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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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目前的状态，他会接受吗？
我们一到画室，没有他人在场的时候，他就解释给我听。他手中拿著一张凹凸纸。
「是德森特维耶男爵的管家送来的。在诺曼第……离巴黎不太远。是男爵委托的，但自然是由管家经手。虽然他是要结婚了，他是想为自己画一幅细密画送给他的未婚妻德克赖斯皮涅公主。画完之後，如果他非常满意，我还要去看公主，为她画像，这一对幸福的人就可以按照习俗交换肖像了。凯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他满意了……如果我的细密画能出现在这种人家……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能为欧仁妮皇后本人画像。」他的眼睛在发光。
他已经暂时忘却了他的眼疾。当他想起来时，我注视著他，心中不由产生深深的怜悯和悲哀，他脸上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我从未见他如此绝望。
接著他的表情突然又变了。「我们能画，凯特，」他说：「你能画。」
我想我的心跳加快，几乎让我窒息。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受到某个大人物的聘请，走出我们这小小的世界……走遍欧洲大陆，进入外国王宫，生活在创造历史的人中间。
在欧洲所有的宫廷中，最金碧辉煌的是法国皇宫。我们自己女王的王宫相形之下显得暗淡。现在女王仍在为丈夫的驾崩而哀痛，他是几年之前得伤寒而谢世的。从此女王便深居简出，很少公开露面。太子似乎过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但这也比不上法国那边。查尔斯路易拿破仑波拿巴，这个差点成功征服世界的拿破仑大帝的兄弟路易波拿巴的儿子，娶了美丽动人的欧仁妮玛丽德蒙蒂茹，他们两人一起使他们的皇宫成了欧洲的中心。
我多么想去看一看！可是邀请书当然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我父亲的。但当他说：「我们能画……」的时候，他就让我能隐隐约约看出他的想法了。
我轻声地说：「你不得不回绝掉。」
「是的。」他回答，但我看得出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我接著说：「你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了。你必须下决心了。」
「你能画，凯特。」
「他们绝不会接受一个女人。」
「是的，」他同意我的话，「当然不会。」
他目不转睛地看著我，然後慢慢说：「我可以接下这一笔业务……」
「你的眼睛不行。那样结果会很糟。」
「你就是我的眼睛，凯特！」
「你是说我和你一起去吗？」
他慢慢地点头。
「应该允许我带著你。我需要一个旅伴。我已经不再年轻。你对我是有用的。他们会想……也许你是调颜料的……帮我洗画笔，洗调色盘……他们会这麽想的。而你就监督著我？凯特。」
「是的，」我说。「这我能做。」
「真希望我能对他们说：『我女儿是个大画家，她会替你们画像。』但他们绝不会接受的。」
「世界对女性不公平！」我愤怒地说。
「有时候世界对所有人都不公平。是的，凯特，我们要嘛不去；要去就一起去。我不能一个人去，因为我需要你的眼睛；你也不行，因为你是个女人。等细密画绘制完成，如果很成功，我就对这位男爵说：『这是我女儿的作品。你对作品是欣赏的……已经接受了……现在接受她是这幅画的作者这一事实吧！』凯特，这或许是你的机会。可能是命中注定你要采取一种神秘的方式。」
我的眼睛在发光，我简直不敢看他。
「好的，」我说：「我们去吧！」
我欣喜若狂，不能自已。我有生以来从未这麽高兴过。我知道我的细密画能够与最伟大的画家们媲美。我浑身上下都处於兴奋状态，每一个细胞都渴望投入工作。之後我又为自己的快乐感到羞愧，因为这种快乐是建筑在我父亲的不幸上。
他明白这一点。我听见他轻轻地笑起来，笑得很亲切。「不要否认你的艺术才华，凯特，」他说。「你首先得是艺术家。假如不是，你就不会成为大艺术家。这可能就是你的机会。努力在当好艺术家的同时也当好女人，你听我说，我要接下这笔业务。我们俩一起去诺曼第的那个城堡。你即将画出来的画绝不会像你以前的那样。我已经能想像出来了。」
「被画的人要一次次地坐著……他会发现的。」
「这问题好解决。坐的时候你要在场。你观察，我来画，在被画者不在场时你来画。你对他已经熟悉，而且在我的基础上画。我现在画不了的只是那些细小部分。我们能成功的，凯特。噢，这将成为最令人激动的冒险行动。」
「把信给我看看。」
我把信拿在手里。就像个件护身符，一张通住荣华富贵的通行证。後来我常常想生活中为什麽不来些先兆……提醒我们……引导我们……可是没有，我们一生中的重大时刻都是悄悄地溜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假如当时我就知道这封信会改变我的整个生命旅程的话，我会怎么做呢？
「你会回信吗？」我问。
「今天就回。」父亲答道。
「要不要再等一等……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好了，你呢？」
「我也考虑好了。」
「会成功的，凯特，我们要让它成功。」
我很长时间没见父亲这么高兴了。我们就像两个孩子等待著有生以来最美的一餐。我们不愿看到困难。我们宁愿生活在一场美梦里，说服自己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我要是能看到你得到应有的尊重，」父亲说，「我想我心里也就平衡了。」
我们对克莱尔说了。她会觉得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就能担起家庭的责任吗？
她认真地回答说她将尽自己所能不辜负我们对她的信任。
「我觉得我这儿有好朋友，」她说。「法林登府邸和牧师家的人都是那么好，另外还有康邦姊妹。噢，是的，我确实觉得是生活在朋友中间。我敢肯定你们外出期间要是有困难的话－我真的想不到会有什么困难－会有许多朋友帮助我解决的。」
「我们说不准这笔业务需要多长时间。这将很大程度取决於我们画的那个人。然後，诺曼第的事做完後，我们可能还要去巴黎。」
「你们尽管放心，这儿一切都会料理好的。」克莱尔向我们保证。
於是，在父亲收到邀请书後不到两星期，我和他便出发，前往诺曼第的德森特维耶城堡。
旅途本来是很疲劳的，但一路上我看到什麽都很兴奋。以前我从未离开过家乡，因此什么都想看。渡海峡时很顺利，接著又坐火车，路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然後我们到了鲁昂。在那儿我们将换乘去森特维耶的火车。
傍晚时分我们才到站。我们从前一天清晨就一直旅行；尽管旅途中有不少乐趣，但等到走完了，我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下车时，一个穿仆从制服的人朝我们走来。看得出来，他将信将疑，我猜想他一直以为只会来一个男人，而现在看到一男一女一定是感到吃惊。
我父亲首先说话。他法语说得很好，我的法语也还过得去，所以我们不太担心语言上会有什么困难。
「我是肯德尔科利森，」他说。「你大概是找我吧？说好了有人在车站接我们的。」
这人鞠了一躬。「是的。」他说，他是代表德森特维耶城堡的管家德马尔尼埃先生来迎接科利森先生的。
「那么我就是，」我父亲说。「这是我女儿，现在是我不可缺少的旅伴。」
他同样礼貌地向我鞠躬，我低头回礼；接著这人就领著我们朝一辆马车走去。车子很豪华―宝蓝色，上面装饰著盾形纹章，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显贵雇主家的标记。
这人把我们扶上车，并说另外有人会把我们的行李送到城堡。我放下心来，因为把它们放在这样的车子上实在不雅。我看看父亲，差点笑出声来。他心里当然是十分忐忑不安。一本正经的欢迎方式使他产生了这种心情，也提醒了我，我们将要应付由我们的鲁莽行动造成的後果。
鞭子一扬，马便奔跑起来，车子轻快地穿过极为迷人的乡间田野。树林茂密，山丘绵延，突然间，我们看到那座城堡座落在小城上方；这是个诺曼第风格的城堡－灰色的石砌建筑，坚不可摧的堡垒，粗大的圆形支柱，一排排长而窄的窗户，一扇扇圆门，还有不少带著堞眼的了望塔。
它令人望而生畏－与其说是个住所，不如说是战略要塞，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们顺看平缓的斜坡往上爬，离城堡越近，我就越觉得它威严可怖。我们本可解释一下的，我对自己说。我们是打著幌子来的。他们发现了会怎么办？当然了，他们会打发我们回家。
我看看父亲。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他是否和我一样感觉到这个地方威严压顶的气势。
我们经过了护城河，进了城门，来到一个庭院。马车停下，穿著华丽的车夫从他的座位上跳下，打开车门，让我们下车。
站在那些高大的石墙边，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渺小了。我举目往最高处看去，上面有个城楼，站在那儿一定能远眺城堡周围许多哩的地方。
「这边走。」车夫说。
我们来到一扇装有饰钉的门前。他急促地叩门，门立即就开了，开门的人和车夫穿著同样的制服。
「科利森先生、科利森小姐。」车夫说，就好像是在某个盛大集会上宣布我们到来似的。
接著他向我们鞠躬，准备离开；他已经把我们交给了下一个领路人。
这个仆人以同样的方式向我们鞠躬，并示意我们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