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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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面已经在考虑我的工作室，考虑该怎样处理两位杜邦小姐的肖像了。
整个晚上，我一直心情舒畅。我和这家人一起用餐，杜邦夫人把我当做一个特别的要人对待。我是德森特维耶男爵推举的大画家。杜邦先生是个温和的绅士，似乎满足於附和妻子的意愿，对地各方面都言听计从。後来我发现他在塞纳河左岸的一幢小房子里养著一个情妇，他的主要目的是要让妻子感到心满意足，这样她就不会妨碍他的这一幸福安排。两个女儿，艾蜜莉和苏菲，并不令我特别感兴趣，仅仅因为她们是我的绘画对象，我才强迫自己去关注她们。她们常常咯咯笑出声，养成了相互间窃窃私语的习惯，我觉得这会令人不快，是有失礼貌的行为，但这与我无关。我想我可以为她们画出不错的肖像来，我会努力美化她们，因为从那两张枯燥无味的小脸上是探寻不到什麽隐藏的个性的。
我很令两个姑娘感兴趣，在整个吃饭过程中，她们偷偷地看我，然後两双眼睛对视，隔著餐桌传递秘密信息。这种女孩子会让你怀疑你的脸颊上是不是有污点，你的衣扣是不是没有扣上。
然而杜邦夫人溺爱她们，我敢肯定她是隔著一层玫瑰色薄雾看她们的。不久我发现，她的最大目标是要为她们两个找到合适的丈夫，而杜邦先生的目标则是让妻子女儿相互操心，好让他保全他在塞纳河左岸的爱巢。
在餐桌上，夫人告诉她丈夫说，我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公认的好画家。是一位科利森，人人……她说人人……都知道科利森的细密画。据说它们是全世界最上等的细密画。几百年来这个家族人人绘画。这有多好！我相信她是个精明的人，擅于趁我身价高涨之前紧紧地抓住我。
她知道我是个大艺术家，因为德森特维耶男爵对她说得很清楚，谁都知道男爵是这个国家强受尊敬的鉴赏家之一，他甚至向皇上和欧仁妮推荐过。我为男爵画的细密肖像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德克赖斯皮涅公主的画像也是如此。
「我肯定我们女儿的画像会同样成功。男爵将把他的像赠给公主，公主也把她的赠给他。订婚的男女互赠美好物品，这是多么可爱的举动。细密画镶嵌在珠宝之中－男爵的是放在钻石和蓝宝石里的－这要比互换戒指有趣，我想。等著吧！你们两个姑娘到时候会有细密画的……」
杜邦夫人非常健谈，对此我很高兴，这样我自己就不需要太费口舌了。
我打算先画艾蜜莉，因为她是姊姊。次日早晨，我被带到一间阁楼，光线不错，还能让我饱览巴黎的迷人景色。我让艾蜜莉坐在脸上能照到光线的地方。和我的另一个模特儿，也就是公主一样，她的鼻子太大，但公主的脸上有个性，而在这位新模特儿身上我很难发现这方面的东西。
不过她很快乐，这就为她的脸上增添了几分色彩。那双眼睛－深褐色－一点也不差。
她的皮肤是橄揽色－不容易捕捉。但我可以捕捉到那种勃勃生气，因为我看得出来，艾蜜莉主要的魅力在於我们所有人在某个时期都有的东西―青春。
她看著我调色。
「我希望你画得比我本人好看。」她说。
「我会尽量画一幅有魅力的画像，我喜欢你的衣服。」
她的衣服是淡紫色，与她黝黑的肤色很相称。
「妈妈挑选的。」
依赖妈妈！不管杜邦夫人其它方面怎么样，她至少懂得怎样装扮自己和她的女儿。
「无懈可击，」我说：「跟我谈谈吧……放开谈……轻松地谈……就当我是个朋友。」
「谈什麽呢？」
「谈谈你喜欢做什麽？谈谈你的衣服……你的朋友……」
她闭口不语。我设想她在和她妹妹谈起这次摆坐姿时会笑成什麽样子。
最後她终於忘记了羞涩，告诉我她将怎样被带到皇宫去。她的表姊弗朗斯瓦丝不久就要来，她和弗朗斯瓦丝将一起被带到皇宫里。苏菲还要再等一年，她正在做新套装，她盼望著这一天。她将被引见给皇上和欧仁妮皇后。然後，当然要有舞会，她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
那会多麽激动人心，如果她能在舞会上成功，她可能很快就会出嫁。
「那你想出嫁吗？」
「这要看情况……」
「要看新郎怎麽样，」我说：「噢，这很自然，你希望是什麽样的新郎？」
「英俊、勇敢、高贵－妈妈坚持要找个有钱的。」
「这可是一笔难结的帐目。要是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项目，会是哪一个呢？」
她迷惑不解地看著我。看得出来，和艾蜜莉谈话，要想采用轻松的调子是毫无意义的。
她说：「先谈谈婚礼吧！那将是个隆重场面，苏菲将获准参加喜宴。」
「噢，是谁的婚礼？」
「德森特维耶男爵和德克赖斯皮涅公主。」
「噢！」我无力地说。
「下星期……在圣母院，街上会围得水泄不通。噢，那会多有趣。」
我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要忘掉他，现在他似乎又像以前那样活生生地回来了。我无法继续作画，我的手已经稳不住了。
我说：「光线不够好，我得停下。」
艾蜜莉正求之不得。她属於那种坐不住的人，很容易疲倦。
「进展怎麽样？」她问。
「噢，还早著呢！」
「我可以看看吗？」
「得等一、两天。」
「好吧！再见，知道去你的房间怎麽走吗？」
「噢，知道，非常感谢。」
她急匆匆走了，要和苏菲笑谈坐的情况以及艺术家有多麽奇怪，我猜想。
我回到我的房间，很长时间坐著，看著窗外的巴黎街道。
这么说下个星期……他就要结婚了……这於我何妨？我已经把他从我生活中抹去了。可怜的公主！真不知道此时此刻玛丽克劳德在想些什么？
这幅画进展顺利，并不难画。画笔只要挥一下就能画出颔的线条。她的脸呈心型，挺有魅力，我要突出这一点。她的肤色让我感到难办；但她激动时，脸颊上就泛起淡淡的红晕，我要努力表达这一点。结果出现了奇迹，她的眼睛也显得大些了。
是的，我在为艾蜜莉小姐创作一幅让她高兴的肖像。我很快就会画完，然後就可以开始画苏菲了。
我想：这钱挣得很轻松，男爵为我定的价。他说过：「你自己认为你是什麽价，别人就会接受这个价。如果你索价太低，他们会以为你是二流水平。要是把价定高一些，他们就会相信你值这个价即使你并不值得。人们总喜欢这么想：一分价钱一分货。」
多亏了他，我才能靠许多这一类的业务成为一个富有的、受上流社会欢迎的艺术家。
我画得很顺，觉得不必拖延。我已经深究了妹妹的性情－并不是说非要深入了解不可。
这样就更好了。这并不一定使工作变得有趣，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使工作更容易了。画男爵的时候是多么不同。每一天我都会在他身上发现新的东西。
我无法把他赶出我的脑际，我想这是因为他就要结婚的缘故。
婚礼这一天就不作画了。
一清早就是晴空万里。过不了多久就会炎热起来。我想到那个受惊的小公主在这天早晨醒来―这是她最後一个自由的日子。她将如何与那个恶毒的妖魔一起生活？我一想到他们结合就不寒而栗。他会把她带回城堡，我料想。我设想她－小玛丽克劳德－在洞房里等著他，心惊胆颤，恐惧不安。因为她害怕他。我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毫无疑问，这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房子里静悄悄的。这家人全去参加婚礼了。仆人们也跑到街上去，因为这是一个大场面，我料想人群会聚集在圣母院四周，看新娘新郎分开到达和一起离开的场面。
这时我产生了一种不可阻挡的强烈冲动，要到街上去，混入人群中，再见他一次。就这一次，我对自己说，然後再也不见……绝不再见。
我穿上大衣，来到大街上。我叫了一辆马车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冒险―我请车夫把我送到圣徒小教堂。我心想，到了那里就不远了，剩下的路我可以步行。
他和我聊天。他立即听出我的外国口音，就像所有的车夫那样。看到他们作出的反应各不相同，我觉得挺有趣。多数人友善地发笑，急於提供服务；但也有一些人显得有点忿忿然的样子，看到不是法国人，往往会嗤之以鼻。现在我知道了，假装听不懂我说话，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但是这个人绝对友善。
我去过罗浮宫、去过先贤祠吗？我应该坐马车去貂山。我告诉他我不是第一次来巴黎，这座城市我已经看过一些地方，我发现都很迷人。
他很高兴，谈起来滔滔不绝。
「往这个方向有点拥挤。是因为上等人家在举行婚礼……招来一群群的人。德森特维耶男爵要结婚了。我想皇后会来的。他娶的是德克赖斯皮里公主。」
「我听说了！」我告诉他。
「我要是你，就躲得远远的。除了人群，你什么也看不见。」
我谢谢他的忠告，付给他钱，在圣徒小教堂下了车。
这座古老的建筑已经矗立在那里六百年了，这一次我忘了去赞叹它，我朝著圣母院的方向走去。
人群很密。我想：我到这里来真是傻透了。我什麽也不会看见－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想看见。
但这一点我错了。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接著就是一阵叫喊。我看见他们在一辆敞篷马车上。他看上去容光焕发。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身穿一套蓝色制服，金色镶边，使他的头发看起来比我记忆中的更亮，他头戴一项卷边帽，可能是海军元帅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