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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被一只铁手抓住，王怜花转头冷笑。
熊猫儿轻叹道：“不管那少年是不是白飞飞的儿子，是不是沈浪的儿子，我们都当是不知道，莫扰乱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
王怜花道：“你也知道他可能是白飞飞所生。”
“总不可能是你生的。”熊猫儿嗤笑一声，仰头喝了口酒，醉态朦胧的把头凑在王怜花耳边，温热的吐气直往他耳力吹，说的话却是寒冷的，“我还知道朱七七把沈浪贴得很紧，你丝毫找不到机会接近他。”
“姓熊的，你给我记着。”王怜花一掌挥开他，声音尖利，眼中却闪过一丝落魄，好像被那句话戳中了最柔软的部分。
熊猫儿仰头大笑道：“我可记得好好的，我还知道你比我狡猾，只是，我的肉你吃下去，小心落得人比黄花瘦，说不得还会给我陪葬，那可就不太好了。”
那两人闹出偌大动静，又引得别人注视，阿飞也从失神中惊醒。
一回神就听李寻欢道：“既然你们已经搜过她身了，那和她在一起的那人，不知在何方？”
众人面色讪讪，答不上来，半响后断情道：“他跑了。”
他第一次开口，就是在别人都不愿意回答的时候，说得也极为简单，毫不修饰，配上那副冷脸，果然像岳衡说得冷酷得紧，不过并不是装的。
替别人承认错误的人，往往得到的是别人的怨恨。
他这句话已经得罪了厅中大多人，他全没有必要为了装酷，而孤立自己。
阿飞面色古怪，忍不住道：“明明她的同伴拿走的可能性要大些，为什么这些人不会追他，反而要问我们要？”
李寻欢道：“你觉得能从这些人手下跑掉，那人的武艺如何？”
阿飞道：“很厉害。”
王怜花趴在桌上笑道：“我昨天看你们一个拿把玩具剑，一个病入膏肓，可不见什么武艺，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阿飞本就明亮的眼睛，越加亮起来，点头道：“我明白了，当我小的时候，我打不过狼，但是我很饿，我就去抓鱼。”
“可是。”阿飞皱眉道：“他们也很饿吗？”
李寻欢心一抽，覆在他手上的手握紧。
为了活着而努力的少年，怎么会知道这世上多的是闲人。
在他为了一口食物而在雪地潜伏几个时辰时，那些和他一样大的孩子还在爹娘怀中撒娇，并且开始养成各种各样的欲？望，玩具，金钱，权利……
他低头叹道：“他们当然是饿了，只是他们饿的是心。”
阿飞皱起了眉头。
李寻欢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他知道，凭阿飞的聪慧敏锐，他很快就会明白。
这江湖就是大染缸，阿飞进来了，也必定被染上颜色。
而他，即不愿也不能干涉。
他却不知阿飞现在就已经明白了。
阿飞低下头，看着那只手，目光闪动。
在他的认识里，饿了自然要去抓食物，那当心饿了的时候，自然也是要抓的。
可是，别人的手，要怎么才能抓住呢？
徐大侠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管如何，想来探花郎也不愿意被寻宝的江湖人追杀，那龙风儿既然指了你们，你们最好也是不要离开的好。”
他这话中的意思，显然是他们要是走了，他就要宣扬宝藏被他们两人得到了。
李寻欢恍然大悟道：“原来徐大侠果然不负大侠之名，想来先前要杀我们，也是为了我们好，免得我们出去也被别人杀，我倒是错怪你了。”
徐大侠面不改色，道：“只要你们交出东西，徐某自然就不会拦你们了。”
李寻欢叹道：“我们要是走了，就要被人说带走了东西。要是交出了东西，那更好了，徐大侠果然英明神武，李寻欢如此狡诈，也被徐大侠火眼金睛看透了，被抓了个正着。”
徐大侠厉声道：“东西果然在你手上，你还不快交出来。”
“噗”王怜花突然喷笑出来，趴在桌上的人笑得滚进了熊猫儿怀里，手颤抖的指着李寻欢大笑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秀才遇到兵，不，这简直是对牛弹琴，哈哈……”
他面容丑陋，嗓子鸭子似的，偏又说得那么大声，谁听到了也觉得难受。
阿飞轻声嘀咕道：“还是昨天那张脸好。”
李寻欢忍俊不禁，笑着一偏头，却不想阿飞也正转过头来……
炙热，柔软，不过是轻若鸿毛的一擦而过，却震得他心神俱撼。
他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阿飞原本带着一种奇怪的迷茫与满足的表情，瞬间就碎了，身手去扶他，却被躲了开，手空荡荡的停在半空中，眼神中满是受伤。
他碰到了他的唇，很开心，但是对方却那么嫌恶。
阿飞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心痛的感觉，就像被什么搅拌着，不光痛，还发闷，闷得几乎就要无法呼吸了。
还有什么，比拒绝更伤人心。
双剑在李寻欢身前交锋，最会趁隙的‘剑走偏锋’徐大侠无功而返。
他实在没想到，明显处于晃神状态的阿飞，竟然还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
阿飞面沉如水，冷笑道：“这样的江湖大侠，真是让人敬仰。”
王怜花道：“徐大侠每天都要主持正义，哪有时间练功，这不练功又怎么能抓得住你等奸恶之徒，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剑走偏锋了。”
他身体挺得笔直，说得一本正经，竟让人看不透他这话的意味。
说是恭维好像也对，说是讽刺好像也可以。
徐大侠也听不出他的意思，审视了他一眼，转头道：“等先留下你们两人，我们自然会把那无名抓过来，两相对质，总能知道东西的去处。”
在一片附和声中，一句不同的话突然响起，“无名劳动诸位大侠，甚是惶恐，只好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望赎罪。”
他说的话虽是客套之极，但语声冰冷，绝无半分人情味，每个字发出来，都似先已在舌尖凝结，然后自牙缝里迸出。
门外无比无际的冰雪，好似瞬间被全部带进了大厅里。
第十一章 你骗我
来人身着黑披风、黑头巾、黑布蒙面、除了一双鬼般的目光里有些白色，全身都被蒙在神秘的黑色里。
“我原只道江湖正道人士，大多还是可敬的，没想到才十余载，竟都成了贪图名利之辈的天下。”黑衣人冷笑，笑声中竟有无尽萧索之意。
好似花甲老者颠簸一生，好不容易回了故乡，竟发现心心念念的家成了一杯黄土，那是何等的凄凉。
他好似没有看见围着他的众人，径自走到李寻欢两人身边。
他一身气息凄厉如地府恶鬼，没一人敢开口留拦他。
徐大侠厉声道：“无名，你来得正好……”
无名截口道：“你要再说一个字，我就只好要你去和阎罗王说了。”
他语声平静轻缓，但绝没有人敢不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徐大侠脸色发青，口中的话已经嘎然而止。
无名看了椅子上的龙风儿一眼。
龙风儿这时还哪有落魄的样子，一脸高傲的看着他，好似他只是她的一只狗，做主人的让狗来救，那狗就应该感恩戴德，磕头谢恩。
无名轻叹了口气，突然转头对李寻欢道：“我说东西不在我手上，你信不信？”
李寻欢笑道：“我说东西不在我手上，你信不信？
无名道：“李寻欢从不屑骗人，加上八年前尚能算尽家财，那宝藏秘籍等浊物自然也入不得你的眼。”
李寻欢道：“我却也知道你也是不屑骗人，不屑那些身为物的。”
王怜花道：“那可奇怪了，你们都没有拿，那东西难道飞天了？”
无名凝注他半响，道：“风流狡诈如你，自然该知道，女人要藏一个重要的东西，她们觉得最安全的绝不是给别人。”
王怜花恍然大悟，眼睛在龙风儿身上来回打转，满是贪婪的样子。
龙风儿又急又怒，不能动不能说话，一张脸气得通红，转头怨恨的瞪着无名。
王怜花突然凑到柳玉兰身边耳语，众人只见柳玉兰本来寒若冰霜的脸，竟似要融化了，飞上了几片红霞，美丽之极。
“就是那样了。”王怜花说完，猛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翻身躲过她怒急而发的掌力，嬉笑道：“打是亲骂是爱，你可不要喜欢我。”
柳玉兰恼怒的瞪他一眼，一手提起龙风儿，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转头对厅中人道：“我要取她藏的东西，你们最好把屋子前后都围住，免得要怀疑我拿了东西跑了。”
房间被围得水泄不通，盏茶时候，柳玉兰从房中出来，显然是羞极的样子，一翻手，三枚式样奇古，手工奇精的紫金戒指落在桌上，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快活王的戒指。”有人惊叫，众人都不自觉的踏上一步，又各自看一眼，警惕的握住武器，退一步。
李寻欢不愿意看这些江湖人的丑态，伸手拉着阿飞直接走出去。
屋外冷风一吹，郁闷之气慢慢疏解，再看那白雪千里一望无际，心胸顿时开阔。
阿飞一直沉鸣着，这时问道：“那些人只是争三个戒指？”
李寻欢缓缓道：“只因那是快活王的戒指……十四年前快活王死后，他所遗无数珍宝，以及各们各派秘籍引得无数人赶赴关外搜寻，却无一人找到。”
阿飞皱眉道：“捕风捉影？”
李寻欢弯了眉角，眼中盈盈的满是笑意，柔声道：“不管是捕风捉影，还是那三枚戒指真能找到宝藏，都与我们无关。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江湖中真真假假的信息太多，只要你心中没有欲？望，就谁也骗不了你。”
阿飞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痴痴的看着他，饥饿的感觉猛然间变得无比强烈。
他目光中好似有火焰燃烧起来，李寻欢身体一震，失声道：“怎么了？”
阿飞目光落在颤抖的唇上，火焰越加烈了，脱口道：“我饿了。”
李寻欢道：“那我们快些走吧。”他强忍着在那种炙热的视线中，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转头当先而行。
没有在小镇停留，两人继续往西走，途中打了猎物，风雪越来越大，他们就在一个破庙中落脚，架火烧烤。
正要食用时，突然两人一身风雪闯进来，其中一人毫不客气从李寻欢手上抢过就吃起来。
可不正是王怜花和熊猫儿。
此时王怜花已经去了那一张丑脸，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目，相比于昨晚之时，‘花公子’发黄的手，也做了变化，青葱细嫩，莹白如玉，即使拿着那油腻腻的吃食，也诱人的紧。
李寻欢拉住生气的阿飞，轻声介绍：“这是王怜花，还有熊猫儿，他们……”
低头斟酌了下用词，他继续道“他们都是你的长辈，你娘在时，也不会准你轻慢他们的。”
阿飞霍然转头。
火光闪烁，照得人脸上明明暗暗，阿飞突然觉得寒冷，冷到了骨子里。
七年前，七年前有人一身风雪，道‘我迷路到此……’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然后那个人不知为何，就在他身边停留下来，几乎让他要以为他从来都是在他身边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温暖。
阿飞垂首看着火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时候，他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人，比最漂亮的狐狸还要美丽，在那雪地里，好似是画里走出来的。
他喃喃低声道：“你原本就对我清楚得紧，原本就不是什么迷路，你原本就是去找我的。”
李寻欢眼神一震，差点被无比无际的惶恐淹没，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匆忙叫道：“阿飞……”
阿飞想狠狠甩开他，却如何也不忍心，咬着唇，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他静静的瞧着李寻欢，表情那么忧伤，那么绝望。
自娘死后，与他最亲近的人，一直，一直都在骗他。
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李寻欢的心似被割裂，面色惨白，失了血色的唇一张一合，仿佛离了水的鱼。
痛苦不堪，却说不出话来。
不管原因是为何，他确实骗了他。
阿飞嘎声道：“你没有什么对我说么？”
李寻欢只能沉默。
把手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扳下去，阿飞再没有瞧他一眼，起身头也不回的踏出去。
眼泪那么咸那么咸，再往肚子里流，就咸得发苦。
阿飞牙咬得很紧，眼泪绝不肯掉下来，那个骗子才不值得。
风雪越来越大，他毫不犹豫的踏入其中，背脊挺得笔直，走得很慢，却绝不停留……除了那个人，没有人能让他停留。
直到走了很远很远，也没听到那人跟来的声音。
李寻欢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直到再也忍不住了，咳嗽声才从他嘴中逃脱出去。
他的腰已经无法挺直，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
他的身体已因咳嗽而发软，鲜血从他嘴角沁出，透了手帕，染红了衣袖。
他的眼睛黯然无光，那春风、那夏阳，都被一望无际的灰色掩盖，失了生机。
即便是王怜花这样自认身体里找不到心肺的人，这时面色也有些讪讪。
熊猫儿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唯有因此，才能让李寻欢这样的聪明人，也绝不肯解释。”
他走到李寻欢身边，扶着他虚软的身体，手拍着他后背为他顺气。
李寻欢撑着咳嗽的间隙，惨然道：“熊前辈未免太高看李某，我确实骗了他。”
熊猫儿叹道：“我若有你这样的朋友，就是天天被骗也一定是幸福的事。”
只因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咳血而自责，就宁愿让他误会离去。
任是谁有这样的朋友，连睡梦中也该大笑了。
王怜花不屑道：“我却不喜欢这样的朋友，可以想见，要是阿飞知道了他这位朋友为他做的事，怕不比看着他咳血还要痛苦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