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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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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走了两天两夜了。”

            “不能再走了!我就是看你们辛苦、穷困、水深火热、灾难深重,在死亡线上挣扎,才走出我们大穴村进行革命的。对大款进行革命,救你们于水火之中。今天,我一定要把你们从重轭之下解放出来!你们可以回去了,不用再上粮了,脱离这苦海。假如有人竟敢来逼,你们就组织起来,团结起来,把那吃了豹子胆的秃崽子逮起来,吊死,烧死,活埋,沉尿坑,进行轰轰烈烈的农民革命,农民起义,农民暴动!你们要争当革命的急先锋,而我就是你们的领袖,你们的统帅,你们的总司令,将来就是农民君主。我也是农民出身嘛。将来天下一定是我们穷人,我们农民的!”

            他发现他们都散开了,好像非常害怕他似的。

            这支上粮的队伍听到尤骨子越说越不对劲,尤其是那个白胡子老汉恐慌起来,生怕他把他们牵扯进去,以后政府追查起来脱不开干系。这个拿着一支三尺多长的竹制旱烟袋的白胡子老人,多么像刚刚从高山上下来的老酋长,领着他的部落,领着他的臣民。老头儿统治高山上那个小小的村落仿佛已经有四万年的历史了,他一直占据着部落的第一把交椅,是部落的第一把手,部落的领袖。如果尤骨子是被派到山里进行“社教”的城里人,这个白胡子老汉一定会拿着他的长长旱烟袋,领着他的部落的臣民从高高的山上下来迎接他的。在绿草如茵的山麓,在流水潺潺的小河旁,他们接到了他,这个老汉的第一句话将是:“这位是尤同志,是党派来的。大家欢迎他!”

            他想可惜他既不是搞“社教”的干部,也不是什么城里人,更不是老汉心目中那个党派来的,所以,他不会受到他及其他的部落的欢迎的。也就是这样一个诙谐有趣的老汉斜着眼睛暗示一个膀大腰圆、四肢粗壮、个头高大的汉子把尤骨子拽开了,“老哥,先让个道,等我们交了公粮再跟你一起去革命。”

            他把槐木棒横在胸前,说:“这绝对不行!抗租,拒缴公粮就是革命,就是斗争!你们必须听从我的领导,绝不能过去。”

            可是那个大汉的劲实在是太大了,尤骨子感到他就像黑旋风李逵一样把他挪到路边,按住,他动弹不得。队伍缓缓向北绵绵蠕动开了。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过了很久,大汉见队伍已经远去,放开他,跑了一阵,爬上了一辆拖拉机。

            尤骨子口袋里装有石头,手中持有大棒。他在路边树下,伫立了足足有三分钟,对于眼前的新情况、新问题、新动向思了又思,想了又想。思想完之后,他撒开大脚丫儿,大步追撵而去。他大喘着粗气,迅速奔跑着。他越过了几辆人力车,越过了几辆畜力车。他抡起大棒,朝牛蹄马腿扫去。他昏天黑地地挥舞着大棒,使那个黑旋风李逵也无法靠近。他听见那个白胡子老汉说他这个人得的是“革命疯”,说从一开始看见他穿着红军的灰军装、戴着八角帽、红五星、红袖章,他就觉得这个人乖张、谬种。红军取得政权已经六七十年了,如今红军不可能再闹革命,打江山吧。尤骨子真想给他一棒,但又想算了吧,饶了这个老家伙吧。

            尤骨子打得骡、马、牛、驴挣脱轭套,逸向四野。农民们一见牲畜跑了,撂下车辆,前去追赶。他们在野地里一边撵,一边哞哞地叫着。他蓦地觉得庄稼汉们就像在逮他们的淘气、捣蛋的孩子,心里感到好笑。大路仿佛成了不设防的城市。他更加疯狂起来。他打了牲口不说,还用棍棒的尖端(把棍棒削成长矛是皙妹出的主意,并出了一大把力)猛戳麻袋。黄金灿烂的粮食涌泄出来,流了一地。他想起了战场上被打烂肚子的战士或马匹,它们的肠子洪水一样涌出。

            当他正要去袭击拖拉机,准备把他最最痛恨的油箱、水箱击破,把轮胎刺爆时,发现那个黑旋风李逵终于从一辆拖拉机的车厢底层抽出来了一根粗奘的杠子。他警觉起来,心想不能蛮干,不能再恋战了。于是,他落荒而逃。

            在田野里,他迎面碰上了已经逮住了牲畜、手中拉着缰绳的农民。他二话没说,一边奔跑,一边抡起大棒朝牲畜身上打。把一匹马打惊了。那马挣脱开去,嘶叫着,胡踢乱蹬,把一个庄稼汉踢翻了。他看见那个李逵仍在追他,一副追不上他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他一看见他就感到恐惧。他跑过田野,向前面的村庄奔去。

            他出了村庄。

            对于这次行动的成果他还算满意。但是,他想那些愚昧、落后、顽固的庄稼汉竟然一丁点儿革命的觉悟性都没有,这使他更加坚定了革命的信心,坚信革命的必要性,上天和历史的使然。庄稼汉们好像全部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牲畜,这样的人恐怕是世界上最可怜最可悲的一种生物了。他深信他发动的这场革命将会解放他们,使他们觉醒,成为革命的中坚力量。

            尤骨子戴着八角帽,穿着革命者的灰军装,红星、红袖章,把槐木棒扛在肩头疾步走着。他边走边思想,边思想边走,不知不觉穿越舅村,穿越了旷野,来到了前几天他曾经处决过乞丐的地方。这儿,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热闹非凡,的的确确一个瞬间冒出地面的集市。

            也许由于刚才的高强度运动,他感到饿了。他坐在一家穰皮摊前,没歇气连吃了三碗。他绝不讲究客套。面皮的主人知道他是遐迩闻名、蜚声甘镇的革命疯子,丝毫不敢怠慢。他看着他,想起了前些日子有人发现有个乞丐吊死在了镇后一口废弃的、机井旁的、快要糟朽的木架上。乞丐的舌头吐出有一尺多长,脸面紫涨,茄子一般,使路人惊憷。后来,附近一座卫生学校来了几个人把他拉走,听说当教学标本去了。没有人追究是他杀,还是自杀。

            尤骨子吃饱了肚子,抹了抹嘴,说:“老板,等我革命成功了再付给你钱,如何?”

            “好的,好的,以后再说。”老板诺诺连声。他仍然看着他,好像话没有说完,想说又犹豫不决。尤骨子发现了,心想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名堂。他说:“老板,你想说什么就说,把话说完,不要害怕。”

            老板把乞丐的情况分毫不差地告诉了他。他仍旧站着。

            尤骨子的脸上渐渐出现了高兴的表情。

            “真是我没完成的天完成。他是叛徒,死了正好!”

            他发现老板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没再言语。他也再懒得理他。他站起来,把长矛扛到肩上,手搭凉棚,望了望铺天盖地的黑鸦鸦的上粮队伍。他的心在嚎叫着:苦海啊苦海,苦海无边。这支队伍好像一直通到天涯海角,庞大得像个篮球场,使他感到发愁,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这就更显出了任务的艰巨。他看见面前有辆拖拉机。他立即决定先把它收拾掉。他用长矛瞄准了拖拉机的轮胎,正欲扑过去时,尤二孬跑过来,大声喊道:“骨子,不好了,你妹妹淹死了!”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停止他的行动。他说:“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完。”

            他一边说,一边扑过去把拖拉机的轮胎刺了个大窟窿,放了很大一声炮。轮胎瘪下去,仿佛一条死狗。

            他拔腿飞跃而去。

            经过无数次斗争的锻炼之后,他积累了许许多多行之有效、百试不爽的经验,这就是一个上上好顶顶佳的游击战术,你退我进,你跑我打,见好就收,激流勇退,行无定踪的狐狸战略。

            他飞跃进了树林笼罩、峰回路转的舅村。

            拖拉机上的人本想集体痛打他一顿,见他兔子一样跑了,也就作罢。尤二孬却不得不跑进舅村去撵他,把他妹妹的噩耗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通知他。

            尤二孬进了村庄。他看见在涝池西边的村道上,尤骨子正在和一辆架子车的主人郑重商榷,叫那人把粮食拉回家去,开展抗租减息的斗争。尤二孬怕他再次跑脱了,悄悄朝他靠近。慢慢到跟前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说:

            “骨子弟,你妹妹,她淹死了!”

            他几乎是在大声喊了。

            他好像在对一个耳背眼花的老汉说话。

            “我妹妹?她?淹死了?谁淹死的?”

            他感到他的血在往上涌。他想他的眼睛一定红了,充满了血的仇恨。

            “没人淹死她!估计是车辕太重,车厢上装的粮食太多,她架不住车辕了,撑不住,把她推到水里去了。大渠满满的,她急着要上粮,想走后门,渠岸上的路太窄,水泼上来,一溅,滑极了。有人看见了,猜出是咱村的,就来说了。可那儿只见架子车和粮食,不见你妹妹的人影,不知冲到了哪里。”

            尤二孬把大致情况向他陈述了一遍。

            尤骨子听着,听着,开始很平静,还能控制住自己,后来,他突然狂叫了一声:

            “狗日的!”

            他疯了一般,一棒打在尤二孬身上,打得他朝前闪了几闪,栽倒了。

            他狂奔起来。

            他追上那个拉架子车上粮的人,对准粮袋拼命一戳。麦子立即淌泻开了。

            他越过去,继续狂跑。

            他撵上了一个赶着牛车上粮的人。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牛肚子扎去。牛猛然翻倒,四蹄痉挛,挣扎着翻身起来,把车子和架辕的人甩到一边,甩脱了轭套,朝一座房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