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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籍名:《道士之天师》    作者:无糖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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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紧张,管嘉躺在床上怎么样也睡不着。

明天就要参加道士执照的考试,确定符咒、桃木剑都放进皮箱里,该准备的咒文也默背了两次,可是就是心神不宁。

管嘉干脆到厨房替自己泡了杯牛奶,看看能不能帮助睡眠。刚走到一楼,却意外地发现地下室的书房还透出光线,想来苏善德应该也还没睡。不知道那个永远比他晚睡、比他早起的师兄半夜到底都在书房做什么?

想着想着,就替自己泡了一杯牛奶,接着又在不知不觉中泡了一杯咖啡。

看着自己左手上的咖啡,管嘉沉默不语。

什么时候泡咖啡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动作了。虽然总是嚷嚷着不要当苏善德的管家,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在每一个看到书房还亮着的夜晚,泡了一杯一又杯的咖啡。

莫名其妙地就养成了习惯。

难怪他泡了咖啡的隔天早晨,苏善德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想到那个欠揍的表情,他就有一种把咖啡倒掉的冲动。但是,每一次他都会说服自己,浪费食物会遭天打雷劈,然后默默地把杯子放在书房门口。反正,要是苏善德问起就来个抵死不认,除非苏善德装了个监视器在门口,不然也没有证据说咖啡一定是他泡的。就算整个苏家只剩下他和苏善德两个人也一样。

今天,他原本也打算把咖啡放在门口之后就偷偷溜走。

说巧不巧,他刚放下杯子,书房的门也在同一时间推了开来。苏善德手里拿着一叠刚写好的符咒,差点和他撞个正着,咖啡杯几乎脱手而飞,热腾腾的棕色液体迎面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善德脸上仍是撞见管嘉的意外,手却很自动地拿起管嘉手中的杯子,以宛如魔术师般的俐落手法,在管嘉面前将咖啡全部收回咖啡杯里。

「小心点。」

「……应该是你要小心点才对吧。」如果是平常,应该要称赞苏善德真是手脚俐落,但被撞见自己端咖啡到书房门口而感到又羞又怒的管嘉,当下的反应就是发火。

耶,现在是作贼喊捉贼吗?

苏善德忍不住就想要调侃他几句,「我以后开门会注意门后面有没有人在偷看、偷听、偷放咖啡。」

「这咖啡不是给你。」管嘉伸手把咖啡抢了过来,「你以前喝的咖啡也不是我泡的。」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善德知道管嘉从不在下午三点以后喝咖啡,他原本就不是很容易入睡的人,喝了咖啡之后肯定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原本还想要再说几句,可是看管嘉一副你再说我就要把咖啡喝下去的模样,他连忙阻止,「都已经半夜两点了,明天七点就要考试,不去睡行吗?」

想到明天的考试,管嘉的脸就垮了下来。随手将咖啡塞到苏善德的手上,拿着自己的牛奶就跑上楼去,「咖啡送你,今天便宜你了。」

看着管嘉跑上楼的背影,苏善德忍不住扬起嘴角,「便宜我吗?」

手上的咖啡依旧温热,温度一点一滴地沁入手心。

苏善德将咖啡放在书桌上,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随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罐子,将洗厕所的盐酸和自来水混在一起。刺鼻化学药剂味道窜进鼻腔里,苏善德却仿佛缺乏嗅觉神经似地加入更多的盐酸在水里。

眼也不眨,赫善德将双手浸入冒出浓浓化学药剂味道的脸盆中。

手背上不知何时显现的黑色黥记在盐酸的侵蚀下,一点一点的消失。更正确地说,并不是花纹消失,而是皮肤正一点一点被盐酸侵蚀。

苏善德并不觉得疼痛。

或者说,他的确感觉到某种程度的疼痛,但远在他忍耐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之下,他能轻易地压下这些痛苦。

镜子忽然波动了几下,一张很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子里。

「何必这样折磨你自己?」阎罗王的语气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像是叹息。

苏善德对着他微笑,笑容中没有半点痛苦或是难过的成分,「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何必执着着想要当个人呢?以你的能力,你大可以在三界之中自由来去,没有人能够留得住你,没有人能阻止你。」阎罗王完全无法理解苏善德的想法。在他看来,苏善德拥有连神佛都要畏惧三分的灵力,只要有这份力量就等于拥有自由。

凡人热爱金钱权力,神佛畏惧的就只有灵力。

不管哪个时代、哪个空间,阎罗王都相信只有力量才是一切。他用自己的力量在地界和鬼王分庭抗礼,他靠自己的本事独立于神佛界之外,同样的,他也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去抢夺他想要的东西。

例如,眼前的苏善德。

地藏总是说他迷恋的根本就不是苏善德,而是苏善德那份能够自由来去地界而他却无可奈何,那份可以屈膝于任何人事物的强劲力量。

一开始也许真的只着迷于苏善德的强悍,但现在绝对还有其他的东西。越了解苏善德就越明白他的脆弱,才越清楚他是如何用一道道枷锁困住自己。

阎罗王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苏善德,却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因为阻止我的人就是我自己。」苏善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伤痕累累的手,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个笨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傻,每天早上来他总会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真的很傻,但在清醒之后的五秒钟内就决定要继续笨下去。

因为,只要一直笨下去就可以一直喜欢一个人。

「这未免也太辛苦了。」阎罗王不以为然地说。硬是将高大的身躯挤出小小的镜子,一把抓起赫善德伤痕累累的手,在手指上轻轻一吻。

苏善德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拒绝阎罗王的吻,不过,并不是他想和阎罗王发生不同于现在的关系或是同情阎罗王,纯粹只是他没有给阎罗王一巴掌的兴致而巳。

放开苏善德的手,阎罗王将一整东白莲花送到苏善德的面前。

「这是什么?」苏善德皱起眉头。

「送给你的礼物。」

「谢了。」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苏善德实在不想收下那些白莲花。

「别浪费这最后的七十八朵花,地藏说到明年夏天之前都开不出新的花朵。」

「……你每天摘来给我真是浪费了。」想到地藏辛苦种值的数万朵莲花被阎罗王当作送给他的礼物,而他毫不珍惜的七天一过立刻扔垃圾筒,多多少少会有点抱歉。「说到地藏,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最近如何?」

「还不是老样子,除了普渡恶鬼之外就是研究记载下来的天地法则里你犯了哪几条。」阎罗王露出难得的苦笑,「我得警告你,你正在做的事情是在天地法则的边缘游走,迟早会害死自己。」

「只要不伤害其他人,有没有违反天地法则我倒是无所谓。」

苏善德走回书房拿起桌上的咖啡,桌子边摆了数叠和桌子一样高的古书,价格之高昂绝对会让任何人听了都吓一跳。但苏善德只是用脚挪开一叠古书,然后坐在上头。

阎罗王看了看四周,在没有其他的椅子而苏善德似乎也不打算请他坐下,他只好自己找了个地方——也就是另一叠古书上——坐下。

桌上放了相当厚的一叠符咒,目测大概有两百来张吧。阎罗王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会让苏善德消耗掉两百张符咒,「你准备要收服什么大妖怪,需要用掉两百张符咒?」

「这些只是普通的符咒而已。」苏善武整叠抓起来扔给阎罗王。

阎罗王一翻,里头的确是火炎咒、避水咒、定身咒之类的基本道士符咒。苏善德最拿手的天雷咒和地火咒并不在其中,「这些简单的道术你还需要写符?」

「我不需要,但是有人需要。」苏善德拿回符咒,小心整齐地放在桌上。

「是管嘉吗?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答应让他去参加道士执照考试。以他的本领,这又不是什么困难的考试。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何不准备一些天雷咒或地火咒夹在里头。」

如果真的那么担心,要保护的方法多的是,用得着做这些事吗?

「我不想让他发现符咒是我写的。」

如果知道是苏善德写的,管嘉一定不肯使用。

说他多事也好,自以为是也没关系,但他对自己的符咒还有一点信心,用过的都说好。天师道派大大小小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跟他求几张,只有管嘉一点也不想要。

苏善德比谁都清楚,管嘉的希望是靠自己的力量。但苏善德更在意管嘉的安全,所以他宁可冒着被管嘉发现的风险将符咒替换掉。

「在我看来,管嘉根本就不会明白你的心意。」阎罗王实在看不下去,在他看来管嘉不但毫无回应,而且是在利用苏善德的心意,「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你替他做了多少,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浪费你的时间和才能在管嘉身上并不值得。」阎罗王对于苏善德的做法完全不能苟同,以苏善德的能力,若是肯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一定可以做更伟大的事……呃,虽然他也不认为有必要做什么伟大的事。

「你自己不也是浪费时间在……」苏善德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苏善德一脸困惑地看着阎罗王,「你也带手机。」

「你听说过神佛带手机吗?」阎罗王两手一摊。

「也不是我的。」苏善德摇摇头,「啊,差点忘了。」

突然想起被他埋在书堆底不许久没有使用的东西。将堆成小山一样的书挪开一些,从底下捞出一具没有接上电话线但还是响个不停的电话。

「你家里的」鬼「玩意还真不少。」

苏善德完全无视于阎罗王的玩笑话,拿起话筒,「我是苏善德,有什么事?」

离苏家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张家大宅位在山脚下,整座后山都是属于天师道派的财产,几乎所有的张天师都埋葬在此处,据说是足以支撑天师道派一族兴盛至少一千年的龙穴。

苏善德在两个道士的引领之下走入大宅内,却没有见到张天师,只见到护卫张天师的长老之一张天鹤。

「鹤师伯,好久不见。」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即使狂傲如苏善德在他面前也收敛不少,「张天师呢?」

「他受了重伤,正在休息。」张天鹤原本背对着苏善德站在窗边,在第二个人走进大厅之后才转过身来。

张天鹤的半张脸上有几道可怕的伤口仍未完全愈合,甚至还有些微的渗血。

苏善德确定在张天鹤那件不合时代潮流的黑色长袍马褂之下,还有更多同样的伤口,似乎是刚经历一场恶战。

在苏善德之后走进来的人表情紧绷,让他斯文俊秀的脸孔看起来充满了阴郁。

这个人就是另一个护法家族朱家的老二朱南月,也是下任朱家当家。

原本接任朱家当家的人应该是长子朱南日,但朱南日在几年前离家出走后就下落不明,幸好朱南月和朱南日同样优秀,甚至更加出色。

朱南月一看到苏善德就先打招呼,「你也来了。」

「紧急召见,不来也不行。」苏善德指了指张天鹤,接着说:「看起来情况不妙。」

「不只是不妙,我听说张家镇压的恶灵全都逃跑了?」朱南月皱起眉头。那十几个恶灵是天师道派处理掉的叛徒中无法被消灭的那一部分,他们的魂魄被压在天师道派大宅底下的法阵里,每一个都有足够的力量让天师道派失去在道士界的地位。

「不是全部,张天师抓回了六个,我和张天虎镇压住四个,剩下的应该只有两个。」

「两个?两个也够糟糕了。」朱南月摇头,「是哪两个?」

「一个是张天豹,他躲到孙家的地盘里,我和天虎没办法对付他。」张天鹤顿了一顿,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在苏善德身上,「另一个则是你们很久没见到面的人。」

「谁?」

「苏善成。」

听到苏善成的名字,苏善德先是沉默,然后就明白了,「这两个恶灵我会处理。」

「师叔。」朱南月露出不悦的神情,并不是因为张天鹤将人交给苏善德处理的信任,而是对张天鹤刻意要提醒苏善德某些事的不满。

可惜张天鹤并没有听出朱南月话中的含意,或者是听出来却刻意装作没有听懂。

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张天鹤点点头,」另外,我和天虎都受了伤,恐怕无法保护张天师,明天道士公会那里……「

「我会到场,就让我来保护张天师吧。」苏善德说。

「那么,将恶灵重新封印回去的事情就交给我。」朱南月连忙按下其他任务。

「就交给你们了。」张天鹤点了点头。

在天师道派年轻一辈之中,苏善德和朱南月都十分优秀,而且两人又是莫逆之交,一向合作无间,这几年来交给他们处理的事情几乎没有出过问题。将事情交代好之后,张天鹤放心地离开大厅。

在张天鹤离开之后,朱南月稍微放松了神情。

「我们几个月没见面?没想一见面就是麻烦找上门来。」朱南月对着苏善德露出笑容,那是朋友之间才有的笑容。 .「大概有两三个月没见面了,你还是一样爱多管闲事。」

「这是天师道派的事情,你别想把我排除在外。」

「好吧,反正我从来就阻止不了你。」苏善德也露出微笑,「你还记得从我们两个并肩作战开始,有哪一次不能解决问题?」

「从来没有。」朱南月走上前去拥抱苏善德,「真是好久不见。」

提着皮箱,管嘉找了块大树底下的阴影躲了起来。他可不想在考试开始之前就先消耗掉体力,这一点不管是参加大学联考还是道士联考都该放在备忘录的第一条。

哄哄闹闹的体育馆里都是声音,挤满了各种来头的道士。

管嘉不是熟知所有道士流派的典籍研究者,仍可以认出许多和他一样穿着白色天师道派上衣的道士,用布蒙着眼的是则是极为少数的茅山派,穿着灰衣的全真派数量不在天师道派之下,另外他不熟悉的正一派和极为少数的鬼师道派也在其中。

今年参加考试的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多,虽然不到什么几万名选手参加的程度,不过以每年发出大约三十到五十张的三级道士执照来计算,录取率恐怕低到只有百分之一。

全台湾有道士执照的大约有一千两百人,其中拥有一级道士执照的仅仅十人。

虽然有些高明的道士并没有花心思在取得执照上,但那毕竟只是一部分特立独行的人士。几乎所有的道士流派,像是天师道派、全真派等,仍会以执照取得的人数来衡量彼此之间的实力差异。

这也是为什么有四张一级道士执照的苏家(包括已经过世的阎小灵)在天师道

派中拥有如此高的地位。

同样的道理,天师道派的张天师能够在众多道士流派之中具有皇帝般的地位,也是因为在一千两百个具有道士执照的道士中,天师道派就占了超过三分之一。

管嘉站在远处观察场中的每一个人,内心明白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对手也是他的同伴。在连续三天的考试过程之中,有时候需要独自追逐恶鬼,有时候则要互助合作。稍微观察了几个看起来颇有希望的道士之后,管嘉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

不知是否他太敏感,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早上他打开皮箱检查时,总觉得里头的东西有移动的迹象。不是管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这几天苏善德的态度太奇怪才让他起疑。苏善德一向反对他考道士执照,这次却没有开口反对。

照理说,应该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才对啊,即使那不怎么符合苏善德的风格,不过到了必要的时候,管嘉很肯定苏善德真的会这么做,而他自己也会很不争气的让他得逞。

就算不需要用这么没形象的手法好了,以管嘉对苏善德的认识,他昨天应该会「意外」吃坏肚子或是「不小心」被锁在什么阵法里。苏家什么没有,实验用的咒语、阵法和食物都很多,出点小意外根本不是难事。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这几天的安静程度大大超出管嘉的意料,他总有一种暴风雨来前的宁静,或是苏善德偷偷地在哪里作怪的预感。

他再一次仔细检查了皮箱,顺便还试用了一张火炎咒,并没有发现任何的问题。除了,今天他用起符咒来特别地得心应手……

是他多心了吗?

管嘉第一次有种错怪他人的感觉。但这也要怪苏善德自己记录不好,从小到大,苏善德好像一有机会就会耍着他玩,每一次的恶作剧管嘉都铭记在心。虽然长大之后苏善德收敛了很多,但小时候受到的心灵创伤平复不易,到了今天,苏善德当年的「友善表现」仍然是他心里的阴影。

管嘉手拿着皮箱,看了看左右,心里才刚有可能会遇到熟人的念头,清亮的男中声就在管嘉的耳边响起,「你是管嘉吧?」

一回头就看到带着温和的笑意、额头上点了朱砂痣的青年。

同样都是微笑,青年就是和蔼可亲,哪像苏善德那么欠揍。面对这样的笑容,管嘉当然会友善回应,「你是哪位?」

「你不记得我了吗?」青年露出意外的表情,指指自己的脸,「我是朱南星,朱家老三。你和苏善德都叫我小朱。」

小朱?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念头是排行老三叫小朱,那老大和老二该不会叫做大朱和二朱吧?打从心底庆幸自己不是姓朱也不是身在朱家,不然当上门主岂不就会变朱(猪)头。

呸呸呸,他一定是跟苏善德学坏了,脑袋里才会净是这种不敬的念头。

撇开大朱小朱接下来是不是要落玉盘之类的无聊问题不想,管嘉也很意外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同样是天师道派,他应该认识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人,「我们见过面吗?」

「大概十岁还是十一岁的时候,有一整年的时间我和两个哥哥都住在苏家,你、我还有苏善德同年,我们常常玩在一起,也会一起锻炼道术。」

管嘉用力地「瞪」着朱南星,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回想,就是无法在记忆中搜寻到这张脸孔,「抱歉,我完全不记得。」

「没关系,混在那一群人中间我的确很不起眼,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事。」朱南星眨了眨眼,「怎么没有看到苏善德?他没有来吗?」

「师兄他……对这些事情应该没兴趣。」

「原来你不知道啊?」朱南星对于考试本身似乎兴致不高,但还是很热切地向管嘉介绍,「要取得难度最高的第一级道士执照有两个条件,一个是用挑战的方式,在五分钟之内打赢手上有一级执照的道士,若是第一级道士落败则会失去执照,这也是为什么第一级道士执照一直维持在」十「这个数字;另一个则是由道士公会的主席指定。所以拥有一级道士执照的人都必须出席,苏善德自然包括在内。」

「原来如此……但师父人在国外。」

「苏师叔很少出席,自从苏善德十五岁之后,他也代替他爸……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代替苏师叔啦,不过,你大可以不必替你师兄担心啦。」朱南星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从你师兄拿到执照之后,从来没有人敢挑你师兄当对手。」

「他有这么厉害吗?」并不是管嘉怀疑苏善德的能力,而是道士界能人异士众多,苏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强力道士,但也不至于强到离谱的程度吧。

「就是这么厉害。」朱南星很认真地说,「你没看过十年前那一场示范赛,他在两分钟内击倒了六名一级道士,简直就是鬼神降世。」

……如果说苏善德是捣蛋鬼或是牛皮糖降世,管嘉可能会更相信吧。

见管嘉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朱南星很认真地讲起当年的往事。

看来自称朱南星的青年也是苏善德粉丝后援会的一员。

管嘉不怎么专心地听着有关苏善德的事迹,继续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脸孔。

此时,围观的众人让开了一条路,一辆车开了进来。

白色的加长型宾士在台湾应该很不好停车,但车主很显然并不担心这一点。

管嘉皱起眉头,「好没常识的人……」

「那是张天师,他来主持考试。」朱南星小声地在管嘉耳边说,「对了,你的目标是拿到几级?」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我不知道……第三级吧?」

「那你可以放轻松了,第三级执照对苏家的道士来说很容易就可以到手。」朱南星拍了拍管嘉的肩膀,往另一边走过去,「这是我第五次参加了,目标是拿到第二级,要是再拿不到,可能会被我爸痛打一顿吧。至于第一级执照我可不敢妄想。」

话有点多的朱南星让管嘉有一种难以应对的感觉,不管是苏善德、朱南月或是朱南星,天师道派的下一代好像都有某些类似的特质。

人群开始向宾士车的方向靠拢,在层层叠叠的人群遮掩之下,管嘉几乎看不见是否有人从宾士车上走下来,但他很确定的是人群簇拥着什么往司令台的方向走去。

突然之间,人群自动退开来,以管嘉的眼力可以轻易看见前方发生什么事。一整天都没见到人的苏善德护着一顶用纱帐遮着的轿子上了台,他的外表和名气很自然地引起大半女道士和小半男道士的惊呼。

一瞬间,管嘉感觉到自己和苏善德的差距竟然是那么遥远。

苏善德就站在张天师身边,对这样的场面神色自若;他在台下的人群之中,是庸庸碌碌的众生之一。苏善德是三大护法家族之一的长子,在众人之上;而他只是……

摇摇头,将自卑感从脑袋中赶出,管嘉自言自语,「我是来参加考试,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了?」朱南星好奇地问。

「没事。」管嘉带着微笑对他摇摇头,目光转回那顶纱帐。

现任天师道派的天师张道菊自从接下天师道派掌门的位子之后,一直都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脸,每次出现也都是坐在用纱帐遮掩的轿子里,不让人见到脸孔。

对于张天师不肯露面的传言很多,有人说是张天师容貌丑陋,有人说是得了怪病,也有人说张道菊早就死了,现在出现的是傀儡。一直很想取回道士公会主席头衔的全真道派虽然曾借此挑战张天师的权威,但在两大护法世家朱家和苏家的压制之下,仍旧没有办法撼动天师道派的地位。

在司令台上,苏善德站在张天师纱帐的右前方,手结法印,似乎准备要打开什么东西。管嘉在眼皮上画了符,可以看见苏善德面前两步的巨大容器里装满了各种鬼魂。

「苏善德想干什么?」

「他要打破那个瓶子,将鬼魂放出来。」

「见鬼了,我们辛辛苦苦抓的鬼魂都在那里面,他要放出来?」

「你答对了。」

「我以为我们只要秀一秀道术,演练一下固定的仪式程序就可以了。」

「几年前的第三级道士执照的确只要演练仪式就可以了,但最近情况越来越糟糕,道士公会决定把考试都改成实地测试。」

「什么情况越来越糟糕?」管嘉摸不着头绪。

「这个啊……等你通过执照就会明白了吧。」

朱南星说话的同时,苏善德已经解开容器上的神咒,好几百道鬼气一涌而出,向四面八方散去。朱南星眯起眼,仔细数了一下飞散的鬼魂,选定了其中一个,「你要不要试着挑战第二级的道士资格?」

「什么意思?」管嘉一脸疑惑。

「我看到几个可以让我们拿到第二级执照的恶鬼,不过得要我们两个人合作才可能办得到。」朱南星说完,不等管嘉回答好或不好就拉着管嘉冲了出去。

「还好不太贵。」将钞票递给计程车司机时,朱南星松了一口气,「要是让我老哥发现我这样花钱一定会骂我一顿。」

道士并不是长跑冠军也不懂得神行术。事实上,道士的体力虽然高人一等却还是在人类的范畴里,想追上恶鬼的飞行速度几乎是不可能。所以,失南星和管嘉选择了花钱消灾——用搭计程车的方式追赶。

幸好现在是午时,阳气最盛、鬼魂力量最弱,他们会找到最靠近的躲藏地点,不会离会场太远。

在放出去的一百二十八只恶鬼中,有一百二十只是属于第三级道士的能力可以擒捉的范围,一些热衷于网路游戏的道士们戏称它们是「普通级」恶鬼;另外八只则难以擒捉,合作或独自捉拿者将可获得第二级执照。

近十年来,只有五名道士能凭一己之力抓住「特殊级」恶鬼。除了张天师本人和不出席的苏圣龙之外,其他八名具有第一级道士执照的道士一人负责追踪一只,要是参加考试的道士没能解决这八只鬼怪,他们将负责追回。

朱南星选择的鬼魂一离开封印就直往西方冲,根本不在意有道士在背后追逐。

靠计程车的速度,管嘉和朱南星勉强跟上了恶鬼。

但是,光是要跟上就很不容易了,更别提出手攻击。

当恶鬼终于找到合意的地点停下来时,两人才发现自己来到一间门口高挂着「私立陵义中学」招牌的学校。

恶鬼像是流星一样撞上教室的屋顶,火焰瞬间扬起。幸好正在暑假期间,学校里没有任何学生……管嘉正暗自庆幸一高频率的尖叫声就窜进耳朵里。各式各样的鬼魂从学校里尖叫着逃出来。

「该死,这里头……」朱南星从驾驶座跳出来,结起手印准备施咒。

管嘉连忙拉住他,「别杀了他们,他们只是平凡的鬼魂,没做过什么坏事。」

「但他们不能离开。」

「我们的目标是恶鬼,其他别管。」管嘉边说边看向左右,「我没有看到其他道士。」

「道士可以藏匿自己的行踪,不过有本事抓到高等恶鬼的道士大多会光明正大地来挑战,不会躲躲藏藏。」朱南星也注意到他们附近没有任何道士,安静得有些异常。

只有独自抓到恶鬼才能在最后一天取得和第一级道士挑战的资格,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放弃先取得第二级的执照,或是先练一下身手的机会。有自信的人很多、愚蠢的家伙更多,他参加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恶鬼只有一组人追逐的状况。

「该不会有问题吧?」

「要不是我们挑上最难缠的家伙,就是今年大家的企图心都很低。」

「我宁愿相信是后者。」管嘉说,「你刚刚说在这十年内只有哪五个人独自抓到高等的恶鬼?」

「有你们家的苏善武、我老哥朱南月,鬼师道派有两个,阎青、阎墨,另外一个人是茅山派的道士,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朱南星想到什么似地又说,「你师兄拿到一级道士是在十年前了,不过,他当时一个人就抓了八只。」

「果然有他……」管嘉喃喃自语,苏善德能独自抓到恶鬼并不让他意外。

「什么?」朱南星抓着学校大门,轻松一跃就翻过铁门。

「没事。」管嘉也跟着翻过墙,往其中一栋教室走过去。直觉告诉他恶鬼就在那里。

朱南星抓住了他的肩,「等等。」

「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别贸然行事。」朱南星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紧跟着我;如果一有生命危险,不要有任何犹豫,马上逃走。」

「但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赔上性命。」

「我知道,但是……」他必需要取得执照,才能留在天师道派。

「答应我,管嘉,我不希望你因此而死。」

管嘉犹豫了一会,用力地点了下头,「只要一有危险,我就逃跑。」

朱南星这才满意地放开手,「别忘记你答应了我。」

朱南星推开教室的门,只见满地都是残骸——不是活人的尸体,而是鬼魂,这些被扯成一片一片的魂魄碎片,可能是他喜欢过的女孩子,可能是天天见面的便利商店店员,当然,也可能只是不相干的路人。

但不管他们生前是什么,死后是什么,如今全都只剩下一堆没有意识的碎片。

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完全消散进入轮回中,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某某某,而是转化为另外一些人的某一部分。

这不是唯一的一种结束形式,却是朱南星最不能接受的一种形式。

在父亲朱梵凤将道术原理的第一课,像是物理、化学等科学知识一样教给朱南星时,比起震撼,他心底涌出的情绪里更多的是恐惧。

他知道人类有魂魄,却不知道魂魄也是由无数能量组成,就像是原子结合成分子,再不断结合成更巨大的东西——像是人类。魂魄也是如此,一旦组成魂魄的能量之间失去连系,就真的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回复成「朱南星」或是「管嘉」。

看着满地的「碎片」,年幼的感伤再一次侵袭朱南星的脑海。

有时候他也会憎恨这些道士,其实每一次将恶鬼放出来的过程都会造成破坏。

张天师的意思是只要确保这些恶鬼不会伤害活人,鬼魂就自己保重。然后,他们面对的就是眼前这一地的魂魄碎片。

其他人能不能接受,朱南星不知道。

但他不能接受。

唯一一个看起来安然无事的是个穿着陵义中学附属小学制服的小学生,正安稳地趴在桌上睡觉,平稳的呼吸声显示他并没有遭到恶鬼杀害。

管嘉走了过去想要叫醒小学生,朱南星却挡住了管嘉,「等等。」

「怎么了?」

「他很可能被附身了。」

「他的确有可能被附身,但如果他没有呢?不能放着他不管,如果他没被附身。

恶鬼会回来杀掉他。「

「恶鬼没杀他一定有理由。」朱南星说,「既然之前没有杀他,之后肯定也不会。」

「这只是」也许「,我们不能保证。」

犹豫了一会,朱南星点了点头,「……好吧,但你必须要先确认他没有被附身。」

两个人悄悄地走了过去,管嘉将皮箱放在地上,拿出一张净化符放在小学生的头上,没有丝毫的反应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先把他带下楼……」朱南星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团黑雾从尸骸中窜出,钻进小学生的身体里。

管嘉和朱南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管嘉就被一股怪力甩了出去。朱南星正想结法印,小学生就扑了上来抓住朱南星的脖子。朱南星反应很快,知道对方想扭断他的脖子时抓住小学生的衣领,用力往墙上撞。

小学生发出怪叫的声音,微微松开了手,指尖变化为长长的爪子,刺进朱南星的肩膀。朱南星惨叫一声,手却没有放开小学生,将他往窗台上甩去。

「——嘶。」小学生发出低沉如野兽的吼声,瞪视着朱南星。

「想跑去哪?」朱南星拉开距离之后结起法印,窗台的铁柱立刻熔化,缠绕成一圈罩住小学生,「管嘉。」

「我知道。」管嘉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背部的疼痛掏出雷电符。

雷电从他手上的符咒发出,落在小学生的背上。

小学生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倒了下来。接着一团黑雾从小学生的体内窜出,从管嘉和朱南星的中间穿过,往楼梯的方向逃去。朱南星结起法印却来不及拦住,连忙追了上去。

「别追。」管嘉挡住朱南星。

「他被你的雷电咒击中,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躲开我的追踪,你待在原地别动,剩下的交给我。」朱南星拍拍他的肩,头也不回地追着黑雾移动的方向而去。

管嘉可以听见黑雾撞上东西时发出的声音,还有朱南星的脚步声,一下子就消失在很远的地方。他转过身扶起昏倒的小学生,一只手拍拍小学生的脸颊,「你还好吗?醒醒。」

小学生猛然睁开眼,一双红色的大眼瞪着管嘉。下一秒,锐利的爪子就撕开管嘉胸口前的皮肤和肌肉!

恶鬼还附在小学生的身上?

管嘉挨了第一爪时,第一件想起的事就是幸好朱南星去追的那个恶鬼只是幻影。但他的庆幸只维持一秒钟,第二爪立刻让他回到现实,他身上所有的符咒都对付不了恶鬼!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专长,苏家的专长是符咒,特别是天雷咒和地火咒。管嘉还不能完全整握天雷和地火的运用方式,他只能使用威力较低的火炎咒和雷电咒。

但洒水器还在运作,整层楼下着大雨的时刻,他擅长的火炎咒根本起不了作用;要使用雷电咒,以他的功力看不到天空也没办法。若是要请神上身……现在没有办法画血咒,而且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管嘉实在不愿意在这种环境中使出那一招。

看来。只有用火炎咒硬挡了。转过身用手臂挡住朝着他挥来的两爪,两只手臂上立刻多了三道伤口。他摸出事先放在口袋里的符咒,朝着恶鬼丢去。火炎咒飞散开来,但丝毫伤不了在洒水器喷洒之下的恶鬼。

「蠢蛋,这对我没用!」恶鬼咧嘴大笑,举起爪子冲向管嘉的方向。管嘉伸手想要再掏出符咒,口袋里却已经空无一物。

该死,他所有的符咒都放在皮箱里。

这样子,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纯粹的肉搏战了。管嘉晃了晃双手,摆出架势。所有天师道派的道士,回到古代都会是武林高手。

恶鬼先是讶异,随即露出微笑。爪子在管嘉眼前晃了晃,「这样子杀起来才有意思。」

管嘉在恶鬼说话的同时,一记手刀就砍在恶鬼脸上。

武侠小说里动辄就是几十页的打斗画面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并不是比斗而是夺命。人鬼双方都不可能有体力和灵力来打持久战,最快在三十秒之内就会分出胜负。

平时在家,管嘉的武术练习对手就是苏家里的人。只要对手不是苏善德,一对一的状况下他还有一半的机会获胜,管嘉对自己的武术也还算有信心。

技术上要和恶鬼对抗不是问题,但速度就差了一大截。

小学生的身材矮小,速度奇快,闪过管嘉的手刀之后,短而锐利的三拳就击中管嘉的肩膀、肋骨下方、臀部上方一点的地方。

管嘉弯下腰,忍住呕吐的冲动,恶鬼就朝着他冲了过来,压倒在地上。恶鬼举起爪子,打算刺穿管嘉的头颅,「太差劲了。」

「的确,这种偷袭的招术太差劲了!」朱南星不知何时来到恶鬼的背后,手里拿着八角形的盒子,往恶鬼的身上压下去,「伏妖降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啊、呃……「恶鬼露出龇牙咧嘴的可怕表情,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朱南星弹开,半跑半挣扎地往楼梯的方向逃。

「可恶,竟然被他逃掉了。」朱南星抓起盒子,追了上去。

「南星!」管嘉急得大喊。

他们才刚犯了大意的错误,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但朱南星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回头对管嘉示意快跟上来,接着就冲进楼梯间。

朱南星追上了楼,只看到小学生昏倒在阳台上,不见恶鬼踪影。他轻轻拍了下小学生的脸颊。「醒醒。」

小学生皱起眉头,几秒钟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朱南星的第一眼就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看了看四周,「你是谁?我……我在哪里?」

「我是道士。」朱南星并不意外小学生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自己走吗?」

小学生点点头。

「好,那你可以到楼下去找另一个大哥哥吗?他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那是谁?」

「你到楼下就会看到他。」朱南星指着楼梯的方向。

确定小学生没有受伤之后,朱南星还是没有放松警戒。刺鼻的血腥昧弥漫在空气中,说明恶鬼就在附近。但他正站在七层楼高的天台上,向四面望去除了往下跳之外,恶鬼根本无处可逃。朱南星走到栏杆附近往下看,没有任何发现。

「你在找什么?」小学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找坏东西,你不是应该……」朱南星一转过头,正好看到刚刚还一脸困惑的小学生,瞳孔闪动着红光,面带微笑。

「找到了吗?」小学生猛力一推,竟将朱南星推下天台。

朱南星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翻过墙,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天台的边缘吊在半空中,这才勉勉强强地没摔下去。

「唷,真韧命。」

「……不是附身?」

「我一直都是本体。」小学生扮了个鬼脸,「想不到吧。」

「混帐。」

「啊,我这混帐正呼吸着新鲜空气呢。」小学生晃了晃脑袋,「不对,我早就不会呼吸啦!要新鲜空气干嘛?」

「那就下地狱去吧。」

「地狱?我当然去过啦。」面带微笑的小学生将朱南星的手指一只一只扳开,「滚下去吧,臭道士。你们这些臭道士只敢在人间界里作威作福,还不是巴着神佛想到天上去,因为你们胆小、懦弱,根本就不敢下地狱体验一下死后的世界有多么美妙又有多么恐怖。」

「哼,你才是那个没种的家伙吧,除了长舌之外没别的本事,要杀就杀,别叨叨念念一大堆像是老妈子一样,听了就烦。」

「哈,我就是长舌啊。」小学生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血红色的舌头竟足足有三十公分长,加上分岔的尖端,简直就跟蛇没有两样。他将脸靠近朱南星,用一种慵懒的语气对朱南星道,「快下地狱去吧。」

「你才该滚下地狱去。」管嘉的声音在小学生的背后响起,小学生还来不及回过头,一道雷电就从他的后背贯穿胸口,在他身上打了个大洞。

原本悬挂在墙外的朱南星松了一口气,一个翻身就跃上顶楼天台,从口袋里抓出桃木制的八角形盒子就往小学生的头上压下去。小学生惨叫几声,越缩越小,最后整个被收进盒子里,只留下一点烧焦的痕迹在地面上。

两个人同时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世界上就没有朱南星这个人,也不会有管嘉这个人。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管嘉背上有好几道爪痕,伤口看起来十分可怕,但没有生命危险;朱南星的手指有三只骨折,左肩脱臼,肋骨也断了几根,但他还活着。

盯着对方,从头到脚看了两遍,确认对方安然无恙之后,管嘉和朱南星抱在一起。

「我告诉过你有生命危险就立刻逃跑。」朱南星指着管嘉,语气并不是责备。

「你自己也没有逃跑。」管嘉说。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好一会之后,同时大笑出声。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朱南星说。

「不,是谢谢你也谢谢我自己,我们都还活着。」管嘉松了口气,在从背后被劈了两刀之后,终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整个捉鬼的过程不到十分钟,他和朱南星却各自踏进鬼门关又幸运地被另一个人拉了回来。如果不是朱南星发现冲出教室的黑雾只是幻影及时折回,管嘉恐怕已经被分尸了;同样的,要不是管嘉及时出现在天台,朱南星恐怕会摔成一块肉饼。

有些人必须要花一辈子的时间互相了解,有些人只要短短的几秒钟。

管嘉心想,也许朱南星可能就是他这辈子遇到唯一一个,只要短短几秒钟就能互相理解的人。刚刚朱南星追击前的回头一眼,管嘉就知道他要将恶鬼引到天台上,仿佛心有灵犀。但扣掉管嘉一点也记不起的少年时代,朱南星和他认识仅仅一两个小时而已。 j这真是……不可思议。

没错,就是不可思议。除此之外,管嘉没有其他的词汇可以形容。

将八卦盒交给来收取恶鬼的道士之后,管嘉和朱南星躺在学校的顶楼天台上喝啤酒看星星。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生死一瞬时的心绪却还没有平复。管嘉的皮肤仍可以感觉到紧张的气氛,脑海中仍然是那几幕战斗。

他其实并不真的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直觉地使用符咒解决恶鬼。这也许就是道士的本能也说不定,但管嘉宁可归功于长久以来训练出的直觉。

「刚刚真是惊险。」朱南星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我再做一次我可不愿意。」

「话虽然这么说,但有机会的话你还是会想再抓一只试试看吧。」管嘉清楚的记得朱南星引开恶鬼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惊慌,而是冷静的找出天雷咒。他在练习之中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天雷咒,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的使出来。

「这我可不晓得……」朱南星语气一转,露出了笑容,「不过,你和我配合得却是非常好,我从来没有遇过这么契合的搭档。」

「我也没有。」没有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作战,也没有在捉鬼之后开怀大笑过。

朱南星和苏善德不同。和朱南星在一起行动让管嘉觉得自己很重要,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和苏善德一起抓鬼,他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很久以前,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苏善德常常甩下他,一个人消失不见。他总在某个田野或是某座森林里独自一人,寻找着……

几个影像猛然闪过脑海,管嘉按着自己的头,「我好像想起什么东西。」

「想起来?」

「关于你和你的哥哥们,还有几个鬼师道派的小孩。」也许因为苏圣龙的妻子阎小灵来自鬼师道派,所以常可以看到天师道派和鬼师道派的小孩子们出现在苏家。

就算天赋异禀,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在一起就会玩一些游戏。对管嘉而言,绝大部分并不是快乐的回忆,「这几年来,我只记得的只剩下每一次玩提迷藏的游戏都是我当鬼的这件事了。」

「你还记得啊?」朱南星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出来。

「毕竟是小时候的心灵创伤,忘不了。」

虽然长大之后的职业不同,但每个人小时候都是普通的孩子,知道的游戏就跟一般孩子完全一样。没有零用钱也没有玩具,但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的游戏比起一般人要刺激得多了。就算是捉迷藏这样简单的游戏,他们也可以想出可怕的玩法。

大概是因为这些准道士们根本就不怕鬼,所以玩捉迷藏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躲起来不被鬼找到,而是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吓扮演鬼的那个人。

苏善德的道术高超,朱南月会召唤术,阎青有恶灵,阎森光是突如其来地跳出来吓人就够可怕了,更遑论他还会制造恐怖气氛。

每一次,他都被吓得大哭。

现在想起来真是蠢得要命,但当年还是小孩子的自己却十分在意,总认为自己无法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虽然还不到被排挤或是被欺负的程度,但很明显地就不属于同一个圈子。

「抱歉,那是我们不好。」朱南星拍拍他的肩,「小男生本来就很幼稚了,偏偏我大哥和阎森他们几个又比一般的小男生更幼稚。」

「你也是吧?」

「哪有,我也是被吓得大哭的那个人。」朱南星苦笑,「你不在的时候,就换成我当鬼了,我真讨厌那段捉不到人就必须每天当鬼的日子。」

「没错,还好我最后捉到了苏善德。」

他还记得自己找到在空心水泥柱里睡着的苏善德,在被他抓到时并没有生气,反而是露出爽朗的笑容,对着他说。

——你终于找到我了。

这点真的很奇怪,不论做什么事都可以得到满分的苏善德,似乎对捉迷藏很不擅长。他似乎不知道要躲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找到,而且比起吓人,他似乎更喜欢趁着玩乐的时间打瞌睡,甚至连最拿手的隐身咒都没有用上……

等等,为什么会没有用上,当年苏善德当鬼的时候,还提醒他要用隐身术躲起来啊?这时管嘉才隐隐约约觉得当年的事有哪里不对,但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我也是。」朱南星点点头,「要不是苏善德很不擅长玩这个游戏,我说不定到现在还是当鬼。」

朱南星边说边笑,管嘉也跟着笑了。

和朱南星待在一起是很舒服的事,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共同的经历,虽然管嘉几乎都忘记了,现在却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

突然觉得,如果他的师兄弟不是苏善德而是朱南星,也许他的人生就不会有强烈的挫败感,也不会在突然回首往事时除了挫败感之外只有空虚感。管嘉一点也不想去回想和苏善德竞争的往事,却认为自己应该会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和朱南星并肩作战。

「拿到道士执照之后你想做什么?」

「啊……我不知道。」朱南星的问题让管嘉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没有任何想法。「

「想不想自立门派?」

「咦,我没有想过。」管嘉摇了摇头。听到建立门派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但他马上就推翻自己的想法。天师道派从来就没有阻止年轻道士建立自己的声望或是门派,甚至还相当欢迎。

当然,这是指在天师道派之下建立自己的小门派。

执掌一个道士门派就和经营企业没有两样,必须思考着如何生存。光靠传统或是古老制度绝对行不通,每一代的天师和长老团一直努力于增加声望,扩展财源,他们十分清楚如何在每一个时代生存。这也是天师道派和其他道派的不同之处,也因此让天师道派在全真派、正一派慢慢没落之时,依旧拥有权力和财富。

让道派不断成长的其中一个方法就是鼓励内部竞争,用现代企业的术语来说,就是鼓励内部创业。年轻的道士可以自立小门派,争取在天师道派中的地位,甚至长老团的席位。

朱南星的这番话点醒了管嘉。他想和苏善德竞争,但不管他多优秀,苏家家长的位子绝不可能落到他头上来,想要进入长老团就只有自立派别了。

「我想了很多。不管我怎么努力,在我之上毕竟有大哥和二哥,我所能做的事情有限,与其一直屈居于人,不如建立自己的派别。」朱南星露出苦笑,「但我一个人要建立新门派十分困难,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建立?我觉得我们合作起来效果不错。」

「这嘛……」老实说,有点心动,但管嘉不想这么快就下决定,「让我再想一想。」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永远都欢迎你。」朱南星勾着他的肩膀,很热情的说。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管嘉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但他知道朱南星并没有恶意,只是他自己对人的防卫心太强烈了。他试着将感觉压下,却还是感到不舒服,正想不动声色地躲开朱南星的手时,学校对面的大楼楼顶在眼前轰然爆炸。

管嘉和朱南星同时坐了起来,看向对方。

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惊讶,还有同样的怀疑。

「这不是一般的爆炸。」管嘉说。

「没错,我感觉到很强的鬼气。」朱南星说,「要去看看吗?」

「我们应该要等……」管嘉原本想说他们应该向苏家或是朱家报告,但他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个测验自己有没有能力自立门派的好机会吗?「好,我们去看看。」

朱南星对他露出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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