一个巨大而丑陋的像蟾蜍一样的东西蹲伏在巨石的顶上。在月光的照映下,它的身形臃肿,摇摇晃晃,令人恶心,它的脸应该是自然界的一种动物的脸,嵌在上面的那双巨大的、眨动着的眼睛现出了极度的贪婪,令人震惊的残忍,和可怕的邪恶,那是自古以来就袭扰人类的本性。从那双眼睛里能看到沉睡在海底之城和隐藏在原始洞穴的黑暗之中的所有邪恶的东西和可怕的秘密。凶残、暴虐、血腥的邪恶祭典打破了山里的沉静,唤醒了这个恶魔,它不怀好意地斜眼看着它那些野蛮的信徒下贱地匍匐在它面前。

            这时,带着野兽面具的牧师又用他凶残的手拎起了那个被缚住手脚的女孩,将那个轻轻蠕动的身体举向了巨石上的那个怪物。当那个怪物贪婪地流着口水,抽动鼻息时,我的脑子像断了弦似的,让我适时地陷入了昏迷。

            我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我又想起了夜里发生的事,一下跃起身来,迷惑地看着四周。巨石静静地立在草地上,草地上的草绿绿的,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随晨风起伏摇摆着。我在空地上大步走着;这儿是舞者跳舞的地方,地上的草应该都被她踩秃了才对,这儿是她流着血爬向巨石时所经过的地方。但是,平整的草地上没有一滴血迹。我战战兢兢地在巨石身上找到牧师撞破婴儿头颅的地方——但那上面什么污迹都没有。

            那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恶梦——或别的什么——我耸耸肩。多么生动的梦啊!

            我悄悄的回到村里,走进客栈时也没被别人看见。我坐下来,默默地想着夜里发生的怪事。渐渐地,我不再觉得那是梦了。没错,我看见的都是影像,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我确信,我看见了千真万确的可怕的事。但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有什么能证明我的确是看到了,而不是我自己的头脑在做恶梦呢?

            像是找到了答案似的,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名字——萨利姆·巴哈杜!传说中,这个既是军人又是作家的人就是摧毁斯特里格伊卡瓦村的那支苏莱曼军队的指挥官。这似乎就可以推敲了;如果是这样,他就是在烧毁了村子后直接奔赴血腥的斯科姆瓦战场——他的死亡之地的。我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那卷手稿,那卷从土耳其人的尸体上翻出来,让鲍里斯伯爵打冷战的手稿——莫非那上面记录了土耳其人在斯特里格伊卡瓦村的大发现?有什么能撼动波兰勇士的钢铁神经呢?既然人们还不曾找回伯爵的尸骨,那么,那个漆盒和它里面的秘密不就仍和鲍里斯·弗拉迪诺夫一起埋在那堆废墟下吗?我开始匆匆整理我的行装。

            三天后,我已经安坐在距离古战场几英里远的一个小村庄里了,当月亮升起时,我正怀着一股原始的激情搬着山顶上那一堆崩塌的石头。这真是能把腰累折的苦力活——现在回头去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干成的,而且,从月上梢头一直干到黎明初现,我一刻都不曾停歇。当太阳正要升起的时候,我搬开了最后的一大块石头,看到了鲍里斯·弗拉迪诺夫伯爵的尸骨——只是一些可怜的碎骨头——当中有一个被砸得变了形的盒子,涂了漆的表面使它历经几百年都没有完全朽坏。

            我怀着极度的渴望,把它抓在手里,在尸骨上盖了一些石头,就匆匆离开了,我不介意那些疑心重重的农民发现我干了一个显然是伤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