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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如何报春晖

书籍名:《信有时》    作者:花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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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将手中的灯放到书案上,随手关上门,毕竟四月的柳城还是有些冷的,然后走到曹昂身后,俯身看着桌上的地图,道:“什么事?”
  曹昂以指轻叩桌面,道:“我欲使人与献帝接洽,奉孝以为如何?”
  “不妥,”郭嘉摇头,道:“陛下年幼,又多经宫变,只怕会急于成事而暴露。”
  曹昂想了想,笑道:“嗯,那先让人盯着吧。”
  郭嘉应了声,人却站在身后不动,曹昂回首道:“奉孝还有事?”
  郭嘉点点头,张口欲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曹昂诧异道:“莫不是冀州或青州那边出了事情?”
  郭嘉摇头:“不是。”
  “难道是幽州草原那边有异动?”
  “不是。”
  曹昂侧首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其他的都没关系,我做好准备了,你尽管说罢。”
  郭嘉看着他略微狡黠的笑容,心中暗叹一声,沉声道:“刚刚接到兖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丁夫人被孟德公遣走了。”
  曹昂挑挑眉毛,很轻松的道:“知道啊,”作了个鬼脸,笑道,“母亲听到我的消息,肯定会生父亲的气,少不得还要说他两句,闹一下,父亲大败之下心情郁闷,肯定受不了这样的母亲,遣回去那是一定的。”
  郭嘉怔怔的看着曹昂,曹昂没有发现他的异色,继续道:“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干脆把母亲接来吧,反正在父亲那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
  “就这样吧,到时候母亲见到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真好奇啊。”曹昂自顾自的陷入憧憬之中。
  郭嘉看着眼前少年的表情,心中一阵刺痛,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他摇醒了陷入自己的幻想之中的曹昂,道:“慕青,据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丁夫人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曹昂愣住了,道:“怎么可能?这消息是谁传过来的?”
  “林风。”
  林风是曹昂亲手培养出来的情报人员之一,现在总司兖州及徐州的情报,由他亲自传过来的消息……曹昂的心沉了下去。
  整个房间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偶尔传进来的鸟鸣,还有院子里卫兵走动的声音,还有,房间里两人呼吸的声音。
  半晌,曹昂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郭嘉连忙道:“我陪你去。”
  顿了一下,曹昂道:“也好。”
  这是一个有些破败的小镇,战火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里,这里的人们还是比较悠闲,曹昂吩咐随同的士兵们隐藏在小镇两里外的树林里,自己和郭嘉步行前往小镇。
  打听了丁家的所在后,曹昂和郭嘉在路人一脸的同情中叩开了丁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人,他上下打量了片刻,道:“贵客可是姓曹?”
  曹昂点头称是。
  那老家人让开门,哑声道:“两位且在院中稍呆片刻,小老儿马上去请我家主人。”
  说罢,也不管愣在院中的两人,自行出去了。
  曹昂站在院中,院中野草杂生,丛间夹杂着几朵黄色的小野花,在微风的吹拂下向难得的客人摇曳着身姿展示自己的婀娜,庭院中的树倒是长得不错,只是看得出很久没有修剪了,院墙也有些破败,檐壁上的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记忆中丁氏母亲出身于大族,自己在兖州时也没有听说丁家没落过,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
  曹昂攥紧拳头,心头渐渐升起几分怒气,若是让他知道丁家有苛待于他丁氏母亲,别怪他不客气。
  门口传来稀疏的脚步声,曹昂回头一看,却是几个孩童凑在门口好奇的往院子里张望,虽然他们应该不带恶意,曹昂心头却很不爽,于是恶狠狠的瞪回去,于是几个孩子“呼拉”一下子全跑开了。
  又有脚步声传来,听出其中一个是刚刚那老家人的,另一个,想必便是那所谓的“主人”了,曹昂心头有几分不悦,于是干脆转过身佯装欣赏院子里的景色。
  “两位是孟德公派来的么?小老儿丁阎,贵客久等了。”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间或夹杂着喘气的声音,看来他也是急急赶过来的,倒不是有意怠慢了。等等,丁阎……那不是他名义上的外祖的名字吗?
  曹昂转过身,闪闪发亮的眼睛把丁阎吓了一大跳。他吞了一口口水,道:“贵客此行有何见教?小女尚在家中,每日不过是纺纱织布而已,也没有思虑再嫁之事……”眼见对面的眼神越发凌厉,丁阎说不下去了。
  曹昂看着这个一身粗布衣裳满头草屑的老头,皱眉道:“我母亲呢?我要见她。”
  “母亲?”丁阎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道,“你是……”又在曹昂凌厉的眼神下把问题吞回肚子里,道:“请跟小老儿来。”
  曹昂跟在丁阎身后,这院子破归破,却足够大,绕了好一半天,才听得前面的丁阎道:“到了,小女就在这里面。”
  曹昂看了看这个格外破旧的小院,满地杂草,连野花都没有一株,自己一行人在这里站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出来招呼一下,不由拧紧眉头,沉声道:“母亲一个人住在这里面?竟是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丁阎苦笑道:“公子勿怒,非是小老儿苛待自己的女儿,实乃小老儿去年家中遭遇强盗,家人死伤过半,资财尽散去,再没有余力供养家人了。小老儿每日也是下地劳作,方得勉强糊口而已。”
  曹昂呆了一下,回头认真看了看这个一脸皱纹身上尤带泥巴的老人,认真道:“对不起。”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比外面要暗得多,曹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适应了室内的黑暗,才继续往里走。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蓬头妇人坐在一台织布机前,反反复复的抛动着梭子,织布。纵使曹昂对这个没有一点研究,也看得出完工后这将是一匹非常不错的布,布上面已经织上了美丽的云纹,就算在以前,丁夫人也很少织这样的布,一是因为不合曹操简朴的性格,这种布太华丽了,二来也是因为织这样的布太伤眼睛了,在这个简陋的时代,织出这样超出时代的美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曹昂往前走几步,轻声唤道:“母亲。”
  丁夫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低头织着她的布。
  曹昂抬高了音量:“母亲!”
  丁夫人似有所觉,抬头望了曹昂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忙碌。
  曹昂走到她身侧,大声道:“母亲,我是子修啊!”
  丁夫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侧头望了曹昂一眼,喃喃:“子修?子修是谁啊?”皱眉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拿起梭子,准备继续织布。
  曹昂将手覆在丁夫人的手背上,昔日润泽丰腴的手掌,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了,跪下泣道:“母亲,我是子修啊,你的孩儿曹昂啊,母亲,我回来了,子修回来了。”
  丁夫人缓缓的侧过身子,枯瘦的双手抚上曹昂的脸庞,轻声道:“我儿回来了……子修回来了……我儿,我的儿啊!”浑浊的眼泪从她枯瘦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来。
  曹昂点头道:“是的,母亲,我回来了,子修回来了。”
  丁夫人俯下身,紧紧抱住曹昂的头,放声大哭:“我儿,我的儿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的父亲好狠的心啊!将你一个人扔在那里,还说什么丢一个儿子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可惜了他的大将典韦……我的儿,娘心心牵挂的儿啊,在他的心头还比不上一个外人!”丁夫人胡乱的抚摸着曹昂的头,声音又转轻柔,“我的儿,在外面冷不冷?娘给你做了很多衣服,不要怕,啊?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走,不要舍不得穿,也不要怕你父亲不高兴,反正他也看不到,娘以后还会给你做,啊?都带走,娘以后还会给你做,很多很多。”
  她拉起曹昂欣赏她织的云锦,道:“看,很漂亮吧?子修喜不喜欢?子修喜欢的话,娘以后天天给你织,织好以后做成衣服给你穿,好不好?”
  曹昂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他抱住骨瘦如柴的母亲,哽声道:“母亲,子修很喜欢,子修也没有死,子修一直活着,子修不孝,一直没来看您……母亲……”
  丁夫人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道:“子修啊,别哭别哭,你回来就好了,母亲很想念你呢。子修啊,你看,”她拉过曹昂的手,走到一边的衣柜旁,拉开衣柜,“这些都是母亲给你做的衣服呢……子修乖啊,别哭别哭,你父亲不疼你,母亲疼你,啊,别哭了啊?”
  丁夫人举起衣袖笨拙的给曹昂擦眼泪,曹昂就着丁夫人的袖子擦干了泪水,道:“母亲,跟孩儿走吧。孩儿在辽东有一个大城,很漂亮,母亲。跟孩儿走,好不好?”
  “走?”丁夫人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警惕,她定定的盯着曹昂的眼睛,眼里满是恨意,“曹阿瞒,你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想我跟你走?曹阿瞒,你还我的儿子来!”她厉声喝道,便拿着梭子对着曹昂砸过来。
  曹昂举手一拦,然后抱住扑过来的她的身子,急切的在她的耳边道:“母亲,我是子修啊,是你的儿子啊!母亲……”
  丁夫人却不管不顾,只是厉声喝骂:“曹阿瞒,你还我儿子来!”同时双手不断挥舞捶打着曹昂。
  曹昂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没可奈何,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郭嘉和丁阎同时抢入,丁阎拉起丁夫人,责备道:“你又乱来了,再这样下去,做不出衣服,子修在下面不知会冷成什么样子。”
  丁夫人马上停止挣扎,曹昂怔然放开,她便捡起地上的梭子,施然回到织布机前,开始织布,竟是再不看曹昂一眼。
  丁阎此时大略猜出了曹昂的身份,轻声对曹昂道:“曹公子,小女这模样,再受不得刺激了,请移驾前厅叙话。”
  曹昂呆呆的站在那里,郭嘉代替他回答道:“烦请老人家带路。”然后,半扶半抱的拖着曹昂跟在丁阎身后,走出了房门。
  马车上,郭嘉坐在软塌旁边,满面忧色的看着塌上沉沉睡着的少年,少年呼吸略微有些重,脸色也有些苍白,看上去很像倦极而眠的样子,可是,少年只不过往丁家走了一趟。
  少年身边还堆了一摞厚厚的冬衣,样式繁杂而华丽,层层叠叠,全部是少年那个已经疯了的母亲在那个昏暗的房间纺纱织布裁剪而后再一针一线的缝成。
  想着以前在兖州州牧府上见到的那个雍容的夫人,还有在丁府那个蓬头垢面没了神志却仍不忘为儿子缝寒衣的妇人,郭嘉心头不由一阵唏嘘,又思及丁阎,明明家中已经落魄到那个地步了,却仍然为女儿买纱供她织布,那些美丽的布匹华丽的衣裳也按照已经疯了的女儿的心思全部存在那个柜子里,竟是半点也没想到要动用,其拳拳爱女之心,亦是让人感叹。
  想起临走时,面对曹昂的恳求,那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说的话。
  “孩子啊,你和你父亲,都是有大志向的人,生来都是要建功立业的。我和你母亲呢,只是小老百姓,没那么多想头,只要活得下去就好了。”
  “这里很好,很安静,人老了,舍不得离开故土,我们这辈子,就在这里过了。你的父亲人很好,经常会派人来照拂我们,你也不用担心。”
  “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你来这里的事,我也不会说的。”
  ……
  那个老人,其实什么都瞧在眼里了吧……
  临走前,曹昂郭嘉把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全部掏了出来,留给丁阎典当补贴家用。
  然后,带着丁夫人做的衣服,两人踏上了回程。在小镇外会合了等在那里的士兵,曹昂吩咐了一声“走”,然后便上车睡下了。
  也许真的是累着了吧,少年的心累着了……
  郭嘉心疼的抚上少年的脸,然后觉得有些不对,手底下的温度过高了。
  郭嘉把手移到少年的额头上,明显感觉到手底下的高热,急忙掀开帘子向外问道:“林风,这附近可有大夫?”
  林风打马上前应道:“大人,前方四十余里有一个小镇,那里应该有大夫,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可能要明天才能到达那个小镇。
  郭嘉道:“连夜赶路!”
  林风道:“大人,连夜赶路会有危险,可能会遇上山贼劫匪,还有野兽什么的。”
  郭嘉冷声道:“还有比城主生病更危险的吗?”
  “是。”林风应道,然后对士兵们大声吆喝道,“提起精神来,今晚连夜赶到前方的小镇上去!”
  “是!”全体士兵齐声应答,虽只有数十人,却也十分精神。
  当晚子夜时分,郭嘉抱着沉沉昏睡的曹昂敲开了小镇上唯一的客栈的门,然后,在客栈老板娘的指引下,林风将小镇那个刚来的老大夫从床上拉起来,带到了客栈。
  那老大夫看上去年约五旬,倒也好脾气,一听说有病人,二话没说,穿上衣服拿过药箱便要林风带路。
  到了客栈,数十名高大冷肃的汉子立在客栈门口,客栈老板和老板娘都吓得筛糠似的,那身形瘦小的大夫却看都不多看一眼,径直走进门去了。
  林风心中暗叹,看来这大夫也不是平常人啊,空下来时要记得查查看。
  一路到了曹昂的房间,老大夫看了看曹昂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脉,抬头看见郭嘉一脸紧张的样子,和蔼笑道:“年轻人,不用担心,这位小公子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因郁结于心而气血不通罢了,吃一剂药散散热就好了,只是以后要切切记住,以恬愉为务。”
  郭嘉躬身道:“麻烦老先生了。”
  那老大夫笑呵呵道:“不麻烦不麻烦,医者父母心嘛。”
  当下那大夫留下一付病好以后养神的方子,又让林风跟他到他家里去拿药。
  林风拿了药来,按照大夫的吩咐煎了,郭嘉将曹昂摇醒,于半睡半醒间哄他将药服下。
  药服下没多久,曹昂就开始发汗,人也不老实的老是想踢开身上的被子,郭嘉如何肯让他踢开,于是,两人便开始作斗争,一个死命要踢开被子,另一个死死的给他盖住被子,曹昂烧得糊里糊涂,病里又哭又闹,只是苦于全身没有力气,只好受郭嘉的“欺负”。
  郭嘉不肯假手他人照顾曹昂,只好自己受累,直到东方发白,曹昂慢慢安静下来了,他才得以趴在床边小憩一下。
  曹昂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了郭嘉与人说话的声音。
  “奉——”他张开嘴,想要开口说话,刚发了一个音,就觉得声音嘶哑的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即便如此,郭嘉还是注意到了,他欣喜地扑到曹昂面前,道:“慕青,你终于醒了。”
  曹昂困惑的眨眨眼睛,怎么了?
  一个和蔼的声音道:“郭大人,慕城主刚刚醒来,不宜多说话,还是让他喝口水润润喉吧。”
  郭嘉笑道:“是,嘉一时欣喜竟然忽略了。”说着将曹昂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过旁边小几上的一杯茶水,凑到曹昂嘴边,柔声道:“慕青,先喝口水,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好吗?”
  曹昂喉咙确实难受得很,便也不计较,就着郭嘉的手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
  眼看着郭嘉将杯子放到一边,曹昂开口道:“我饿了。”同时,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似的,肚子也配合的叫了两声。
  郭嘉为难的看了车中另一人一眼,这是,曹昂顺着他的眼光也发现了车中的另外一个人,一个瘦癯的老人,鹤发童颜,目光中满是悲天悯人,此刻,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曹昂不由自主的对此人生出好感,他对那人回以灿烂一笑,只是大病初愈的原因,眼神难免迷离些。
  那人扶着车壁站起来,对着曹昂一礼道:“山野之人华佗,拜见慕城主。”
  慕青愣了一下,华佗?
  曹昂摇摇脑袋,赶紧坐起来道:“原来是华先生,小子慕青失礼了。”
  华佗愣了一下,心道你是堂堂幽州刺史,又是闻名遐迩的柳城城主,自己不过民间一大夫,这失礼二字从何而来,不过,他一向不在意这些虚礼,这想法也就这么在心头转了一下,没再往心里去,只是在嘴上道:“不敢,只是城主大病初愈,不宜食油荤,若是要进食,或可命侍卫停下来煮一些清粥。”
  曹昂口里淡得出鸟来,只是面对千古神医华佗的吩咐,实在没有那个魄力去违抗,于是只能示意郭嘉吩咐侍卫就地停车休息造饭煮粥。
  待得郭嘉吩咐完侍卫回到车上,便看见曹昂可怜兮兮的趴在床头,眼神幽怨的盯着右面车壁上第二排的所有匣子——那里面放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肉干……
  郭嘉不由失笑,再看华佗,他正自顾自的埋头整理他的医书——此行他带了两大箱医书(竹简),郭嘉见那箱子实在是过于沉重,拉车的马都有些不堪其负,便拿出纸张供他誊抄,誊好一卷便烧一卷,因此,两天下来,居然也给马减负不少。
  曹昂眼看郭嘉进来,想到一个不堪启齿的问题,挣扎着要起来,郭嘉见状自然赶忙上去扶他。
  曹昂扶着郭嘉的手站起来,皱眉道:“我睡了几天?”怎么这身子竟然半点都使不上力?
  郭嘉道:“两天了。”
  “噢。”曹昂皱皱鼻子,心道难怪,嘴上支支吾吾,“那个,麻烦你扶出去,我想,方便一下。”
  郭嘉眨眨眼,一时不能理解,待看到曹昂闪躲的眼神,尴尬的面色,顿悟,同时也有些好笑,不过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笑出来,急忙上前扶了曹昂下车,找了一块清静没人看见的地方,停下来,然后背转身子,只是半天不见动静,不由问道:“慕青,要我帮忙么?”
  “要,你走远一些。”少年略有几分赌气的声音传来。
  郭嘉自然不会真走远了,象征性的移动了几下脚步,然后,便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然后,郭嘉尴尬的发现,自己身下某个地方,竟然硬了……
  曹昂说“好了”,却半天没听见回应,没奈何,自己用发软的手脚挣扎着弄好往回走,然后,便看见郭嘉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发呆……
  “奉孝,你怎么了?”曹昂有些担心,莫不是被自己传染了。
  郭嘉“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连忙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想一些事情入神了。”
  虽然全身上下仍是不爽快,曹昂依然打点起精神问道:“什么事?”
  郭嘉大脑飞快的转动,很快就在脑海里找到了一些事,道:“元直说袁绍方似乎有人意识到了他的存在,邺城辛家开始对甄氏不断的刺探,他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曹昂晃晃仍有些昏沉的脑袋,道:“可以了,邺城的事就全权交给他负责好了,同时让子龙带两万人马过去支援,听候元直的调配,幽州子龙之前负责的事务交给鞠义将军。”揉揉眉心,曹昂又道,“还有,给袁绍留一条生路,让他逃到青州来。”
  郭嘉笑道:“嗯,待会儿我便让林风去传讯。”总算稍稍平息下了下腹的热流,郭嘉上前扶着少年往回走。
  回到了车上,士兵们把煮好的清粥送过来,当真是清清白白的粥,居然连盐都不放,曹昂喝了一口,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道:“盐呢,咱们连盐都没有了吗?”
  郭嘉连忙上前安抚道:“非是不放盐,只是慕青你大病初愈,舌苔厚重,士兵们不知医理,不知要多放些盐,别生气了,我这就去拿一些来。”
  说着匆匆下车拿了一个包盐来,华佗看他那架势,恨不得把一包盐都倒进去,连忙阻止道:“还是老夫来吧。”
  愤愤不平的喝了一碗白粥,曹昂放下碗倒头又睡。郭嘉也没在乎,只以为他是因病伤了元气需要多多休息,可是连着两天,除了解决生理需求曹昂都没下过马车后,郭嘉有些担心了。
  他问华佗,华佗只说是心病,然后便埋头继续誊抄他的医书,恨得郭嘉牙痒痒的,直后悔当初不该为了拐骗他到柳城便拿了那么多纸张给他……
  可是,后悔也没办法,神医可以袖手,他这个做臣下的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主公一天一天这么萎靡下去。就算撇去这层关系,他也不能让曹昂就这么作践自己。
  于是,他开始极力鼓动曹昂和他出去骑马。
  曹昂半埋在被子里,眯着眼睛含混道:“我乏得很,没力气骑马。”
  郭嘉道:“要不我们共乘一骑好了,我抱着你,你可以在马上睡觉。”
  曹昂眼看他一脸期盼的表情,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不忍拂了他的一番美意,便强力打起精神来,道:“好吧。”
  士兵们骑乘的马中,以林风的为最好,郭嘉毫不客气的将林风踢到马车上去和华佗共处,美其名曰“休息”,然后自己和曹昂上了马。
  便是在马上,曹昂也是一付昏昏欲睡的样子,郭嘉没办法,只好一手控马,一手抱着曹昂,以防他不小心掉下去,同时还尽量就着路边的景色和曹昂找话说。
  曹昂懒洋洋的倚在郭嘉怀里,闭着眼睛,有一茬没一茬的应着郭嘉的话。
  郭嘉见他这样子,心头不知为什么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双腿用力踢了马腹两脚,马儿长嘶一声,猛然加速跑了出去。
  速度加快,马背上的颠簸也猛然加剧,此时,纵使曹昂有十二万分的睡意也不得不醒过来,他坐正了身体,从郭嘉手中接过缰绳,用力拉紧,马儿慢慢的停了下来。
  曹昂转头皱眉责备郭嘉道:“你不要命了么?”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睡下去呢。”郭嘉冷淡的说。
  曹昂一愣,面上渐渐浮起一层茫然,双肩也慢慢垮了下来,半晌,他才垂着眼轻声道:“奉孝,我太累了,容我休息两天好么?两天就好。”
  郭嘉早在对上他那双迷茫的眸子的时候就心软了,不管平时表现得有多成熟,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啊,只是现在实在不是可以悲春伤秋的时候,他逼着自己硬下心肠来,冷声道:“两天?”
  曹昂的眼神迷茫依旧,神情却颇为坚定,点头道:“就两天,过了黄河就好。”
  郭嘉叹息一声,抬手抚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背,把少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又接过少年手中的缰绳,柔声道:“那好,你先休息两天,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别思虑太多,凡事还有我呢。”
  “嗯。”曹昂含糊的应了一声,试探的伸出双臂环住了郭嘉的腰,见他没有反对,索性侧转身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鼻间所闻尽是男人温雅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下,曹昂觉得十分安心,于是阖上眸子,任自己缓缓陷入朦胧的睡意中。在即将完全睡着之前,曹昂突然想确认一下郭嘉的心情,于是出声唤道:“奉孝。”
  “嗯。”尾音有些上扬,可是听不出什么特别,这只不过表示他有疑问罢了。
  “奉孝。”
  “嗯。”语气中似乎多了几分笑意。
  “奉孝。”
  “我在这。”声音很轻柔……也很坚定,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曹昂的心就这么神奇的被这一句话安定下来了,“奉孝。”唇畔逸出叹息似的声音,脸往郭嘉怀中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郭嘉爱怜的抚着怀中少年略微凌乱的青丝,少年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一片优美的弧形阴影,鼻翼因为呼吸微微扇动着,嘴唇干燥得有些脱皮,此刻因为睡眠而微微张开。郭嘉看着看着,不觉有些口干,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正欲俯首下去,却听得后面有“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心中暗叹一声可惜,却也只能作罢。
  林风骑着不知从哪个倒霉的士兵那里抢来的马,大老远的就高声叫道:“郭大人,城主,你们没事吧?”看上去蛮忠心的样子,可是,那语气,怎么听都不是那个味。
  郭嘉恼他打断了自己的好事,又见他大呼小叫的打搅曹昂睡觉,便回转马头,不悦道:“林大人,城主正在休憩,莫要搅了他。”
  林风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其实最是心细,又长于察言观色,否则又怎么坐得上这青兖二州情报头子的位子,一见这情况,当下立马向身后作了个手势,身后一众人便都齐齐勒马,停了下来,竟是都没有发出什么较大的声音。郭嘉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叹这柳城的情报人员训练之出色,也更为设计出这样的训练计划的曹昂骄傲,同时,也暗暗为他心疼。
  林风看了一眼在郭嘉怀中沉沉睡着的曹昂,虽然觉得这个样子有些奇怪,但想到两人一向交好,而且城主又是带病之身,也没有多想,只是压低声音道:“城主是否要回车上休息?”
  郭嘉注视着怀中的人儿,道:“也好。”
  一行人遂又策转马头往回赶。
  路上,郭嘉发现林风袖子上染了不少墨迹,问他怎么回事。
  林风抖了一抖,道:“华老先生非要我帮他抄医书。”
  “胡扯。”郭嘉毫不客气的戳穿,“誊抄医书的事,华先生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林风大呼冤枉,道:“真的是帮华先生抄书,还是他逼我的,您不信可以去问他。”
  郭嘉扬眉道:“哦,那我和他在一辆车子里共处了好几天,他怎么就没叫我帮他抄书,反倒是你一进去就被他看上了?”
  林风满腹委屈道:“我怎么知道……”
  上马车的时候,曹昂醒了一下,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了半天,被郭嘉发现了。郭嘉轻抚着他的背,道:“乖,没事,继续睡,很快就好。”
  然后曹昂果然闭上眼睛就这么睡去了。
  林风在旁边看得一寒,心想他知道为什么华老先生没叫郭大人抄书了。
  华佗坐在车厢内的铺开毯子上,看着对面代替自己奋笔疾书的年轻人,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自己毕竟老了,才四天没有按时作息,劳逸结合,就腰酸背痛一身老骨头像要散了架似的。
  “唏——”马的叫声传来,随即听到士兵们的惊呼声,夹杂着几声“城主”“郭大人”“惊马”什么的。
  那年轻人听到那声马鸣,就如奉纶音的扔下笔,道:“遭了!疾风受惊了,我要出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蹿了出去。
  华佗敢用自己行医数十年的名声打包票,那姓林名风的年轻人嘴上在说“遭了”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在说“真好,终于可以摆脱了!”之类的话。
  华佗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啊,然后慢慢的站起来走过去收拢那林风誊抄的医书。
  唉,这人不错,怎么这字就这么差呢,一点风格也没有,死板板的。不过,看起来倒也不费力。倒是适合拿去启蒙那些不识字的小孩,转念一想,算了算了,别又教出一大群写字没风格的呆子来。
  将小桌上的纸张大略的收拢了一下,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趁他们还没回来。等到他们回来了,自己又得没日没夜的抄书了。
  人老了就是不好啊,受不得凉,要不然,自己犯得着跟那两人挤在车厢里让自己的眼睛受罪吗?
  早就下车爱干嘛干嘛去了。
  现在倒好,整日被逼着看那两人暧昧,一个躺在床上要死要活,另一个整日正事不干就围着他肉麻兮兮的,那眼神柔的可以拧下水来……
  一点都不考虑他老人家的心脏受不受得住的问题……
  虽然他老人家对这种事情不抱偏见,可是,每日都看着一个大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含情脉脉,寒!!!
  那两人也是,一点都不考虑他这个老人家的存在。那个小城主也就算了,毕竟年纪太小,可是,那个叫郭嘉的,都二十好几了吧,怎么一点都不会顾及一下他人的感受呢?
  害得他为了让自己子在一些而不得不整日埋首于书堆里,连自己最爱做的五禽戏都好久没练了。
  养生之道,贵在劳逸结合。可是自己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想他华佗走南闯北几十年,这样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可是人家哪有他们这样的……
  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他们把自己当隐性人,自己就尽一个隐性人的本分好了,整日抄书尽量不去打搅他们,好在纸张够多……
  至于那小城主的病么,等他闹够了就好了,再说,不是还有他的情人操心么,他一个老头子凑什么热闹。
  得,趁着人还没来,自己打个盹先……
  眯一会儿,听得外面又渐渐热闹起来,华佗赶紧坐起来,抓紧时间活动一下这把老骨头,于是,当郭嘉抱着曹昂上车时,看到的又是一个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抄手边书的老大夫了。
  郭嘉有心想问一下为什么华佗如何会“逼”林风抄书,毕竟他是知道的,包括林风在内的侦察兵(其实就是情报人员),还有那些特种兵的字都是曹昂亲手教的,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被人辨认出是谁的字迹,华佗怎么会看上这种字呢?
  汗,鬼才大人,您想到哪里去了?
  可是,面对这么认真抄书的老人,郭嘉实在不忍心打断他,于是,生生将口边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转而伺候怀中的少年睡觉,因为自己的衣服被少年紧紧抓住实在挣不脱(其实是郭嘉不想挣),郭嘉只得陪少年躺下。
  华佗放下笔,抬眼看了看对面已经熟睡了的两人,两人相互依偎着,如同交颈鸳鸯一般,心中不由一阵感慨,曾几何时,也有过这么一个人和自己这样睡过,可是,光阴似箭流光无情啊,昔日的伴侣好友都离去了,就剩下他一个老头子在这里蹉跎了。
  摇摇头,活动活动脖子,华佗继续感慨,人老了,精力不济了,可是这些医书不能失传啊,自己整日操劳也记不下多少,还是得借年轻人的力量啊,比如今天那个年轻人就不错,可惜现下这种情况自己不能叫他进来,而且很有可能自己叫他他也不会进来
  嗯,等到了柳城,让那个小城主找上十个八个的,帮自己把自己多年的行医心得记下来以传后世,再用他那个什么印刷术印个百来八十本的,自己这一生也就无憾了,可以放心的休息养老了。
  可怜的华佗,他不知道此一去不是去养老,而是去被剥削的……
  不过,等他知道后,已经来不及了……
  数十年后,那时的华佗已经一百五十岁了,终于可以凭借着高龄的借口退休养老了,在他的徒子徒孙为他开的庆生会上,华老感慨道,“我此生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小瞧了城主而被他活活算计了几十年,其他的人再怎么算计我,都会自重身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唯有城主,他不但阴险,最狠的是,他可以不要脸。”
  他的一个徒孙是城主的超级fans,他抬起脸天真的道:“城主怎么会阴险呢?城主最好了,他……他……而且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还说城主……而且城主那么好的人,最讲信义,怎么会……不要脸……呢?师祖您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啊?”
  另一个徒孙插嘴道:“是不是师祖您当年欠了城主钱啊,城主不让您赖账?”
  另一个徒孙道:……
  看着眼前这群七嘴八舌的徒子徒孙,华佗长叹一声,道:“所以说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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