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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虎日》    作者: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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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齐声学着,“疯鬼──疯鬼──疯鬼──”震天撼地,山壑回鸣。

            他感到他从来还没有受到过如此这般的耻笑,如此这般的污辱;尽管他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大踹过他的屁股,打过他的耳光,可那时他充其量也只是穷山沟的一个穷孩子,但今天他身着威武的红军军装赫然一位杰出而伟大的革命者了,他的心呀就甭提有多痛恨了。他大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对他大严肃地说:“大!革命可不是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绣花,不是栽草,不是植树,不是织布,不是种庄稼,不能那样雅致,那样彬彬,那样温和,那样婆婆妈妈,革命是暴动,是暴烈的行动!”

            他发现他的这一通慷慨激昂的连珠炮式的演讲把他大和村中的孩子弄得都傻眼了,如坠五里迷雾之中。这是一种什么雾呢?他们好像在白天被恶梦魇住了,傻瞪着双眼在梦游。

            他扛着红绸飘飘的王八叉,戴着缀有星星的八角帽,穿着缝有领章的灰军装,命令自己抬头挺胸,目光前视,左臂摆开。他想他的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他大看了,还在发呓怔吧。也许他会感到时光倒流,出现了梦魇一样的半个世纪以前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景象。很好,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效果──将现实拖入梦魇,使人人魇住。我大在看着我的背影,在瞪视着这个恶梦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他会产生一些什么样的自言自语式的心理活动呢?他早就说过他的这个儿子在村里闹的笑话已经够多的了,说他那张老皮再也经不起骚臊了,这回可就更够他瞧的了。我不否认我在农忙时节,譬如三夏三秋农活最紧火的时候还半躺在炕上读书,作为一个农民,一个种地的,一个修理地球的“工程师”,我的确有些不识时务,不像一个农民──我怎么可能像一个农民呢?我是一个肩负重任的当今时代的革命者,专革大款们的命,那些富起来的人的命的革命者。苍天有眼,选──抉择了我──尤骨子。我也不否认我娘老是护着我,而且她说过在生我的那天夜里梦见了一轮鲜艳的太阳从她的下腹冉冉升起,那轮太阳就像一个椭圆形的鸡蛋,突然被从里边啄开了,飞出了一条龙。是的,老大,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条龙如今已经头角峥嵘起来了。你说它张牙舞爪也行。无论你怎么说它,骂它,污辱它,丑诋它,诽谤它,都无济于事,它归根结底是条头角戢戢的龙啊,是条将要夭矫腾跃的龙啊。它当然要革大款的命了,首先就革它的堂兄尤今潮的命。你能看惯理解也好,看不惯不理解也好,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阻挡也好,不阻挡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能阻挡沧桑巨轮吗?你能和天作对吗?也许你根本就不是我大,而仅仅是我娘的丈夫,某种神秘而神圣的力量把你正好安置在了那个位置上。谁知道呢?

            他很吃惊。

            他大居然赶上了他,并且挡在了他身前。他想他跑得够快的了。他甩开左臂在麦地里跑得脚底生风就是怕他大醒悟过来继续来纠缠。他不敢相信却不能不相信他大如此这般年老却有如此这般的劲头,他想要是把他争取过来领着这群孩子一起去革尤大款的命,这可是一次值得大书特书的不朽的革命行动了。

            他对挡在身前的他大说:“大,你有六十了吧?”

            “你问这干啥?我都六十九了。”

            “很好,好得很,好极了。大,我被你老当益壮的体质和精神感动了,决定收你为我的部下,我的马前卒。为了你能够有一个高风亮节的晚年,你应该有所建树,为我发动和领导的这场意义重大的革命出一把力,流一捧汗。我现在命令你立即去拿一把斧头来。偷窃或者抢劫一把,均可,都是可歌可泣的革命行动。我们马上带领这群孩子去革尤今潮──尤大款的狗命,猪命,狂妄的驴命!看他有几个命,通通给他个龟孙子革了。”

            “你,你,你个杂种日的!你真成鬼了,你十来岁时就被鬼附过体,你要挖什么地主的财宝,把一孔好端端的窑挖塌了,差点把你驴日的塌死,你还犟嘴你是从《金光大道》上学的,你今天又被鬼缠住了?我,我,”他大气得浑身颤抖,抡起巴掌狠狠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他感到他大巴掌上的力量犹如一台手扶拖拉机。他向前蹿去,蹿了有一丈多远,差点栽倒。他感到眼前金星乱冒,一阵黑暗,一阵昏眩。

            “你打我?这么狠!你是我大,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甘当革命的绊脚石,你就是我的敌人,最要害的,就在我的身边,而且还以我大的名义,对我的威胁最大,我发动的这场革命绝不能葬送到你的手中,我先革了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命!”

            他举起鳖叉朝他大胸前愤怒地刺去。但在叉尖还未碰到他大时,他大就轰然倒下了。

            他大仰躺在麦苗上,孩子们围着他。他看见他大好像睡着了那样眼睛紧紧地闭着。他想:我并不是当真要你立地见血,我只是在奋力扫除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而已。大,得罪了。回头见。

            “我们大穴村的人民从远古到今天一直居住在倚山傍崖而掏掘的土洞里,可以称我们为穴居人或洞中人,我们并不为此而感到尴尬。然而,尤大款居然在土洞前的平坝里盖起了高楼大厦,这不明摆着是往我们穷人的眼睛里塞梁木吗?我们能忍受下去吗?岂有此理!楼房四周还围了高高的墙栅,向南安了个钢铁打造的大门,钢门旁边蹲着一条巨额人民币购买的看家狗。听说这条狗的祖先不久前还是条狼,轮到它给尤大款站岗放哨时,我们村人称它做狼狗……”

            他尚未走到尤大款家,那条狼狗就吠叫开了。

            “它难道真是向尤大款通报革命者驾到了?怎么没有一个人来迎接我?这与当年那种敲锣打鼓、跳舞扭秧歌欢迎革命者的场面实在是相去太远……”

            他的情绪略略有些颓丧,“这毕竟是革命的初期,我可不能意气用事呀。”他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这种冷落,这种怠慢,这种冷寂的气氛不但使他恼怒,而且更加坚定了他革命的信心。他就像练刺刀那样平持着鳖叉,端立在大门前,大声喊道:“尤大款,出来!”

            大门内除了狗叫,没有任何声音。

            他越发愤怒地大声吼叫:“尤大款,滚出来!”

            终于有人答腔了,“哟,大兄弟,你今潮哥到镇上去了。”

            “狗屁!谁是我哥?尤今潮是大款,大富豪,大财主,是我的敌人!”

            “骨子弟,你今个是不是吃了火药,枪子?你可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功夫跟你开玩笑,我可是来革大款的命的。”

            “你越说越玄乎。有钱可没犯法,你又不是法院的,你算老几?”

            “我算老大!我是革命者,革命者从来不管什么法不法。对了,闲话少说,既然尤大款不在家,而你是他的大老婆,也就是大款婆,快把你家的人民币通通交出来吧。”

            “尤骨子,你说话可不要污辱人!什么大老婆,大款婆?”
  />            “你还不明白?我今潮哥,屁,尤大款不是在镇上养了两个‘小太阳’么?我还见过的。”

            “滚你妈的,你这个狗日的!”

            他正想冲进去把尤今潮的老婆狠揍一顿,这时,传来了轰隆隆震天撼地的声音。他一回头,看见尤今潮的汽车风驰电掣一般驶了过来。汽车停下来以后,尤今潮从车里出来了。此后,又钻出了另外两个男人。尤今潮长得又矮又粗。假如把他扳倒推上一把,他准会碌碡一样滚动。他站在车前,看着他,显出十分陌生的样子,脸上迅速掠过一阵难以察觉的痉挛。那阵骇惧的脸色消失以后,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他走(滚)过来,手一伸,一把搂住了尤骨子的脖子,喜眉笑眼地说:“骨子,你在哪儿搞的这身皮?你当了红军,还是进了剧团?走,家里坐。”他搂着他的脖子的手没有松开。

            这使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尤今潮常常抱他,常常给他吃糖的情景。他顿时感到很迷茫,仿佛进入了一片大雾。可当他出了迷雾,睁开眼睛,面对的却是豪华的装璜,贵重的摆设,高档的用品,晶莹的墙壁,红色的地毯。他想这简直就是一个金銮殿嘛。他不再去想小时候的今潮哥了。“是啊,时代在变,人也在变,昔日的今潮哥早已是今日的尤大款了。”

            尤大款给了他一支烟,用打火机给他点上,说:“骨子弟,有啥事?老哥不会不帮忙的。你的这身行头刚才把我吓了一跳,我几乎没有认出你来。”

            “有什么害怕的,又不是真红军。你在演戏?”那个个子高大的男人说。

            “不,不,我,我,”

            他口齿变得木讷起来了。从他们的谈话中他听出那两个男人都是乡上的头儿,他坐不住了。他们在做尤今潮的工作叫他出资为村上建造一所学校。他觉得他的心憋闷极了,“怎么能要尤今潮尤大款的臭钱来教育我们穷人的后代呢?这不是向富人叩头乞求吗?”

            他站起来,对乡上的头儿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我们应该把他宰了,而不是向他乞讨。难道我们为了吃猪肉不把猪杀了,反而跪在猪圈里向猪乞求吗?”

            他听见他们说尤今潮有一颗致富不忘大家的赤子之心,在不断地捧他、吹他,早已忘记了他这个革命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