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为重
通往邺城的官道上，一辆四乘马车在飞快的奔驰着，马蹄扬起的絮雪随风飘起，宛若四月天里道旁的柳絮飘飘洒洒，别有一种美丽。不过，驾车的车把式显然是个粗人，只是一味的扬鞭吆喝。只是此时正值隆冬腊月，路上积雪盈尺，纵使拉车的都是绝世良驹，速度到底也得大打折扣。
“李护卫，能否再快一些？”崔琰摇摇晃晃拉开厚厚的毡帘，一股冷风挟着几丝雪花穿过低垂的竹帘钻进马车，生生将车内温暖的气息扫去大半。
一双手自身后伸出，飞快的拉好帘子，“崔大人，邺城不日可达，何必急于一时呢？林风可是在张大夫面前夸下海口，一定将大人毫发无损的带回冀州的。”
崔琰转身，看向笑眯眯横卧于门口垫席上的林风，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时风（林风的字），我身体已是无碍，烦请时风命李护卫加快赶路。”
林风垮下脸，“崔大人，这天寒地冻，道有积雪，实是难行。”他，他，他实在不想早早面对主公，心虚啊！
崔琰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眼下便是拖得一天两天，于事何益？”话虽如此，到底带了几分庆灾乐祸之意。
林风双手托着下巴，哀怨的看了崔琰一眼，可是没有赢得半份同情，悻悻爬起来，掀帘吼道： “李毅，加快赶路，晡时之前赶到邺城！”
没有回应，但是车速明显加快了。
崔琰淡淡看了林风一眼，扶着车壁，很是不客气的林风身上跨了过去。
*****
林风的部属果然厉害，未时末便赶到了邺城。
匆匆走进徐府，将拦路上来的冀州都尉官不负责任的交给身后的林风，崔琰急急往徐府东院走去。
还未走进院子，老远便听见曹昂的怒吼，“大局！我都要卖身了，还要怎样才算顾全大局？”
崔琰正提步准备跨进院子，冷不防“卖身”二字跃入耳中，脚下一个踉跄，险险仆倒在地。
簿曹从事裴均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低低问道：“季珪怎的来了，主上心情很是不好。”裴均亦是世家出身，与同是世家出身的崔琰很是亲近。
崔琰看了周围一眼，不过是些州牧府的从事官员，而且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当下低声问道：“是谁逼婚主上么？”“卖身”都出来了。
裴均无奈道：“甄氏。”说起来那甄氏真是大胆，就算现下主公略有为难，又不是过不去，竟然胆敢挟危逼婚。便是甄宓有天命之说到底不过一闺阁女子罢了，竟然逼婚于主上，难怪主上这般愤怒。
崔琰点了点头，大略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半月前他在兖州接到了家里的书信说是主上借着五石散的由头发作了一批世家子弟做劳役，要求他赶紧回家。想来自己迟迟不归，柳城诸世家已经抱成一团，主上想来是准备借着甄氏等商人的力量来对抗世家，只是不料甄氏居然挟危逼婚。
想到这里，崔琰眉头一皱，甄氏小姐才貌俱备，说起来也是极好的主母人选，只是出身商家，地位卑下了些，将来镇不住场面。而且，那个所谓皇后的天命，对于主上的事业来说，利弊实在难论。
推开半闭的房门，崔琰目不斜视的迈进曹昂的书房，“主公，琰归来了。”
曹昂较之以前更瘦了，俊脸紫涨，坐在书案后面，声音里压抑结不住的怒气，“季珪回来了，身上伤势回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崔琰看了眼旁边跪在地上的徐庶，平平回答。
“兖州形势如何，林风现在何处？”曹昂语气慢慢和缓下来。他在离开兖州时将崔琰留下，一则崔琰伤势不宜移动，再则崔琰好歹是朝廷亲封的封疆大吏，守牧一州，又是挂着为皇帝祝寿的名头，便是曹操亲自出手，也不能随便撼动他。所以他才放心将崔琰落下。即便如此，曹昂心头还是有几分愧疚，遂将因西苑一事暴露身份的林风暂时交与崔琰，待崔琰伤愈离开时再一道离开。
崔琰想起一路如临大敌的林风，唇角不由带出了几分笑意，“时风与琰一道而来，进门时为都尉所阻，想来不刻便到。至于兖州情势——”崔琰眉头一皱，“月前董氏，伏氏皆以谋反之名族诛，”看了曹昂一眼，曹昂面上无喜无惊，一片平静，崔琰也猜不出他想的什么，只继续道，“半月前琰来时听得二公子在劝说曹公出兵雍凉，只是不知曹公出兵否。”
曹昂眉头一耸，跪在地上的徐庶闻言也大惊站了起来，齐声道：“此言为真？”
崔琰顿了一下，省起他们问的必然是出兵之事，不知为何心中一叹，道：“琰此行甚急，并不曾听得任何消息，只是当初离开许都时隐约探得二公子的出兵之策来自都亭侯。”毒士贾诩决意要做的事没有达不成的。
曹昂闭了闭目，贾诩确实是一个劲敌呢，不过，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便是识时务，只要确定了己方有优势，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投怀送抱，只是在这之前，自己要花费一些心力了。
“由他去吧。”曹昂低叹一声，眼下首要之事不在此上，“季珪此次赶回来，可是为了五石散之事？”
崔琰看了眼徐庶，垂目道：“正是，五石散之事，主上似乎……”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曹昂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尤其在眼下这个当口。
“季珪可有见过服用过五石散的人？”曹昂如何猜不出崔琰的心思，当下淡淡发问。
崔琰摇头，五石散是这一年在柳城才兴起的东西，而他这一年都在青州忙死忙活，哪有余裕去理会那些个东西。
“我便见过。”曹昂声音陡然冷硬起来，“服用了五石散之人，体热狂躁，时冷时热，或若瘟疟，或类伤寒，更有甚者于裸陈于众，大宣淫行，智者服之驽，弱者服之强，一日服之，终生难解！”
崔琰皱眉，这么说来，却是太过了，难怪主公这般动作！只是这样一来，两家想要和解就难了，而冀州大军基本上都调出去了，想要靠武力镇压也不可能。如此一来，“如主上所言，琰会回家会尽力约束族人，只是，甄氏所请之事，主上应了吧。主上身份，安可无妻？且甄氏小姐才貌兼备，性情稳重，是主母的适宜人选。”
曹昂眉宇间怒气一现，突然正待发作，却突然泄了气，低声道：“季珪，你——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琰告退了。”崔琰拱手作揖。他知道曹昂意思，只是一直以来，曹昂的策略便是打压世家，此番世家如此反应实在不算过分。他虽在曹昂手下效忠，但毕竟是崔氏子弟！数百年间一直稳居天下第一望族的崔氏，自有自家的规矩，所以，他必须回去。
“你走吧。”曹昂摆手，“这边事物繁忙，不送了。”
崔琰看着曹昂瘦削的脸庞，满是血丝的眸子，心头又是心疼又是酸涩，保证一般的道，“主上放心，琰此去，当尽力约束那些人，不使主公为难。”
“知道了，”曹昂一手撑头，一手在空中挥舞，“你去吧。”
崔琰看他一眼，长身一揖，转身而去。
*****
“林风，进来吧！”曹昂老早看见了门外探头探脑的身影，什么时候林风也变得这般
束手束脚的。
林风小心翼翼的从门口溜进来，敛袍拜倒：“主上，林风回来了！”
“回来就好。”曹昂颔首，朝一边的徐庶道，“元直且先出去，着人点查冀州存粮，先送一些过去解了燃眉之急，另使人调柳城库钱往东部诸胡买十万头羊以备犒军，告并州之民，凡愿随军送羊者，每百羊记一军功！同时随军所得，皆归己有！时风着人仔细调查并州饥民作乱的背后主使者！”他就不信了，没了甄氏支持，他就做不了事情了？至于那些世家，早晚要对付，不若眼下一锅端了算！
徐庶听得曹昂吩咐，他亦是深知军事之人，显然曹昂此举是让并州之民往草原就粮，心中大乐，只是，“主公，冀州库存粮食全被奉孝带走了。”
“幽州呢？”
“奉孝走时，从幽州调了不少粮草！”徐庶很是无辜。
林风扮了会儿壁花，终于忍不住开口：“主上，不是说益州号称天府之国么？且刘焉父子经营多年，民富国强，区区粮草想来不成问题！孔明月前不是已经接受益州事务么，调些粮草应能行吧？”
徐庶白他一眼，“司空大人若是出兵雍凉，时风以为，司空大人的军队还会让我们顺利运粮么？”
林风哀怨的低下头，“可惜，南洋怎么就没有粮食了呢？”他的声音虽小，可是书房内的另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曹昂心中愧疚，说起来都是他前两年涸泽而渔的结果，过度压榨，现在连汁水都榨不出来了，然后自己也受累了！若是再有一个机会，曹昂在心头对自己许愿，他一定会温和的对待周边的小国家的属民，很温和很温和，温和到他们都自愿投入自己的家门！
其实幽州还是可以榨出些些粮草来的，只是现在幽州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诸世家蠢蠢欲动，当家的辛毗虽然为人公正忠直，到底是出身冀州豪族，不肯全力支持曹昂。
“主公，成亲吧！大局为重哪！”有人在耳边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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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的最后一个月，曹昂向甄氏提亲。
那天，雪花纷飞，徐庶陪着俊朗的少年城主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押送着数十万石的粮草的车队往并州缓缓而行，侧头，看见自己的主上目视虚空，脸上如慕如泣。
数日后，曹昂迎娶甄宓过门。甄夫人扶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如花娇艳的脸庞，对着前来迎娶女儿的少年城主，慎而重之的道：“妾身不愿与城主结亲，然而此女心痴，妾身不得已玩弄了一些小手段，却是与小女无关，城主若有气，请对着小妇人来，莫与小女计较。”
曹昂面无表情的答道：“既结百年之好，岂有怨悔之事。”
建安六年初，曹昂在自己所辖境内，颁发科考令，定下以科举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考试分文武两科，士子可选其一参考，亦可两科都考，文试分为经史，策论，算数，百工四类；武试分为武术，骑射，兵法三种。凡境内之民，不分士庶皆可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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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草原上，郭嘉小心的解下鸽子脚上绑着的白绢，手一扬，鸽子展翅飞去，抖开手中白绢，忽而一笑，“终是成亲了啊！也好，也好！”
那一夜，郭嘉下令屠了最近一个摇摆不定的小部落，然后借着小部落内抢来的牛羊，犒赏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