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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同心系

书籍名:《玉无常系列之相思劫》    作者: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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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里镇距松江镇十里之遥,镇上最高的建筑,是一座前朝留下来的九重石塔。民间传说这座塔是建来镇住一位屈死的王爷的冤魂,若这座塔倒了,那位王爷一定会出来兴风作浪,荼毒世人。

更夫老高提着梆子,一步一拖地走街串巷,不时喊上两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拖长了的悲凉的腔子,总能引得几家的狗狂吠起来。

面前就是石塔了,老高缩了缩脖子。这石塔倒也没别的古怪,只是住人的地方总有些人气,这塔却死气沉沉,呆呆地矗立在那里,任惨白的月光把它一条黢黑的影子拖得老长。

静静的夜里,一条白影悄没声息地闪过。

老高打了个寒战,抬头,刚好望见一道白光拔地而起,瞬间便没入了塔顶的黑暗之中。

老高揉了揉眼睛,又跺了跺脚,终于脸上现出惊恐之色,低低啐道:“妈的,今儿个出门不利。”说着,加快脚步走远了。

沈醺半躺在塔顶,望着更夫离开,随手拍开酒坛的封泥,直灌入喉。

今夜,是那人的洞房花烛夜。

一口酒卡在喉间,沈醺低低地咳嗽起来。抬手擦擦眼眶,沈醺自语道:“酒太辣了。”

说罢却又暗笑自己,解释给谁听?

手边的剑,与之前的“龙泉”一样,出自小镇的铁匠铺,二两银子。只不过这次剑身上的字样换成了“太阿”。

这把剑,几乎要了那人新娘的命,沈醺抚剑苦笑。沈爷爷杀过仇人,杀过无赖,杀过自命侠义前来挑衅的人,杀过莫名其妙冲上来动手的人……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杀死一个无怨无仇的纤纤少女了?何况,那少女即将成为自己朋友的妻。

错了,连朋友也谈不上。沈醺苦涩地想着。

若他陆草堂视我沈醺为友,为何还有那绝情锁、九日翠重重束缚?沈爷爷,不过是药王的一个囚徒罢了。

“就算这是我与哥哥布置下的温柔陷阱,你又怎知陆公子他不是心甘情愿跳进来的?”明迢不愧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只这一句话,就让玉无常的剑慢了,停了,落地了。

明姑娘才貌双全,确是良匹。

只是“碧海青天”的夜半笛声,终南山听涛亭的满天星斗,又算是什么?

沈醺摸出那管竹笛,凑至唇边,熟极而溜的一曲《花泣》便自管中缓缓溢出。

群花泣尽朝来露,奈何春归去。

这是沈爷爷吹给自己的丧歌,沈醺自嘲地想,明日便还你自由。

沈爷爷逃得太迟,醒得太晚,只好以身相殉。

一曲既罢,沈醺将竹笛远远扔出,自己就势躺倒,痴痴望向明月。一生中最后一夜的月亮,居然不是满月——沈醺颇有几分遗憾。

却听得一温文嗓音带笑吟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沈醺蓦然回首,一身大红吉服的陆草堂已跃上塔顶来,“你这瘟鬼,说走便走,当真不要命了?”

沈醺讶异已甚,“为何你会在这里?”

“难得你舍命为我提供了这么好的借口,我自然不会留在那里任人宰割了。”陆草堂亦坐了下来,顺手提起酒坛灌了一口。

“今晚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就这么撇下新娘子?”

陆草堂咂咂嘴,感叹道:“好酸的酒!”

“……”沈醺无声飞起一脚,却被陆草堂轻轻巧巧躲过了。

几招拆过,二人皆有些气喘,速度也慢了下来。

“瘟鬼,谢谢你。”陆草堂没头没脑蹦出一句。

“谢我什么?谢我搅了你的好事?”沈醺闷闷地说。

陆草堂逼视沈醺,“我的心意,别人不知便罢,难道你也不了解?”

沈醺怔怔道:“我……了解……”忽地狡黠一笑,眉眼登时灵动起来,“庸医……这次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沈爷爷……”

陆草堂亦低低笑道:“这新郎的吉服,是不能白穿一遭的……”声音一滞,便静默下来。

既是同心,何必猜疑。

天地为证,明月为烛,清风为媒,秋虫为宾。

亘古以来分别了太久的青冥与厚重,重又归于混沌。

是谁的声音诉说着誓言,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清晨,路边小小的早点摊上,两个青年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粗布青衫掩盖不了他们俊秀的眉眼与出尘的气质——只是似乎已经疲惫不堪,每人只捧了一碗清粥小口啜着。桌面下,却有一条铁链不停晃动。

更夫老高拖着步子走了过来,破天荒地要了一屉肉包子。

“怎么,老高,得了外财了?”摊主热情地招呼着。

“呸,什么外财,丧气!”老高找了个地方坐下,“昨晚上老子在石塔里撞邪了,今儿压压惊。”

摊主连忙凑了上来,“怎么着?你亲眼见了?”

“可不是!就一个白衣吊死鬼,舌头伸得多长,在我眼前晃了一圈就进塔了。”

“准是那王爷,”一个食客拖了凳子与老高并为一桌,“听说那王爷就是上吊死的。”

“不对吧?”摊主疑惑,“刚听癞三说他见的是一红衣厉鬼,还听见它笑来着……这一怕红衣二怕笑,那鬼物肯定凶啊!”

“屁!癞三说话哪有谱?老子见的就是个白的。”老高一拍桌子,“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说不定不止一个,”另一个食客阴恻恻开口,“昨天晚上我和婆娘听见那塔上有丝竹之声,还有鬼哭,那鬼王爷八成请客哩……”

两个一直默默旁听的青年相视一笑,颊上却可疑地染上了红晕。

一辆马车停在对面郭家大宅前,车里的人急匆匆跳下车进门去了,马车夫却奔向早点摊来。

摊主忙起身招呼客人,“小李子,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小李子擦了一把汗,骂道:“还不是上松江镇明家去送礼!那倒运的明家,说什么女婿是大夫,赶着救人去了,硬生生把拜堂给取消了!我们家老爷留着也是无趣,一大早连饭也没吃就告辞回来,倒累得牲口什么似的。”

“怎么着?这亲事是没办成?”

“可不是,女婿人都不见了。”小李子咕嘟咕嘟灌下一碗豆汁。

此时那两个青年却已飘然离去。

很久之后,有人在塔的最高一层发现了两团揉烂的旧衣,一件白色,另一件却是喜服;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那两件破衣是染血的。

从此南里镇闹鬼的传说又添加了新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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