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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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们都会犯错误……有时候。」
［甚至你。」我说，以往的敌意又冒了上来。
「是的，」他说，「甚至我。」
我们的关系已经变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是病人，我是护士；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危险的环境中。我们过了这一刻就不知道下一刻什麽时候死神会来召唤我们。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不要被抛弃在这世上，如果死神真的来临的话，把我带走而不是肯德尔或者男爵。我常躺在那儿想：如果我被死神带走了，他会照顾肯德尔。他很喜欢他，他曾救过他的命。我不愿想像我的儿子被培养成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但他会保护他，他爱他。
求求上帝，别把他们带走而把我留下。
现在家里已没有佣人了。妮科尔死之前他们就走了。他们中有些人挺明智，已离开了巴黎城。她们都是些农村姑娘，有家可归。所以现在这儿只剩下了我自己、肯德尔、男爵和尚娜了。看门人和他的妻子还住在他们的房间里，但他们基本上不和外界打什麽交道。
我很多时间都和男爵在一起。每当走进他躺著的房间时，我注意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喜悦。
有时候他会说：「你很长时间不在了。」
而我则会回答：「你现在不需要日夜看护了，你在好转。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知道。」
我跟他说话就是这样，一如既往地带著一丝粗暴。我想他并不希望这会有所改变，而我也不想。
「坐下来，」他会说：「跟我说说话，告诉我那帮疯子现在在干什麽？」
然後我就会告诉他我所听到的有关战争的消息，告诉他普鲁士人在包围巴黎，甚至正在渗入法国北部地区。
「他们只会攻占城市，」他说，「像森特维耶那样的地方他们是不屑一顾的。」
然後我又告诉他商店里几乎什麽东西也没有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将很难填饱肚子了。
「而你又多了另一张嘴要养。」
「那是我欠你的，」我说，「我喜欢还帐。」
「所以现在帐上已经变了，你成了欠帐的一方了。」
「不，」我答道；「不过你救了我儿子的命，为此我将照顾你，直到你能站起来。」
他想握住我的手，但我把手缩回来了。
「那我那件小小的罪过呢？」
「那件兽行？不，那是一笔有待清算的帐。」
「我会努力争取赎罪。」他低声下气地说。
我们的谈话就是这样－跟以前几乎一样，只不过偶尔会有一两句轻松戏谑的话冒出来。
他一天天在好转。腿上的伤口正在愈合，他可以在屋子里走得时间长一些而不会感觉太累了。但下午我还是坚持要他休息，我则带肯德尔出去散步，尚娜留下来照看他。
他总盯著门看，等我回来。
「我但愿你下午不要出去瞎逛。」
「有时候我们总得出去一下呵！我从不走得太远。」
「我一直都很焦急，这对我身体不利。每一位称职的护士都知道不应该让病人著急，这有碍康复。」
「我很遗憾你认为我不是个称职的护土。」
「凯特，」他说，「来坐下。我认为不论你想干什么你都会很称职。我要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身伤体残地待在这里，很可能一辈子都会是个瘸子，因在一座被围困的城市，躺在一间屋子娌，死神就在窗户外往里窥探著，过了这一刻就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麽可怕的悲剧降临在我身上……然而我却很高兴，我想我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兴过。」
「那你这辈子也太可怜了。」
「不是可怜……是没有意义，这样说才对。」
「你认为这就有意义吗……躺在这儿……养著……什么也不做，也就是在我们还能弄来东西吃的时候吃点儿……和我聊聊天。」
「你说得太过了。正是和你聊聊天……有你在身边……像一个守护天使般看护我……不许我太长时间不睡……给我端来稀粥……这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奇怪的事了。」
「这样的情况在我生活中也不多见。」
「凯特，这意味著些什么？」
「哦？」
「我是说我很高兴……从没有过的高兴……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要是你好了，」我提醒他，「你会找来一匹马，一小时内便出城。」
「没那麽快。而且马上就不会有什么马剩下了。他们肯定把它们杀了吃了。」
我哆嗦了一下。
「他们总得吃点儿什麽，」他接著说：「我刚才说什么来著？我会带著你和肯德尔出城……当然，我们还会带著尚娜。但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它们蕴含著一些非常宝贵的东西。」
「好了，你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一天还能重新走路了。」
「一只脚拖在後面，也许。」
「总比完全不能走好吧！」
「这些我都知道，但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对此你怎麽解释？」
［我想这不需要解释，因为这并不是真的。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你战胜你的敌人的时候。」
「我现在的敌人就是这条该死的腿上的疼痛。」
「你会战胜它的。」我说。
「然而我又为什麽会对生活如此的心满意足呢？」
「因为你相信自己是个大丈夫，什麽也不可能对你构成伤害。你的斯堪地那维亚祖先们的神灵会保佑你的。如果有人想伤害你，老托尔就会拿雷劈他们或者扔下他的锤子，如果那还救不了你，主神奥丁就会说，『这是我们一个出类拔萃的英雄。让我们替他把瓦尔哈拉殿堂准备好吧！』」『托尔·奥丁均为北欧神话中的人物。托尔为雷神，奥丁之子。奥丁为主神兼死亡之神。瓦尔哈拉殿堂是奥丁接待战死者英灵的殿堂。』
「你知不知道，凯特？你理性的时候实在太多了，以至於你表现出你的理解力时，我不再次次都惊叹不已了。」
「很好。我替你的腿敷点药？」
「不，过一会儿吧！坐下来谈谈。」
我坐下来看著他。
「真是奇怪，」他说，>
「想一想我们在塔楼的那间卧室里。哦，那是怎样的日子，多麽令人愉快的经历！」
「对我可谈不上。」
「我从没忘记过那段经历。」
「我也是，」我尖锐地说，「从没忘记过。」
「凯特。」
「嗯？」
「我一开始躺在这儿的时候，我就在观察你，我假装昏迷不醒……」
「你耍这种花招我毫不奇怪。」
「好像你照顾我……很温柔。」
「你受伤了。」
「不错，但我想我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关爱……一种特别的牵挂。没错吧？」
「我只记得你救了我儿子的命。」
「我们的儿子，凯特。」
我停了一会儿没说话，他接著说道：「我爱上你了。」
「你……爱！那不可能―当然，除非是爱你自己，但那种爱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用不著再专门提起。说它实在是多此一举。」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凯特。我爱你老是奚落我的样子，我很喜欢，它令我兴奋。你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凯特，伟大的画家，她是那样急不可耐地要训斥我，我於是知道她只是假装鄙视我，假装……一切都可以归结为这一点。在你内心深处，你深深知道你喜欢我……很喜欢。」
「我感激你救了肯德尔，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感激你曾回来带他出城。」
「也带你，没有你我不会走的。我本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如果不是等你的话。」
「你是为肯德尔而来的。」
「我为你们俩而来。你不要以为我会带他走而把你留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说话了。
「你很为肯德尔担心，是吗？」
我点点头。
「他天生就是个善於从苦难中逃生的人。他是我的儿子。他会熬过来的……我们都会。」
「我担心自己会出事。真的，我非常担心。要是那样，他会怎麽样呢？这是我最担心的一点。那些被杀害……被饿死的人的孩子们将怎么熬过呢？」
「没有必要替肯德尔担心，我已经作了安排。」
「什麽安排？」
「我已预先为他安排好了将来的生活。」
「什麽时候安排的？」
「我已预先为他安排好了将来的生活。」
「什麽时候安排的？」
「当我看见他，当我确认他就是我的儿子时，我就安排好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得到很好的抚养。」
「那这个国家呢？它会怎麽样？一个国家被敌人侵占後会怎么样？如果法国被打败了，你所做的一切还有用吗？」
「我在巴黎和伦敦都作了安排。怎麽说，他也是半个英国人吧？」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你这麽看著我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巫师似的。在你眼里我可能是，凯特，但这些安排没什麽特别的。任何务实一点的人都可能这么做。我看出了这儿的形势。我计划离开一段时间，但我想带你和肯德尔一起走。不过，没能如愿。但至少……如果肯德尔失去了我们俩，伦敦就会有人找到他，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我说不出话来，即使躺在那儿，他也能发挥威力。我有一种感觉，只要他在，我们一切都会好的。
「你对我很满意。」他说。
「你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太令人感激了。」
「噢，得了，凯特，为我自己的儿子！我一直想要一个他那样的男孩。他让我很满意……百分之百的满意，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