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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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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吊死我!”

            那些骑车人并不下车,只是一只脚踩在田坎上,另一只脚仍然踏住脚踏,并不理睬。其中一个人喊道:

            “那么就让他吊死算了。”

            他一听,高兴了,更加来了劲,“好,好得很,革命群众都一致赞同吊死你。看来,你是死有余辜了。”

            乞丐呜呜啼啼地又哭开了,但叫外人听起来好像不是哭,好像是笑,又好像哭笑都不是,到最后连尤骨子都弄不清他到底是哭还是笑,所以,气氛并不阴惨,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残酷的。他想一个连只苍蝇都不如的乞丐死了也就死了,难道罪还没有受够,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他真不明白。他吐了口唾沫,清了清口齿说:

            “今革随,严肃点,要哭就正经八百地哭。处决你是为了伸张正义、严肃纪律,气氛应该是庄严、肃穆的,可你这种哭法简直把它搞成了一场阴不阴阳不阳的闹剧了嘛。”

            “我日你妈,我哭也犯了你疯子的法吗?!”

            狗急了还跳墙,蛇头剁了还咬人,他想他骂他是正常的,不应该跟这类人生气,但要防止他作垂死的挣扎。他紧紧地抓住他,自己身体尽量站周正,仿佛是宣布死刑的严正的执法官一样,昂头挺胸,对着苍天和大地,对着他想象中的广大的铺天盖地的革命群众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苍天作证,大地为凭,高原上的西北风也可以作些记录,”这时,他听见骑车人笑了。他想他也许讲演得不好,口才欠锻炼,于是他集中注意力,尽量排除干扰,继续说道:

            “天和地都作为凭证,我今天以叛逆罪判处今革随绞刑!把他吊死,绞杀,执行!”他给自己下命令:“立即执行,验明正身!”这句顺口说出的话突然提醒了他,使他想起执行死刑前的确应该验明正身,他的计划里本来没有这一内容。他想他假如真的不是今革随,那么他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吗?不单单是笑话的问题,还会造成损失严重的冤假错案,就会有损他的光辉形象。今天这个差事可真够戗,他不但要扮演法官的角色,还要扮演刽子手的角色,他觉得他好像成了川剧中的阴阳演员了:一半身体是男人,是法官;另一半身体是女人,是刽子手。

            他在乞丐身上乱抓乱摸一气,而乞丐犹如束手待毙的羔羊任他摆布。乞丐可能是想通了,死心了,认了;也可能是挣揣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再说尤骨子捏住他就跟像抓了一只小苍蝇一样。他精神萎顿,好像已经死去,处于昏迷状态。

            他摸出了一颗生锈的小铁钉,凑到眼前看了看,想没什么金贵的,把它扔了。他又从乞丐身上搜出了一根已经霉腐长毛的油条,把它狠狠往地上一摔。他大声宣布道:

            “经验明正身,的确是叛徒、告密者今革随同志,现在正式执行死刑!今革随,开枪!叭!叭!叭!”

            他一手抓住乞丐的头发,一手攫住他的腰,把他高高地举了起来往绳环上挂。他这时经尤骨子一折腾,又死灰复燃了。他双手乱抓乱刨,像是落水狗似地把绳套先是撩到一边,后来抓住绳套死死不丢。这使执法官尤骨子非常生气。他累得浑身大汗。他想这狗玩艺虽然轻,可举时间长了也不是好玩的。他要对他实行强硬的革命专政了。他把他狠狠地往地上一蹾。乞丐惨叫着。他给了他几拳,抓住他的双手向后一背,一扭,乞丐继续惨叫着。他接着把他提起来高高举起,猛然放下又蹾了他几下,他终于不动弹了。然后,他如法炮制,一手抓住他的两手,一手握住他的脖子,这次他非常准确地把乞丐的脑袋套进了绞索。

            近旁的观众看得迷醉了,他们个个张开了嘴,露出了他们的白牙齿。

            尤骨子猛一丢,乞丐吊在了树上。可能是绳子一勒,他又苏醒了。他的四肢乱舞,仿佛一个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在空中荡着。荡了好一阵。可是,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乞丐在树上“表演”了一会“杂技”,居然从树上下来了。绳索好像有弹性似地从树上滑溜下来了一段。乞丐掉到地上,眼睛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两下,宛若有了神助之力,迅速取下绳套,立即爬起来跑了开去。他有点发愣,发傻,眼睁睁看着他跑过大路,跑进了刚刚收割过的麦茬地。乞丐虽然瘸着一条腿,但他奔跑起来却像澳大利亚的袋鼠一样,一蹿一跳,一跳一蹿,既轻又飘,一阵轻风似的。尤骨子立即去追,但明显的是,他在跑步方面远远落后于乞丐。他清楚他自己的情况,尤其是他现在的情况:胯裆肿痛不堪,奔跑起来沉重笨拙,但是还得去追他呀,他想能眼看叛徒脱逃再去危害革命的大业吗?

            他跑过麦茬地去追他,偏不凑巧,真他妈倒霉,一块硕大的土坷垃把他绊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磕着了他肿胀的胯裆,疼得他咬牙切齿,唏嘘不已。他想起口镇政府大楼上的那块石头,对这种块状的东西愤怒极了。他忍住疼痛,爬起来,望见乞丐已经远远地跑进了绿色的村庄,立即没了踪影。

            他这一跤摔得够戗,叉着双腿,走了几步,胯裆疼得额头冒汗。他回过头,发现看热闹的骑车人不再对他感兴趣了,他们一骗腿上了自行车向南走了。

            尤骨子叉开双腿、忍住疼痛勉强走到大树下,望着垂吊下来的绳套,检查它下滑的原因。经过仔细端详、认真思辨、深入研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脑子一热,灵机一动,意外地发现拴在树上的绳套原来系了个活结。当乞丐被挂上去之后,有了重量,这个活结于是不断下滑。居然失败在这个小结上,使他悔恨不已。有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嘛。他想他也就不跟自己过不去了——但是,他责备自己一定要吸取这个惨重的教训,教育自己以后对于任何的革命工作和任务皆要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地去完成,千万不可马虎,不可儿戏,不可掉以轻心。

            他感到胯裆内越发疼痛了,前后左右看看,路上无人,于是,他解开武装带,褪下裤子,查看起来。他发现从下身流出来了一股黄兮兮的东西。他用手指一刮,凑到眼前看了看,接着放在鼻子上一闻:腥臭腥臭的。他认出那是脓,心中打了个咯噔。在口镇受的枪伤化脓感染了。刚才的一跤,磕破了伤疤,脓肿溃破了。这时,他想起了乞丐上次给他挤脓疗疾的情景,感到了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再来给他挤脓疗伤的必要性。如果乞丐现在回来给他治疗脓疮,他将无条件地大赦他——免去他的死刑,改为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他想他大概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来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一看见他的背影都会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他只好自己动手挤那儿,挤出了很多脓水。脓液金黄灿烂,令人恶心。脓水很多很多,好像永远挤不完似的。每挤一次他都感到既疼又痒,既痛苦难受,又舒服解恨。挤脓是一种既疼痛又渴望的难以扼制的心情。他咬紧牙关,挤了又挤。他觉得松快多了。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有几个路人走过,看了看他,迅速走过去了。

            他们说看见大穴村的疯子在路边捋球,他们觉得恶心、无聊,没有多看。于是,在黄土高原深腹这一带就有传闻散开,说大穴村的疯子在方里村外的杨树下耍蛋、捋球,朝着麦地射精。实际上是误会。但是,这种误会、传闻,久而久之,逐渐演变为神话传说,也是具有一定的特殊的美学性的。

            8

            尤骨子回到故乡大穴村,看见场里堆积了许多许多堆麦子,场畔摞起了一座又一座新麦垛,看见村人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尤骨子心想,庸庸碌碌、鄙鄙俗俗、随波逐流、麻木迟钝的故乡大穴地人也许通通忙昏了头吧,他们怎么能够想到一个政权正在这孔阴寒的破窑洞里茁壮成长,一代君王已经稳稳当当地坐镇于此,一场狂风骤雨、火山爆发、大地地震、海洋海啸式的大革命正在此酝酿。他们不会相信他——我——尤骨子——一个曾经和他们同生同长、同吃小麦苞谷、同饮山沟泉水、同居土屋窑洞的乡党会是未来的皇帝。他们会不会也把我杀了?他们恐怕没有这个胆。

            尤骨子爬上土堆,皙妹见他回来了,笑了笑。他把她拽回窑里,商议开了夜晚将要进行的一项重要活动:为他取得政权大加宣传,大造舆论。他们商议完毕以后,尤骨子在皙妹的乳房上顺手抓了一把,说:“赶快为晚上的革命活动作准备吧。”于是,他把记录着他的经历的小本子从墙缝里抽出来,把还未写上文字的空白页撕下来很多张,全部裁成小指头肚那么大的小纸块。然后,他在每个小纸片上写上三个或者四个蝇头小字:骨子王或尤骨子王。他想起了那个既长又奇异的梦,想起了地狱中鬼魂对他的称呼。写好以后,他把一部分装到自己兜内,把另一部分塞进皙妹的兜里。

            天还很亮。他们躺下,等待天黑。

            天刚刚黄昏,尤骨子就和皙妹爬上土堆,出了窑洞。皙妹的裙子撂在窑旮旯里。她与他穿过麦场的时候,许多人看着她。尤句条一直低着头。他在场边发现了一个干核桃似的小丸儿。他感到奇怪,捡起来看,看了又看,认不出是什么玩艺。用手掰了掰,也没有掰烂。既硬又韧,铁疙瘩一样。于是,他把它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