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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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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死了它,它咬了我,不是很公平合理吗?”他扒开裤子叫他娘看。腿上的伤口还新鲜如旧,好像有什么东西深深地钻了进去。“居然敢咬革命者的腿,杀它一千次也死有余辜。”

            “别瞎说了。你的腿会得骨髓炎的,那你可就倒霉了。要是成了跛子,还咋娶媳妇?你都三十老几了。”

            “叨叨个啥?总是叨叨。一会是要招祸的,一会又是娶媳妇,还有完没有?我受的这点伤算什么,我没有抛头颅洒热血就够幸运的了。当然,最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而我绝不会退缩半步。”

            他娘还在唠叨着,他不再理她。他到厨房窑找了把菜刀,在院子南边猪圈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磨开了。一头老母猪在猪圈里哼哼着,圈里很臭,臭气一股一股散发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难以忍受。他把猪食槽中的潲水用手舀了点,浇到石头上又磨了一会。他的大拇指在刀锋上刮着,刀刃发出犀利的鸣声,好像一只好战的马蜂飞来了。

            他开始剥狗皮。不远处,篱笆边的旗耷拉着,仿佛一只垂头丧气的狐狸。

            剥狗皮和剥蛇皮一样都要讲究窍道。他的父亲在世时常常剥外村那些发了情的公狗的皮,他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也就自自然然学会了。那时候,他家喂了一条土母狗。这种狗虽然不值钱,却像一个淫荡的妇人每到发情的季节就会招来一群又一群的公狗。因此,他们一家吃了不少狗肉。他们利用母狗把公狗诱进窑里,在不知不觉中给狗套上索环,然后猛拉早就从天窗或门楣上穿过的绳索,把狗吊起来。在吊狗的过程中,尤骨子的母亲总是率领孩子们打头阵,表现出一个贫困中女人的刚强。

            这是个不冷不热的天气,太阳高高地照在大穴村的上空,照在委蛇的单龙山上。大穴村宛若绵延迤逦的单龙山枝桠样的山脉结出的一个果实似的大穴。都说大穴里充满脉气,是个祥瑞之地。每每听到这种说法,他的心就澎湃不已。田野里,麦苗已经起身返青,再有半个月就能埋住狗了。狗们将在麦地里打滚嬉戏练蛋,便会有一个闰土式的少年项戴长命锁,手握尖叉去叉那与母狗练在一起的公狗;有一个老汉教导这少年要叉狗脊梁侧旁靠近前腿的地方,从那里进去就是心──这个少年就是少年的尤骨子,他记忆中的他。

            他已基本上把狗皮剥下来了。他感到周身汗津津的,真想把军装脱掉。一转身,他看见尤今潮来了。他看着他的狗赤条条地躺在地上,仿佛一个被强迫做妓女的人被强行扒光了衣服。他浑身一哆嗦,恍惚觉得那就是他自身。

            “尤骨子,你一点情分都不讲?你疯了?我看在七大的分上,也不要求你赔,只是你要说个道理,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他打量了尤今潮一番,说:“我不跟你多说。难道你不明白?你一看就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我再看也不明白。我看明白的只是你把我的狗打死了。”

            “难怪你不明白,你只看见狗,没看见我!你这叫一狗障目,不识泰山。”

            “难道你穿了这身皮就成了红军不成?你搞的革命,半个世纪前就搞过了,而且他们打的是土豪劣绅。难道你要革我的命,我可是贫农出身。我大那时候还参加过农会,他常常哼一首什么,对,《农友歌》,打土豪呀,分田地……”

            “好一个大款,你倒把你捋了个一干二净。你曾经是贫农,可你现在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地主了。虽然你没有地,可你有的是钱,这在性质上和当年的地主有啥两样?你还雇了个长工。”

            “长工?”

            “那个给你开车的人不是长工是什么?”

            “那能算长工?我给他一个月开几百块钱的工资,好多人都抢着干呢。”

            “别以为你给他开了工资就不是长工了,难道当年的地主不给长工开工钱吗?不但给的白米白面,还要给肥肉。我大说他给扛活的那家地主对他可好了,不照样是地主吗?不照样像狗一样被弄死了吗?他们关心你那是花招,是糖衣炮弹,是骗你给他出大力气流大汗,卖命。我看那个司机实际上就是在为你卖命,说不定哪天就会死于撞车翻车。”

            “你怎么这样看问题?你肯定是脑子出了毛病,还是去看看医生吧。甘镇新开了家精神病院,说是市……”

            “狗日的,尤大款!”他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的愤怒和仇恨在心中汹涌、咆哮,他不能容忍有人把他这样的革命者当做精神病、癫痫、鬼魅缠身的。他怒目而视,右手拎着剥狗前刚刚在大石头上磨过的菜刀,左手指着尤今潮的脸,“驴日的,你竟敢污蔑我,污蔑革命?我对你进行了两次革命,两次都叫你跑掉了,今天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你知道革命历来都不会对土豪劣绅、大款大富心慈手软的,你知道是怎么处决像你这样的狗东西的吗?活埋,乱棍打死,石头砸死。我现在要把你用菜刀杀死!”

            他猛扑过去。

            尤今潮在他说话的时候发愣,发傻,痴呆呆的,现在他看尤骨子扑过来了,迅速转过身,拔腿跑开了。他在后面紧追不舍。尤今潮沿着单龙山通向东穴的道路拼命跑着,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果真像个大圆球似地在滚。

            村里的人都跑出来了。

            尤骨子要杀尤今潮了──

            尤骨子──要杀──尤今潮──了──

            大人、孩子都在他们后面跟着跑。老汉,老太婆们站在院坝望着。有几个壮汉把他挡住了。人们围了过去,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仿佛等着他作忆苦思甜的报告似的。

            有人劝开了尤骨子。

            “不管咋说,今潮也是你哥呀,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大的冤仇也是能化解开的。”

            “化解个屁!他是大款,我是穷人,这种对立能调和得了吗?这是敌我矛盾!今天我非宰了这个大款不可。不但要宰了他,还要把他的钱财,把他的人民币分给我们大穴村的穷人,还要把他的楼房分给那个给他当长工的司机。要不就烧了。穷哥儿们要是愿意还可以到他小姐、太太、少奶奶的牙床上滚一滚。”

            这几个规劝尤骨子的人虽算不上大款,也算是大穴村的中款、小款了,听尤骨子这么一说,他们心中也虚起来了。他们宁愿相信尤骨子确实患了疯病。如果他真是个疯子,凭你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花言巧语,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也无法使疯子回心转意。精神病医生却有一套高超的技巧,用暗示催眠的方法,循循善诱,因势利导,步步深入,直到完全控制住病人的大脑。尤三坡虽然并不懂得治疗精神病的方法,但他想欺骗的方法也许管用。只要把这个手持菜刀、浑身粘满狗血的疯子引上歧途,引到远离尤大圆家的野地里,也就万事大吉了。

            “尤骨子,咱们村,咱们大穴村尤今潮还不算最有钱。最有钱的,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r  />            “放屁!最有钱的非尤今潮莫属。这你还想骗谁?”

            尤三坡心往下一沉:坚持下去吧,成不成也没啥关系。

            “不对,最有钱的——你看,在那边!”他指着西穴方向,“你向那里走,你就会遇见最有钱的大款,那才真正是你要革命的对象呢。”

            起先,尤三坡的声音还算正常,慢慢地,他放低放慢声音,使声音具有了一种魔力,一种梦幻色彩,梦幻的节奏。

            “一直往前走,不要向两边看,你就会看见最大最大的大款……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

            尤骨子在这种声音的召唤下,逐渐离开尤大圆家的院子,朝西穴方向梦游一般,轻轻飘飘、软软绵绵地飞奔而去了。

            西穴是大穴村的一个自然小村落,如今已没有人居住,只有几只空空的破窑洞。每口窑洞恐怕都有一千岁了。

            尤骨子大声地喊:“狗日的大款!大穴村的最大的大款,快快出来受死!我的革命的菜刀正想要喝你的血呢!”

            喊声通过风,通过震荡的空气,飞越田野飘到大穴村人的耳畔。确实使人不寒而栗。年轻人如在梦中;年老的人恍惚好像回到了半个世纪前他们正在组织农会,用梭标、长矛、土枪、竹檑占山为王,开辟根据地的年代,而尤骨子多么像是上面派来的红军代表,来到这个村庄正在发动革命,宣传革命呢。尤骨子骂了一阵,不见有人回应,更不见有人出来,便冲进破窑洞。也许由于外面光线强烈,猛然冲进阴暗的地方,不能适应里面的黑暗,他重重地撞在了一架破旧的石磨上.撞得他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了下去,恰好坐到一蓬茂盛的酸枣树上,扎得他哇哇乱叫。他以为遭到了头号大款的有力反击,爬起来,准备大战一场。他的屁股上挂着一根干枯了的野酸枣树枝。他向石磨发起了第二轮冲锋。菜刀在石磨上砍出了明亮的火星。他连续软杀着,火星飞迸,石块崩溅,空气中充满了火(石)腥味。一把好钢口的菜刀崩豁得仿佛一条使用了五十年的破锯条。

            他砍杀得呼呼喘气,累得大汗淋漓。他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认出是他的八弟。

            “你在这干什么?”

            “我在杀大款!”

            “这哪儿会有那玩艺!”

            “我已经把他砍死了!”

            “哥,那是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