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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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里的人不知道怎麽待我。我料想他们一定把我当雇佣看待。与在城堡情况是那麽不同，艺术家被视为重要人物。
这并不重要。我应该把画画完，然後回国待一阵子，再回法国履行其它的绘画合同。
我吃完饭後，管家夫人到我房里来，告诉我公主和陪同她的人还没有回来。她得知他们正在某个人家，位於去圣克卢的路上。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回来，我应该留在屋里，这样公主需要我时就能找到我。
我接受了这个要求，但等到四点钟以後才有人来告诉我，说公主在阁楼等著见我。
我直接上了阁楼。她正站在窗边往外看著，我进来时她没有转身。她穿著一身舞会上穿的红色礼服，非常艳丽；她光著肩膀，长长的黑发松散地披著。从背後看，她就像个小孩子。
「公主……」
「进来，科利森小姐，」她说：「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这不大可能，」我回答。「光线不够好。」
「什麽意思？」她突然转过身。她好像有点面熟。我恍然大悟。我本应该立即认出她来的，但这身红舞服和松散的头发使她与前一天晚上那个穿黑套装、系围裙的姑娘判若两人。
原来她会耍花招，我想。这时，我知道她不会让我在这里轻轻松松逗留了。
我朝她走过去，点了点头。我不打算向这样一个孩子施礼；现在法国的皇家礼节毕竟与革命前不一样了。
「知道吗，公主？」我解释道，「创作这样细密的作品，我需要尽可能好的光线。我只喜欢在上午作画……除非下午天很亮……今天这种阴天当然不行。」
「也许我们应该找一个随时都能工作的艺术家。」她傲慢地说。
「这由你决定。我只想说一点：今天下午不坐。如果明天上午你不去骑马，那麽我就开始……这样吧，十点钟。」
「我说不定。」她回答。
「我不能无期限地留在这里。」我告诉她。
「那么也许……」她勉强地说。
「也许你现在会让我留下来聊一会儿。我画像之前必须对所画的人有所了解。我可以坐下吗？」
她点点头。
我仔细端详著她。她长著具有明显瓦卢瓦人特色的鼻子，这也许可以表明她有著高贵的祖先，但并不符合现代的审美观。她的眼睛小，但很有神；她的嘴巴显得有点愠怒，但也许随著情绪的变化而变化。要画出一幅迷人的肖像也并非不可能。她身上散发著青春的朝气，她的皮肤好，她的牙齿也一样……如果能使她微笑的话。衣服的颜色实在不适合她。
她说：「你得给我画一个好一点的鼻子。」
我笑了起来。「我要画的是你。」我说。
「也就是说你要把我画丑。」
「实在不是这个意思，我要看可能性。」
「什麽意思……可能性？」
「你会笑吗？」
「我当然会……在我高兴的时候。」
「好，我们会让你高兴的。你的牙齿很美。为什么要把它们藏起来呢？一个可爱的笑脸会使鼻子的长度变短；如果你把眼睛睁圆，表现出感兴趣，它们就会发亮而且大。另外衣服也不对。」
「我喜欢这套衣服。」
「好，这就行。我们必须画这套衣服，因为你喜欢它。」
「但你说你不喜欢。」
「是的。红色不适合你……昨晚你穿的黑衣服也不行。」
她的脸涨得粉红，开始笑了起来。她看上去几乎是美丽的。
「这样好些了，」我说。「我要是能捕捉到这……」
「你装著没认出我。」
「我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昨天晚上没有。」
「我怎么可能认识呢？我从没见过公主……」
「那你在这里见到我的时候……」
「我马上就知道了。」
「昨晚你是怎么想的？我是个好女仆吗？」
「不是。一个傲慢的女仆。」
她大笑起来，我也笑了。
「我是不想画这幅画的，你知道吗？」她说。
「这一点我确实知道。」
「我讨厌画它。」她的脸突然扭曲，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受惊的孩子。「我讨厌这一切……」
我明白了。而且我彻底改变了对她的态度。我为她难过。可怜的天真的孩子就要嫁给那个人！
「这就是你今天上午不讲礼貌的原因吗？」
「不讲礼貌？」
「本来是安排坐的时间，你却去骑马。」
「我并不认为那是不讲礼貌。我们不必在乎！」
「雇佣？」我说。「或者艺术家……艺术家也许就是雇佣。」
「他们是来为我们做活的……我们付酬金。」
「知道你们有一位伟大的国王曾经说过的话吗？」
「噢……历史！」
「对现在很有意义。『人创造国王，但唯有上帝能创造艺术家。』」
「这是什么意思？我认为应当是上帝创造了我们所有的人。」
「这就是说上帝把创作艺术交给了少数精英人物，其中那些伟大的艺术家比国王还重要。」
「这是他们在革命的时候说的那种话。」
「恰恰相反，说这话的人是你们最独断独行的国王之一―弗朗斯瓦普雷米埃。」
「我认为你很聪明。」
「我善於做我这一行。」
「男爵说你很了不起，是吧？」
「他欣赏我的作品。」
「你为他画了像。你让他坐。」
「是的，我很高兴地说，他非常能坐。」
「我想我也不得不坐了。」
「所以我才到这里来。我喜欢你穿绿色衣服。我认为对你很适合。那样能显示你的皮肤的光泽。」
她摸摸她的脸。我想她是多么年轻，我什麽都可以原谅她－前一晚上她那愚蠢的化装小骗局，以及她的无礼失约。我把她看成一个受惊的孩子。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衣服，好吗？」我问。「我们可以为你找一套最合适的。我本人喜欢蓝色，但也许你会喜欢另一种，也许效果会同样好。」
「我的衣服很多很多，」她说。「我曾被引见过皇后。我原以为我或许还应该嬉戏娱乐，但是男爵决定娶我时，这也就结束了。」
「什麽时候结婚？」
「很快。下个月……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她突然看著我不说了，我突然感到她不是个能轻易吐露秘密的人。可怜的孩子！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已经了解到她很多情况，我知道她很孤独、很害怕。
「我们现在就把你的衣服定下来，怎麽样？」我说，「我们明天上午就可以开始画像。我希望早一点……一过九点吧！那时候光线应该是不错的。我知道这幅画将和我为男爵画的那一幅以同样的方式安放。那是放在镶有钻石和蓝宝石的金框里。正如你知道的那样绝对华丽气派。这是我考虑用蓝色的原因之一。」
「好吧，走吧……现在！」
她带我下了阁楼。她的卧室非常豪华―装饰成白色和金黄色，铺著华丽的地毯，墙上挂著漂亮的挂毯。
「这座房子在革命中遭到毁坏，」
她告诉我，「但皇上坚决主张把巴黎重新装点美丽。他们说巴黎是从废墟里冒出来的凤凰。」
「非常美丽，」我回答。
「你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是多麽幸运。」
「有些人没有漂亮的房子照样幸福。前几天我骑马路过一家帽子店时看见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子和她在一起，她在试帽子。他看著她，吻了她。她看上去是那麽快乐，当时我想：她比我幸福。不知道她会不会嫁给那个亲吻她的年轻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人。」
我说：「你根本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中发生著什麽样的事情。我曾经羡慕糕饼店的一个姑娘。她给顾客端送糕饼，在新烤出的面包中和花色糕点的衬托下，她看上去那麽漂亮。那时我有个家庭教师，我的数字总算不对。我讨厌算术，当我看见那个姑娘时，我就对自己说：她从不需要做可怕的计算题。我多麽希望和她交换角色。几星期後那家店铺烧毁了，我听说那个姑娘被烧死了。」
「所以，」我说，「你绝不要羡慕任何人。你绝不要真的去想变成一种你并不真正了解的角色。你要是不喜欢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就想办法解脱或者接受……就看你认为哪样做最好了。」
「天哪……那个姑娘被烧死了？店铺怎麽会著火的呢？」
「她的父亲的炉子出了问题，我想。但这让我获得一个教训，现在我传给你了。好了，我们去看衣服好吗？」
她的衣服一排又一排。我发现一套孔雀蓝丝绸服，我认为与蓝宝石很和谐。我问她能不能试穿一下，让我看看效果如何。
她非常乐意；她穿上後，我认定这套衣服正合适。
「那麽一言为定。明天早上九点钟好不好？」
「九点半吧！」她说；我知道她会去的。
就这样我和玛丽克劳德德克赖斯皮涅公主相识了。我们的友谊迅速发展。她显然喜欢我对待她喜怒无常的性情的态度。我既不埋怨，也不屈从；我只是保持一种冷静漠然的态度。我来这里作画，我想尽量画好。她第一次坐的时候我们就处得很融洽。她谈得很多，这是我所希望的。她身上有一种非常迷人、非常温柔的气息。我要把这一点反映在肖像中……
这一点是对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专横霸道、飞扬跋扈的人的补充。我要把这两幅画对照研究－一个是充满极端阳刚之气的男人，一个是显得娇嫩温柔的女人。放在钻石和蓝宝石框架里，它们将形成美妙的一对都是蓝色，那种可爱的蓝色。无怪乎人们把它称做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