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情伤
“是不是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下雨？”望着帘外一片迷蒙湖光山色，沈醺有气无力哀号着。
“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有情人，洒泪是正常的吧？”陆草堂坐在书案旁，正在奋笔疾书。
“每年都能见到自己的情人，他们还在奢望什么……”沈醺一瞬黯然，旋即打起精神，凑到了陆草堂的身边，“进行得如何？”
“洗心谷医术精深纤微，只怕几十年也未必记录得完，如今也只好取精去芜、尽力而为了。”陆草堂微微一叹，搁下了笔，“幸而谷中师徒代代相传，倒也不至于散失。”
“那你就少操那份儿心，养养精神是正经。”沈醺疼惜地望着陆草堂，“据你那师兄说，今日是东平那娃儿的生辰，总要庆祝一下。”
“今日？”陆草堂露出几分惊愕之色，“今日……却不是什么好日子，只怕这孩子日后亦会为情所伤。”
“……”沈醺从身后环住了陆草堂，“不是七夕所生又如何？天下又有几人能不为情所伤？你这担心，未免也太多余了。”
陆草堂放松肩膀靠在沈醺身上，合目笑道：“说不过你，师兄和朵七忒会胡闹，男未婚女未嫁，竟真认了那孩子为义子，依他二人的性子，晚上必得闹上好一阵子，现下先让我歇歇罢。”
飘飘渺渺的水雾之中，一道修长人影执伞走近，在门前略一迟疑，还是掀帘而入。
“嘘——”沈醺用空闲着的右手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贯仲抬头见那二人情状，面上亦不免微红——窄窄一张竹榻，两个人躺上去未免就太挤了些，姿态也就未免有些，旖旎……
“酉时，寒水阁。”贯仲在纸上写下这五个字，促狭一笑，又补上了一句：“邀贤伉俪共赴犬子庆生宴。”
将纸条举在沈醺面前，贯仲满意地看到一张俊脸瞬间变得狰狞。只苦了沈醺，怕扰了陆草堂清梦，眼看着一张讨人厌的脸就在面前，却动也不敢动得。
贯仲忍笑忍得打跌，索性取了毛笔，细细蘸了浓墨，一笔簪花小楷，却是写在了沈醺脸上。沈醺暗自咬碎了牙，此时却也只好受着，只不知那促狭鬼写的是何样文字了。
绵绵细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色渐渐昏暗，想是将近酉时了。
陆草堂长睫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人大凡久眠初醒，总是要怔忪片刻的，此时陆草堂便正怔忪着，研究面前那几行秀丽文字——并且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贯仲！——”沈醺终于哀号了出来。
寒水阁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朵七一身银铃和着婴儿咿咿呀呀学语之声，响得分外欢欣。未婚男女同收义子，本是件颇为尴尬之事，只是——洗心谷中人，何时在意过这个了？
“师兄，这份贺礼请你一定要收下啊。”陆草堂将一卷画轴交在贯仲手里，笑得云淡风轻。
贯仲却直觉脊背泛起一阵恶寒，强笑着接过画轴，“何必如此费神，东平当不起的……”
“师兄喜得麟儿，做师弟的岂能不贺？”陆草堂眼中光芒微闪，催促道，“打开看看。”
贯仲吞了口口水，求助般地张望，却见朵七抱着东平，远远在大厅的另一端。无奈只得狠下心来，自己抖开了那卷画轴。
呆滞——却不是因为画上有什么古怪，而是因为画上没有什么古怪。穿着红肚兜的粉嫩娃娃抱着药王葫芦，笑得正开心。细看题跋，亦只是寻常的“雏凤清于老凤声”。
“呃……哈哈，多谢师弟……”贯仲此时当真不知陆草堂与沈醺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讪笑着将画收了起来。
“我们可是真心来为令郎庆贺的。”仿佛看穿了贯仲心中所想，沈醺笑眯眯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深夜，朵七自是抱了东平回去睡，寒水阁只剩贯仲一个人。
挑亮烛火，贯仲再度展开了那幅画卷，正待细细端详，鼻端却捕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陆草堂！你好狠的心！——”贯仲凄厉的叫声，在夜幕中消失，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同一时刻，曲莲轩。
“你到底在颜料中加了什么？现在他怕是已经着了道儿，就不用害怕泄露天机了。”沈醺一边将剥好的荔枝送到陆草堂嘴边，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
“药名‘多情’，遇热即散，中毒者痛如肠断……取义‘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是极适合师兄的一类毒药。”陆草堂满意地点头，“今年的荔枝不错。”
“……”沈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微挑了眉梢，陆草堂粲然一笑，“小施教训罢了，他自己解此毒也是解熟了的，最多疼上一刻钟，不会有大碍。”
“……其实，一个人如果惹到了你，一定会觉得死在我手下还比较干脆……”
雨声依旧绵密，沈醺将窗屉放下，回头笑对陆草堂道：“七月七日曲莲轩，夜半无人私语时，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怎么，难道你想听的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陆草堂垂目暗笑。
忽地欺近陆草堂身前，右手托起了陆草堂的脸，沈醺专注地盯着那双玲珑剔透的眸子，“我们不要‘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们要红尘偕老、白首同归。”
“……”陆草堂眼神微痛，竟是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啊草堂！”沈醺眼角滑下一滴泪，正滴落陆草堂眼中。
“……”陆草堂依旧没有说话，双臂却环了沈醺颈子，将他一寸一寸拉向自己，直至两个人都再也没有办法开口。
傻瓜瘟鬼，允了你，我们就真能红尘偕老、白首同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