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九点之前，金珊夜还梦想着时达会来跪在她面前痛哭忏悔，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这只是妄想，时达为了他的梦想可以牺牲掉所有一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又何尝不是这种人？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让时达回心转意不报导这件事情。”
“上次他不是放过了海缇。”
“那你叫我从哪里把庄琉理找出来？不是每个女人对着他笑他都买单！”
“别发火。”缪司弹弹手里的烟灰，“金珊夜，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又是你的发家史？”
“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小摄像师，在格陵台。”
“这倒没有听你说过。”
“有一次部长让我去市政厅跟拍一条公益广告，没技术含量的活，我一心想着混过去就是了，没想到那个广告的主角居然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当时我很嫉妒，她含着金汤匙出生，花团锦簇，我一个大男人却要跟在她身后拍摄，命运真不公平。”
“所以我故意绊了她一跤，现在想起来，当时真是愚蠢啊，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过不去？她哭的很厉害，不依不饶要罢工，但哭完了，乖乖接着拍，一条广告，十五秒钟，拍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的膝盖一直肿着，到最后我都不忍心看。”
“所以那以后你就立志成立自己的演艺公司？”
“也许有一些成分在里面吧。小丑和艺人有什么区别？你所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丰富的内在，是永远触摸不到的秘密。”
“……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知道。反正我风评差到爆，旗下艺人都是我的奴隶，个把两个不听话的，也许我一时火大就下手重了些。”
“缪司！……你说过她不能活在谎言里！”
“这只是为了十五年前的坏心眼道歉。再加上淮光港的那场风波，我相信你能办好。”
金珊夜怔住。良久，她挺直了腰板，从缪司身边走过去。
“明白了，立刻去办。”
他就是喜欢金珊夜雷厉风行这一点。这一点太珍贵。
烟头的红光反射在玻璃上，像摄像机上的监视灯。
如果够幸运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就抱孙子了，可惜他连个恋人也没有呢。
自嘲地笑笑，他掐灭烟蒂，走进办公室。
“听说朴桂兰的采访计划改期了？”
“她的行程有变化，所以改在了礼拜三。”
一大早邵静安和张鹏生站在报摊外，浏览着各大报纸的头条标题，张鹏生指指其中一张：“家人犯罪疑连坐，Origin主唱遭毁容，这标题正点。”
“我觉得这个比较好——昔日纯真女童，为复仇痛下毒手，origin主唱惹祸上身。”
“不够工整。”
“胜在直白。”
“太长了。”
“但中心明确。”
报摊的老板不耐烦道：“买不买？不买别翻。”
邵静安选了一份《鲜闻乐见》，张鹏生付钱，两人边走边看：“用整整三版来介绍《乱神》，看来真是今年夏天最值得期待的大片。”
“整整两年封闭式拍摄，投下去的钱都可以堆满整个月轮湖了，如果还拍的不好看，导演就应该领着演员自杀谢罪。”
“有海缇怎么会难看，还有陈嘉初，锦熙，元夭，这些都是TC当红艺人……”
“拜托，唱歌就是唱歌，还演什么戏啊，真丢人。”
两位拿着《鲜闻乐见》边看边抨击的女大学生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其中一个爽朗大声道：“陈嘉初，早看他不爽了，origin怎么可以和3v相比。”
“你只是不满现在没人记得3v。”身边的女孩子失笑，“小心眼。”
“本来就是，如果雪野凌还在做音乐……”
“是啊，如果他还在做音乐，那又怎么样？”
“诶，也不会怎么样。你最近有空吗？我和庄琉理联系上了，一起见个面吧。”
“这么快？太好了。我真想见见她。”
她们聊着聊着渐渐走远，每个人真正关心的还是身边的事情。娱乐娱乐，拿来娱乐一下就好了，不必挂心。
“会不会觉得我们太执着？”张鹏生把报纸卷起来放进口袋里，“而且执着得很可笑。”
“不会。”邵静安高傲地抬起下颌，“只是侧重点不同而已。”
这个死心眼的女人。
不过依然很可爱。
“你干嘛偷笑？”
“没什么。”
即使事先知道人鱼岛之夜是最后的慰藉，她也无法将初零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得更深。
他拨动琴弦的手指，随意鸣唱的音符，为她写的小丑之城。
为她写的小丑之城。
他能献上一座城，只是没法喜欢她。
在气头上，她恨不得三个人一起下地狱好了，但那又能改变什么。
“黄机要。”
“什么事？”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星期二下午四点到。对了，这些都是从人鱼岛的房子里清出来的东西。你看看哪些需要带去德国，其他的就扔掉算了。”
东西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她扮装的衣服，道具，油彩，她从一堆衣服里面抽出一张暗绿色封面的CD。
“喔，莱昂纳多•；伯恩斯坦的作品。”庄琉理在她身边坐下，“是陈嘉初送你的？”
“嗯。”
“扔掉吧。”
“别！”朴璧希赶紧阻止，“……很好听。”
“想把它带去美因茨吗？这可是易碎品。”
“我把它放在书包里。”她赶紧把唱片收起来，免得庄琉理又要强制她放弃。
“走吧。”看她手忙脚乱地把唱片收好，庄琉理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去哪里？”
“去桃源广场。”
“去干吗？”
“滑冰。”
这里和三天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小孩子的嬉闹声充斥了整个城市的上空，同样是七十二个小时，对有些人来说是吃了睡，睡了吃，对有些人来说，却是生与死，死与生。
今日的冰面上没有小丑，却有一对漂亮的姊妹花手拉着手在绕圈，一个绿瞳迷人，轻盈美妙，一个黑发及腰，翩翩欲飞。
“哈，我有两年没滑冰了！”
“剑桥没有滑冰场么？”
“朱医生不准。”庄琉理开心地笑着，“不过现在他可管不了我。”
她说着，就转身滑开，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比两年前更美了许多，将阴沉沉的天空都映亮了，朴璧希总觉得她张扬的有些奇怪，于是迎了上去：“小璃子……”
她话音未落，庄琉理已经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在冰上，幸好有人身手敏捷地把她捞起来：“小心。”
“谢谢。”她莞尔，“差点出洋相。”
陶穆宏被她这一笑差点迷得七魂不见六魄：“哪有。”
这时候朴璧希也赶紧过来：“小璃子，你没事吧？”看她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你可真好福气，每次摔跤都有人接着。”
“哦，朴璧希。”陶穆宏这才发现她们两个认识，“正巧，我要找你。”
“什么东西？”朴璧希好奇地接过陶穆宏手里的mp3。
“初零的礼物。”
听到初零两个字，她的脸色突然黯然了，为难地看着手里的mp3。
还是不要再有联系的好。
“请务必要听。”陶穆宏看出她的迟疑，连忙补上一句，“拜托了。”
虽然很想多看面前这位美女几眼，问问她的芳名，若能一亲芳泽更是三生有幸，但是……
“辛苦了，再见。”庄琉理对他挥挥手。
这么美，他注定是配不上啦。
在这么美妙的少女面前，一向自信不羁的陶穆宏居然存了自惭形秽的心。他潇洒地一鞠躬，翩然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有关初零的新闻渐渐闹出了不同的声音。
“听说了吗，初零是缪司那个变态打伤的！”
“真的吗？天哪，他罪恶的双手终于伸向了初零！”
“这么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报复行为！无良记者真会乱写。”
“他们就是喜欢乱编啦！越变态越好！”
“就是说嘛，初零和那个囚犯早就脱离父子关系，况且初零又没错。”
“但是听说初零真的和女孩子一起去人鱼岛呢。”
“拜托，他都二十二岁了，有女朋友很正常好不好，切，以前居然还有小道消息说他是同性恋，真过分！”
“对啊对啊，而且据说现场还有人看见缪司对初零和那个女孩子不客气呢！”
“而且你看缪司这次都不出面帮初零说话，可见是要掩盖自己的罪行。”
“太下贱了，谁能弄到他的生辰八字，我要做个小人钉死他！”
今时今日网络的影响力丝毫不逊于平面媒体，由金珊夜精心炮制的内幕一出炉，收到了广泛的关注。
“为何她们更偏向于相信是你造孽？”金珊夜摇头叹息，缪司的猥琐形象真是深如人心，她只是起到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因为这才在她们承受的范围内。什么家族恩怨，两代纷争，都是电视剧情。”
“可是她们又对初零的出身宽容得不得了。”这几天几份重要的媒体都转了口风，但《鲜闻乐见》依然在大炒特炒初零的背景问题，言语刻薄，文风毒辣，简直是要把初零整垮。
“她们希望偶像既单纯到可以让她们膜拜，又复杂到可以让她们怜爱，这叫恰到好处。”缪司笑嘻嘻地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鲜闻乐见》闹腾不了多久。金珊夜，至少三个月内你不能离我左右，好好保护我，知道吗。”
“我介绍个师父给你，你也练练拳脚功夫吧。”金珊夜正想从包里拿出名片盒，手机响了，是时达。
“珊夜姐。”时达的声音听起来在求饶。
“你还有脸打给我啊。”金珊夜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却充满煞气。
“我就是想和你说一件事。我的前老板说了，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非要和你们对着干不可，不把origin斗垮不算完。”
“……你被炒了？”
“你以为《鲜闻乐见》为什么会在那么重要的时刻宣传乱神。所有的报纸都在报导丑闻。”
一瞬间金珊夜竟然有些感动，但立刻地她清醒过来：“少在我面前卖乖，庄琉理回来了吧？”
话筒那边良久传来婉叹声：“她还是那么美……不，是更美了。”
这个时达啊！他的心里一直记着一个笑容，为了这个笑容，他竟然以下犯上，自私篡改版面，在行内可算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她竟然有些同情他起来，他这个弱点令他显得不那么坏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要不然你收留我吧。”
“不可能。”金珊夜倒没有被同情心冲昏头脑，“你有没有听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那初零你决定怎么办？”
“区区一家媒体想和TC斗，不自量力！”
“恐怕他们另有打算。我感觉不会这么简单。”
“那你就去帮我查啊！愣着干什么！”
“收到，我立刻去办。”
诶，最后还是要依赖时达的本事。金珊夜懊恼地关上手机。
事情竟然会坏到这种地步是缪司和金珊夜都没有想到的。
乱神样片的送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评审的意见只有一条。
初零的戏份要全部删掉。
平心而论初零在乱神中仅仅是个客串角色，但编剧不干了。
“一群白痴到底有没有看剧本啊？陆吾这个角色起到了讲述者的作用，把陆吾的戏份全删了那整个故事就会散掉！散掉懂不懂！”
对我们发火有鬼用。金珊夜知道面前这位金牌编剧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故而没有正面冲突，只是赔笑道：“程小姐，请不要生气，我们慢慢想对策，看能不能保留初零的声音……”
“我不认识初零，我只知道陆吾这个角色绝不能丢弃！如果真是影片长度有问题，照我看里面几段激情戏倒是可以删了……”
“根本是《鲜闻乐见》在背后起了作用。这帮人能力倒是很大。”靠在椅背上的缪司慢吞吞道，“那帮人想来是见不得猥亵犯的儿子在大银幕上出现，还是暑期档，这不是教坏小孩子么？”
“对，即使现在把事情压下去，到了正式上映的时候难保不会旧事重提。这对影片将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留初零的戏份。其他的都好说。”缪司冷冷道，“否则，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我们修改影片配乐，修改主题曲，这可都是大工程，赞助方如果知道了，一准和我们翻脸。”
“对对对，”监制使劲点着头，“配乐和主题曲都是origin乐队的作品，贸然改动会使整部电影的风格都改变。别的不说，到哪里再去找一支像origin这样的团队？初零为了短短五分钟的镜头，参与拍摄两年多，还不是为了做出最好的音乐。”
“开这个会不是为了分析后果，而是为了找解决方法。诸位，现在是你们群策群力的时候。”
完了，连缪司都不开玩笑，可见事情有多辣手。金珊夜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熟人可以求助……
突然她收到一条短信。来自时达：“鲜闻要联系陈红旗专访。他们疯了。”
“金珊夜！”看见女下属魂不守舍，缪司提高了声音，“你有什么意见？”
“我……我不知道。”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无能过，“要不然和初零商量一下？”
缪司的脸色让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散会。”
“很抱歉，我想我没有义务帮您这个忙。”站在窗口的朴桂兰一边通着电话，一边用目光追随着屋内正在收拾行李的女儿，“……整件事情和我无关，不是吗？……不劳费心，她现在很好……我不关心谁会成为牺牲品……呵呵，如果我参与进去才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呢……想必您也不至于会想让她出面吧……那就这样了，再见。”
“谁的电话？”朴璧希在屋里喊了一声。
“一个朋友。”朴桂兰笑吟吟地过来帮她整理夏天的衣服，“这些衣服够不够？不够再去买，欧洲那边的衣服size太大，颜色又不够鲜艳，穿着不好看。”
“不用了，又不会呆很久，再说我又不是去旅游。”朴璧希把衣服全部塞进行李箱，“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而已，肯定没有印象了。”朴桂兰摸摸女儿的头，“真没想到，这次小理回来就呆了一天，我还没有见到她呢。”
“她只带了一天的药，必须得回去。”朴璧希又开始收拾杂物，“她的主治医师很讨厌，生怕她会突然病发，不让她走的太久。其实哪有那么可怕，我看小璃子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天哪，该不会是他喜欢上我们家小璃子了吧？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
“诶，这是什么？”朴桂兰从女儿手里拿起一个mp3，“我可不记得给你买过这个牌子的电器。”
“朋友送的。”
“又是陈嘉初？你答应过我……”
“妈妈，他有恋人。”朴璧希摇摇脑袋，“小璃子说只是他没看中我的灵魂，并不是我不好……怎么说……我觉得，幸好我的情敌不是个女人。”她苦涩地一笑，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她是知道的。
在她这个母亲眼里，张鲲鹏的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这个女儿，但是陈嘉初这个即将身败名裂的家伙，也不配得到绿宝的垂青。
“好好地把行李整理一下，我去办点事情。晚上回来。”
和女儿作别后，朴璧希径直下楼，黄机要早已等在那里了：“是直接去电视台么？”
“当然。”
“不需要和张副区长再确认一下采访内容？”
“不需要，不管说了什么，我负全责。”
“但是……小姐一直认为您会和她一起去德国。”
“我相信她已经不怕任何打击了。”
时达到达事务所的时候，金珊夜正在骂海缇：“你这孩子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海缇没理她，转身径直走掉，有这种嚣张的艺人实在让她很没有面子，但谁让他是全TC最金光闪闪的一棵摇钱树， 所以他大牌的很理直气壮。
金珊夜无力地喊了两声你给我回来，见海缇没有任何反应，她也赶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朝时达走过来：“怎么？专程过来看看你的情敌？”
“怎么可能……”时达非常尴尬，他对庄琉理完全是一种狂热的崇拜，海缇是何等人物，也只有他才配得上那位仙女，“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晚上朴桂兰会去格陵电视台录节目。”
“然后呢？”
“如果要让广电局改变主意，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省省吧。”缪司从办公室走出来，“我已经被羞辱过了。金珊夜，我现在去机场，这两天你先替我接管所有的工作。”
“知道了。”
“你都不问他去哪里？”时达难以置信地看着金珊夜。
“他一定是去想办法。问那么多烦不烦。”
“但是我不是说了办法吗？如果朴桂兰肯在节目中为初零说两句好话，作为受害者的母亲，一定可以争取到不少的同情分。”
“你这话千万别在缪司面前提起！”金珊夜喝道，“政治就是政治，娱乐就是娱乐，不要混为一谈！况且这件事情缪司的决定是帮助朴家母女掩饰下去，朴璧希从来不是受害者，朴桂兰有什么必要帮初零说话？如果说了不就是自爆？”
时达被金珊夜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砸得差点不知道东南西北，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做了一件自以为很聪明的事：“完了。”
“怎么？”
“我送了一封信到澄丽大酒店给朴议员……以初零的名义。”
“没关系，没听见朴议员已经拒绝缪司了吗……糟糕！”金珊夜突然想起来，“现在朴璧希是不是和她母亲住在一起？”
“我只知道她已经回城了。”
“笨蛋，快去把车开过来，立刻去澄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