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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屋檐下

书籍名:《信有时》    作者:花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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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代了曹铄带着双生子在附近玩耍,又留下一队人马看护以后,曹昂折身走向码头。这处码头属于军用码头,寻常船只不许靠近,较之喧闹的民用码头而言,清净许多。不过,此时刚刚来了一队楼船,码头上便四散着刚刚归来的船员,归家的喜悦让这些在水上漂泊了数月之久的年轻军士难得的放纵起来,是以码头上一片笑闹声。
  见到曹昂过来,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来,文聘还在船上,曹昂制止了想要上去通报的士兵,自己一个人走上了船板。
  “主公!”听到外面的声音有异,文聘大步迎了出来,数年的海上奔波,当年的白面书生已经变成了一个紫红脸膛的汉子,文聘抱拳行礼,“聘回来了,幸未辱命。”
  曹昂微微一笑,“仲业辛苦了。这次回来,先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暂时不用出海了。”
  “不出海?”
  “嗯,”曹昂颔首,“南方有变,我欲在益州建一水师以佐孔明,所以仲业过段日子便下益州去吧。”
  益州,水师?文聘心头一惊, 益州直接交界之处皆是曹操的地盘,且益州本身需要用到水军的地方并不多,倒是荆州水文交错,若是打起仗来,基本上是水军在打,莫不是主公终于下定决心了么?想到这里,文聘心头又是激动,又有几分担忧,毕竟许都那里,除了一个大家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献帝,还有一个曹操,那可是主上的亲身父亲,忤逆君父,那可是大不敬大不孝!身为一个儒家子弟,他实在是有些,不肯苟同,可是,文聘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心动。
  “嗯,仲业不愿么?”注意到了文聘的隐现于眼中的担忧与心动,曹昂含笑问道。
  文聘精神一凛,曹昂虽是玩笑似的问话,可是两年来他身上威势愈重,如眼前这般,轻轻一句诘问硬是压得他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勉强道了声愿意,背上已是汗湿重衣。
  幸而曹昂马上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让你请的人如何了?”
  文聘又不自在起来,曹昂说的是“请”,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再清楚不过了,还不是将当年自己的遭遇重演一遍罢了,而且这个比自己更可怜,连家小都不带的,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至于不厚道的到底是下命令的主公还是出主意的自己抑或是行动的属下,那就不便去追究了,“呃,陆公子长途奔波,身体不适,现下正在船上房间内休息,属下已经命请大夫去了。”
  “身体不适?”曹昂扬了扬眉毛,嘴角不怀好意的弯起,“想来是水土不服,不便行船所致,不若将陆公子送到我府上吧,休息片刻就好了,若真有不适,我亦粗通医理,也好照看陆公子。”
  送到主公府上?文聘一抖,本着对自己绑架来的人质负责的原则,文聘拒绝道:“主公,此举不妥,易生误会,再者柳城又不是没有驿馆,还是让陆公子住在驿馆的好。”自己本就是绑架的受害者,那种不知底细的担忧他再了解不过了,毕竟他也曾是绑架的受害者,如今自己这个受害者将自己曾经受过的手段施与他身,实在有些不忍。要知道,陆家早早落户到了江东,且与柳城并无任何交集,这次主上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指名道姓的命自己下手掳掠陆家人,要是这个人是个像自己那样有些名气的也就罢了,可这个人虽然略有文名,但也不过仅限于江东文人圈子罢了,难道因为是他应辟孙权的征贤令么?可是应辟的人何止一百数十,为何偏偏就相中了他呢?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书生,虽然一路行来两人并没有什么对话,可是观其行事,亦是君子风范,在没有摸清主公真正的心思以前,他是在不忍心将其送入虎口——虽然他原本就是一个帮凶。
  曹昂也不为己甚,淡淡道:“也好,不过我治下水酒一席,待会儿就让我为你们洗洗风尘吧。”他大略可以猜到文聘什么心思,毕竟自己绑架陆逊这个时间地点都太敏感了。说起来他很早便对这个三国后期最顶级智者之一的陆逊感兴趣了,只是陆逊早早去了江东,又声名不显,而自己在江东几乎插不下什么势力,再加上那个时候他的目标只是限制皇权,并不在乎人才在哪里,毕竟只要还在华夏这块大地上就总能为大汉朝廷所用,所以想想过后便也就算了。可是如今目标改变,他急需人才,而正在培养中的人才有太少,也还担不起大任,所以只得再次使出卑鄙手段了。哎,将来陆逊会感激他的,他坚信!
  “哇——哇——”一阵凄厉悲惨的二重唱从不远处的沙滩上传来。
  曹昂眉头一皱,站在船头远远望去,却见双生子一站一坐的在水边嚎哭,几个护卫手足无措的弯腰诱哄,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就是了。不远处,曹铄手里拿着什么正在匆匆往双生子处赶过去。
  回头看了看第三个房间开了一条缝的房门,曹昂心头一动,跟文聘交代了一句记得带他来赴宴便匆匆往双生子那边赶去。
  却原来是小六不小心被浪卷进水里呛了水,虽有护卫及时捞出来,到底受了惊,方才大哭不止,至于小九,则纯是凑热闹的。见到曹昂过去,小六伸开双手,“哥哥,哥哥——呜呜——抱抱——”
  曹昂看了他又是水又是沙的衣服一眼,再看看他那满脸横流的鼻涕眼泪,目光扫向手里捧着一大堆野花野草的曹铄,曹铄急忙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身边的一个护卫,自己则抱起同样在哭泣的小九,然后小心翼翼的看回来,曹昂无奈,只得将小六抱起,任由那小子将揩了自己一身的鼻涕眼泪和海水。
  “别哭了!”曹昂低声喝止。
  好厉害!旁边的少年圆脸护卫满脸钦佩的看着自家城主,一声令下,方才还哭声震天的两小孩儿立刻噤声,真是令行禁止!不愧是城主啊!
  哄好了两个孩子,曹昂又将这两个小太岁扔给护卫,自己想起方才的情形,拉着曹铄到了一边,皱眉道:“铄儿,我不是交代你看好两个弟弟么?怎么自己却跑到一边去了?”
  曹铄张了张嘴,诺诺道:“我,我看见那边有些野花挺别致的,想给嫂子摘些回去。”
  “少乱扯借口,”不听还好,一听说曹铄这话曹昂火气便上来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担下了的事情,你便是这般敷衍的么?亏的是有护卫在此,若是无人在侧,你怎么面对奉孝先生?”
  曹铄低下头,“哥哥,我错了。”
  曹昂叹了口气,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老是失魂落魄的?”摸了摸曹铄的脑袋,曹昂想起当年自己一个忽略这孩子便染上了五石散这毒品的事情,深感教养孩子的难处,“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哥哥说么,铄儿?”
  曹铄低着头没作声。
  曹昂将手按在他的肩上,正待再接再厉,突然感觉到手下身子一颤,接着细细的啜泣声传来,不由一惊,将曹铄抱进怀里,柔声道:“铄儿,怎么了?是谁让你受了委屈了?”
  曹铄到底是个孩子,虽有曹昂全力教导,能有多深城府,忍了这么久已是不易,今日在自家兄长的柔声安慰下,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在曹昂怀里呜呜哭了起来,也亏得他还记得周围有人,记得节制,不敢放声大哭。
  感受到胸前传来的湿意,曹昂一边叹息,一边安抚曹铄后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由于准备益州水军之事,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与这个弟弟单独相处了。一直以为有邴原等人的教导,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忽略了,铄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又一直长在自己身边,见自己那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他,怕是生了什么妄自菲薄想法。
  “铄儿,”叹气,“你是哥哥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最心爱的宝贝。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哥哥说呢?难道铄儿不相信哥哥了?”
  “不是。”曹铄忙里抽闲的哽咽着回答,“是他们。”
  “他们?哪个他们?”曹昂心头一凛,难道还有谁胆敢离间他们兄弟不成。若真是那样,可不要怪他无情了。
  “他们都不喜欢铄儿,”曹铄抽抽搭搭,“说铄儿碍事,怕以后……”
  “以后怎么着?”曹昂声音冷了下来。
  曹铄身子一抖,抬眼看着曹昂黑得可以跟锅底媲美的脸色,豆大的泪花在眼底滚来滚去就是不敢掉下来。不过,曹铄得曹昂教导多时,知道这会儿自己要是说出去那些人只怕没有好果子吃,哥哥的怒火他可是承受过一次的,那些人并没有恶意,只是私底下揣测而已,况且那些人说的也算是实话,自己的存在实在是让哥哥嫂子将来的孩子为难,没有必要因为这样一些原因便让他们为难。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思考,现在说出来也好,便咬唇道:“哥哥,让铄儿去军校可好?”
  曹昂何等敏锐,刚刚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而已,看曹铄眼下形状,稍稍联想一下,怎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说对于将来的继承人的问题,他又不是没有想过,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当下皱眉道:“铄儿为何想要去军校,以前可没见你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啊?”
  曹铄举起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泪水,一脸坚毅的道:“铄儿想当大将军,以后好,帮助哥哥还有将来的侄儿。”
  曹昂扑哧一笑,“一定要当将军么?铄儿要帮助哥哥,有的是办法,为什么一定要当将军呢?”
  曹铄毕竟年纪尚幼,还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当下便急了,道:“哥哥,铄儿只想当大将军,没有其他心思。”
  曹昂在他面前蹲下,将曹铄拉近自己,“傻铄儿,哥哥不是说过吗,你是哥哥最宝贝的弟弟,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将来你若是有能力又愿意守牧天下,哥哥便是将这些事物交与你又何妨?若是你长大以后还是想要率军作战,哥哥自会与你一军由你征战。至于现在,你的目的是学习,学习一切将来可能用到的。不然的话,纵有再多的心思,没有能力,又有何用!”
  曹铄睁着与曹昂有八分相似的泪眼看了曹昂好半晌,方才道:“可是哥哥,他们不喜欢我,铄儿该怎么办?”
  曹昂傲然一笑,“不喜欢便罢了,要那么多喜欢做什么?只要他们肯跟着你走就成了!”
  “哦。”曹铄似有所悟的点点头,低头想了半晌,复又抬头,一脸坚定的道:“哥哥,铄儿以后一定会帮着哥哥守住这份基业,绝不容他人染指。”
  曹昂仰头哈哈大笑,好一阵过后,才抱起曹铄,将他高高抛起又接住,如此再三,直到兄弟两人跌在沙滩上倒作一堆,方才抚着曹铄的额发漫不经心道:“铄儿,你有这份心便好了,至于这天下么,谁若有能力,拿去又如何。”
  曹铄不服气的道:“哥哥努力打出来的天下,岂能轻易付与他人,反正有我在,就不会让那些人对哥哥的东西不利。”
  曹昂不在意的笑笑,“那样的话,回去你要更加努力才行。”
  “铄儿知道。”
  “过去吧。”
  “恩。”
  ***
  楼船上,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书生缓缓踱到文聘身旁,看着远处正在降级为奶爸哄小孩的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好耐性!所谓长兄为父,也不过如此了。”半是赞赏半是讽刺的口吻。
  文聘好脾气的解释,“那是奉孝的一双麟儿,现下暂时寄养在城主府。”
  陆逊诧异的扬起眉毛,“奉孝?莫不是奉孝先生与婵月夫人的麟儿?”
  “正是。”文聘忍笑回答,当年不过一个顺势而为的圈套,竟成就了郭嘉情圣的名声。
  那边厢陆逊还在感慨,“万不料鬼才奉孝先生竟是性情中人,只是可惜啊,情深不寿啊!人生从来难得圆满,奉孝先生虽然不得与婵月夫人相守,但此一生能得如此红颜知己,又有如此佳儿,亦足以慰怀了。”
  佳儿?文聘大汗,就这么远远几眼,哪里看得出那一对小恶魔“佳”了?不过,倒是可以听出来他们嗓门奇佳就是了。“伯言,海风渐大,我们先往驿馆休整一下吧。”
  陆逊似笑非笑的往栏杆上一倚,“急什么,不若等问候了城主再走,怎么说也要弄清楚了城主请客的原因才好。”他一路上已经憋了一肚子怨气,想要就这么将他打发,想得美!不过他也没打算和曹昂硬抗,毕竟柳城势力在哪里,陆氏虽是豪族,却也不过是一个家族罢了,当年灭在曹昂手里的豪族何曾少了去了,更何况以自己的能量,也不足以让陆氏起来反对柳城;再者只要是有点见地的人都能看出,如今汉室气数显然已尽,而曹氏父子一踞中原,一霸北疆,天下将归何处,显而易见。陆氏当年急于逃命,一股脑全跑到了江东,如今想要挣些功劳也没了机会,自己此番遭遇,何尝不是陆氏的际遇。只是,即便知道了这些,一想起自己一路而来的狼狈,陆逊心头的怒火又熊熊燃起。要知道,他是被这些家伙用药放倒然后搬到船上的!柳城人,仗着自己富庶,便如此不尊重士子,行事如此下作!太可恨了!无怪乎先贤云行商之人道德沦丧又奸诈!
  这边,曹昂将曹铄并双生子交给刘云,命他们先行,自己则含笑走向码头上最大的楼船。
  “伯言远道而来,曹昂却俗事缠身不得远迎,大失待客之道,还请伯言见谅。”
  陆逊看着下方含笑而立的男子,因为刚才照拂三个孩子的缘故,他的衣裳略微狼狈,可是在八月略嫌绚烂的阳光下,这个明显身处下方的男子,虽是仰头与自己说话,可是却让人有一种分明他是在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的感觉,陆逊心头略惊,不过一想起来路上受的气,勾唇嘲讽道:“岂敢,再者,城主大人分明是派人往建业'迎'的陆某,何来不得远迎之说?”一面说着,陆逊缓缓地下船走到曹昂面前,毕竟明明站在高处却还被人俯视的感觉实在太逊了。
  曹昂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陆逊,这个三国后期最厉害的谋士之一,现下还是一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看他这气得鼓鼓的脸颊,还要装出一脸严肃老成的样子来,实在是太可笑了。“伯言客气了,实是曹昂慕伯言之才,故遣人相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曹昂弯腰深深一礼。
  陆逊皱眉看着曹昂,都下药绑架他了,这会儿才来表演礼贤下士做什么?陆逊正瞪着曹昂猜测他心思,突然觉得后背凉凉的,抬眼一看,周围的军士们一个个都目光不善的盯着他,包括一直对他容让有加的文聘也是一样,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大喇喇的受了他们主公一礼,当下也顾不得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赶紧还礼,“城主客气了!”
  曹昂笑吟吟的看着陆逊,“伯言旅途劳苦,不若先去舌下休憩一番,略洗风尘,再论今日之事如何?”
  还能如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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