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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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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清宫·红尘尽处》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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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越是这样下棋似的、捉迷藏似的闪闪躲躲,两个人却在对方的局里越走越深、越痴,情到深处,除了痴,还有什么?

            康熙将脸挪近留瑕,贪嗅着她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刚喝过奶子,她身上熟悉的沉水香中,混着一丝温暖的牛乳香,像个孩子。于是他不自觉地用了哄孩子似的语气说:“不哭了……姑娘大了,再哭,可就要哭丑了……”

            留瑕咬住呜咽的哭声,缩在康熙怀里无声地流着泪,恍惚间,他觉得怀中的留瑕小得让他想揣在怀里带着走。他轻轻摇着、拍着她的背,低声地唱着小时候乳母们教的歌:“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姑娘都来了,我家的姑娘还不来?说着说着就来了,骑着驴、打着伞,光着屁股挽着纂儿。”

            留瑕似悲又喜地苦笑一声,闷闷地说:“皇上唱歌好难听……”

            “忘恩负义的东西。”康熙一拧她的鼻子,自己也笑了,怀念地说,“朕可是很会唱歌的,乳母教一遍朕就会了,她们都说朕唱得可好呢!”

            留瑕撅了撅嘴,轻哼一声:“那是嬷嬷们哄您的,皇上唱歌最难听了,五音不全说的就是您。”

            “朕唱歌难听?要不你唱!唱得不好听,要罚。”康熙松开她,自己坐到床上去,指着刚才坐的凳子说,“你坐。”

            留瑕谢了座,拿绢子按了按眼角,便看康熙:“要唱什么?”

            “给朕唱个曲儿,不用太雅,朕想听点俚曲。”康熙踢了软鞋,斜倚在枕上,“啊”了一声,“朕记得这屋里有把琵琶不是?”

            “有倒是有的,只是奴婢手笨,弹不好,白糟蹋东西。”留瑕迟疑地说,她只粗通音律,对琵琶略懂皮毛而已。

            康熙却笑了,把旁边放的一串钥匙丢给她:“谁让你弹《霓裳羽衣》来着?早知道你几斤几两重,弹着笑一笑罢了,快去!”

            “奴婢的音律至少比皇上好点。”

            “朕在音律上,是佛头上的一盏灯……”康熙伸出食指、拇指一拈,眯着眼说,“比你高明一点点。”

            “才怪!”

            留瑕拾了钥匙,起身去寻,原来是前几日过济南时,钱钰进上的一把开天琵琶,说是五代时的古物,与大周后的烧槽琵琶是同个乐匠做的。康熙便留下,准备着明日让人捎回京去给三格格弹着玩。留瑕从囊中取出琵琶,送来时就已经校过弦,她拿拨子对正了音,想了一想,含笑唱道:“纱窗上乱写的都是人薄幸,一半真,一半草,写得分明……猫儿错认做鹊儿影,抓去纱窗字,咬得碎纷纷,薄幸的人儿也,猫儿也恨得你紧。”37

            康熙看看自己臂上给规矩咬的痕迹,笑着说:“好啊!原来那不规矩咬人都是你教出来的。”

            “明明是把我的猫儿偷走,咬了活该。”留瑕皱皱鼻子说,又想了想,一眼瞄见旁边放的绿头牌,猛地想起一人,拨子一挑,抿嘴笑说,“唱首小曲儿,可不是在影射谁……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其实有些难说话。她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的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儿就乱乱地打。”38

            “不是影射谁?怎么觉着这脸有点烫啊?”康熙知道她取笑后宫那几个醋坛子,故作痴呆地摸了摸脸,两人会心一笑。看着留瑕放下琵琶,一时间舍不得,连忙说:“再给朕唱曲儿。”

            留瑕略红了脸,轻声说:“俚曲我可不能唱了,会的都是些不能给皇上唱的。”

            “朕要听《打梅香》39。”康熙逗着她,这《打梅香》是支各地都风行的小曲,说的是一个害相思的女人心绪烦闷,乱寻由头找丫头出气。留瑕红了脸不愿唱,康熙心中早有打算,便说:“投桃报李,要不你弹,朕来唱!”

            “唱歌走板又爱唱……”留瑕嘟囔一句,还是乖乖拨了弦,铮铮地弹起来。

            康熙凝神听了一阵,清清嗓子唱:“害相思,害得格格伶仃样,半夜里起来打规矩,‘规矩!为何我瘦你偏壮?’,规矩回格格,‘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情人也,猫儿我把谁来想?’”

            一曲唱罢,两人笑得打跌,原来康熙把曲里的梅香全都换成了规矩,又删改了其中的一些字句,倒变成了留瑕打规矩。康熙笑得岔气,伏在枕上揉着胸口,留瑕抱着琵琶也笑得肚疼,刚止了笑要说话,一开口,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笑了一阵,康熙轻咳了几声,床帐外烛影摇红,映得留瑕脸上泛出薄晕。他心中一叹,再看一眼,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灵秀,白白便宜了别人……他抬抬眼皮又多看了几眼,怅然一笑:“唱个性德的词吧!”

            “纳兰公子词,总是太悲……”留瑕敛了笑容,去康熙随身的书箱里取了《饮水词》,翻了翻,低头沉思片刻,迟疑地轻抹弦线,“奴婢只怕记不清怎么唱了……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康熙默默地听完,咀嚼着这一阙《采桑子》,要过那本《饮水词》,他知道这是康熙十七年北巡时,性德在巡狩途中所填。那时节,瀚海边上降下大雪,白雪黄沙,奇景少见。他不是很确定性德在什么时间填了这阙词,也许是降雪的晚上,也许是随他去观雪的白天,一望无际的混浊黄沙上,雪片轻盈盈地飘落,即使落在他手上,落在名贵的貂裘上,人间富贵,也留不住纷飞如絮的百转奇花……

            “性德亡故后,每次读到这阙词,总觉得……这说的不是雪……”康熙合起书,《饮水词》的封皮已经卷了角,康熙轻轻抚平。“朕觉得,性德‘不是人间富贵花’,生在富贵,财帛声名俱全,可是,人间总是缺憾哪……财子寿不能三全,性德有财有子,但是天不假年,这是满人的人尖子,也是大清的人尖子,天妒英才呀……要是多活十年、二十年,定是一代文宗、一代名将,早知如此,朕该当压他几年、冷他几年,让他官场蹭蹬一阵,磨一磨……都怪朕太急着提拔八旗子弟,折了他的寿……朕想起他就难过……”

            “皇上是从皇上的角度看纳兰公子……可按奴婢说,他不是富贵花,是人间一场雨雪,干净来、干净走,生在绫罗锦绣,去是两袖清风。奴婢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可见面时总觉得,他有些儿万念俱灰。朝中的事儿奴婢不懂,可是明珠大人不是清官,这是天下都知道的,纳兰公子那么干净的人,只怕难以忍受吧……”留瑕的脸贴在琵琶颈上,幽幽的目光凝视着蹿动的烛火,轻声低喃,“人间富贵,于其他人是难以割舍,于纳兰公子,则如枷锁铁链,他的元配也不在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解脱,倒干净了……”

            “你错了。”康熙摇头,他弹了弹书皮,沉重地说,“你没做过娘,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朕看着性德一路从小侍卫挣到一等虾,谈起他,明珠的神色再淡也透出一股喜兴。性德英年早逝,也许就像你说的,是解脱了,可父母的心情呢?明珠再浑,性德一走,他就像活生生老了十岁。本来,早就该罢他的大学士,只朕也养孩子,好不容易有个成才的儿子,年纪轻轻去了,朕很怜他,所以迟迟不办而已,好在他还有个小儿子,要不,可怎么活?”

            康熙说完,深深地看了留瑕一眼,留瑕无语,她哪里听不出来康熙有意提醒着她不要想不开、不要以为死亡就是解脱的意思?虽说愁烦不解,但是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些温暖,父母亡故,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也就只太皇太后、太后与康熙照看着她,这就是她少得可怜的亲人。

            “奴婢想左了。”留瑕说。

            “朕还要批折子,你不用伺候了。”康熙起身下床,提了鞋,依恋地看了她一眼,“去歇息吧!”

            苏州.康熙二十八年春

            早春的北方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御舟在水师船队的护送下,渡了黄河,乍然是不同的景象。江南正月嫩绿鹅黄的微凉长风吹送着御舟,航行在千里运河上。

            苏北、淮中一带的水路多旋,两江、河运、漕运总督派了大批船舰护航,才保得御舟平稳。一进入江苏心脏地带,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脱离了苏北凶险的河道,入淮扬膏腴之乡,运河边也栽了细柳两行,翠生生地随着蜿蜒的运河往南流去。

            正月乙未,御舟入扬州,隔日泊江都,后日驻镇江金山寺,过了苏州之后,康熙还要往浙江去祭禹陵,整个南巡的终点是杭州。自杭州折返后,回到南京处理一切观风所得的结果,从南京启行回北京。

            御舟停泊在苏州城内,东风十里杨柳岸,御舟在江南河边轻轻晃荡着,春阳穿过柳树梢头,在河堤上闪着点点金光。苏州的午后,仁宪太后正在船舱里午睡,留瑕坐在太后身边给她打扇,船舱里,只听见蒲扇挥动的声音,半撑起的窗外,可以看见河上波光粼粼,依稀听到水波打在御舟船舷,震起小小的涟漪。

            看着窗外,远远地,似乎听见有人唱着苏南小调,柔腻婉转,不是来自前面的皇帝御舟。康熙不会把歌女弄到船上来,他知道这有损皇帝正直清明的形象……

            时间似乎正在慢悠悠地从河上流过去,像打了个盹,又好像才刚醒来,留瑕笑了一下,根本就没有人在唱歌,一切都只是一个恍惚之间的奇想,不过,康熙此刻应该正在听歌吧?留瑕淡然地转回头去。

            “都说苏州好风光,叫声客人您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