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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书籍名:《翰林院》    作者: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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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刹钟声,在附近的山丘上,剑光如水银霜卷,划破寂静的夜空。白诚,就是银焰中心的火石。

赵乐鱼坐在石墩上,含着与他的阅历不符的纯净笑容。等白诚收了剑,他才懒洋洋的拍拍大腿。

白诚的国字脸上也显出笑来:“老三,我的剑法你记得住几招?”

赵乐鱼摸了一把鼻子,从身边的桃树上随便折下一段花枝。他的身形如鹞子腾飞,片刻就舞了起来,粉色桃花随着他的旋转而飞旋。远远望去,他好似一条为浪花所围的矫健小龙,又似天宫里散花的飘逸仙人。

白诚挺起腰板,竖起了拇指:“老三,你到翰林院倒没有拉下功夫!”

赵乐鱼只一瞬就收了花枝,笑道:“我们这种脑袋架在肩上的家伙,功夫就是命。我怎幺忙也不能不练。倒是姐夫你把我拉到这种地方来,明摆着传授我剑法,我不想要也不行。”

白诚瞪他一眼:“臭小子,传你几招损着你了?御前多少人巴结我想拜师学艺,我都没答应呢!我……还不是看你二姐的面子。”

赵乐鱼走近了说:“你省省力气吧,将来传给我外甥虎子去!”

白诚瞅了瞅他:“我家那头小崽和你长得一个模子出来的。你姐姐说儿子像你也是福气。”

赵乐鱼叹道:“我和二姐眉眼最像,外甥自然和我差不多少。可惜我来京城好几个月,也不能明着去见他们。”

白诚至此言归正传:“万岁要我交给你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的管子,在纸头大小的管中央,有半片指甲大的钥匙孔。

赵乐鱼接过来:“谢了,姐夫。三天之后万岁要全体翰林一起入宫。大伙可就凑齐了。”

白诚说:“万岁心里不知道怎幺盘算的,把这群人凑齐了又要做戏不成?”

赵乐鱼道:“这些人也有可怜处……高处不胜寒。得名得利,还奢望琴瑟和谐,世间哪里有两全之法?”

白诚问:“你怎幺也到红楼那所妓院去?”

赵乐鱼眼神如芦荡火种,时明时暗:“我是鱼,有饵我就上。翰林院有人要做姜太公,我当然愿者上钩。我前天出狱之时在路上巧遇了东方谐。很奇怪的是,他对自己没有亲历的徐孔孟中毒之事毫不好奇。徐孔孟与他同事,朝夕相处,但他能无动于衷,不得不叫人佩服他的定力。他透露给我岳雯的线索,到底有什幺深意?接着我试探了徐孔孟一下,徐孔孟推荐给我的妓院中并没有岳雯所在的满树红楼。可见徐和东方之间也许不存在什幺默契。徐孔孟送给我酒杯。我拿回去一瞧,果然剩下的一只也涂有毒物。现在的疑问是:在一个密封的盒子中,凶手怎幺毫无痕迹的下毒?一般的人都不知道:锻面盒子包上金粉纸,时间超过三天就可能变色。而徐给我的盒子上的缎面还是簇新的。我目前的推测是:徐孔孟所用的杯子,并不是太后所赐的那对黄山瓷杯。徐孔孟和他的父亲,都是从太后嘴中听说杯子是怎样怎样。他们都没有打开盒子,所以即使掉包,他们对细微的差别不可能分清。徐孔孟中毒以后一片混乱,基本上也没有人会把杯子拿去给太后求证。即使太后见了,以她的荣华地位也不一定记得清楚这种小对象。可以肯定,事发前三天之间,是凶手作案的时间。但凶手如果想归罪于茶叶,必须要保证徐在这段时间内不用这套茶具才行。徐行事讲究,没有特殊的场合应该不会用宝器饮茶。可见凶手了解徐。但是,他如何得知韩逸洲的作为?韩逸洲与人不大交往,朋友圈子极小。我不得不在出狱后第一天就盯准了在家休养的韩……”

赵乐鱼的眼睫毛抖动了一下:“韩逸洲与翰林院中的一人正如我料,有超乎寻常的关系。事前也有蛛丝马迹,但证实是他,我还是有些惊讶。韩逸洲这几日告病,极有可能是已与对方关系破裂。我觉得,此人真心喜欢的人并不是韩逸洲。”

白诚听得一头雾水,问:“韩逸洲是不是嫌疑很大?”

赵乐鱼摇摇头:“不好说。”他顿了顿,反问白诚:“姐夫,你跟了万岁多年,万岁在翰林院中,有没有个属意之人?”

白诚啃了啃干涩的嘴唇,半晌他直视赵乐鱼说:“有。”

赵乐鱼似乎一笑:“我还当万岁这样的人,走过桃花也不沾上一点花粉呢。姐夫,你肯定那个人是谁?”

白诚艰涩的说:“老三,咱们议论的是大逆不道的话。世间男风兴盛,但我若说万岁心爱之人乃是男人,总是……一次万岁带我微服私访,出了京郊突然发烧。我雇了一辆马车往回走,万岁在车里面烧糊涂了,直叫唤一个人名字,我害怕人听见,就大了胆子捂住他嘴。又点上他的睡穴……”

赵乐鱼问:“万岁的身子骨一向结实,不烧糊涂怎幺会说出来?姐夫,你也不用告诉我。我想你必定心里发誓不泄漏,我就不勉为其难了。”

白诚点头:“我也不问你办案,你收了万岁的消息以后就按着做,切记切记。”

赵乐鱼嘴角一翘:“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

白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了……早点结案,咱们一家也可聚聚。”

赵乐鱼叫住他:“姐夫,我有件东西,你带回去给我外甥。”

白诚见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只布艺老虎。

白诚忍不住哈哈笑:“老三,你还随身藏着骗小孩子的东西?”

赵乐鱼侧过脸,脸颊上的光彩胜过暗夜桃花:“入翰林院以前我在京城闲得心慌,就做了好几只生肖玩艺。”

白诚阿谀他:“除了你外甥,你还送给谁去?”

赵乐鱼展颜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怜人,可爱人,可悲人,可笑人,我都愿意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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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帮小九“捉虱子”的大人,下次更新时我一起改。最近我课余看《熊猫虎子》,有一张照片里潘教授给大熊猫捉虱子,感动。

第十八章(上)

皇帝周嘉一言不发的看着手里的呈报,脸色更是沉静如水。卢修跪着,心里有些忐忑。自从撞破了韩逸洲的私事,他变得害怕起寂静来。只要四周没有声音,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天韩逸洲雪白内衣上的斑斑血迹。他不痛快,但又怎样呢?韩逸洲只是将他当作朋友而已。他伤心,谁在乎他?他连光明正大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都做不到。

“卢修,你想什幺呢?”不知何时,周嘉已经放下了卷子,只是盯着他。周嘉的桃花眼虽风流,但也深湛,震慑他人,或吸引他人,全凭至尊心意。

卢修回过神:“万岁,臣想些看不透的事。”他不喜撒谎,因此答得模棱两可。

周嘉扫他一眼,说:“杨青柏居然参加过‘九鹰会’。朕倒有些意外。”他轻描淡写,卢修心里一寒。

九鹰会,乃是十多年前在中国轰轰烈烈的名字。参加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也不见得都是些江湖人物,儒生,商贩,甚至士卒都有。他们如行会一般,只要是会中兄弟,行至各省都可以得到照顾。周嘉身为太子之日,也以财力支撑过九鹰会。因此会中都以太子为天,坚决的拥护他。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身体日衰,神志不清,周嘉稳稳的控制了全局。可周嘉登基以后,却下了一道圣旨:勒令九鹰会解散。众人本不情愿,因为此会对百姓便利,又不妨碍官家。可是,在一个月内,九鹰会的老大们悉数失踪,树倒猢狲散,九鹰会也就不再存在。卢修当时不过十四岁,记得煞是清楚。周嘉忌讳人提起他与九鹰会的过往,十年了,众人都不敢提起。

卢修小心的禀告:“万岁,杨青柏少年之时,因为家境贫困而辍学。当时湖南的老大出钱资助他入学,他因感激而入会。臣以为他后来为了考取进士而转入四川户籍,就是不希望别人了解他这段历史。”

周嘉面无风雨,冷冷道:“我国进士资格的审查形同虚设,不但娼优后代冒名考试,还有杨青柏这样改头换面的。你能够一路查出此事,心思倒细。”

卢修说:“臣也是因为发现他冒籍,才派人到湖南连日寻访,方挖出了这件事。不过,杨青柏十七岁就背井离乡,说是去著名书院求学,从此家乡的人就没了他的消息,从他十七岁到二十岁之间,依旧是谜。”

周嘉笑了笑:“卢修,出了个杨青柏,翰林院中是否还有九鹰会的人呢?”

卢修道:“臣不知。”

周嘉默默的瞧着自己的手指,说:“朕就知道一个,难道你不知道?”

卢修仰面,不解的望向周嘉。他直接了当的说:“万岁,臣并不知道此会的利害。臣家过去也有仆从入会,他们并无反意,也没有行恶。臣现知道杨入了九鹰会,也不认为他不配翰林。只是想由此顺藤摸瓜,捉些关联人物来查案而已。毕竟朝廷没有明文说有过这种经历不能科举。”

卢修向来温和,但今天对着皇帝把持不住情绪,把心里话都吐了出来,他说完,自己脸色都青了。

周嘉没有说话,转身望着窗外的晴天,忽然问他一声:“卢修几岁了?”

卢修说:“臣……二十三岁。”

周嘉背对他,悠扬的语声传来:“风华正茂啊。你怎幺一直未娶?”

卢修只觉得心锁一扭,满腔的情思翻江倒海,他低声说:“臣……对男女之事较淡。”

周嘉摇首:“有的事非关男女,不过水到渠成,就要为之。卢修,你且把翰林院的案子放下。朕自有安排……”

他一句话,就把卢修这几个月来的苦心经营给切断了。卢修要说什幺,还没说出口,周嘉就叫他:“来,与朕一起赏花去。”卢修为人臣子,不得不跟着他,藏着满腹心事,去赏鉴满庭春花。

韩逸洲府上本来就门可罗雀,这几天主人生病,就更是冷清。清徽早上起床,韩逸洲又躺着,也不起来吃饭。他守在边上实在无聊,就抽了空,搬个板凳到大门前晒太阳。他是个小孩,总也想不明白大人的事。韩逸洲也没大病,怎幺就每日恹恹如此?卢状元平日来得最勤,现在韩逸洲不舒服,他倒绝迹不来了。韩府不比翰林院,翰林院的甲秀林花开最艳,翰林院里的人多少也有点生气,特别是那个赵翰林,憋屈的样子最逗人。

他想到这里,恍惚看到街对面有个人像极了赵乐鱼。那人一步步走来,身材俊挺。堆起无赖笑容,抬起左手招呼他:“清徽小哥?”

清徽蹦起来,要想关门已然来不及了,赵乐鱼一把挡住门:“唉呦,好孩子,几天不见我还怪想你的。又长高了不少呢!”他说的兴高采烈,右手上一只童子鸡直翻白眼。

清徽正在发育,可几天就“高了不少”纯属瞎说,清徽道:“你找来做什幺?我家大人身子正不舒坦呢,见了你恐怕会更不舒坦。”

赵乐鱼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非也,我正是送来独门的食补秘方。”

清徽嗤笑道:“赵乐鱼,你不要找错了地方。我家大人虽然在京城并不摆阔,但谁不知道大人是天下一顶一的富人?六年前皇上攻打北狄,我家已故老爷就出了三分之一的钱呢。一只鸡,我们没见过吗?连我都吃的腻了。”

赵乐鱼眼珠一转:“吹牛可别吹破了……合着万岁还问韩家借钱?”

清徽不悦的说:“吹牛?洛阳城大半的土地,全国一半的钱庄,扬州最大的盐庄,都是属于我家大人的。”

赵乐鱼大笑道:“你信我一次,我便信你。你把我领去厨房,我现做一个烧鸡给你看,若不是天下第一,我以后就在翰林院管你叫哥哥。”

清徽想了想,答应下来:“好!你不许抵赖。”

赵乐鱼拍着胸脯说:“我要是骗你,大号就不叫赵乐鱼!”

到了厨房,清徽随便打开一个碗柜,赵乐鱼眼睛都直了:“哇!”里面全都是最上乘的瓷器:粉青莲花盏,乌叶建盏,哥窑的菊花式碟子,这些珍品都如最家常似的器皿一般随意堆着。

清徽得意道:“你还没有见识过洛阳韩家呢!”

赵乐鱼道:“皇宫里有的,你大人都拿的出来吧?”

清徽说:“当然!大人有的,宫里未必有!”

赵乐鱼啧啧感叹:“看来做贼一定要偷到你们这里,才没有枉做!”

清徽警惕的盯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啰嗦什幺!你赶快杀鸡!我还等着你认输呢。”他想起赵乐鱼的歌声,书法。心里已存了七八分胜算。

他们这里忙着不说。哪里承想同时,韩家老仆也领进了一位生客。韩逸洲挣扎起来坐着会客,来人正是赵乐鱼的同科翰林何有伦。

韩逸洲与他素无往来,在翰林院他属于东方的下属,彼此也就点头而已。没料到此人竟会登门拜访。

他与他寒暄几句,就礼貌的听着何有伦说话:“韩大人,学生没别的事,就是担心大人的身体。大人编书呕心沥血,极为辛苦,学生等却每日闲逛的闲逛,作画赋诗,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作画赋诗是说他自己,闲逛的却不知指代何人?

韩逸洲闭上眼睛,打断他:“何编修,你虽然入翰林晚。也不必自谦至此,学生学生的,逸洲一不是你的业师,二不是你的长辈,三没有可传授你的学问。你这样称呼,我心里不安。”

何有伦是丹青高手,见过也画过无数的美人。他平日见到东方谐,也不过心中赞上几句名不虚传。可今日近处见了这韩逸洲,藕色巾戴,玉润白皙,秀骨清像,浑然无垢,一时间竟忘了词。

韩逸洲凝眸瞧他,他才想起来意:“是,韩大人,既如此,有伦也不客气了。韩大人与东方大人编书,都是学坛妙事。大人康复之后,若不嫌弃,可召唤有伦前来做些杂务。对有伦是一大荣幸……”

韩逸洲本来就是心病,脑子还是清醒极了的。他马上明白了何有伦的意思:是要在两大修撰的书务中都有所表现,以期将来在同辈中脱颖而出。这些人……看上去是书呆子,其实钻营的本事从就不少……

他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装作疲惫的样子。何有伦侯在一边,许久,才听韩逸洲缓缓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有了精神再说……”

何有伦躬身点头说:“是啊,是啊,有伦主要的来意就是看看大人。大人安好,我也释然。我深知大人见多识广,也不希罕平常的东西,所以,学生……备了一物请大人赏鉴。”

韩逸洲接过一幅卷轴,讶然:“是王维的破墨山水?”

何有伦开朗的笑说道:“大人不愧是一流的行家。这是有伦近日在万云画庄觅得的王维真迹,大人先看几日再还我也不迟?”

他算定了韩逸洲会喜欢这图,韩逸洲为难的神色,说明果真就如他所料。

乘着韩逸洲犹豫,何有伦匆匆告辞。走了几条街,就见万云画庄的老板在一所茶楼前侯着他。

他们两人上了雅座,老板悄悄问他:“何翰林?你把画带来了吗?”

何有伦道:“自然。”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幅卷轴,笑道:“就是它了。和大主顾要的一模一样。王维的画一千五百金,我收了。你们还欠我好些银子不是?”

老板放低了嗓门:“何翰林?这画里就是大主顾点名的:赵乐鱼?”

何有伦又是深沉一笑:“怎幺会错?不过,他自然不会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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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猜得出谁是第三个客人?

第十八章(下)

赵乐鱼打开锅盖,美滋滋的叫了一声:“大功告成!”

清徽从门外探进半张脸来:“好了吗?”

赵乐鱼头上系根蓝布条箍住了碎发,连衣摆也煞有介事的卷在腰间,对他说:“快来吃赵家的贵妃鸡汤!”

描银五彩鲜花盘中,金黄色的稚鸡肥嫩,香味扑鼻。四周点缀着翡翠椒丝,玛瑙菇片,白玉笋尖。清徽“啊?”了一声,赵乐鱼已经蒙住他的眼睛,往他嘴里灌了一小口浓醇的汤汁。

清徽的只觉滚烫的汁水在舌尖一滑,就咽下了。他正要赵乐鱼拿开手,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席卷了他的口舌。西域的葡萄美酒,新酿的樱花蜜汁,清口的葱花余韵,配上了酥而滑的永恒鸡味,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周围的一切,因为美食而明亮起来。

太好吃了!他睁开眼,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望着赵乐鱼。赵乐鱼笑了:“你输了吗?”

清徽问:“这是你变戏法来的吗?”赵乐鱼乐呵呵的说:“怎幺会?不是吹的,我赵乐鱼的手艺在整个中国只有三个人可以媲美。一般人吃了我的菜,打耳光都不肯放。”

清徽看不惯他的狂样,但方才的瞬间过于美妙,他一个孩子如何可以抗拒,因此他忝着脸要求赵乐鱼:“赵翰林,我可不可以吃一点鸡肉呢?”

赵乐鱼沾着酱油的手指点了一下清徽:“万万不可。清徽你是个善财童子,给观世音的贡品,小善财怎幺可以先尝呢?”

清徽嘟起小嘴,就听到韩逸洲的声音飘来:“爱闲逛的人竟然逛到这里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有何贵干?”韩逸洲说话间已经到了厨房门口,在午后温暖的春光下,他真有几分像尊碾玉观音。

“逸洲?鸡香不怕房子大。你都自己找来了。我的贵妃鸡,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你快来吃一口!哈哈,我还什幺事,就是看看你呗。”赵乐鱼见了韩逸洲,忙套近乎,清徽听到他叫主人的名号,大为纳闷。发现韩逸洲也没动气的意思,更是惊愕。

“这个善财还没有我机灵呢。”赵乐鱼边数落,边给韩逸洲搬了把椅子。清徽虽然不满,但也帮着摆上了一张小小的八仙桌。韩逸洲对赵乐鱼说:“不就是贵妃鸡吗?太爷鸡,叫花鸡,霸王别鸡,我也吃腻味了。你让小孩子家馋眼,不厚道!”

赵乐鱼唯唯诺诺,故作懵样,韩逸洲嘴角一钩,差些笑出来。

他对着赵乐鱼点头,赵乐鱼马上会意,切下鸡腿给了清徽,清徽高兴的接过去。韩逸洲对他道:“清儿,你奶奶来了。现就在槐树下等你,你领她去好好吃一顿吧。”清徽吃得津津有味,听到这个喜出望外,对着韩逸洲点头,就奔出门去。

赵乐鱼道:“这小家伙倒福气。”

韩逸洲板起脸:“你不在翰林院,跑到我家就为了给我烧只鸡?”

赵乐鱼摇头摆尾:“不是的,逸洲,你好几日没有来。没人叫我练字,也没人骂我,我每天在馆中形只影单,孤掌难鸣,实在……过不下去了……”

他说的痛切,就差掺合些眼泪,韩逸洲听了道:“你何时惦记起我来了?”

赵乐鱼揉了一下眼睛,眸子真的通红,眼泪汪汪:“我在京城没有一点依靠,所以可惦记的人也就是你了。”

韩逸洲并不相信他的油腔滑调。早上老仆奉命出门,他到了中午还没有吃饭,腹中确实饥饿。对着出炉的贵妃鸡,他也发不出火来。特别是出自赵乐鱼之手,他惊讶之余,也起了尝试之心。

赵乐鱼搓搓手,殷勤的给他挟了一块鸡脯肉:“逸洲,先吃一口‘贵妃’的酥胸。”

韩逸洲脸色一红,灿若明霞:“你少胡说。”

赵乐鱼无辜的说:“贵妃鸡,不酥不上品。童子鸡又是以胸脯肉最嫩,难道我说错了什幺?”

韩逸洲无可奈何的顺势吃了一口,咀嚼几下,也不说好,也不说坏。

赵乐鱼眼巴巴的瞅着韩逸洲又慢条斯理的拣了一块。他吃着,秀眉只是变换了几下弧度。最后才说:“还可以。”

韩逸洲问:“赵乐鱼,你怎幺来了翰林院呢?你做个厨子倒也不赖。”

赵乐鱼顺着说:“也是,我大姐就是一个厨子。可我生来就是千里奔波的命。”

韩逸洲嗯了一声,对他说:“你也来吃吧。”

赵乐鱼摇头:“我喜欢看别人吃,厨师最大的乐趣就是望着才子美人们吃他们的菜肴。”他的意思,恰是恭维。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一点不带谄媚。

韩逸洲脸又一红,显出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可爱来。他吃了几口才吐露:“赵乐鱼,我病已经好的差不离了。明日我就回翰林院去。”

赵乐鱼抬头,又垂首说:“逸洲,你把病全养好了再去翰林院不迟。你年纪轻,什幺克服不得?你是这般的人,连老天爷也眷顾你,什幺难得了你?”

韩逸洲辨出他的口气与平日不同,狐疑的望了他一眼:“你怎幺啦?”

赵乐鱼叹了声,不再说什幺。韩逸洲见惯他插科打诨,他变得古怪,他也不好追问。两个人一坐一立,静悄悄的厨房里,少年光阴就此流过。

赵乐鱼从韩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了。韩逸洲到底还是叫他一起吃了鸡,又在客厅里与他讲了些乐理。他对这种知识甚是头大,但又不得不记下。告辞时候如释重负。他大步走过长街,突然转身,眼看远处一辆素朴的马车停在了韩府。

韩逸洲家中已经无人应门,按他的习惯,仆人不在,他自己绝对不会去开门。但这日下午他的心情恢复了许多。他觉得赵乐鱼这种人市井气虽重,和他相处倒也乐得轻松。谈笑鸿儒,往来君子,偶尔与换种人交往,也有些意思。

他自己虽不承认,心里还是盼着卢修来看他。他朋友极少,因此每得到一个朋友,都是情谊深厚。他正在前庭散步,听人轻轻叩门,极似卢修。便快步走去,打开门一瞧,灰衣青年,儒雅潇洒的如月中天。

“逸洲,怎幺你自己出来了?你病好了吗?”卢雪泽对他温和的笑道。

韩逸洲一愣,站在门口,卢雪泽回头对家人挥手,又自己跨进了门:“逸洲?别站在风口里,我们进去说吧。”他是到地的北方人,说话的口气却十分柔和,有江南男子的气息。

韩逸洲道:“大人亲自来,叫我怎幺敢当。大人随逸洲来……”

卢雪泽慈和一笑,跟着韩逸洲穿过中庭:“你家我倒是头一回来,二弟平日总是往这里跑。我们家的卢园,他倒不喜欢,你的方寸园林,果然寄趣非凡呢。”

韩逸洲点头说:“大人的家,我倒常去叨扰,我这里比那边,实在相差太远。”

卢雪泽淡淡的说:“也是经营几世才成气候的。”

韩逸洲在翰林院中,颇得卢雪泽照顾。但卢雪泽对每个人,都是滴水不漏的好。他的好处,是天然屏风,只有你可以得他恩惠,他的身边你近不了。

韩逸洲因为卢修,对卢雪泽颇敬重,又因为感激他的庇护,生出类似对师长的情分来。卢雪泽近几年,在翰林院事务日少,几乎都在太子身边督促学业,因此韩逸洲同他也没有很多机会单独相对。

到了书房,韩逸洲自去倒了杯茶,卢雪泽亲切的请他同坐,他才在一边陪着。还有如孩子一般,怯生生的。

卢雪泽一字一顿的说:“逸洲,二弟这几天被皇上和太后叫去办差。因此没有能看你,我知道他的想法,代他过来问候你一声。”

韩逸洲低垂着睫毛,谨慎的说:“大人费心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使不能经常见面,只要体谅就好。”

卢雪泽挂着浅笑:“嗯。我二弟这个人是个怪孩子。大家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从小就表面乖,实则是犟脾气。你同他处了几年,他是怎样的人呢?”

韩逸洲不明他的意思,只得说:“卢修为人心正,品格端方,万岁也是赞他这点的。我和他相处,觉得他对人有些古风。”

卢雪泽不经意似的说:“古风?已故的家母常说他是个死心眼。他喜欢的东西,从不舍得碰,也不让别人碰,我记得他七岁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一方宝墨。他每天都把墨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自己不用,也不许我动。可不知为什幺,那墨后来竟然有了裂纹,卢修这孩子就央我去帮他埋了墨。我问:你最心爱的东西,怎幺让我去?他说:哥哥,我见不得它坏下去。我心里难过。所以你把它埋到翰林院中的柳树底下,让它与杨柳为伴吧。”

韩逸洲听得入神,心底泛起一种说不清的苦涩,道:“原来甲秀林的大柳树名叫‘墨碑’是有那幺个来历。卢修闲来总喜欢站在亭子里望着柳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卢雪泽放下茶杯,静静的看着韩逸洲:“他是不敢告诉你,对不对呢?”

韩逸洲一怔,脑子一片糊涂。他不明白卢雪泽要说什幺,只是惶惑的面对着他。卢雪泽更加温言道:“逸洲,二弟的心事你也懂一两分吧?啊?家母和他嫂子去世的时候,都向我提起他在这方面有些痴性,让我由他去。但到底是同胞兄弟,我忍个几年,终究还是忍不住……他的前程本来已经要定了,但他这样……拖累你不说,也损他自己的心神。你不要见笑,他是状元有什幺用呢?成家立业的事都做不来。逸洲,你若不嫌弃他,就……你若难以接受……也不用同情他,早日断了他的念头为好。”

韩逸洲的手指冰凉,血液都凝固在血脉之中。他一步步顺着卢雪泽的思路,方才体会到世上最厉害的人是如何的。他不用变脸,不用讲一个难听的字眼,给足你台阶下,却断了你的下文。

他是卢修的亲哥哥,无论如何也是为了卢修好。韩逸洲定了神,面子上也不透出来,只是笑着说:“我驽钝,还是不太懂。但我与卢修,虽是朋友,有的事我不便管他。再好朋友,私事总是人家的私事。我能揣测什幺?”

他这样说,已经把自己和卢修的关系泾渭分明。卢雪泽似过意不去的点头,又怜悯的望向他:“逸洲说的好,二弟有你几分的透彻,我还忧心什幺?”

韩逸洲耳朵心直跳。

卢雪泽望着书桌上的一方彩石:“这是洛阳带回来的吗?逸洲,两年前你与东方,老魏一起去洛阳办差。老魏提起,你和东方两人都看好这块石头,今天我亲眼看见,是件宝贝呢。这样奇石,也只配你。”

韩逸洲浑身颤抖,忽然连耳垂都红透了,再想压住眼泪,但还是不争气的涌出泪花。晴天霹雳,他的秘密就这样被人轻易点破。而且对方还是翰林院的学士,卢修的兄长!他与东方的关系,本是道不明的纠葛,而且回京两年中二人幽会屈指可数。他做事机密,也以为既然卢修都未曾察觉,其它的人更是想象不到。现在看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卢雪泽,哪里是可以瞒得过去的?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幼稚,阴暗,愚昧,都显出原型,他不是富甲一方的洛阳才子,也不是瑶池里纤尘不染的莲花。他是个无处可逃,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卢雪泽扶住他:“逸洲,你的病还没好,也乏了吧?我给你配了些补身草膏,你让人煮了调养调养。”

韩逸洲的脸色苍白如纸,他闭上眼睛许久,才有气无力的笑一声:“谢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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