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意逍遥
一轮明月自山间缓缓升起，此日便是天下人共庆的中秋佳节，沈陆二人却是连客栈也不敢住，在山中寻了间小庙借宿。庙中十数个僧人，为了迎接月光菩萨圣诞，忙得也是不亦乐乎。沈醺与陆草堂备了几样素斋，自到后院赏月，也不管那些僧人在大殿嘟嘟哝哝捣鬼。
一时月正中天，檀香袅袅，钟声嗡鸣，木鱼声笃笃，殿前群僧便齐声吟唱起月光菩萨赞来，听那赞词却是“月宫永德，总摄群阴，俄逢阳厄被相侵。晴晦俨巡遮，恩戴照临，惟愿永光明。月宫云散空净，独露婵娟，皎浩无瑕体自圆。
不动历周天。照彻无边，恩泽布大千。”不愧佛门弟子，这一番吟唱出来，顿使人心胸一片空明，心安神适。沈醺也忘了喝酒，口中只把“唯愿永光明”五个字吟哦不住，眼睛却瞟着陆草堂。
陆草堂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偏不肯如他的愿，岔开话题道：“这位月光菩萨，倒与我等医者渊源颇深……”一语未毕，群僧声起，悠悠渺渺，又是一段颂词：“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众悉永蒙恩。一点净圆明，性海澄清。随处映禅心。”
“好！好个‘随处映禅心’！”沈醺掷了酒杯，拔剑起舞，“太阿”虽是凡铁，此时映了流转月华，居然也如雪练一般。苦于绝情锁所限，步法难以展开，只好在陆草堂身周施展。起初只是缓缓舞动，剑光月色两两相映，轻灵飞动；到得后来，剑光纵横，直把整座小院映得如同雪后般澄澈通透。
陆草堂端坐剑影之间，居然未感到丝毫剑气，再看院中几株小树，叶子虽在秋风中摇摇欲坠，却一片也未被剑气卷落。陆草堂心念一动，斟了一杯酒，看准沈醺身形便泼去，只听得沈醺一声大叫——
“庸医！沈爷爷爱喝酒，沈爷爷的衣服不爱喝！”那一杯酒，透过密密匝匝的剑光，泼了个正着。
陆草堂放下酒杯，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倒真该把你锁在灵岩寺听经。”
持剑者胸中杀意鼓荡，发乎外即为剑气，若是神兵利刃，天然便带来一股杀伐之意；此时沈醺剑招虽凌厉，竟是半分威势也无，陆草堂便知他听诸僧唱颂心有所感，心魔已去，故出此言。
沈醺收了剑，一边擦拭衣服一边抱怨，“谁要一辈子都听老和尚哼哼唧唧念经……”秋夜风高露重，沈醺已换上夹衣，只是从里到外依然一色白。陆草堂取出帕子扔过去，口里却说着：“你大仇已报，这身孝服总可以换下了罢？”
沈醺长眉微挑，“这才不是孝服，自小爹爹便要我一身白衣，练剑时衣服上若溅了血迹泥点，那便说明我功夫还不到家……你懂什么！”
陆草堂忍笑道：“是是是，尊驾的天遁剑法，当真是融贯天地造化之妙啊！”
二人说笑间，忽听得寺外马蹄声纷乱，似有数人疾驰而至。片刻之后，知客僧便引了四人进客院来，当前一人抬眼见了沈醺，登时大吃一惊，右手微动，长剑已出鞘横在身前，叫道：“大家小心！”
那四人中，倒有三人是沈醺见过的，正是苏铁，苏颖儿，彭泗水。另一人一身富商打扮，大腹便便，满脸横肉，却不知是谁。
陆草堂起身拱手，“各位别来无恙。”
苏铁亦知当日“碧海青天”中已被认出，此时也不寒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却被那富商模样的人拦住了，“苏公子，这大半夜的，你们撑得住，我可是撑不住啦，就在此地歇了吧。”
苏铁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也不多话，扯了苏颖儿与彭泗水就一头扎进空房中，再不肯出来。
那富商拖着一身肥肉，向沈陆二人深施一礼，亦随了苏铁进去。
这一番搅和，沈陆二人自是无心饮酒赏月，收拾了桌子回进房内。
“行踪暴露，你就不怕被你抛弃的新娘哭喊着追上来？”沈醺伏在陆草堂肩旁坏笑。
陆草堂白了他一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只觉得此事绝不简单，不弄清楚你甘心回洗心谷？”沈醺将陆草堂鬓边一缕青丝绕在指上，用力一扯——“瘟鬼！”陆草堂痛叫出声。
沈醺丝毫不肯放松，“你一定还有事瞒着我，赶快从实招来！”
“……”陆草堂叹气，“果然人聪明太过不是好事……”
“我只是把你这庸医的心思摸透了，”沈醺得意龇牙，“你虽心软，却绝不是甘心任人摆布之流，明家兄妹想要挟你还差得远。”
“我是不是该感激你的知己之情？”陆草堂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头发从沈醺手里拔了出来，“其实这事情说来也简单，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某人被莺儿逼得面红耳赤差点跳水……”
“咳咳，”陆草堂再次面红耳赤，“所以，你还要感谢明兄那一锭金子。”
“什么？！”沈醺眼神霎时锐利起来，“那个在调查我的黑衣人竟是明隐？”
“不错，那日马车上我便觉得明隐似曾相识，只是他在解忧坊里一身黑衣，斗笠遮面，声音亦有所改变，我才没有立即认出来。为明迢疗毒之时，他内力损耗不少，声音嘶哑，便与当日黑衣人一般无二。”
“……为何不早告诉我？”
自然是怕你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人家——陆草堂如此想着，嘴上却笑道：“早告诉了你，你岂不是少喝了几坛子醋？瘟鬼喝醋的胜景可是难得一见啊。”
这次轮到沈醺面红耳赤，“庸医，你真真是我的克星！”
“只是这明隐，却也不似有恶意，这些日子我留心察看，他也并无异常举动……”
“倒是险些被你把妹子拐了去！”沈醺恨恨地将陆草堂拉至身前，“你不会是真想将计就计娶了明迢吧？”
陆草堂不闪不避，唯轻笑道：“是啊，若不是某人搅局，此时我已是明家姑爷了。”
“看你仪表堂堂，想不到也要诱骗良家闺女！吃我一掌！”二人你一掌来，我一指去，打在一处。
明月自帘中，偷窥去了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