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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忠节之士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海神的杨贵妃》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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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着回到宿舍的高耶的,是因愤怒而吊起了眼睛的让。再十分钟就要到熄灯时刻了,但让还站在玄关大厅等着高耶回来。
「你……果然给我溜出去了!」
对着回来的高耶,让开口第一句就这样大声叫骂起来。
「让……!」
「连一声都没说,你跑去哪里了!我在旅馆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人影,觉得很奇怪,你果然还是溜出去了!你去哪里了?千秋呢?」
千秋还没有回来的样子。都叮咛过他要在熄灯时间之前回来了,但是看那样子,八成不到深夜是不会回来的。
「还有高耶,」
让一把拉过高耶,在他耳边悄声说了。
「刚刚有你的电话。是白天的那个女孩子,叫松山的那个打来的。」
「咦……?」
高耶睁圆了眼。
「松山皋月打来的?她说了什麽?」
「她叫你马上过去。说鸣美的幽灵出现了。」
「幽灵?」
「嗯,虽然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是她好像以为鸣美死掉了,惊慌失措的,我们赶快过去吧。」
「什麽我们赶快去,你也要去吗?」
「当然啦。我已经叫矢崎帮我们混过点名了。现在出去的话不会被发现的。赶快走吧,我跟松山说我们马上会去的。」
被让拉着手臂,高耶又再次被带出旅馆外了。之後让的行动相当的敏捷快速。他拦下经过的计程车,匆促地将高耶推进去,再告诉司机花山女子学园学生的留宿饭店名称,让这一连串的行动,使得高耶有些被吓到了。看穿了高耶在想什麽,让瞥向这里。
「把人家排除在外,可是会吃到苦头的哪。」
让叮嘱似地恨恨说道,所以高耶除了乖乖回答「是的」之外别无他法了。
计程车没多久就到了饭店。皋月不知是否等不及了,坐在栽种於玄关的树丛里,一看到下了车的高耶和让就立刻跑了过去。
「啊啊啊……,慢死了!你们到底在干嘛啊!」
她穿着便服。紫色的针织衬衣加上超迷你紧身裙的打扮,不管从哪里看来都是个完完全全的不良少女。
「你说看见了鸣美的幽灵?这是怎麽回事?」
「还有什麽怎麽回事,就是鸣美出来了,就在我面前!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见,但是我看到了!是鸣美、那是鸣美的幽灵!因为她没有脚啊!马上就消失不见了,怎麽办!鸣美她已经死掉了吗?已经没有活在这世上了吗!」
一边安慰着半哭半说个不停的皋月,高耶冷静地再一次问她。
「那个时候鸣美有没有说什麽?有没有留给你什麽讯息?」
「讯息?谁知道那种东西!鸣美她都哭了!怎麽办啊,我该怎麽办啊!」
「!……高耶!」
让尖锐的声音让高耶和皋月回过头去。在他们身後的树丛当中,有个东西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三人同时摒息了。
是外村鸣美。
皋月一时之间也发出不声音。鸣美在树丛当中,彷佛雷射投影般虚幻飘渺地伫立在那里。当然没有肉体。
「鸣……鸣美……」
就像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少女。鸣美以悲伤的表情望着皋月。皋月忍不住往树丛靠了过去。
「鸣美,你怎麽了!变成这种样子,你真的已经死了吗!已经死掉了吗!」
「等一下,松山。」
被高耶制止,皋月住嘴了。
「在这里的不是灵魂。是投念。鸣美使念飞到这里,在这里投影出自己的样子来。本体不在这里。鸣美还活着。」
「活着?鸣美,你还活着吗!」
皋月飞快地回过头去,又对着鸣美叫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平安无事!」
皋月几乎快要掉出眼泪似地高兴着,但鸣美的表情是那样地悲伤,使得皋月又不由得坐立不安起来。
「怎麽了?你到底是怎麽了?鸣美,不要哭呀。你想告诉我什麽是吗?说说看呀,我会帮你的!你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呀!」
鸣美只是露出一张悲伤的脸,什麽话也不说。
「怎麽了?说呀,鸣美!你什麽都不说的话,我怎麽会知道到底是怎麽了嘛!」
「嘘……安静一下。」
高耶小声地制止了皋月。
「念太过微弱,听不清楚。光是将念投射到这里,鸣美一定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吧。她有话想告诉我们,仔细地听……再努力一点……」
「……就算你这样说……」
皋月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听得见而不知所措,但她不管再怎样安静地竖起耳朵,就是无法听见鸣美的声音。高耶似乎也无法捕捉到鸣美的讯息。意外地,唯一听见了鸣美的声音的是站在一旁的让。
「〝宫岛〞……?」
吃惊的两人望向让。让的灵波长似乎与鸣美的较容易同调的样子。他从口中念出听取到的讯息。
「宫岛的……〝弥山〞?是有个叫做弥山的山吧?你在那里吗?」
「你听得见吗?让。」
「虽然听不太清楚,不过她说着什麽〝弥山〞、〝弥山〞的。」
「你在宫岛吗!喂,要是这样的话就点头说是呀!我现在马上就去救你,是在宫岛吧?宫岛是吧!」
鸣美没有回答。好像还想说什麽,但是她的力量似乎已经到了界限。鸣美的身影渐渐消失而去。
「喂……等一下!等一下啊,鸣美!不要走呀,鸣美──!」
皋月的叫声也只是徒然,鸣美完全消失了踪影。皋月呆然而束手无策地伫立在那里。无法听见知己的呼唤声,令她觉得很懊悔吧。她握紧拳头,往花坛上的石砖一次又一次地打上去。
「混蛋,可恶──!鸣美!」
高耶沈默地望着她,然後开口问让。
「她是说宫岛的弥山吗?」
「嗯。说『到弥山去』。只有这样而已。」
「到弥山『去』?」
高耶露出讶异的表情。
「她是说『去』吗?不是『来』?」
「咦……嗯,没错的。」
高耶似乎注意到什麽。正当他现出一张严肃的脸思考起来的时候,皋月嚷嚷起来。
「宫岛!我们现在就去宫岛!去救鸣美!」
「笨蛋,现在这种时间已经没有船啦。」
「可是鸣美她在求救呀!」
「冷静下来。宫岛明天再去。就算现在去了,半夜里也什麽事都不能做。等到早上之後再到『弥山』去看看。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你和大家一起回家吧。」
「回家?说什麽傻话!我也要去找,鸣美可是我的朋友呀!要是我不在的话,她是不会像刚才那样出来的!」
「你只会碍事。要是有了个什麽万一,我可没有连你一起保护的余裕。」
「什……你说什麽?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找鸣美!你们要是不带我去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也要去弥山……!」
「你这个……」
「带她去嘛,高耶。」
让从一旁插嘴道。
「就像皋月她说的,而且要是再接近一点的话,或许能够更清楚地听到鸣美的讯息也说不定。」
「你在说什麽不负责任的话……」
「皋月她很顽固的哟。要是她一个人去而发生了什麽意外的话,那才是无可挽回的憾事呢。当然我也会跟着去。」
「让!」
虽然高耶认真地对他怒吼,但让的性格比皋月更要顽固。不过就算这样,高耶也不会因此罢休。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去。」
「能够听见鸣美的讯息的,只有我一个人哦。只有你去的话,万一就算鸣美出来引导,你也无法了解她说的话怎麽办?我一定要去。要是你不带我一起去的话,我就和皋月两个人一起去。」
「你是在闹什麽脾气!」
「当然会闹脾气呀!还不是因为你太任性……!」
高耶终於生起气来了。
「这不是任不任性的问题啊!那里太危险了,我绝对不能带你们去的啊!」
「可是那样危险的地方你还不是要去?那样的话我也要去,就算危险我也要去!」
「不行。绝对不行。」
「就算你说不行我也要去!」
「你听话一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是小孩子啦!就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听不懂啦!」
高耶终於沈默了下来。让的顽固,别说是石头了,比钻石都还要坚硬。但是现在的高耶无法允许让的那种任性。
「……随便你们。」
「咦?」
「我说随便你们。就算你们去了,也一定什麽事都做不到,只能在那里哭而已。那麽想尝尝无力的滋味的话,就随便你们去吧。在那里受了重伤还是弄个不好死掉了,那都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麽!」
这麽怒叫起来的是皋月。让制止了好似要扑上高耶的皋月,他注意到高耶那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高耶……?」
高耶会对让说出这样辛辣的言词,是极不平常的事。让比起生气,更要为高耶感到担心。对於想要问他发生了什麽事的让,高耶躲藏似地移开了视线。
「明天,知道了吗?」
如此说完,高耶转过身去走掉了。总觉得他的心情恶劣异常。现在的高耶无法隐藏得住那看起来像是对什麽事物感到焦躁的紊乱感情。让想要追过去,但是高耶的背影强硬地拒绝着任何挽留。
「……高耶?」
让无法追上去。在目送高耶离去的让身後,生气的皋月嘴里喃喃发着牢骚。
「那算啥啊?令人生气!他以为他是谁啊?摆出一副了不起的嘴脸!」
(发生了什麽事,高耶?)
这个答案……让无从得知。
高耶的心,一直被一句话所支配着。
──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千秋的话语,突然在高耶的心中巨大地回响起来。
──他或许已经快不行了。寿命到了。精神的……寿命哪。
刚才见到的直江那灵魂虚弱的样子到底是怎麽回事?虽然高耶从以前就一直很在意,但现在的直江彷佛就像一只濒死的瘦犬似的。就算他的外表没有任何醒目的变化,但高耶可以掌握得一清二楚。显着地在削减。那样疲惫的灵魂,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我对你任何期待也没有。
在耳边响起的话语令他痛苦,高耶背过脸去。
──什麽都不给予,只想得到别人的爱情这种……!
(你说得没错。)
高耶在心中不断地回答直江的利刃。
(我什麽也不会给你。)
高耶太狡猾了。现在盘踞在自己心中的事物,他一点也不想对自己说明。这股拥有迟早能够瓦解一切的力量的感情,高耶不停地逃避去看清它的真面目。
──你总有一天会失去直江的。
刺向胸口的声音,高耶拚命想让它沈默下来。苛责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化成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一定会失去他的。
(为什麽要对我说这种话?)
高耶不了解自己。
(到底是要我怎麽办?)
自己没有任何能够为直江做的事。这件事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痛切地了解了才对。为了让直江从痛苦当中被解放,除了让他放弃对自己的执着之外应该别无他法了。一切都是看直江怎麽做了。
──执着於像你这样的人的自己,我打从心底觉得愚蠢。
(对这愚蠢的事物──)
高耶微微垂下了视线。
(你可是被束缚了四百年之久呢?)
那种话不是他的真心话,这点事高耶觉得自己是了解的。要是这样去侮蔑它就能将之斩断的话,精神也不会削减到失去《力》的程度。
或者,事实上是相反的?
因为精神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就连执着於他的力气也没有了吗?
舍弃对自己的执着,并不是直江的逞强而是真心吗?他真的已经停止挣扎了吗?舍弃了「抵抗」了吗?
(你不是要胜过我的吗?)
高耶在心中问着。
(你一直在追求的,难道不是『胜过我』这件事吗……)
──我想要胜过你。
就连这应该会坚持到最後的欲望,他都已经舍弃了吗?
真的,已经放弃了吗?
身体承受过的暴力般的爱抚,彷佛灼热的火焰在肌肤上复苏。激烈而深沈的他的痛苦及思念、彷佛要将之刻印在这具身体上──烙印其上似的残酷爱抚,肉体无法将之忘却。
(为什麽……)
高耶伫立在路上,男人的手及嘴唇滑过肌肤时的感觉,令他背脊颤抖。
每当他忆起这件事,便会随之涌起的另一个令人嫌恶的感觉,仍然高耶令感到恐惧。那是这具肉体应该不知道的感觉。灵魂却清楚地记得。那更腥臭、淫乱而像野兽般的、若是可能的话他绝对不愿意承认的过去所遭受过的真正暴力,总是一定会被唤起。
从那之後,高耶不知道几次在梦中惊醒。在景虎的心中留下深刻创伤的过去,在高耶当中却又无数次地不断反覆。
那是在相模的海边。
在杳无人烟的夜晚沙滩,他被数个男人凌辱了。那是十五岁的时候。是在周到的计划之下所进行的暴行。
主谋者是他所熟识的男人。身分虽然不高,但是个照料自己身边大小事务、为自己效忠的一个家臣。从景虎自武田家归来後,就一直照顾着他,是他所信赖的男人。其他男人也是曾在家中见过数次的北条家臣。
在树木的枝干之间望见的赤红月光,他记得十分清楚。
应该是温柔而忠实的男人,曝露出情慾侵犯自己、蹂躏自己时那充满了愉悦的卑劣笑容,他永远无法忘记。
吐出猥亵的话语,尽情玩弄自己的主人,男人被征服慾所满足,因胜利而喜悦,以污浊的体液一次又一次喷洒玷污他的全身及体内。
彷佛想以疼痛驱走令人作呕的记忆般,高耶狠狠掐住自己的肌肤。
男人们那各式各样──真的是各种各样、连去回想都令人感到肮脏的禽兽般行为,不知道有多少次让他几乎要发狂了。要是疯了的话或许还能轻松一些。男人们的脸上全都露出一样的卑猥笑容。他的自尊被践踏蹂躏、体内被根本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欲望体液所污秽、被凌辱、被贪婪地强迫各种行为、全身被舔舐殆尽,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了。
在耳边响起的呻吟喘息。一次又一次的剧痛。下半身被刺穿突进的那充满嫌恶的感觉又复苏过来,高耶用力地睨向天际。
车子强烈的灯光幻惑了视线。
化为白茫的记忆残像──。
……男人们在那之後,背离了北条,从相模消失了。景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是对北条家怀有什麽怨恨吗?那种行为是一种报复吗?
但是留在他心中的伤痕太深,景虎由於过分自弃而沈溺於杯中物当中,甚至遭到了父亲·氏康的斥责。但是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出那一夜发生的事。那样卑劣而屈辱的体验,他的自尊心绝不允许任何人知道。
精神的伤痕就这样没有痊癒,对於景虎之後对人的看法有了巨大的影响……
(是的,直江──……)
怀抱着冰冷的胸口,高耶呢喃着他的名字。
(我……什麽也不会给你。)
坚定地诉说着。
(你也是,事实上并不希望被给予吧?)
胜利者的施舍这种东西,自傲的他一定不会想要的。
他的愿望只有一个──胜过景虎。
或许也可以说他希望成为〝景虎〞。
就像景虎一直威胁直江一样,直江想要威胁景虎。就像直江憧憬景虎一样,直江希望成为景虎的「理想」。然後就像直江一直抵抗着景虎一样,他希望受到抵抗。在直江这个「胜利者」的膝下,他想让景虎尝尝「败北者」的屈辱。想让他为拘束感而痛苦犯罪、屈膝平伏、哭喊着胜利者之名。
景虎成为〝直江〞,而直江成为〝景虎〞之时──。两人的关系完全逆转之时,
那才正直江胜过景虎的瞬间。
──那个时候,我就让你抱我。
自己与直江,若是没有「胜利者」与「败北者」的关系,或许就无法存在於这个世上了。或许正因为他们是「胜者」及「败者」,所以彼此才能在这四百年之间互相束缚。
他们无法成为对等的关系。
若是能够对等的话,四百年来一直束缚着直江的各种痛苦或许就能消失了。但是消失了的话,就「无法束缚直江」。
只有爱,是无法执着到这种地步的。只有憎恨也同样办不到。不是只有爱情或温柔。为了甚至连他黑暗的感情及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朝向自己,景虎的确非得是「胜者」不可吧。只要身为「胜者」,就能够做到束缚一个人的所有一切。不,就是这样他才能做到的。
景虎身为「被害者」的事也是如此。以罪之枷锁束缚住「加害者」的「被害者」,的确是「胜者」。这具有做为束缚直江的关键之力。
解开这完全的枷锁一事,恐怕景虎是感到畏惧而绝对无法做到的。
无法溶合在一起。
若说「胜者与败者」之间深厚的断绝,才是能够实现永远的束缚的事物的话。为了得到它而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多麽沈重啊。
比起相互溶合,自己和直江更期望永远的束缚吗?
若是身为「胜者与败者」的话,虽然无法溶合在一起,但却能够永远束缚彼此……景虎是知道的。
若是成为对等关系的话,「抵抗者」将会失去抵抗欲。那也就是束缚条件的「崩溃」了。
景虎大概就是在害怕着这个吧。
但是直江也并不追求自己与景虎成为「对等」的关系。他总是希望景虎屈膝在自己面前。无法接受「对等」这种妥协的,是直江。
所以景虎安心了。
直江所追求的,是彼此的立场逆转。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若是这个位置真的逆转的话。
若是他真的成功地将之逆转的话……
直江是不是就会对成为「败者」的景虎失去关心了?
(所以,我必须一直胜过你。)
若是不胜过他的话,就无法得到「败者」的关心。非得要让败者身为「抵抗者」才行。
非要维持这个状态不可。灵魂的深处不停地如此倾诉。不管这会带来多大的痛苦,这成立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上的关系,才是没有「终结」的他们所追求的至上之物。
直江「得胜」的时候,也就是景虎失去他的时候。换句话说,景虎让直江拥抱自己的时候,一定也就是他所不期望的「崩溃」的时候。
景虎只能永远胜利下去。
自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做得到的事物。即使无法治癒直江的痛苦,能够束缚以一个「抵抗者」的身分而生的他的枷锁……除了「胜利」之外别无他物。
(束缚他……?)
高耶回过神来,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
(我应该没有任何要束缚他的意思才对的。)
自己应该并没有从他身上追求任何东西的。自己不可能对他有所求的。
那麽,现在自己心中的不安……焦躁究竟是什麽?
会失去直江……
(永远地失去──……)
高耶全身一阵恶寒。为了这股感情的强烈感到战栗。
这股强烈的焦躁感,是发自内心的恐怖。自己会失去直江、失去直江这个「抵抗者」的事,令他感到如此的害怕。
(为什麽……)
问题带着异样的现实感迫近而来。无法使用《力》的直江。放弃了对自己的执着的直江。……这种焦躁究竟是什麽?不只是不安。甚至令身体颤抖地,自己在害怕着。是这样地焦躁着。
直江放弃了所有一切。
他想从赛场中退下来。想从连系彼此的这个赛场中退下来。
这不是比任何事物都更令他担心畏惧的吗?
这样下去的话,会失去直江。
可是,他不能让他从这种痛苦中被解放。他无法主动放开他。两人所筑起的、这建立在极端条件下、为了永远束缚彼此的「至上」关系,景虎无法让它崩坏。
──他已经到了界限了。
高耶无法往前踏去。
无法往任何方向踏出脚步。
在黑夜的路上,独自一人──。
只能伫立在原地。
* * *
在并木大道与绫子分手的千秋,为了回到宿舍而从夜晚新天地走出去。被许多霓虹灯所包围的道路上,有着等待接送客人的计程车停放着。已经差不多是客人们要回去的时间了吧。
(真是服了她哪。)
来毕业旅行的学生,在夜晚新天地玩过之後深夜归返,这实在不是件值得赞许的事。由於有绫子作陪,千秋总算是吃到了御好烧,但看到轻轻松松地就吞下两大块那种巨量御好烧的绫子,让千秋不得不觉得佩服。
──人家不是常说空着肚子无法作战吗?这是为了明天开始的工作所做的准备呀。
这是绫子的辩词,但也实在是够会吃的了。就连千秋也觉得自己败给了她。
(那麽,现在该怎麽回去呢?)
两个喝醉酒的中年男性踩着不稳的脚步走过里道。千秋来过广岛好几次,自认为对这里的街道还算清楚。
(坐计程车回去吗?)
毕业旅行生深夜坐着计程车堂堂回到宿舍,这好像有点问题,但千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为了到大路上去拦计程车,千秋试着穿过近路。
就在那条细长的小巷中……
彷佛埋伏在那里似地,有个阻挡在千秋之前的影子。有两个人。
千秋一点也不慌乱。
他停下脚步,缓缓地打量对方之後开口了。
「你们是谁?」
「你是……上杉的同伴吧?」
千秋带着余裕观察对方。一个是身材中等的年轻男人。虽然年轻,但给人一种绝不软弱的印象。从眼眶凹陷的样子及嘴唇的形状上来看,是张南方系的脸孔。另一个是女人。看来比男人更要年长几岁。身材高挑,鹅卵形的脸与削齐的发型十分合适。清楚的脸型加上大大的瞳孔、迷你而紧身的衣服配上高跟鞋的姿态,蕴酿出一种相当狂野的气息。就像一头雌狼般。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就能知道两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真是豪爽的人哪。」
千秋吊起了嘴角笑道。
「前来夜袭的人竟然会散发出这样露骨的〝气〞。若不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的话,就是根本实力不足了。到底是哪一个呢?」
「可以请你们不要插手安艺的事吗?」
威胁千秋的男人身上涌出带着明显杀气的〝气〞来。
「你们插手这里的事,会让我们难以动手。从濑户内海的事抽手,现在立刻。」
「这个嘛……那就要看你们的态度了哪。」
千秋说着,也开始在身上蓄起《力》来。
「首先可以请你们两位现出真面目来吗?」
话未结束,眼前即喷出电浆来,千秋惊险地护住了脸。攻击他的是女人。她的手中蓄满了宛如鱼网状的电浆。就像高压电流一般。仅是碰到,手臂就彷佛麻痹了似地。
「住手,我可不是鱼哪。」
「……!」
女人再次放出电浆。就像撒网一样。千秋咋舌,以《护身波》将之弹回,立刻又以《念波》还击。
一瞬间,四周被照得彷佛白昼一般明亮,千秋所放出的《念波》就那样反弹到自己身上了。
「呜……啊!」
被弹飞开来,千秋撞上堆积在那里的啤酒箱上,跌落下来。在这个时候,女人又放出了电浆。
「!」
像白色钢丝般的光芒擦过千秋的身体,直击向躲在他身後的黑影。
呀啊啊啊!
发出丑恶的叫声,黑影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化为灰烬消失了。
「什麽……!呜!」
接着以《力》形成的网卷上千秋的身体,转瞬间身体就动弹不得了。即使挣扎也只是徒劳,千秋狠狠地瞪向两人。
「这是什麽意思?这样子太难看了,快给我解开!」
「那就要看你的回答了。」
女人的脸上浮出充满余裕的笑容,在千秋身边蹲下。
「做出这样粗暴的举动,我们觉得很抱歉。但是不这样提防的话,也不知道你们什麽时候会行使《调伏力》。万一被消灭了就万事俱休的我们,即使只是与你们交谈也必须谨慎行事才行。」
「刚才的人影是啥?」
「监视我们的人。要是不将他消灭的话,也无法与你谈话了。」
「谈话?啧、是非做到这种地步就不能谈的什麽坏事吗?要是想叫我做『大和』的燃料的话,我可不要哪。」
「就是要将那艘『大和』击溃的事。」
千秋有了反应。他以锐利的眼视望向男人,男人便以毫无迷惘的漆黑瞳眸回视他。
「我们是想要击溃那艘怪物船的人。」
「想要击溃『大和』?」
千秋想了一会儿,终於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们是陶方的手下吗?」
「不是手下。」
男人毅然地回答道。
「我们虽然与陶方联手,但绝不是从属於其下。陶与织田联手而变得强大,那根本就只是狐假虎威而已。照那个样子下去,他们迟早会被织田窜取所有的领土的。但是,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是前来诛伐暴虐的毛利、惩治傍若无人的村上、从织田及武田等人的侵略当中守护安艺的人。」
千秋愈感怀疑地凝视两人。既不是毛利也不是村上,更不是陶方。当然也不是织田或武田……
(这些家伙究竟是什麽人?)
似乎是凭依灵的样子。可是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从他们完全不迎合那些势力来看……
「看来你对我们的身分相当在意呢。」
男人好像看出了千秋的疑问。千秋哼了一声。
「向别人拜托的时候,至少也该报上名来吧?」
「你能和我们约定,若是说出身分的话就答应我们的要求吗?」
「不知道呢,那也得先听过了才能决定呀。」
「原来如此,是我们礼数不周的样子。」
虽然女人想要阻止男人表明身分,但男人说了句「没关系的」,转头面向千秋。
「我是为了复兴尼子家而献出生命的人。以奸计灭亡了吾等主家·尼子,连我们复兴主家的悲愿都不断阻挠的毛利,我们与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什麽……尼子?」
「吾等为尼子十勇士。为了生前无法实现的复兴主家及讨伐毛利之愿,於这个世上再度复活了。」
千秋一惊,瞪大了眼。
「你说要复兴主家,难道你是……!」
「你知道我吗?」
男人自信地眯起眼睛。
「我是山中鹿之介。她是我的同伴,渔姬。请多指教。」
(山中鹿之介……!)
千秋不由得摒息了。
山中鹿之介──。
他是被赞为战国第一的忠义者,极为有名的人物。
为了复兴被毛利灭亡的尼子家而献出一生的山中鹿之介,因为他那非比寻常的忠诚心,在太平洋战争时的学校教科书中甚至将他视为「忠义之士」而登载了他的事迹。
鹿之介出生於出云武将·尼子晴久的家老之家。尼子在当时,与安艺的毛利、周防的大内共同拥有在中国地方的势力。然後大内义隆为陶晴贤所杀,毛利的势力变得强大,其攻击目标便转向尼子,在毛利元就周到的谋略之下,尼子被逼向灭亡之路。
那个时候,为了复兴尼子家而挺身站出的就是山中鹿之介。鹿之介首先到京城去,让成为僧侣的尼子家庶流的尼子胜久还俗,拥立胜久为复兴尼子家而竭尽心力。
就这样直到被毛利所捕杀的十二年间。即使失败也凭着执念再度站起的鹿之介,是个以不屈的斗志不断致力复兴尼子家的勇猛武将。
战国时代是个视下克上为理所当然的时代。而且也是个只要家臣认为主人无力,便会毫不在乎地舍弃主君投靠其他有力武将的时代。
但是鹿之介为了被灭亡的主家尽忠到最後,不但没有将之舍弃,更为了让它复兴而舍命尽力。祈望复兴尼子家,对着新月祈求「愿使吾遭逢七难八苦」的有名轶事,不管在任何时代都能唤起人们的感动。
这个忠义之士·山中鹿之介,现在就在千秋面前。
「能够请你们与我们联手吗?上杉的。」
鹿之介以坚定的语调说道。
「请与我们共同联手击溃毛利的那艘怪物船吧。让毛利拥有了那种东西的话,别说是安艺,周防、长门、石见、出云、伯耆、美作、备前、备中、备後……中国一带以及周边的海域全都会成为他们暴乱的场所的。绝不能允许他们如此胡作非为。你能了解吧?上杉的!」
「毛利的怪物船……是吗。原来『大和』的黑幕果然是毛利啊。」
「希望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鹿之介说道,在千秋面前跪下单膝,使两人目光同高之後,又开口了。
「织田在觊觎中国一事已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了。绝不能让他们这样做。若是你们的话,就能够信赖。你们是正义之士吧?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共同作战吧!」
「……你们的目的是复兴尼子家吧?」
千秋仍未放松警戒。
「事到如今就算让主家复兴又能如何?你该不会是想让尼子取代毛利,支配整个中国地方吧?」
「我的愿望只是『复兴主家』。如此而已。」
鹿之介顽固地答道。
「除此之外的事,我没有时间多想。」
(真是个笨蛋……)
千秋看到这样的鹿之介,不由得如此想道。他的目标仅仅只是『复兴主家』而已。除此之外的事他根本不去考虑。为了这个目的,鹿之介才会说出要讨伐不断阻挠他、他一直所憎恨的毛利这样的话来吧。注视着千秋的鹿之介的眼神,别说是鹿了,那根本就是一双老虎的眼神。虽然单纯,但因为纯粹而毫无迷惘,坚强。
(可以利用哪。)
千秋如此直感。先不管他们的最终目标,要击溃『大和』这一点是利害一致。若是能得到通晓地利的尼子一党之助,绝对是有利而无害的。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条件是什麽?」
千秋以不逊的表情问向鹿之介。
「你们想要借用我们的《调伏力》吧?那麽你们能够提供什麽好处?」
「你们打算要搜寻失踪的乘客吧?我能够给你们有关『大和』的情报。除此之外,还有那个掳走少女的人的情报。」
「什麽?你知道这件事?」
鹿之介别有深意地望向身後的女人。自称渔姬的女人静静地点头。
「掳走那个少女的,是毛利方的吉川元春的手下。」
「吉川元春……!」
又出现一个极为有名的武将之名,让千秋惊讶已极。
吉川元春是毛利元就的次男。元春成为吉川家的养子,与身为小早川家养子的弟弟隆景并称为「毛利两川」,是从左右支持大毛利的人物。相对於三男隆景在山阳海上的战斗中担任濑户内水军之指挥,元春主要是率领山阴地方的地上军,其刚毅的战法为他得到了「鬼吉川」的异名。
他与山中鹿之介有着不浅的因缘。元春与尼子军曾数度交兵。有名的月山富田城之战及其後元龟元年的出云征伐战,鹿之介都因元春而遭受痛击,对鹿之介而言,吉川元春可说是他的宿敌。
「原来如此,那『三只箭』的故事还真不是盖的。只有本家的话会让他放心不下,所以也回来了是吗?」
「是的。和吉川一起,连小早川隆景也复活了。『大和』的计划方面,应该是由隆景担任总指挥。」
「原来如此。黑幕是小早川吗……」
令人觉得信服。小早川水军原本就是毛利的直辖水军。
「那麽,吉川是为了什麽掳走那个女孩的?和『杨贵妃』有什麽关系吗?」
「『杨贵妃』……吗。」
如此呢喃的,是自称渔姬的女人。渔姬一边喃喃道,一边浮现出彷佛冷笑的笑容来,令千秋感到怀疑。
「是的。就是那个『杨贵妃』。那个女孩被『杨贵妃』选来当凭坐了。」
「凭坐?那麽那是真的『杨贵妃』了?那只红色的鸟吗?」
「……」
渔姬的表情变得暗淡,垂下脸去。看来在隐瞒着什麽。
「我们有事要拜托你们,上杉的。」
渔姬说道,毅然抬起脸来。
「『杨贵妃』知道我们击败『大和』的唯一武器的所在。希望你们找出『杨贵妃』,并问出武器的场所。」
「你说的唯一的武器是什麽?」
「名为『干珠』及『满珠』的传说中宝珠。是能够自由操纵海潮涨退的不可思议之珠。」
渔姬从外套中取出一个像水晶玉的东西。
「这就是『干珠』。」
千秋对美丽的珠玉看得入神了。受到光芒照射,珠玉散发出七彩光芒。
「就是这个吗……那传说中的宝珠。」
「是的。可是只有一个的话完全没用。若是没有『满珠』的话就不行。只要这两颗珠子凑齐的话,我们就能击溃『大和』。一定能够打败毛利。吉川一定是害怕『满珠』落入我们手中,才将知道其所在的『杨贵妃』藏起来了。但是她被藏在哪里,很不巧地我们也不知道。一定要找出『杨贵妃』并问出『满珠』的所在来才行。若是她在吉川手中,就非将她夺回不可。然後,一旦问出『满珠』的所在的话,立刻──」
渔姬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将『杨贵妃』杀了。」
鹿之介吃惊地望向她。
「渔姬……!」
「没关系的!可以吧?上杉的。若是你们的话,就应该能将她《调伏》吧?拜托了,上杉的。」
「……」
千秋冷静地观察着渔姬。看来事情并不单纯──。
「……我知道了。试试看吧。」
「真的吗!上杉的!」
「你们说掳走女孩的,是吉川的手下吧?『杨贵妃』在吉川手中吧?」
「听说关於『杨贵妃』的事,是由元春统筹一切的指挥。」
「原来如此。」
千秋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之後露出了大胆的微笑。
「看来似乎很有趣哪。那就让我担任暗杀『杨贵妃』一职了。狙击世纪美女的男人,这感觉也不坏嘛。总之先解开这个网子吧。……战国第一忠义者的本领,就让我好好领教看看罗,鹿之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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