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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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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来欲走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悻悻地出了门。走到院门口,他看见那条狼狗正在吃盆里的肉。它抬起头,用它贼溜溜的眼睛看他。他感到它的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蔑视。他的大脑突然一热,顿时浑身热血激荡。他抡起王八叉,一家伙捣碎了那口油滋滋滑腻腻的喂狗盆。狼狗一蹿,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腿。

            他的军裤被狼狗撕了一个大口子,小腿上被咬了三个血窟窿。第一次革命行动就受伤挂彩,他感到懊丧非常。这是怎么回事呢?是我的性格软弱,斗志不坚吗?说句心里话,我确实见了尤大款不但胆怯了,还昏了脑壳,迷失了方向。我绝不该和尤大款温良恭俭让,抽他的烟,坐他的沙发,受他的搂抱,说话支支吾吾、嗫嗫嚅嚅,应该雷厉风行、残酷无情地对他进行革命,而不是把怨气、窝囊气发泄在一个喂狗的盆盆上。当然,盆盆是大款的盆盆,捣碎它也等于给了大款一个下马威,然而绝对不该叫狗咬住小腿,不但使自身遭到损伤,受了痛苦,更可恨的是把革命者的脸面丢——

        尽了嘛……

            院子出奇地寂静。

            窑里挤满了人。

            他走进窑,发现村上的土医,也兼做劁猪骟羊匠的孬狗正在给他大扎火针。他大脸色铁青,全身僵直。孬狗把用煤油灯烧红的缝衣针插进他大鼻孔下的人中摇了又摇,捻了又捻。他大丝毫没有反应,死了一般。他这个自称革命者的人,本该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本该具有抗拒各种感情波澜的钢铁意志,但他还是被眼前这个场面吓坏了,突然鼻子发酸,辛涩的泪不由自主地从鼻孔中流了出来。

            “我大,他,咋啦?”

            “大概是心疼病。我这没药。”

            “那赶紧送医院啊!”

            正在这时,他娘一头扑进窑里,趴在炕沿上呼天抢地地喊开了:“老汉,老汉啊,你醒醒,你醒醒!”

            在他娘的嚎啕声中,他终于控制不住也出了声:“呜呜,大,大……”他的哭声仿佛一只公乌鸦的叫声,难听极了。

            他娘慢慢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镇静地抡起巴掌,在他脸上扇了一下。

            “你还有脸哭?你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别吵了!赶快送医院。”孬狗提醒说。

            有人说用拖拉机,有人说用尤今潮的汽车。他想他绝不会同意的,他绝不会用大款们的东西的。他出了窑。他看见院子里堆了一堆从山上砍回来的木柴。他从中挑出几根粗壮的有丈余长的木柴,拿了条长长的葛条迅速捆绑一番,当下做成一副担架。这种担架在前些年,大穴村人个个都会做会用。他们一般都是把生了重病、急病、生孩子难产、大出血的人用这种简易粗陋的架子抬出村子,送往甘镇医院,现今早被淘汰了。

            那些张罗拖拉机、汽车的人一时还不见影子,他怀着胜利者的微笑命令他的堂兄堂弟堂叔堂伯赶快把他大抬上已经铺了麦草和被褥的木架。他们一行八个人踏上了征程。

            他们出了大穴村,刚刚踏上通往甘镇的大路,后面尤今潮的汽车就赶上来了。

            “骨子,快把七大抬上汽车。赶快!”

            他虽然极力反对,可其他的人却不愿继续抬了;他们把担架放下,被子下面的病人没有一点声息。孬狗揭开被子一看,吓傻了。病人脸色铁青,双目怒睁。孬狗把手伸到病人鼻下,停了一分钟,然后他正式宣布:“七哥,他,他去了。”

            他回到家中,望着竖在窑里墙上的鳖叉,想起第一次荒唐而仓猝的革命,很生自己的气。这次革命不但受伤挂彩还吓死了他大,不是个好兆头。他拿着绑有红绸的鳖叉走出门来,望着院子前面明亮的田野,突然意识到应该有一面革命的旗帜,“这面旗帜插在院子里,说不定会成为我们大穴村的一大奇观呢。”

            他娘坐在炕沿上,仍然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他问了她好几声,她才回到神来,“我没扯过红布,家里一寸也没有。你又想干什么?前几天你还闹什么革命,你没看啥时代了,你还革谁的命呀?”他娘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显得非常语重心长。

            “娘,我要红布就是为了革命。第一次没成功,流产了,下一次,我一定要革命怀上一个婴儿,孕育出丰硕的果实。”

            他娘突然把大腿一拍,叫道:“你作孽啊,竟然跟你娘说什么怀孕呀,流产呀,你这孽障。”

            他没有想到他的用词会使他娘如此恼火,而且遭到不迭声的詈骂。他气咻咻地对他娘叫道:“革命可不是吃饭娶媳妇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没什么羞羞答答的,扭扭捏捏的。革命就是革命。”

            他娘怔怔地看着他。她被镇住了,神态有点迷蒙。

            过了一会,他娘说:“骨子,你三十好几了,该娶媳妇了。”

            他最怕的就是他娘跟他唠叨这种麻缠极了的事情,“你想想,我能随便娶媳妇吗?而且这一带的妙龄女子哪一个又能够格呢?”他没理睬他娘的话,推上自行车绕过山崖走了。

            尤今潮是他二伯的三儿子,是他的堂哥,风传他有八九十万人民币,由此他认定他是大穴村的头号大款。他认为大款就是大财主,大财主就是穷人的死对头,就应该理直气壮地去革他的命。

            他高举着红布旗绕过粪堆,刚出院子就被村里的闲人看见了。他们奔走相告,好像演电影的进了村庄。闲汉们赶上来,有的伴在他的左侧,有的伴在他的右侧,有的跟在他身后,俨然他麾下的喽罗。“我当真成了他们的领袖,正领导他们走向新王国吗?”

            他远远看见尤今潮的院子空空荡荡。不见汽车的影子。尤今潮的老婆和女儿以极快的速度把门关上了。他大吼了一声:“狗日的!”面对铁门,他几乎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眼看革命又要夭折了,他忽然想起应该喊口号。于是,他张开大嘴喊道:“打倒尤今潮!”

            他喊过之后,发现村里的人有的装傻,有的大笑,只有几个毛孩子跟着学了一句。他愤怒地再次大声地喊:“打倒大款!”

            “打倒暴发户!”

            孩子们也不跟他喊了。他想大穴村人就如此窝囊,算了,以我的实际行动来表明今天革命的必要性吧。他朝着楼上喊道:“尤大款的大婊子,你出来。尤大款不在家,就革你的命!”

            铁门依然纹丝不动。他用旗杆在门上捣了几下,铁门只是发出空洞的响声。他觉得这儿犹如古代的一座城堡,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他看见墙角放着一把铁镐。他把旗子往湿地里插去,插了几处都没有插进去。他最后把旗杆插进一座矮矮的粪堆上。粪土很虚。五六只鸡把粪土刨挖得乌烟瘴气,使粪土铺排得地盘很大。他把旗帜插好了,站起来好好地看了看它。红布还很湿,死狗耳朵一样耷拉着,角上已经沾上了泥土。他抓住旗角在旗杆上摔打了两下,泥粘得很结实,他用双手揉搓了几下。泥土没揉掉,旗角越发难看了,皱巴巴地揪揪着,脏兮兮的。他生气地把它扔开。他走到大墙下,抓起铁镐。他把铁镐高高地举起朝尤今潮家的门脚挖去。砖头和水泥很硬,铁镐拼命向后反弹着,火星四溅。

            这时候二孬走向前来,说:“骨子,你可不要来真个的。真的挖尤今潮的院门?这样祸可就闯大了。你革命不是全没道理。尤今潮凭什么占了我们村的苹果园?还不是他有权。他占了十几年了,利也得够了,财也发烂了。果园是大家的,他凭什么一个人独吞?我当年少说也种了上百棵树,可现在我连一个苹果都不能碰。唉。”

            他从心里感激二孬。二孬对他的提醒尤为重要,他放弃了挖倒院门的计划。他突然发现了尤今潮的狼狗。他想:这家伙怎么被大款婆关到了外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狗日的,你上次咬我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呢。他把新仇旧恨全部发泄到这条狗身上。狼狗跑到墙角跷起一条后腿正要小便,他冲上去,一镐挖到狗屁股上。它惨叫一声,扑过来咬他。他并不躲闪,把铁镐迅速一抡挖到了狗头上。铁镐红星迸溅,蹦起一尺多高。狼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再次扑向他。他一镐下去,把它的脊梁骨砸断了。狗顿时瘫在地上,四肢抽搐,挣扎了一会,死了。

            他把铁镐扔下,抹了把汗。他听见哗啦一声,转身看见旗帜倒了。没有风呀?红布上粘满了粪土,好好一面旗脏得不成样子了。

            他把旗子挥了又挥,抖了又抖,上面的粪土仍然牢牢地粘着。他一只手拖着旗子,一只手拖着狼狗。道路被犁出两道痕迹。狼狗在滴滴答答流血,道路上一条血迹在延续。左右两边各拖一件东西越拖越沉重。他索性把狼狗扛到肩上。血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流着。

            他把狗往地上一撂。死狗把大地砸得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把旗帜往篱笆旁的虚土里一插,双手拍了拍身上的军装。军装上沾满狗血,双手上也沾满狗血,“这下可好了,终于经历了一次革命的洗礼,以后就更能显出革命的威风了。”

            他娘的头往出一探,好像一个巫婆似的。

            “哎呀,造孽的,你把今潮的狗打死了,你找着找着招祸哩。”

            “我招什么祸?悄悄一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