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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前缘

书籍名:《君心已成妖》    作者:布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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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健青缓声道,“呦呦,你来!”
  夏心夜望了一眼默然的秦苍,顺从地随了陆健青过去。孟小显叉着腰对秦苍叹了口气,困兽般踱了几个来回,质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秦苍哼笑道,“怎么,现在你装好人了?不是要杀她了?”
  孟小显道,“是!我为人是邪性了点,只求后果不问手段,可现在也没你邪性,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苍道,“干什么,你说能干什么,我爱她,要守着她!”
  孟小显一拳打过去,骂道,“你丧心病狂你!林先生为了你的独阳散死,林夫人和依儿怕是也不能活,现在呦呦,你也不放过,你想干什么,你能不能换一个人来给你殉葬!”
  秦苍愣生生挨了他一拳,失魂落魄地笑道,“我想放过心夜,但谁能放过我!便是我放过心夜,别人又怎么能放过她!”
  孟小显道,“你什么意思!”
  秦苍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心夜来到我身边了,”他的眼眶突然湿润,吼道,“不会再有了!”
  孟小显头疼地跺脚道,“你走火入魔了你!原来没有她你也照样活!你这说风就是雨,说爱就是死,这前几天还又打又骂的,板子都动了,哪里就怜惜得不得了了!这就突然要死要活的,恩爱得像什么似的,你们俩个有病你!”
  秦苍道,“我是打她了,可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要不是你骗我说她死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会那么难受,三天没说话,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一会儿想着她不会再原谅我了,一会儿想着我怎么可以那样对她,一会儿想着我怎么讨好她宠她。”秦苍苦笑一下,“我从宫里回来,看着她,特别疼惜,我就突然舍不得,想着能永远这样守着她看着她该多好,心揪得难受,就突然控制不了,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我以为毒发了,我就要死在她身上了。”
  孟小显倒吸口气,秦苍道,“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再要分开,太晚了!”
  孟小显道,“可是她是呦呦!秦二,趁着现在还没毒发还来得及,你就放她一马也放自己一马行吗?”
  秦苍的笑里有几分讥诮,他说道,“我想放过她,她自己放得过自己吗?她要活,只要向萧慕然服个软,就不会被卖为鬼妾。”
  孟小显愕然,秦苍突然凑近前,半眯着眼的表情极其危险而邪恶,他说道,“你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吗?”
  孟小显下意识道,“怎么了?”
  秦苍道,“六年前,心夜不满十三岁,林先生死,他们一家遭受追杀,陆健青作为唯一的男人,自然要护着师娘师妹们的安全,舍身诱敌,然后,”秦苍突然冷笑,“落在她二娘手里的小呦呦,被灌入寒毒和春药,关在黑屋子里被七八个男人荼毒了一夜,然后绑了手脚,被卖到最下等的妓院。”
  孟小显打了个寒颤,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秦苍道,“她身上的寒毒让她即便在盛夏,肌肤也是如冰似玉,心夜也通药理,知道女人受了那样的寒,不会怀孕,不会有子嗣,会逐渐生百病,也不会活很久。”
  孟小显切齿道,“那个歹毒女人,你看我不杀了她!”
  秦苍道,“幸亏几经倒手,她乖巧懂事,碰上个很疼她的鸨母,用青楼特有的手段,伪装成处子,让萧慕然赎身做妾。萧慕然生性风流,恩宠一时,大妇性妒,挑起争斗逐个收拾,她被卖成鬼妾,在我身边,拼却一生心,尽君三月欢罢了!”
  孟小显气得直哆嗦,“那死女人,她害了呦呦和陆健青,自己投奔你大哥,做着女儿母仪天下的美梦去了!”
  秦苍道,“昨夜我审问她的身份,她淡淡静静地跟我讲了这些,求我不要把她交给陆健青,她愿意在身边服侍我,赐死也行。我喜欢她,对她说,我若以死来爱卿,卿怕吗?她说,王爷不畏死,心夜无所惧。我们就这样谈定了,恩爱甜蜜,至死方休。”
  孟小显一时无话,鼻子酸酸的。秦苍道,“仇啊恨的,她当成尘土,我当成风烟。已经被害成这样,这辈子输定了,我们时日无多,没工夫做那些扫兴的事。你最好叫上那个陆健青,一起走得远远的,别来扫我们的兴。”
  
  陆健青在丛林后站定,望着夏心夜。
  他的目光深切,眼里的痛惜将她密不透风地缠裹,然后一点点,透过肌肤,直刺入骨髓深处。
  夏心夜却只是在他面前静谧温顺地低着头,等待他的责问和训斥。她的表情坦然而淡静,似乎只想着挨上他一顿责骂,然后我行我素,不听教诲,不做解释,也没有委屈。
  这如此惫赖冷漠的恭顺谦卑,让陆健青一时恼一时痛,她竟果然不是他的呦呦了,他的呦呦跟他何曾会这般犟,她一向最乖,很爱笑,挨了骂总是小心翼翼晃着他的衣襟讨好求饶。
  他的呦呦,终至褪去了如小鹿般清澈的纯真,低眸敛首地一站,眼神清净,却不复再天真,态度温顺,却不曾有畏惧。她出落成遗世独立,明月照积雪般的风骨,于是永不会再有,那般亲昵无间的信赖与柔软吗?
  陆健青一时情痛,一把紧紧地将夏心夜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肩背道,“你为何便不肯认我,你这是,再也不肯认师兄了吗?”
  话语沉痛,并无责怪。夏心夜鼻子一酸,轻轻地落下泪来。陆健青道,“为何见了师兄就形同路人,不理不问,为什么自暴自弃自寻死路,就跟着安平王爷胡闹,”陆健青忍着泪,抚着夏心夜叹气道,“呦呦,你回答我,为什么?”
  夏心夜从他的肩怀里出来,抹了把泪,低着头,近乎习惯的谦卑姿势,轻声道,“师兄,我错了。”
  一句我错了,却让陆健青不好再追问。她认错了,还想怎么着。
  陆健青拉她在树下坐下,两个人离着一尺远,并肩坐着,疏枝叶影,一道光落在她的肩头,斜照过她半张脸。
  她还是恬静水透。长高了,更清瘦了。那个曾令他魂萦梦绕的小人儿,那个有清澈的大眼睛,娇美笑着,清晨从林子里跑出来,半湿着衣襟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脖子的可人儿,真的一朝站到眼前来,容颜依旧,却已脱胎换骨,那物是人非的陌生冲淡重逢的狂喜,直让他不敢逼视。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说,又何必问。从歌伎,到为人妾,到为鬼妾,其中变故,也不忍卒读。
  陆健青柔声道,“呦呦,跟师兄走,好不好?”
  夏心夜没说话。陆健青道,“和我回蜀川,……,我,定了亲,准备年底完婚,”陆健青突然觉得自己说出话的艰难而残酷,他侧首望夏心夜,湿目道,“呦呦,是在怪我吗?”
  夏心夜望着地上的日影,勾唇嫣然笑,“我怎么会怪师兄呢?这么些年,我,都算嫁过两次了。……,人海茫茫,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死了,如今还能活生生地再见面,真知足了。”夏心夜的泪流出,话声也湿漉漉的,她盈泪笑了一下,轻声道,“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有什么责怪呢!师兄,难道会责怪我,残花败柳,沦为鬼妾吗?”
  陆健青瞬间只觉得酸辛无可抑制,当下悲怆地仰起头,想忍住泪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咬牙责备道,“那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不要我带你回去!”
  夏心夜擦了泪,眼圈红红的,淡然一笑,面容清通得竟连一点苦涩都没有。她凝眸望着陆健青,言笑道,“师兄何时这样固执于物了,在哪里不是一生,得遇良人,我觉得快活就好,活得长一点短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陆健青道,“安平王爷,真的是你的良人吗?”
  夏心夜低眉委婉,轻声道,“是。”
  陆健青一时无话可说,他拧着眉道,“呦呦不骗我?”
  夏心夜咬唇道,“不骗。”
  陆健青淡笑轻叹道,“你从不曾跟我过谎,不想说一次,竟是弥天大谎。”
  夏心夜不说话,陆健青道,“你怎么会爱上安平王呢?傻子也看得出来,你只是心如死灰,无可无不可,与其哭,不如笑罢了。”
  夏心夜轻声道,“师兄你错了。我只是情淡而已,并非便是无情。小时候娘曾经对我说,情浓情冷便好像花开花谢般自然,恩爱花开时,便欢享恩爱,可以尽情欢喜;情冷弃置时,便笑看花谢,本也无需悲戚。不欢享的人是傻瓜,会悲戚的人,是笨蛋。”夏心夜突然柔柔地笑了,对陆健青道,“我只是不悲戚而已,但并不是便不会欢享。师兄你,多虑了。”
  陆健青无言。夏心夜道,“王爷虽然性子不算好,但对我,有相惜之情,知己之爱,共死之心。于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与师兄步入世俗,自然能得师兄提携爱护,可又有几人能这样对我。”
  陆健青道,“呦呦,师兄不敢再强娶你,但愿意护你一生一世,世人只知道鬼妾夏心夜,没人知道你呦呦,你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嫁出去。你不过十八岁,容颜性情无可挑剔,即便是孀居,知心爱慕你的人何患没有?因何便动了一心求死的念头?呦呦,”陆健青动了情,声线低沉而沙哑,“若不遭遇,只道是我们已天人永隔,如今遭遇了,师父师娘都不在了,我是你师兄,即便是夫妻的情分被更改,但兄妹的情分还在,这么大的事,你得听我的。”
  夏心夜面苍白,不语。陆健青望着她,说道,“你三岁读书,博闻强记,悟性又好,纵是这些年拉下了,但你那十年的书,别人一辈子也看不完,纵然没有男人,我稍加点拨,你悬壶济世,亦可成一代名医,因何,便如此自弃!”
  夏心夜静静起身,行礼道,“谢过师兄厚爱,但心夜爱慕王爷,心意已决,师兄不必再说。”
  陆健青腾地站起来道,“呦呦!”
  夏心夜道,“师兄恕罪,心夜告退。”
  她说完起身走,陆健青一把抓住她的手,一用力便把她抻进怀里,抱住她道,“呦呦,我不敢说,但是很想说,师兄喜欢的人是你,你没死,与我的婚约便在,只要你听话,师兄,娶你。”
  林依蹦蹦跳跳地和秦洗墨手拉着手走过来,低声和秦洗墨咕哝着师兄乱发脾气,见了面要不要原谅他的问题,转过花丛,猛一抬头,她骇然顿住,然后跳起来冲过去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陆健青和夏心夜猛一下松开,林依已经扑上来打了夏心夜一耳光,骂道,“你个贱女人,害我二叔还不够,竟然敢勾引我师兄!”
  她又伸脚去踢,被陆健青扯了一个趔趄,扬手一个大耳光!
  林依被打懵了,捂着脸道,“你,你竟向着她,打我!”
  孟小显和秦苍听到动静也都赶过来,却齐齐围在夏心夜身边关切地看,林依委屈地道,“她,她勾引我师兄!”
  秦苍上前几步把她猛地甩到秦洗墨身边厉声道,“给我滚!以后谁也别来了!马上滚出去!”
  秦苍之怒,让林依和秦洗墨都有几分惧,秦洗墨扶住林依嗫嚅道,“二叔……”
  秦苍缓了口气,怒色稍减,口气依然严厉冷硬,“给她带回去!以后不准她进这园子半步!”
  林依捂着脸,气得胸脯起伏,切齿道,“我走!我去告诉我娘去!”说完一跺脚,扭头飞奔而去!
  
  竹林深处晨曦遍照,寒泉波光潋滟,夏心夜坐在秦苍对面,温顺地任秦苍为她梳发,秦苍很自然地把她的小脑袋往自己胸口一按,为她在后面打通发结。
  把发盘好,嵌进桃木梳,夏心夜在他胸前抬起头,秦苍端详着自己弄出的新发型,端起她的脸俯首吻了一口。
  卫襄匆忙赶过来,秦苍皱眉道,“怎么了?”
  卫襄道,“林夫人和林姑娘,在前厅兴师问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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