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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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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籍名:《清宫·红尘尽处》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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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佛爷面前提到朝政过?”康熙将手靠着廊柱,手指轻叩,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留瑕感觉到康熙思绪中那些盘根错杂的党争问题,心神一凛:“似乎提到过郭琇,奴婢没注意听。”

            “对佟妃,如何?”

            康熙的声音里隐隐有金石之声,听得留瑕觉得一阵寒意窜过全身,正想说话,突然觉得若是照实说,似乎有点害了佟妃,低声说:“奴婢不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康熙转过头,森冷的目光如利剑刺进留瑕心头。她倏地揪住膝上的旗袍,肩膀微微地耸起,全身紧绷地看着地面,一语不发。明明全都不关她的事,但是康熙的目光就是让她觉得自己像做贼被逮着似的心虚。

            康熙缓缓地靠近她,皮靴踩在地上,听在留瑕耳里,像天边的闷雷,带着山雨欲来的焦躁。她往后缩了缩,像是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康熙伸出手,蓦地抱住了她,将唇贴在她耳际,又低又快地说:“留瑕,朕宁愿你永远是朕的小山鹊儿,你不要对朕说谎,朕看得出来的……你很聪明,足以耍弄妃嫔,甚至太后……但是你骗不了朕,只要你不骗朕……骗谁,都行!”

            上一秒,康熙的手臂将她箍得几乎喘不过气,下一秒,他就已经快步离去,留下长廊里的留瑕,她抱着自己,感觉胃部一阵阵痉挛似的抽痛着,伸手捂住了脸,却阻挡不住惊吓的泪水悄悄滑落……

            江南.康熙二十八年春

            皇室车驾离了济南,又走了几天,河道总督、漕运总督、两江总督、京口将军、江宁将军连着苏、皖两省巡抚早已等在郯城县境。一大群红顶子大员连驿馆都不敢去,挤在县城的客舍里,小小县城一下子拥进这么多一品大员,客舍里忙得人人不落座,从没见过那么红火的生意。

            康熙车驾一入郯城县,就马上召见了这一大批红顶子,不为其他,专为明日巡视中河骆马湖而来。这中河指的是运河中段,由于河道就在黄河附近,攸关于漕运、河运,漕运是明清两代的经济命脉,大运河连贯南北,人工挖凿的河道极易淤积,水量也必须靠调节、引调其他河流的水来补给,这中河连结骆马湖,牵动邻近的微山湖、荆山口等水量调节区,关于如何整治淤积狭窄的中河,相关大员各有主张。

            女人们对这些是不关心的,康熙从来就小心防范着内宫干政,所以也轮不到女人关心。由于几天前随驾的梁九功染了时疾转回宫中,管事魏珠也不曾随驾,所以康熙身边一应事务就又回到留瑕身上打理。

            后天就要渡河,因为不要惊动地方官修筑行宫,之后至少两个月都要在御舟上度过。留瑕收拾了康熙暂时不用的随身物品,一一清点、封箱,运往御舟。

            车驾隔日又往前到黄河边,康熙自带了人去巡中河,傍晚时分才带着一身风尘回来,留瑕连忙张罗着洗浴水还有干净衣裳。此次出巡带的人不多,一人要当两三人用,留瑕不能伺候洗浴,但是康熙洗完之后,穿衣、篦头等事,都要留瑕一力承担。

            康熙洗过了澡,全身暖洋洋的只觉四肢舒坦,下身穿了宁绸裤子,上身披着一件松松的浴衣出来。头发刚洗过,湿漉漉地包着块布巾,留瑕给他拧干了头发,用松软的厚布来回吸干水分。康熙坐在炕上,披着头发等它干,让留瑕给他揉肩,又叫了个宫女来洗脚,大脚片子踩在脚盆里,留瑕往下一看,轻声说:“皇上,您的脚怎么肿了?”

            “今儿在堤上爬上爬下,靴子磨脚,也没什么。”康熙疲倦地说。等那宫女给他擦干了脚,套上厚袜子,端着脚盆出去,康熙侧头看了跪在他身后揉肩的留瑕,突然往后一倒,头枕在留瑕肩上:“今日累死朕了。”

            “累就到床上歇着去,倒奴婢身上做什么?”

            留瑕把他推正,康熙嘻嘻一笑,拿了条桌上的篦子说:“给朕梳辫子。”

            康熙宽了浴衣,由着留瑕给他换上中衣、长袍,带也不束,坐到妆台前,留瑕先用篦子把长发梳通,擦干剩余的水,一将他的长发梳开,就发现里面夹了一些灰发,她问:“皇上,要把灰丝儿拔掉吗?”

            “别,朕的灰头发白头发多了,要一根根揪,得疼死。”康熙打趣着说,抓了一撮头发,淡淡地说,“人老了,不能总顶着一头黑发骗人骗自己。”

            留瑕没有说话,将篦子沾了一点略带黏性的刨花水35给他抿头,康熙见她无语,便透过妆镜觑着她:“怎么?”

            “没什么。”留瑕低低地说,又觉得不能不说:“想起几句诗了。”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康熙说,透过镜子看见她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深深地念了两句词,“榆塞重来冰雪里,冷入鬓丝吹老……”

            “怎么念起纳兰公子词来?”留瑕问,将他的头发握成一束,放进一根明黄丝绳,分三股编起来。

            康熙望入镜中的目光非常悠远,还很年轻的轮廓,却像照着古镜一般,反射出迷离的眼神,良久才说:“朕实在想念性德……多可惜啊……”

            留瑕编好了辫子,她在纳兰性德当差时常见,虽说不怎么说话,但她知道康熙一想起他就心情沉重,劝无法劝,只能由他自己去伤感。她洗了手跟篦子,默默将篦子收到妆匣中就要走,康熙迟钝地抬起头,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朕跟你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

            留瑕感觉心头一阵悸动,她不知道康熙要说些什么,康熙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似乎是在嗅她手上的香气,他抚摸着她的手,细嫩而柔软,他从她手中抬起脸,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回什么:“仁孝皇后……也曾经给朕篦过头,那时候,朕有一根白发,她把白发扯下来,说‘这让我想起师傅说过的诗’,正是朝为青丝暮成雪……可她……还不到白头……就走了……”

            “皇上……”

            “朕看看你……”康熙一手将她的右手紧握,另一手轻轻拨着她鬓边的耳坠,顺着抚握住她的脸,他说,“上天给了你好福相,天庭开阔……”

            他的手按着留瑕的额头,食指滑下鼻头,轻点:“山根丰隆,鼻翼饱满……”

            双手贴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托在手心:“双颊丰润,唇棱分明……”

            “朕希望你会长命百岁……留瑕……”康熙避开了留瑕充满期待的目光,从来对信仰心存轻蔑的他,此时却希望自己真的是金口玉言,“朕不能留你,朕的命太硬,留你,要断送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分……情分不容易呀!宁愿你做朕的小妹妹,朕可以宠着你、惯着你,可做朕的女人……就不成了……”

            康熙拉下她的身子,留瑕便跪了下去,将头搁在他心口,她说:“皇上,那让奴婢跟着你,像苏麻喇额娘36跟着老太太一样,让奴婢跟着你一辈子!”

            “傻孩子,你以为苏麻喇额娘的日子好过吗?女人总得要有男人,阴阳调和才是天地正理。这就是我朝宫女从不超过二十四岁的原因,耽误了青春必生怨气,也长命不了。你不要守着朕……也不要期望什么……朕一定给你选个好人,给你主婚,按宗室的规格办。”康熙抱着她,轻拍着,像一个父亲般娓娓劝说,“不要心眼窄,朕是男人,朕懂得,有名有分娶进来的正妻,只要你不嫉妒、不专横,男人多少有份真心,小妾生出来的孩子,说到底也是你的孩子……”

            康熙发现,把心思花在给留瑕描绘远景、向她保证一个自己能给予的美好未来,就稍稍减轻了心底深处的罪恶感与更多无法言喻的痛苦。

            然而,康熙越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留瑕越是哭得无助。她环抱着康熙的腰,却感觉自己什么也抓不住,甚至她也越来越不懂他要的是什么?

            作为他的臣下,不论男人女人,他最在乎的是忠诚,可口口声声忠诚的人太多了,假作真时真亦假,于是他压根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有忠诚之士,所以忠诚也是不值钱的。而作为女人,不论已嫁或未嫁的女人,心却是最珍贵的东西,康熙知道,可是对他掏心掏肺的女人也太多了,他从不觉得稀罕。

            留瑕抬起泪眼,眼前这个男人能给她的很多,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把心回报给她……他的身影结合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悍然挡在她与世界之间,倚靠着他,她就能向小时候那样率性而为,不用低眉敛目、不用流离失所、不用看人眼色……

            可她对他不只是依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隐藏的不再是自己的美丽,而是对他的眷恋思慕。对外,他是英雄,可是骨子里还是凡人。曾经以为自己爱的是雄才大略的康熙皇帝,但是出现在她梦中的,却是他嬉笑怒骂的样子。

            她恨他不愿对她付出真心,可是她无可奈何,只能无助地哭着。康熙紧拥着她,一阵凄惶,单单想到她会不在身边,都让他心痛。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隐没在烛光的阴影中,她的眼泪,比玉泉山水还清澈,那样清澈的眼泪,洗掉他心上纠结迷离的红尘,照亮心头那深深的挂碍。

            罣碍!他猛然想起这个佛经里的语词,原来,这就是罣碍吗?她让他眷恋,不是要用身体去羁绊,甚至,也不是爱得生死相随、赴汤蹈火,就只是这样寻常……留瑕的心,隐藏在重重宫墙、层层帷幕之后,康熙清楚感觉得到,她的感情给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有不对劲,马上就藏回帘幕后面。她跟他是一样的人,在感情上一样自私、一样冷静、一样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