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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

书籍名:《昔年换》    作者:银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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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微笑安慰:“还生气啊,呐,生气就起来打我两下。怎么样?”
公孙策没反应。
庞统晓以大义:“我可是为了你好。包拯现在这样,小蛮的案子,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放着伤不治,一拖五六天,怎么办案子?”
公孙策继续没反应。
庞统自曝历史:“都是男人,你羞什么?想我打仗那会儿,当兵的都光着身子在一条河里洗澡,我早被人看光啦。也没什么嘛……”
公孙策仍然没反应。
庞统诚恳致歉:“这是我第一次点你,也是最后一次,行不行?我保证,以后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动你一根指头。”
公孙策还是没反应。
庞统用激将法:“哎!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为了这种小事,不至于真的生气罢?”
身为男人,凡是听到对自己性别有质疑的话一般都要忍不住跳起来辩护几句。公孙策闷洞洞的声音终于从枕头里发出来:“你才不是男人!!!”
庞统笑说:“我要不是男人,你不更得羞死了?”公孙策一扭头,脸朝里,不搭不理,有逐客之意。庞统见他是真恼了,再惹下去,恐怕要闯祸。故作落寞地叹口气,站起身把药瓶子放在桌上:“你可不要因为生我的气就扔了它啊。这个药的材料很稀少,一年做不了几瓶。扔了就没了。”等了等,公孙策不吱声,庞统也不介意:“你也算个大夫,多的话就不嘱咐你了。好好修养。我走了。”
走开没两步,公孙策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庞统侧身看他,他却不回头,黑鸦鸦的长头发从枕头泻到床沿,半垂半荡。这么掠过一眼,会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女人。要是个女人那多好,庞统想,要是个女人,那我肯定就不走了。
“怎么?”
公孙策又没声了,然而这个沉默,似乎是在斟酌下头的话。庞统便很好耐心地等,等了半杯茶,等来他幽幽一句三个字:“多谢你。”
这句话很轻很短很含糊,和赵祯抄着手半阖着眼的声调很像,若不是练过功夫人,八成就听不见了。可是谁叫庞统练过功夫呢。心花怒放,放到了嘴角边。看公孙策寒眉冷目的样子,好像练过金钟罩啊铁布衫,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给挡在三尺之外。但其实看来,他是有所动有所知的。庞蔚离待他的心,他都知道,不但知道,还心怀感激。
那就够了。
庞统真想连人带被子这么一卷一搂,搂回他的中州王府。克制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HIGH。但是克制了以后,又发觉并没有话可讲。暗黄灯光下,对着床上的背影含情一笑,没有人看见。

公孙策保持着这个挺尸的姿势躺了一夜,挨板子时碎掉的牙龈被他咬牙磨着,碎了又碎,止不住的血。是像咬了口人肉留下的那种血腥气,恐怖,疯狂,激烈,然而咬住了就抵死不能放。人与人的争斗就是这么回事,不比野兽竞食高贵多少,只有更阴险,更卑鄙。
可是他咬了谁,竟会让他也跟着疼。不。不是跟着。是在这之前,就疼上了。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着了那只扳指,牢牢握在手心里。手比翡翠冷,反而倒不觉得冰了。

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保养得再好心再宽,多多少少总有点神经衰弱症。平时不觉得,一有事情就发作了。一晚上东想西想睡不着,等到天蒙蒙亮,就困了。合眼歇不到半刻钟,展昭来敲门。公孙策动了动身上,破损的肌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也不太疼。只是人还很没有力气,开抽屉找了两片人参压在舌头下面,穿戴好了去拾倒包拯。
千言万语动之以情,差点把自己给感动哭了,总算是把包拯叫醒了。醒了也还是昏昏沉沉的,跟他说什么,他只会半眯着一双死鱼眼望着你。要搁在十年前,别十年了,就六七年前,公孙策见他这个醉生梦死不争气的样子,一定撸袖子二话不说一顿臭揍。打不醒接着打,打醒了为之。但是现在,上有包大娘下有展少侠,公孙策也不是当年的公孙策了,关键是有伤在身,打不动他。转而想到和小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也很酸,包拯看似大而化之,实际是个最柔软不过的人,凶手那一刀,岂止是杀了一个小蛮啊。
人是与子同袍,他是与子同伤。和包拯的感情,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蹲下来用力拍了拍包拯的面颊,包拯的眼神略动了一动。公孙策便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搓了两搓:“你先吃点东西,然后我给你换衣服。”一手又习惯性的按上他的肩膀:“别怕,有我在这儿呢?啊?有我帮着你呢。”
包大娘端来一托盘的食物,说:“别光说包拯,公孙策你呢?伤怎么样了?”公孙策说:“没事。好得差不多了。”旁边包大娘展昭风筝不约而同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公孙策欲辩无言,想我真好多了可我怎么让你们相信呢总不见得脱给你们看。利索地站起来,站得笔挺,说:“别不信,我可是个大夫。”
宋代的镜子还是铜镜,照出来的人影模模糊糊黄澄澄。如果公孙策能用今世的水银镜照一照,他会知道包大娘他们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那脸雪白得晃眼,嘴唇则是青紫的,换套白衣裳放下头发往开封府门口一站,那就是个屈死的鬼。
被包大娘盯着吃下一大碗炖得浓稠的补品总汇,然后招来两个衙吏布置任务:“你们这就去请中州王爷过府。“又补一句:”客气点。千万别惹了他。”
两个衙吏领命而去。展昭抱臂打趣道:“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公孙大哥对什么人惧让三分。”
公孙策靠在椅背上,玩转着手里的扳指。一切还没开始,他似乎就累了,阖着眼仰着头,轻声斥道:“你懂什么……”
公孙策对庞统的心,展昭是不懂。就连公孙策自己,也未必就真的懂了。

开封府的口头通传到达中州王府的时候,中州王庞统如大家所见的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区区在年少无聊的时候试过,这非得有点儿人格分裂才能办到。区区不行,庞统估计也不行。还有说法是在打棋谱,然而根据囧囧号飞云骑线报,他家将军当时手里并没有拿着书。于是区区猜测,庞统是在回忆本文第三十章时他夜袭侍郎府那晚和公孙的棋局,正在试图破解。对面无人胜有人,是一种将影像投影到棋坪的清水YY。
两个衙吏见了庞统,说不到两句话就被唬得一个倒栽葱跪下去。公孙策只教他俩客气点,但这俩孬种显然是太客气了,这是传凶嫌啊他俩跟请佛爷似的,客气得不像是公孙策派来的人。
庞统瞄他俩一眼不说话。直到抬出了包拯的名字。手上的棋子一顿,然后啪地按到棋坪上,棋子中间被啪碎了一条细缝。
童路说:“王爷你不必理会他们的……”
庞统说:“理,得理。他们给我送来了好东西。”
昨夜的扳指,庞统没把它毁了而是留给了公孙策,这就是一样试探。如果公孙策信他,那么以公孙策的能力,足够在赵祯面前敷衍过去,这事就结了。如果公孙策不信他,不够信他,像现在这样传审他,那么,聪明反被聪明误,正中他的下怀。
其实公孙策半夜入宫拿出扳指,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他是最冷静最有远谋的人,不把事情想定了,万不会轻举妄动。他把扳指拿给皇帝看,已然是下了决心要跟他来真的。他没那么容易脱干净嫌疑。
只是在这之前,庞统总不太相信。

其实直到上了开封府的公堂,庞统还是不太相信。长久以来,庞统对公孙策的计谋和手腕都只停留在一个片面肤浅的感性认知上。毕竟当年被当成是小弟弟一样的少年忽然之间具有杀伤力了,要防着备着警惕着,总让人觉得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所以一开始,他还很好心情地逗着公孙策问他要个座位。给不给?不给我就走了啊?真走了啊?公孙策一生谨肃,见他在公堂上还斜挑着眼睛微微笑,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
当庞统与他独处的时候,庞统是温柔体贴的庞蔚离,可是当庞统与他公然相见,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透着一股纨绔味一股邪佞味,无限张狂无限锋利。然而公孙策不是包拯,公孙策的思路太周全,步步为营谨慎为上,不给椅子还真怕留不住他。很不甘地一垂眼,太师椅奉上,觉得自己很窝囊。
这一次开封审庞,包拯只管睁着眼打瞌睡,全是公孙策在审。传证人传证物,一句一句咄咄紧逼,每一句的间歇都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给你椅子坐,不错,但我让你坐不舒坦。
公堂里被厉声逼问,这本来没什么,公孙策的一张铁齿铜牙的利嘴是名震宋土的,不然皇帝也不能派他去和谈。但是经过昨晚一见,公孙策还这么着不依不饶冷酷询问,真真教人心寒心伤。尤其到了后来,居然牵出天芒。庞统不由得抬眼看他,绛紫色官袍一穿,脸色就更衬得苍白失血了,眼睛倒是格外的清亮,里面都是吃人的光。啧啧,好美的一张脸,好紧的一张嘴,在昨夜剖心置腹赤裸(?)相对的气氛下,竟还能投石问路忍着天芒不问。防我至此,公孙策啊公孙策,是真的没有把我当……
当什么?庞统一时间也当不出来。只以为两人立场不对抱负不对脾气不对交往动机不对,他把公孙策当恋人虽不得,但公孙策再怎么样,也该是把他当个故人的罢,应该比故人还深层一些,互相之间的欣赏敬佩总是有的。庞统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只有十多年前的束竹,能算是平生唯一的一个知心人,以为很多事,可以不点而透不言而明。可是他一厢情愿了,闹到后来,他非但不懂他,还带头怀疑他。
弑杀皇室,这是什么罪?公孙策,你好毒哇。再让你审下去,那真是血不归经,要脏了一身白毛毛了。
原来就算是喜欢极了一个人,一旦他让你失望了寒心了,你也是会瞧着他搓火的。反咬一口京城治安不稳定包拯你把偷戒指的贼给我抓出来否则这事儿咱没完,然后按捺着一肚子的火气走了。
公孙策在后面喊:“请王爷留步!”
真佩服这个人,无奈了扯嗓子吼,声音也能那么好听。
但是这次,庞统坚决的不甩他。

(三十三)
在对手面前,包拯还不算太掉份,撑到庞统离开才把眼睛一闭华丽丽地倒下去。弥留了,病危了。把阖府老少整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包拯跳崖包拯失踪,公孙策总认定了他命大能活,但是眼见着他一寸一寸地在面前死去无计可施,那真是剜心剜骨一样的疼。然后又是闹鬼,闹小蛮的鬼。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人是鬼,只要能把包拯治好了,那就是活菩萨。众人异口同词,直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公孙策眼里含着两汪欣慰的泪,看着包拯复活之后手舞足蹈呼噜呼噜吃下海大的一碗粥。再监督着下人给他洗头发洗澡刮胡子,直忙到大半夜。包拯收拾干净了依然是那个黑则黑矣然而眉目俊朗的正直青年,两只眼睛贼亮贼亮。人瘦了,脑子可没瘦,拉着公孙策展昭秉烛分析案情。看他那劲头,哪像是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这亢奋得……
公孙策按着他的手,说:“你都说完了?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包拯说:“很急?”
公孙策严厉了眼神说:“很急。”然后巴拉巴拉,开始说庞氏父子冠龙嗜月的把戏,还没有说完,包拯很有领导派头的手一扬,皱眉道:“我现在只想小蛮的事,什么庞统啊造反啊,我管不了,也没办法管。公孙……”
公孙策也很有领导派头的一抬手打断他:“我就是告诉你让你知道知道,没指望你能有办法。”
公孙策为人最是天下为先私己为末。包拯见他面色不善,心知踩他雷点了,想解释些什么,公孙策却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该说得都说得差不多了,明天就按这个思路审。不早了,你睡吧,我也去睡了。展昭,走。”
包拯连着睡了几天,现在精神处于蓬勃状态,哪里肯放他走,欲语还休地扯住公孙策袖子。
展昭急了:“包大哥,你还不知道吧,公孙大哥他……”公孙策试图以眼神制止展昭,可是展昭看都不看他,一径说:“公孙大哥他,被打了。”
包拯一个激灵跳起来:“啊???!!!”
想当年天鸿书院里,全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火气上冲了管你是知府的儿子还是知府的老子,拍拍肩膀,书院后面死胡同里见。公孙策本身脾气也很爆,初来乍到,打架是难免的事。但是包拯从来没见他输过,当然也没见他赢过,一般是折敌一千自损八百势均力敌。现在展昭以悲怆的口气说:公孙大哥他,被打了。包拯的雷点也被踩着了。
“谁敢打你啊!!!”回头叫:“展昭?!”
其实包拯更想问的是:打你那人,是风筝吧?
公孙策连声说你坐下坐下,叹气道:“展昭知道也没用,是在你的皇上那儿挨的板子。”
你的皇上,包拯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潜意识里早已默认了,忽略说:“不会吧。你怎么招他了?”
公孙策说:“我没招他……”再一想:“也不对,是我招他了。”
包拯也不问个内情,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腰带:“伤得重不重?我给你看看。”展昭凑过来说:“是啊是啊公孙大哥,我们给你看看。”
公孙策把包拯的手打开了把展昭的人赶远了,想怎么一个个都对我的伤这么有兴趣:“等你醒过来看伤,我早瘫痪了。再说,你又不是大夫。”扶额无力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还是个伤员,让我去睡会儿行不行?”包拯立刻很乖巧很体贴地点头,起身恭送公孙策展昭出门。公孙策踏出房门又一旋身,嘱咐道:“你也别多想了,大病初愈养养精神,明天审的是庞统,很不好对付的。”
包拯露齿一笑,拍二人臂膀:“我们三个人,怕过谁?”
公孙策一如既往回以微笑。但是包拯觉得,他今天的微笑太微了,浅浅淡淡有始无终,带点儿哀伤味。

公孙策回房就倒床上睡了,当然没有睡着,想小蛮之死的种种难以解释的疑点。想今天庞统临走时,那冷彻心肺的一瞥。想到他过去说小风筝: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话用来说庞统更合适。风筝只是觊觎钱财的小毛贼,庞统可好,连皇位都觊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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