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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籍名:《浪荡江湖之药师》    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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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愈发愈少说话,有时他只是盯着药锅,有时盯着珍珠,但当他认真地盯起水井里的水来时,王府里的侍女们便也会紧张地盯起他来。

  这时小春总会扯扯笑,摆摆手,又回到药房里去。

  发生那件事后小春借口药快成了,便住在药房里,而珍珠更是被小春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那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儿终日就缩在墙角,只有喂药和用饭时肯走出来一些,其他时候则是不言不语地看着门口。

  珍珠偶尔见云倾过来看小春,便又会如惊弓之鸟似的开始尖叫。

  小春曾经不止一次告诉云倾暂时别过来了,然而云倾却像是防着什么似地往珍珠那边看去,直到小春的脸真的难看起来,云倾才转身走开。

  而那时云倾的脸,通常比小春更难看。

  这天一大早,敬王府派人来拿解药。

  小春把昨晚就搁在珍珠身后药柜里的白色药瓶给了那名太监老公公后,又专注回云倾的解药上。

  黑褐色指尖大的小药丸,弥漫着浓浓药味,这是他花了无数精力才做出来的解毒丸,专化月半弯的毒性。

  只是,离完全成功还差那么一点。

  以毒攻毒的解药对身体而言伤害非常之大,远远超过之前做给云倾的那两味药。云倾服下这些药后虽然可以解了月半弯,但剧毒也会渗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身体落下病根,比如今更加虚弱。

  想到此,小春也不得不佩服起他大师兄来,这世间能令他神医赵小春头疼不已的人物,除了他这大师兄还真没第二人了。

  小春跟着拿了个大碗,把制好的药丸全倒进去,跟着举起左手放在碗上,抽出龙吟剑,咬住牙缓缓地往手腕上一划,只看见肉绽了开来,鲜血渐渐地冒出往大碗内流去,而后血越出越多,活像一条蜿蜒小河汇聚到盛着药丸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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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血液浸过药丸,将其完全淹没,脸色苍白的小春这才抹上金疮药,拿条巾子将伤口牢牢扎住止血。

  泡在血里的药丸慢慢将珍贵的药人血吸了进去,涨大成两倍,呈现出湿润的黑红色泽。

  小春懒得等了,便将手贴在碗旁输进真气,利用内力将药丸内的水给蒸干,而后拿了云倾在用的天青色药瓶出来,一颗一颗地细心将化成了暗红色的解药装入瓶中。

  如此一来解药便算完成,接下来,等交给云倾,便再也没他的事情了。

  小春晃着瓶身,这样想着。

  抬头,见天清气朗,出了个大太阳,是冬里难能可贵的好天气。

  回头,珍珠还是瑟缩着躲在墙角望着门外,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

  小春真是觉得不忍了,便走向前对她说:「珍珠,今儿个暖和多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珍珠不说话,只是抬头恐惧地仰望着他。

  小春柔和地笑着,慢慢地搀起珍珠的手,也不敢过于用力,就只是轻柔地扶着她,稍微揽着她的腰支撑她身上泰半重量,俩个人一步一步地往外头走去。

  本来外出时,小春就爱戴着人皮面具去胡闹的,今天没了那种心思,省了面具,这才发觉无论走到哪里,那些个和他说过话吃过饭的街坊们,没一个认得他了。

  小春和珍珠一路往湮波楼那方向走,然而到不了湮波楼,他们便在河畔坐了下来。

  今天是大年夜,明儿个便是年初一。

  街上四处喜气洋洋的,到处都是忙着过节的人。

  小春拿着包糖吃着,也给珍珠塞了两颗。本来以为,今年可以一家人团圆,围着桌子吃顿年夜饭的。他甚至想好要拿什么借口带云倾一起回去,就在娘的春水阁里,把所有烛火都燃起来,驱尽春水阁的无尽黑夜,好好的,和自己最亲的人,用上那么一餐饭……

  原本,都这么想了好的,就在今日这个难得的晚上。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情的话。

  「珍珠,我真的想回神仙谷了。我觉得外头还是不太适合我,人心藏得太深,谁也没办法看清楚谁……」

  小春闭着眼躺在河堤旁的长坡上,迎面吹来的风微冷,但他却想把自己冻僵了也好,脑袋僵了,便不用逼自己想这些事情了。

  「珍珠,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不好?是谁杀了湮波楼那些人,谁放了火,谁杀了我爹……」

  小春想起那日就是在这里,他晃够玩够了,突然一个转身布袋套下来,等布袋揭起时,令人惊喜的,他碰着了他的爹。

  他爹真的很爱哭,他没见过那么爱哭的男人。

  原来除了娘,他还有一个爹。他爹叫罗绮,东方罗绮,一个真情真性、大二化之的男人。

  他其实满喜欢这个爹的,因为爹和他很像,不只是外表像,连那种爱笑爱胡闹的性格也差不多。

  湮波楼里的姑娘本来不相信他们是亲父子,后来相处了几次,便一个接一个点头了。她们说他们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眼真是一模一样的漂亮,眨一眨,会勾魂似的。爹那时听了可高兴了,忍不住还大声说了:「当然啊,小春可是我生的!」

  小春也还记得被爹抱着的感觉,和云倾的不同,爹是那种牢牢的、温温的,厚实而可靠的。

  失去了以后他才明白,原来那是一种叫作亲情的东西,是那种别人无法取代的东西,加温了爹的臂膀与怀抱。

  珍珠一直不说话,只是嘴巴偶尔张合,喃喃自语地望着无云的天空。

  想着爹的好,小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疼痛,他一把揪住珍珠的衣袖,往她靠近,几乎贴着她的脸问道:「珍珠,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爹,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那么狠心,灭了湮波楼那么多活口,一个也没有留?」

  珍珠被小春突然的靠近惊到,原本安坐在长坡上的她慌乱地挥舞着手推开小春,连连往后爬去,害怕与小春接近。

  「珍珠,告诉我……」小春一把抓住珍珠,将她拉过来,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双臂,晃动着她。

  「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爹……」小春想到爹死去时,浑身被烧得焦黑的惨状,就再也掩不住怒气,吼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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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是谁杀了我爹,是不是云倾,是不是东方云倾……」

  小春的声音回荡在寒冷的风里,尚未散去,便听见长坡上多了阵衣袂震震之声。

  那个人,东方云倾,脸上浮现淡淡哀伤,清澈透明的双眼望着小春,眸子里带着说不出口的悲戚。

  「啊……」珍珠随着小春的视线瞧见了那晚的白衣人,她又惶恐地大叫起来,往和云倾反方向之处……波光闪烁的河面上奔去。

  「珍珠不要!」小春追了几步路,好不容易抓到珍珠,他立刻将珍珠紧紧抱住,慌乱地说:「我不逼你了,你别怕、别怕!」

  云倾哪容得别人依偎在小春怀里夺去原本该全属于他的东西。

  他跃下斜坡,银霜剑笔直地指着珍珠、更是指着她身后的小春。

  珍珠害怕地哭了出来,又抓又叫地,将小春裸露在外的手背抓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杀人了、杀人了!」珍珠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你什么也无须问。」云倾淡淡地对小春说,「我取了她的性命,一切便灰飞湮灭,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了。之后我们就能恢复以前的日子,你像以前那样待我好,我也像以前一样喜欢你的笑,忘了这一切,重新来过……」

  云倾的剑横过,剑光一闪,往珍珠脖子上划去。

  「啊……老爷……老爷……」珍珠叫得凄惨。

  哐啷地声,云倾的剑在瞬间被人制住,他冷冷地看着剑身上蜿蜒攀附的龙吟剑,再看一脸漠然失去笑意的小春。

  「原来,你说信我,是骗我的……」云倾淡然地说,声音却透露了他心底的情绪,发着微颤,「你从来……就不曾相信过我……」

  「我和你不同,死的那个人是我爹。」

  「是、血冷心冷的东方云倾怎么和你相同,我和你不同,就算死尽天下人,我也不觉如何。」云倾讽刺地说道。

  珍珠叫着,突然,凄厉的呐喊之后,开始乱语起来:「白衣人、白衣人杀了老爷!砍下来,头断掉了……断掉了……」

  珍珠仍是大吼大叫着,一下子时空置换,模仿起那日罗绮的语气说话:「你娘害我们害得那么惨,痛失挚爱与亲人难道还不够?小春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晓得,别对付我家小春。」

  一下子又呆呆然的仿着云倾的语调木然开口:「你不懂,赵小春是我的解药,赵小春是我的解药!」

  珍珠说完后发了疯似地狂喊狂叫:「啊……剑落下来……全都是血……都是血啊……姑娘的头断掉了,好多白衣人,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小春周身突然剧烈一震,那强烈的颤抖传到剑上,让剑刃另一端的云倾深深地知道了他的震惊。

  小春明媚的眼原本只带着笑,但云倾却绝望地见到他眼里弥漫而起的雾气,与强烈的愤怒敌意。

  「东方云倾,能否告诉我,你娘是谁?」小春声音沉着。

  云倾不肯答。

  小春没那么笨,几个环节本就环环相扣,他只稍微推想一番,便能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让我猜猜,会让我爹这么在意的,莫非是那个曾为皇帝宠爱的妃子,害了我娘和大师兄一家的月妃单月儿?」讲到此处小春忽而笑了,他笑得灿烂。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笑颜,但看在云倾眼里,却感觉小春笑容内存在的只是无比的悲伤。

  「我该想到的、我早就该想到的!」小春凄惨地笑着,「就因为月妃是你母亲,你怕我爹发觉我和你走在一块后会阻止我替你做解药,所以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我爹只能平白无故地死在你手里,好让这件事不被发现!」

  「他不是我杀的。」云倾冷冷地道。

  「是啊,他不是你杀的。你就这么一直坚持下去,到你入土之时好了!」小春恨恨一喊,将珍珠往外一推,顿时内力贯穿剑身一阵轰然巨响,毫无防备的云倾被小春突如其来的一击震得连退两步,口吐鲜血。

  「你要杀我?」云倾拭起嘴角的鲜血愣愣望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小春,不敢相信小春真的对他下如此重的手。

  「我只是你的解药……」小春喃喃念着。云倾这句话,真是把他的心捅了个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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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跟着一咬牙,软刃随之再度迅速迎上。

  顿时漫天剑影,寒风飒飒,两人周身十尺内剑光四漫,剑气凌厉,过招间一勾一划都掀起江面滔天巨浪,十成十的威力更令一旁的柳树垂柳尽落飞叶尽碎。

  这个名叫赵小春的人,也是当代一等一的高手,云倾许久之前便了解这点。

  无论是许久之前绿柳山庄那段,小春与兰馨在不知道彼此身份下以命相搏叫人叹为观止的对仗,或是前些日子身陷敬王府,小春以一敌万,不伤人也不让敌伤已分毫的精湛剑术,都是足以令世人折服的。

  云倾本来以为,这个人永远只会对着自己笑,永远只会对着自己好的。

  他从来没想过像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也会对自己举剑相向。

  小春的软刃犹若灵蛇,沿剑身而上止住对方攻势,振臂一挥内力催送,龙吟清响穿透九霄,云倾被龙吟剑的响声所扰,对方夹带其中劲猛伤人的内力袭来,连连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再度呕出鲜血。

  小春毫不松懈,举剑迎上,云倾反手一挑,不与龙吟剑正面相敌,由左侧急攻,绕过剑身一剑划过小春胁下。

  小春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理会自己所受的伤,对于来人的剑势不闪不躲,任由利剑伤身,只是一味地往前直攻。

  不要命的打发,纵使自己伤痕累累,也叫对方同自己一样体无完肤。

  「小春,够了!」云倾骇然,这才发觉小春竟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想法。

  云倾不想真的伤了小春,方才的几剑只是想逼退小春,但怎料小春却越打越凌厉,丝毫没有歇止的打算。

  冒着被削掉腕骨的危险,云倾一心二用,右手使剑移开小春软刃,左手成掌忽地窜出,急袭小春执剑之手。

  小春腕处被猛力一击,剧痛令他猛地松脱龙吟剑,满贯劲力的龙吟剑激射而出,横腰斩断一株柳树,而后嗡嗡作响久震不歇。

  小春斜眼一挑,举掌迎向云倾。两道刚劲内力猛地相击,体内内息顿时波涛汹涌狂乱不已,双方都承受不住地连连倒退数十步。

  小春按着胸口,只觉气海翻腾喉头一甜,似乎有什么就要涌上来,却叫他用力一逼,硬是咬牙吞了下去。

  云倾见小春身子晃动着,几乎快撑不住的模样,急急往前几步要扶住小春。

  「你怎么了?」云倾焦急地喊着。

  「别过来!」小春再退几步,忿忿说着:「我很生气,不想和你说话。」他努力撑住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就是没丢脸地倒下去。

  「不打了,」小春斜看了云倾一眼,说,「现下我还打不过你,让我回去练个几年再说,否则我真是太吃亏,肯定得死在你手里。」

  「我说过我不会伤你!」云倾吼着。

  「东方云倾,你到底懂不懂得伤字的意思?」小春凄惨地笑着,「真正伤人的不是你的剑、你的武功,而是你瞒着我在我后头做的那些事情。」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云倾疾声道,「你别走,留下来,我以后任何事情都不会瞒你,你一点一点全都教我,教到我全都懂为止。」

  「我怕我没那个命啊!」小春又是惨笑,「我知道你从小就自己一个人没,没人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其实很简单的,你不懂我失去至亲的心情,不懂我为何发怒,只要你也同我一般失去重要的东西,便能明白了。」

  小春淡淡地说:「东方云倾,你现下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小春直视着云倾,言语间像在询问,却又似早知道了答案。忽地,小春五指成爪往自己喉间抓去,招式凌厉竟存心置自己于死地。

  「小春不要!」云倾撕心裂肺地喊着,他慌乱地伸出手去挡住小春的招式,小春手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云倾双目探去。

  云倾仅仅只是一愣,却没有阻止小春。

  他望着小春,想望进小春心里,看看小春心底的那个自己,是不是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是不是还那么地……被重视着……

  云倾心里想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就算是这对没有用处的眼睛……

  小春的双指在接触到那对清澈双眸时骤然停了下来,他看着云倾那让自己着迷的漂亮眼眸,明明就能挖了他们的,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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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云倾也傻了,怎么就不闪不躲呢?他这回是真的不想原谅他了啊,他可知道自己一念之间闪过多少想法,更真的有过要夺下他双目的念头?

  傻子啊……

  自己已经够傻了……

  这云倾竟然比他还要痴傻……

  缓缓的,小春悲怆地收回了手。他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走到柳树旁拾起龙吟剑系回腰上,抬起头来,在河岸边寻找着珍珠的身影。

  「小春……」云倾的声音窒着。

  「珍珠、珍珠你跑哪儿去了?」小春对云倾的呼唤听而不闻,他揉了揉眼,把差点跑出眼眶的热泪揉了回去,自顾自地寻找着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的珍珠。

  「小春你同我说说话……别对我视而不见……」云倾整个人慌了。小春为什么又不理他了?

  小春脚尖踢了踢河岸草皮,吸了吸鼻涕,没听见云倾的话般,摸了摸腰间的龙吟剑,往湮波楼的方向走去,「也许是回湮波楼了。」他轻声说道。

  「小……」

  云倾正想再度开口喊小春,却听见长堤上马蹄声哒哒,大批皇城守军倾巢而出,往他们所在之地直奔而来。

  驾马于前方极力奔驰的是身穿红蟒袍的敬王东方齐雨,云倾一见便觉不对,又看齐雨拈弓拉箭直直对住小春,连想都来不及想,便飞身朝小春扑去。

  急射而出的翎毛箭生生没入了云倾左肩,小春突然被扑倒在地滚了几圈,慌张拉起云倾时才发觉云倾衣上沾满了血。

  云倾立即折断多余箭身,跟着紧紧抓住小春的手,奋力将小春往深厚攥,务求护住小春。

  「怎么回事?」小春问。

  「他领的是宫里的人,老家伙出了事!」云倾断定。

  齐雨在长堤上停了马,挥弓朝小春与云倾怒吼着:「你个该死的赵小春,居然敢诓骗我!父皇吃了你的解药以后竟然疼痛哀号、吐血不已!赵小春、东方云倾,你们二人狼子野心意图弑君,又以假药陷为人子的我于不忠不孝,幸好父王明察,知道我是误中你二人奸计,让我戴罪立功前来捉拿你们!你二人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若是被擒到,铁定叫你们生不如死!」

  「小四子,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嘴巴不会干吗?」小春今日脾气也不是太好,当下不给面子地朝齐雨吼了回去。

  「你……」齐雨堂堂一个敬王在众多兵将面前被人叫作小四子,哪丢得起这个脸,一时间恼羞成怒,连惯有的假笑也忘了戴到脸上。

  「我赵小春说过要救的人,从来就没有反悔过。谁知道你那药呈上去时被谁动过手脚,或者是你真想当皇帝想疯了,自己亲手把那解药换了也不一定。」小春哼哼讪笑了两声。

  「来人,把这俩个乱臣贼子给我拿下。」齐雨下令,「死活不论!」

  云倾见况,暗忖他与小春俩人才斗了个两败俱伤,齐雨偏偏这么好运气挑这时候前来渔翁得利,心知此时正面冲突绝对会连累小春,他遂出售点了小春的穴道,不让小春有任何轻举妄动的几乎。

  小春一双眼睁得老大,直直看着云倾。

  云倾抱起小春,举剑在重重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小春直奔回端王府。

  「立刻传令下去关门死守,谁都不许放进来!」云倾入府后大喊,「速速召回皇城外所有兵马,暂时放过乌衣教,命他们立刻回府必须延误!」

  顿时只见守卫端望府的白衣侍卫听令,厚重的铜制大门缓缓往外推起,深沉的碰撞声传来。两道门一合上,绿瓦白墙高不可攀的端王府瞬间宛如化成一座有着铜墙铁壁的坚固堡垒。无人攻得进去,也没人走得出来。

  云倾将小春轻轻放到床上,小春本来想开口说他忘了将珍珠一起带回来,后来想想珍珠在外头说不定还比回端王府安全些,便也懒得提了。

  「能解开我的穴了吗?」小春看着云倾。

  云倾肩上还插着一截箭,从他这里看过去也不知道没得深不深,他想提醒云倾立刻把箭拔了擦上他给他的独门金疮药才是,但想想他们现在可是杀父仇人外加杀母仇人之子与仇家的关系,那些话说出来,对方不知会不会嫌他过于虚伪。

  「不能解开你的穴,一解开你的穴,你又不知会跑到哪里去了!」云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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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小春要走的时候,云倾着实慌了起来。他从来就没那么害怕过,习惯了俩个人的日子,倘若再失去,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那他将会比以前独自活着还痛苦上百倍。

  得到了,再失去,远比从未得到过,还让人无法忍受。

  因为知道小春的好,若小春离开他,那种孤寂滋味他单是想,就已经是完全无法承受。

  「外头都是人,我能跑到哪里去!」小春哼哼笑了两声。

  云倾顿了顿说:「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等端王府其它兵马加快脚步赶回京师,敬王那些人绝对伤不了你。只要撑过今夜。」

  「你……调了多少兵马出去?」小春问。

  「九成。」

  「九成?」小春大叫起来,「那现在守在端王府的不就只剩下不足两千人?外头可是几万皇城禁军呐,你哪里挡得住!」

  「小春,你在担心我的安危吗?」云倾问着。

  小春意识到自己不适宜的举动,突然闭起了嘴,视线从云倾脸上别开,又不吭声了。

  小春方才大大生了一场气,气过了,也就消了,但亲人亡故的仇恨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忘怀的。他不是个爱把仇啊恨的挂在嘴边的人,向来也不喜欢争些什么,但他性子虽淡,却不代表会任由别人得寸进尺来伤他甚或他身边的人。

  小春也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待云倾太好了,好到云倾以为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杀了他的爹也不要紧?

  一想起爹的事情,小春又伤心了起来。

  总归一句,都是他这个不孝子牵连亲爹,要是他不回来就没事了。如果不回来,爹说不定乐得每天在大街上绑人,也不会有人伤他一根毛发。

  云倾在床沿坐了下来,拿着伤药轻轻替小春身上的伤口上药。等药上完了,又抚着小春的脸庞,看着、望着,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在渗血的伤。

  大军在外,刀戟声嚣,被围困的俩个人之间,沉默却无声地蔓延着。

  小春再想,倘若今日云倾的援兵赶不回来,那么等禁军破门而入,他与云倾是否就命丧于此,什么恩恩怨怨的也恨不了、报不了,一切便结束在此时此夜。

  想及此,小春又笑了出来。

  从前听五师兄六师兄游历归来,谈论那些江湖仇杀恩怨纠缠时总想,哪有那么多人好恨,哪有那么多仇好报,然而今日轮到自己了才晓得,原来真是有的,真有血海深仇、情债冤孽这回事。

  「你笑什么?」云倾轻声问道。

  「你想不想听我说件事?」小春问。

  「你说,我都听。」云倾回答。

  「你了解当年兰家、单月儿和我爹娘究竟是什么纠葛吗?」

  「回回即将南侵,兰壑建言出兵,宁王领兵灭了回回。那女人怀恨在心,便挟怨报复。兰壑入狱,赵凝春劫狱被擒,拖累稚子连诛,但似乎有人偷龙转凤,救了你一命。」云倾把自己所了解的说了出来。

  「这就是全部了?」

  「是。」

  「你可知道师兄为什么那么恨你?不……其实他也挺恨皇帝的……」

  「谁理会他想什么。」云倾哼了声。

  「你这人就是这样,不想理会的,就算人家逼到你面前来,也不去问对方到底恨你恨些什么。」小春苦笑两声,缓缓道,「连我这后来才想通的人,知道的都比你还透彻。我把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你那里听来的、我爹那里听来的,全部和在一起,慢慢讲给你听。你总得知道大师兄为什么恨你……」我又为什么得离开你……

  小春开口说:「一开始是皇帝的错,听闻回回公主倾国倾城、容貌举世无双,便强要了她,而且不慎还让她生下了你。后来虽说有把你们母子接回京城安了名分,但回回一直有野心南侵,月妃也连连与回回联系。

  后来兰壑建言出兵,我爹便领命率兵出征灭了回回。但皇帝一直骗月妃她的国家安好,等到月妃接到消息得知回回灭亡时已经太晚,她成了回回亡国的罪人。

  谁都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女子城府竟然如此之深,为了复仇,她先是让喜好美色的皇帝看见兰家那名比女子还美丽万分的么子兰馨,引得好色的皇帝入了圈套,又在兰壑出嫁女儿的晚宴上派人刺杀到场的皇帝,并将矛头指向兰壑,诬指兰壑密谋行刺。后来兰壑一家入狱,么子兰馨却被接入宫内。皇帝看上他的美貌,不顾他为男子之身,竟纳他为男宠,夜夜命他陪伴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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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娘,因为兰壑在她绝望无依时给她一顿简单的饭菜、送她一件袄衣御寒,叫丧志失意的她断了求死的念头,从此将兰壑视为恩人。她在晓得兰壑受困囹圄后,走破两双鞋,拜遍朝里的大小官员,见无人能够救得了兰壑,最后决意冒险入天牢劫狱,却落得失手被擒、而我也被人从湮波楼里揪了出来一起锒铛入狱的下场。

  至于我爹当初则因被远派边疆鞭长莫及,赶回来时已无力回天,哀莫大于心死,从此便离了宁王府,舍弃王爷的身份,守着我娘的湮波楼再不过问朝廷之事。」

  小春吁了口气,停顿半晌,续道,「事情听起来简单,但仔细想想,却全然不是那么单纯。我师父说过,百年前药人便是因朝中多名兰家重臣合力上谏,才叫皇宫革除食药人的陋习。倘若兰家当时便有如此能耐动摇皇帝决策,那百年下来兰家所植于朝中的势力,便是更加可观。试想,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俩个儿子分别为吏部与刑部尚书,再加上文渊阁、翰林院内门生遍布,这么势力庞大的一家,足以和皇权相抗衡,又怎么能留得住。

  所以皇帝本知道兰家无辜,但不可能容忍如此威胁在他身侧,刚好月妃又在这时完美无缺地用计嫁祸兰家,皇帝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假装什么都不晓得,任月妃干政勾结朝臣,最终铲除兰家盘根错节于朝廷的人脉。而后人都死光了,皇帝还是双手干干净净的天子,一切罪名让月妃这红颜祸水扛了,不知情的天子仍然英明神武。至于我娘,她只是想救自己的恩公罢了。但却碍于当朝的十四王爷——皇帝的弟弟宁王正疯狂地爱慕她这个出身风尘的烟花女子。于是皇帝双目一闭,眼不见为净,既然她身陷天牢那也就不用救了,连小的一起斩了也好,省得怀了皇家声誉,污了皇族血脉。」

  小春本是空洞看着床顶的双眸忽然转了过来,凝视着云倾。

  云倾被小春看得心里忐忑,不知小春接下来又想说些什么。

  「其实……大师兄当初对你那么执着的时候,我早就该料到这些了。大师兄绝对不会在意一个与他不相干之人,所以你的身份必是与大师兄身上的血债牵扯极深。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一直叫自己别往坏处想,一切铁定不会那么糟的。也许你和师兄只是有些小过节,而且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只是少了人关心,才会变得爹不疼娘不爱的,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模样。

  况且你虽然冷冰冰地,可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了你,真是没办法。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爹!欲盖弥彰的手段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让珍珠看见了,只靠这些,我不必对外去问人,也能猜到你是月妃的儿子。」

  「但这些全不是我做的,你娘的死也跟我无关,为何你要将一切加诸在我身上?!」云倾低声愤恨地道。

  「我知道,可是我疼啊!」小春声音嘶哑着,「你晓得你娘当年是怎么对我和我娘的吗?」

  「不知。」云倾撇过头去,「也不想知。」

  「你一定得晓得!」小春说,「是腰斩、弃尸!」

  云倾猛地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小春的眼神,有着不敢置信与满满的心疼。

  「这里……」小春垂眸,比划着,「和这里……被一刀斩开,斩开之后一时半刻死不了,只是痛,痛得死去活来的痛。跟着,再给扔进闹市里,人来人往的被当成猴子般地观看。都这么久了,那天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种比死还难受的滋味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忘记。我记得那天下着棉絮般的小雪,又冷又冻,我疼得不得了,看着娘在我身旁气绝,却无力碰触她。后来我慢慢的爬、一点一点地爬,往后看,白色的雪都变成了鲜红色。我整整挣扎了两天两夜,直到来救师兄的师父见到了我,才一起救了我。但是那时娘已经气绝多时,身体都僵了,无论我怎么求,师父还是说他无法让已死之人再活过来……你知道……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啊……真的不是简单喊个几声便能形容的……那是真的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小春的眼睛都红了,雾气萦绕,但就是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100

  「小春……」云倾压抑着哽咽的嗓音,轻轻地碰着小春的脸庞。

  「你知道吗?我也想过最糟的情况。便是事情揭露后,大不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替你制完药之后走了便是。因为我就是忘不了我娘是怎么死的,也忘不了师父是怎么一针一线把我给缝起来的,你说我无情无义也好,可我们就是命中注定得分开的。但是……但是我告诉自己,在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我能对你有多好,就要对你有多好。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真的好心疼你,不想伤害你的。」小春突然激动地哽咽喊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我爹。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连他也不放过!你知道吗,我相信你的、我真的曾经相信过你的!你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不曾怀疑过,完全放进心里面去的!但你的所作所为却像拿了把刀朝我心里头砍,是你伤得我这么痛,痛到心都揪了的!」

  云倾用力搂着小春,将小春整个人塞进怀里使劲抱住,即使这样的动作将断箭压得更深,扎出更多鲜血来,他也不在乎。他想辩解,他真的想辩解,但那个人的确是因他而死,就算自己再如何解释,也抹煞不了事实。

  云倾开不了口说自己无辜,他只恨当初为何不早早向小春坦白一切,若说了,说不定自己还能留下小春,说不定小春不会这么伤心。

  「云倾……你要我信你,我信了,但倘若你也能同样信我多一些,就好了……」小春闭起眼,在云倾紧紧搂住他毫无防备的那刹那,拼了一口气凝神冲破穴道,而后立即反手点住云倾周身的大穴,令云倾顿时无法动弹。

  小春推离了云倾,却发觉云倾哀然地凝视着他。

  「云倾……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小春淡淡地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你想杀我,我不会反抗,但端王府外禁军众多,我担心你的安危。」云倾轻声说着,言语中有些难得听闻的宠溺与温柔。这些,全是只给小春的。

  「我是个傻瓜,傻瓜喜欢上的,也是个傻瓜。」小春笑着落泪,「其实从河堤上你不躲不闪,要把这对漂亮眼睛给我的那时候起,我就不想伤你了。你忘了吗,我说过,小春会一辈子对云倾好,一辈子,都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永远不会改变。」

  小春扶着云倾,将他带离寝宫。

  云倾突然意识到小春想做什么,慌乱地喊道:「小春不要,快把我放下来!」

  小春将云倾带入药房,将他扶进偷偷凿开存放那些丑得要死毒物的密室里,也不理会云倾的凄厉吼叫,只顾着安顿好云倾后,把里头的蝎子蜥蜴蜈蚣有的没的往外搬去。

  小春还记得云倾不喜欢这些东西,要他和这些毒虫共困一室,实在太委屈他了。

  清干净后,小春将怀里那瓶天青色的药瓶拨开,拿了一颗药放入云倾嘴里,再仔细将瓶子放入云倾怀里,低声嘱咐道,「月半弯的解药我替你制好了,花了我很多心血啊,你可要收好了!记得每天睡醒后就服下一颗,还是一样,只一颗就好,多了伤身的。连续用下三个月不间断,你这毒便会解了。但是……你千万要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但是这解药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凶险异常,一经吃下以后便一日都不得间断,听着,一次都不可以间断,否则经脉逆行、毒血回渗五脏六腑,到时是神仙也难救,只能等着回归极乐了。」

  小春顿了顿,又笑道,「别这么瞪着我,我知道你怨我恼我,但一个人死总比俩个人死来得好。我去引开小四子,你耐心在这密室里待着。这地方是我自己闲着无聊亲手挖的,你府里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安插进来的眼线也绝对找不着你。你只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援兵回来便成,不会有事的,我护着你。」

  「小春,你更答应过不会离开我!」云倾急急说话。

  小春不让他多说,快他一步伸手将他的哑穴点了。

  小春胸口剧疼,方才硬是冲开穴道的结果令他内息骤乱,几番强加压制到最后竟已是无法再忍,这时冷不防哇啦一声吐了几口血出来。

  小春吐完血后抬起头来,嘴角衣裳尽是怵目惊心的鲜红色泽,却仍赖皮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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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悔了。」小春说。

  云倾看得焦急,却吐不出半句话,只能睁着赤红的眼焦乱心急。

  小春跟着叹气道:「我爹要知道他儿子这么不争气,连仇也没能耐替他报,肯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吧!但怨有头债有主,一件事归一件事,我先喜欢你在先,才惹出后头这么多事。所以爹想算帐,也该算在我头上。罢了,儿子接下来便要去和他会合了,只希望他见到我别太生气……不知道娘会不会一起来接我…… 希望不会被拧耳朵……我是个不孝子啊……」

  小春平静地往外头走出,缓缓关上密室的门,隔绝云倾愤怒慌乱的眼神。

  「看不完红尘俗事几多纷扰……爱憎灭鸿鹄尼爪徒留人间……」隔着厚重的石门,小春的歌声隐约传来。

  若无爱,哪来恨。

  如今一切归去,爱憎俱灭,又何苦计较恩怨情仇,谁欠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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