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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籍名:《狐狸旧梦》    作者:冬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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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清江仍按原样歪坐在炕上,火苗舔着了窗户纸,他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直蹲在外面屋顶上的人看见钱小满气呼呼的背影,咂了咂嘴说真真可惜了一场好戏啊。
  “连大哥都按耐不住了,你躲他躲了几百年,可看来这次仍是在劫难逃啊……”他站起来捋了捋头发看远处青烟似的妖气聚拢,而下面火势渐高又皱起眉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钱清江你心肠菩萨似的,我就不信你不出来救。”
  突然,粉光闪动,刚蹿上屋檐的火一下减了一半,惊得他使劲揉了揉眼,才发现院角靠窗种着一棵桃树,火从其根部散开成个规则半圆,而花依旧开的红艳艳。
  “……呦,依旧是藏龙卧虎啊,那这戏岂不更好看了。”用小指尖顺顺眉梢,再啧啧赞叹两声,他忽然就隐进了夜里,而后化作满天星光。
  谁知钱清江跟着后脚就出了门,两句咒语灭了烧在隔壁篱笆上的火,再回身看看自己已经焦黑了的墙壁,摇摇头:“钱小满啊钱小满,等我下次捉你回来,你就知好果子是什么味。”说完轻巧翻越过院墙,往东南去了。
  及亮,等到胖婶把门拍得震天响,钱清江才慢悠悠出来,衣服皱巴巴头发一团糟,应该是刚睡醒。
  看见他胖婶喜得眼泪都快下来了:“钱天师啊我还以为你被烧死了,幸好幸好,不过……”她一下一下捋着胸口,“村里、村里可出大事了!”
  村东头的樵夫张死了。
  据说是被他女人砍死在自己炕头上,血顺着土砖流了一地逐渐变得绛红,血腥气混着低低的哭声,绕上了屋脊梁。
  村民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村长站在最当地,已经叫了两个粗壮的男人将樵夫张的媳妇摁住捆起来了,那女人发髻散了半边,脸色苍白满手是血,不哭不闹,只是定定望着插在她男人胸口上的那把柴刀。
  “张家媳妇平日里又勤快又贤惠,两个人相互扶持这日子过得多热乎啊,咋说杀就杀了呢?”
  “不是老张头前几日老吵着说要生个儿子,可他媳妇总没那动静,该不会就此着了恼吧?”
  “那也不至于动刀子啊……”
  钱清江一路从各种各样的杂声碎语里面穿行,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可惜啊’,‘一晚上而已啊,人说没就没了’的哀叹,等到了村长面前,胖婶刚伸长了脖子跟邻家摊手一脸沉痛说完那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村长就问:“你家房子昨夜上走了水?”
  钱清江知道他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赶紧笑笑,“昨儿是忘了吹蜡烛,不小心点着了帐子,半夜热醒了,可又懒得扑。”
  村长瞪他一眼,转身吩咐,“先押她到柴房里,看好了,明天一早送去县里。”
  人被押走之后,村民们也都散干净了,张樵夫已经被抬了出去,等县太爷派人查看后才能入土为安。钱清江拢了袖子静静站了一会,若有所思的慢吞吞往门口挪。
  “是妖精干的吧。”
  声音突然响起,把钱清江吓一跳,抬眼过去看见是上次跟他说这村子里不生狐狸的老人,拄着拐杖迎着日正头坐在门口的厚石墩子上,白胡须随风轻摆。
  钱清江过去问好,“您看得出来?”
  老人摇头,接着眯眼打量他:“可是你看得出来。”
  钱清江哈哈一笑,“这屋门从清早到现在敞了这么长时间,妖气还没散干净,看来是只大妖怪。”
  “喔?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不关己事,”钱清江摸摸下巴,答得又干脆又利索:“又没好处,何必白费口舌?”
  老人也笑了,撑着拐杖站起来往外走,“那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你带来的你不去除,凭白可怜了我们这些平常人家。”
  钱清江听他话里有话,就跟上去:“老爷子,此话怎讲?”
  老人走到门槛处,又回头,“你昨天房子着了?”
  钱清江点点头。
  老人皱纹舒展:“是被报复的吧?”接着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够着拍拍他肩膀:“一段妖孽债,千万逃避日,还须请狐狸,才解狐狸事。”说完就一步迈出屋,撇下钱清江呆立原地,扬长而去。
  钱小满几乎是一头扎进洞里的。
  连续维持了多少天的人形早已经疲惫不堪,昨天晚上还被跟面团似的折腾加怒焰焚心放了一把火,他进洞就扑进狐狸娘怀里埋了头不说话,委屈得要死,可一滴眼泪也出不来。
  狐狸娘心疼坏了,口里哄着,还轻轻柔柔一下一下捋顺了他的狐毛,就是捋到屁股时发现好像少了些什么,思量了半天一把将钱小满倒提起来,双眼瞪圆:“……你尾巴呢?!”
  声音大得跟惊雷似的,除了大哥立春不在,二姐雨水三哥惊蛰四哥春分五哥清明六姐谷雨七哥立夏呼啦啦全跑过来围了一圈,一双双狐狸眼睁得大如铜铃围观他光秃秃的屁股。
  只有狐狸爹缩在桌子那头不说话,等狐狸娘惊了半天才想起来拍桌子拍的震如雷响,狐狸爹闻讯就赶紧站起来说:“太晚了大家洗洗睡吧。”
  钱小满这才哭出来了,羞愤难当爪子刚一着地就立即爬起来又跑了出去。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钱小满窜上树枝蹲着,背影凄凉无限。
  “小满啊……”狐狸爹出来看见他,也就跟上跳上来:“怎么又变成人形了?”
  钱小满气鼓鼓瞪他一眼,扭过头去没说话。狐狸爹就凑近一点摸他头,“怎么,还生爹爹的气了?”
  “……你为啥要把我送给那家伙?”钱小满舒口气。又懒又馋嘴又恶毒下手又重,一无是处的钱清江啊钱清江,偏偏还是狐狸们的死对头。
  “他救了爹爹一命呀。”狐狸爹理直气壮。
  “胡说,我不信你打不过那南山野狐狸!”钱小满急的要撕他脸,“何必千里迢迢要从灵山搬到这鸟不拉蛋的地方来?……你肯定算准了我是那天煞孤狐狸,费尽心思要把我撵出去!”
  狐狸爹哈哈哈笑没了狐狸眼,把他拉进怀里搂着:“瞎说,你是咱们家宝贝疙瘩。”
  “那你还……”钱小满没了脾气,从小倒是自己最受宠,从小到大,通文墨修术法,哪一样都是细细教给的,爹妈捧得跟明珠一样,可直到那一天遇见那个姓钱的,变成一个转折点,从此天上人间。钱小满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他抬头忽闪忽闪大眼睛,望着狐狸爹:“你们该不会是……从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狐狸爹一愣,接着带了一脸‘你怎么知道’的笑容说:“没有啊。”
  钱小满不想理他了,头一低从他胳膊下面钻出去,仍旧倚上了树干看月亮。
  狐狸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他蹲在树枝上,手在空中一捞变出来根烟管衔进嘴里。烟管头上的火星随着青烟飞散,在夜里明明暗暗,萤火一样轻快飞扬。
  就这么过了一会,钱小满忍不住了回头看他,“娘不让你碰烟的。”
  狐狸爹笑,撩了半边头发给他看脸上的肿眼圈:“反正是回不去了,还不如在这里趁机抽个够。”
  钱小满哭笑不得,脑袋又倚上了树干,树皮上印着粗糙的纹理,靠的久了似乎能听到里面微弱的嗡鸣,一下一下撞击耳鼓,于是就想起来小时候曾在灵山下夜里泛舟,头顶上还环绕着山寺的拂晓钟声,深远悠长。心里却又记起那个人,一共才在他身边呆了两个晚上,却能怀念得起来黑暗里嘴唇上印下来的一点暖,和那杳杳钟声异曲同工,不惊心不动魄,只是难忘。
  狐狸爹看他兀自发呆,就碰碰他,“你觉得爹爹会害你吗?”
  钱小满摇摇头。
  “那就是了,”狐狸爹摸摸他头发吐个烟圈,“你以后,总会明白的。”
  以后,总会明白的。
  直到多少年后,钱小满又想起来这句话,仔细回味了回味就笑了。当真身边不见了那个人以后才追悔莫及,还不及一如当初,能继续糊涂一点好。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被人抱着,长长的手指搂着肩膀托着腰,顺袖子一路看上去又是那张漂亮却不怎么修边幅的脸。
  “岳父大人又给您添麻烦了,”钱清江摁住拼命挣扎着要逃的钱小满,对狐狸爹灿烂的笑:“下次他再跑我就打断他的腿。”
  狐狸爹惊得连连摇手,“姑爷我保证他肯定不跑了,小满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你还要多担待多担待……”
  钱小满眼泪涟涟地握紧拳头使劲捶他胸膛,然后却看见钱清江略一躬身对狐狸爹行礼,“那岳父大人我们告辞了。”
  看见自己孩子哭喊的快没了样,狐狸爹徒生伤感,掏出手绢抹眼泪。
  “嫁出去的狐狸泼出去的水,小满要乖要听话,过几日爹爹去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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