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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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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生逢1966》    作者:胡延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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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请了一个会拆字的教书先生,八字暗合。她就央人提亲去了。

            邵玉清遭遇了陈宝栋,小户人家的女儿遭遇了破落户的子弟也算是一段佳话。他们在杭州渡过相亲的一天,在魁元馆一人吃了一碗虾爆鳝。女子到嘉兴上学之后,他们便经常通信。爸爸的信里,为了表示有一点学问,有一点子曰诗云之类。妈妈的情书,内中有许多“家春秋”的语言。

            万水千山日月光阴一下子飞渡。妈妈的眼前就出现了那个躺在水泥地上的躯体。那个躯体本来是直直躺着的,好像是一个惊叹号。妈妈总以为是一个弯曲的问号。

            妈妈起床是因为对过的好婆和蓓蓓一起过来了。妈妈听到对过喊瑞平,又听到楼下的脚步响,妈妈看见天已经大亮,就起来了。她让瑞平泡两杯茶,自己就坐在床沿上等着。汪家好婆是何等精明的脚色,真相终有一天会在弄堂中尽人皆知。妈妈瞒不过她。

            瑞平有一点心思,他对妈妈说,我今天出去一次。妈妈就说可以。瑞平说,我今天从早上出去,一直要到晚上回来。妈妈头也不回就说可以。

            瑞平说,我是要想知道……

            妈妈说,我也想知道。

            瑞平说,今天我把你托给汪家好婆。

            妈妈说,我已经起来了,你当我是没有用的人吗?

            瑞平在房门口遇到了对面的两位邻居。汪家好婆一脸的关切,汪蓓蓓看了一眼瑞平,便把眼睛看着地上。

            生逢1966  5(7)

            汪家好婆就大笑起来:“同学呀,你到新疆去了一转不是还是同学吗?有什么难为情的?”

            生逢1966  第二部分

            生逢1966  6(1)

            瑞平是晚上九点才回到家里的。

            那时妈妈已经坐在一张方凳上,妈妈在吃一碗面。面上有着一片黄色的鸡块,有很多的葱花。桌子的边上是一只小小的篮子,90号和对过不到三米,好婆可以用一支竹竿,挑着篮头过来,这样的“摆渡”,是妈妈和好婆之间的拿手好戏。

            妈妈指了指边上,那里还有一碗鸡汤面,上面也有葱花也有鸡片。“你的。”妈妈说,“蓓蓓的小娘舅来过了。”蓓蓓的外婆家在嘉定黄渡,这是上海乡下的家养鸡。

            方桌的另一边上还有一双筷子。没有面,在筷子前面放了一只干净的空碗。这是明明白白留给一个已经不在场的人的。屋里已经很清爽,妈妈和瑞平的衣服也已经全部洗干净了,在窗前的晒衣杆上随风飘荡。妈妈就说:“还是养一个女孩好,你看蓓蓓一个下午就把家里弄得清清爽爽。”

            妈妈不吃面了,看着瑞平吃。瑞平知道,妈妈是希望他说些什么。这也是瑞平奔波一天要想追寻的。

            “我今天先到学校。”瑞平说,“自行车是向汤老师借的。”

            瑞平顺着淮海路,到重庆路转弯,卢湾区委和区政府就在那里。瑞平想,爸爸开始一定是到区委去了。

            拐过大院,瑞平看到了很多的大字报。大字报上有很多的打XX名字,这个年月,夏副区长已经成为“资产阶级孝子贤孙夏立行”了。看样子被批斗的次数已经大于等于二,愤怒的革命群众不止一次地提到他“上一次批斗会上”如何如何的狡辩,以及在“本次批斗会上”他如何的用谎言编造事实。

            在大字报栏的最后,瑞平见到了一份“我的认罪书”,署名正是“夏立行”。

            我完全彻底的执行了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对此,我认罪,广大革命群众对我的批判完全正确,我口服心服。

            我本来出身于贫农家庭,年幼时就参加革命工作,身上有日本鬼子的刺刀、国民党的炮弹留下的伤痕。在三反五反和抗美援朝运动中,我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站在党的正确路线一边。但是,渐渐地,我放松了思想改造。对于毛主席“阶级斗争”的理论,我学得不够,贯彻得不力。在反右的斗争中,我偏袒了工商界的右派。特别是伪装积极的资产阶级分子陈宝栋,一贯坚持资产阶级的反动立场,而我被他积极肯干的外表蒙蔽,信任他,推荐他成为区政协委员,委任他成为恒大厂的副厂长。近年来,我接受了陈宝栋的许多礼物,计有金笔一支,月饼三盒,啤酒四瓶,香烟票五份,我还在他的家中吃过两顿饭。我在不知不觉中被资产阶级拉下了水,成为资产阶级的俘虏,在区委的会议上,替资本家说话,说什么“公方厂长主要是把政治关,生产上还是要依靠资方的技术”,还说恒大的生产上去,陈宝栋有很大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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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平看了看日子,原来是家里被抄之前贴上去的,那么爸爸一定看到了这张认罪书。公开场合的夏副区长,一直是很和蔼的,很亲切的。夏副区长在家里和爸爸谈话,却一直是很严肃的。有时侯他们争吵几句,夏副区长便很严厉,一口胶东话说的爸爸连连点头。不是夏副区长被爸爸欺骗,而是爸爸完全被夏副区长征服。

            妈妈就说了:“你爸爸给夏副区长什么礼物,夏副区长一定是要还的。爸爸给了夏副区长一支金笔,夏副区长就还了爸爸一本精装的日记本。夏副区长到家里吃饭,吃倒在其次,大多数时间都在谈话。一次是抗美援朝,我们家把所有的金子全部捐献出去了。另外一次是在社会主义改造,爸爸和夏副区长一碰杯,两个人喝了一瓶花雕,爸爸的那间小厂马上就公私合营了。”

            “那么,夏副区长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瑞平说:“爸爸看到了两个夏副区长,一个是以前的夏副区长,在爸爸的脑子里;一个是现在的夏副区长,在大字报上里。”

            妈妈就说:“两个夏副区长其实是一个,他就是那个夏副区长。”

            瑞平说:“那么我就说厂里吧。”妈妈很费劲地把眼神从遥远的地方收回来,点了点头。

            瑞平骑车到工厂的时候,正是中午。在工厂门口,他见到了爷叔。爷叔正在指挥几个戴红袖标的工人张贴横幅标语:“反动资本家陈宝栋畏罪自杀死有余辜!”瑞平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以为爸爸至多只是一个懦夫,爸爸绝对没有胆子和运动对抗。

            爷叔见到瑞平,就说:“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瑞平就跟着他进了厂,厂里正在准备着一个批判大会。爷叔走进技术科办公室的时候说:“你都看到了。公安局已经来人说,你爸爸是自杀,不是他杀。他们在他的胃里发现很多的红色的颗粒,基本判断不是食物,所以肯定是自杀。既然在抄家之后自杀,那么一定是有原因的。”

            爷叔从自己皮带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个,启开了背后的一个技术档案柜,拿出一本很大的卷宗。里面是以前工厂里的技术记录。

            嚯,那里有成千个徽章和标牌!

            爸爸是一个细心的人,爸爸设计过的徽章和标牌,全部留着底份。爷叔早在需要关注的那些页面上,夹着一根根长长的纸条。每翻开一页,就是一条罪证。国民党的党徽、帽徽,有着汪伪标志的国民党党徽,三青团训练班纪念章,上海特别市的标志,运动会上有着国民党徽记的证章,还有一个古怪的三角型特训队的纪念章,爷叔说,那是汪精卫七十六号魔窟进门的标志。又有一个联谊会的标志,爷叔说,这是国民党特务组织联络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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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妈妈“啊”了一声,眼睛一闭。泪水就从眼角像止不住的鲜血一样泻出来了。妈妈把眼睛张开来了,眼眶里全是泪水,眼白红红的:“那些当然全是真的,你爸爸画的样子,爷叔开的模子,我和工人一起点的漆。那个时候,做这些只能赚一些小钞票。可是不做这些,连小钞票也没有赚到,工厂要倒闭的啊!”

            倒闭了工厂,陈宝栋就没有了资本家的头衔,妈妈就没有了资本家太太的称号,瑞平就用不着为自己的出身苦恼。为什么工厂不能倒闭呢?

            妈妈只要盯着瑞平看一会儿,就把瑞平的五脏六腑全部看清楚。她说:“人啊,总不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总要吃饭穿衣的是不是?”

            妈妈就没有问瑞平又到了什么地方去了。瑞平也知道,妈妈已经不能忍受自己再说看到了什么。或许妈妈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他再说了。

            妈妈将装过鸡汤面的两只碗洗干净,然后在自己的橱里抽屉里到处翻寻。东西全在楼下的房间里封着,拿得到的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陈家和汪家这些年做下的规矩,是不能将空的篮子递到对过去的,况且还有空碗。妈妈将橱门开得乒乓作响,抽屉拉进拉出,最后还是喊的瑞平:“你把绿豆和白糖拿上来。”瑞平下了楼又上了楼,妈妈就用竹竿将篮子和碗,以及一包那天拣得干干净净的绿豆和一包白糖晃晃悠悠“渡”到了对窗。

            然后,妈妈就在床沿上,挑出一件天蓝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瑞平看得害怕,妈妈就说:“我明天要去上班。”

            “明天工厂要开批判大会。还是后天去吧。”

            “你今天到厂里已经去过了,等于是做了个广播。谁都知道我晓得明天要开会。如果明天开会我不去,我能躲得过去吗?人家可能说我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